作者：劉慈欣

第27章 特別領導組

在首次成功捕獲宏原子核后，基地向上級遞交了一份研究報告，立刻是已經(jīng)被遺忘的球狀閃電項目重新被重視起來。

基地很快接到的是遷移命令，從北京遠郊遷移西北某地。首先遷移的是那些已被捕獲的宏原子核，這時它們的數(shù)量已達到二十五個。將它們放在首都附近，無疑是十分危險的。

基地的遷移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在這期間，捕獲宏原子核（現(xiàn)在都被稱為弦）的工作一直沒有中斷，當基地的遷移最后完成時，已經(jīng)捕獲和存貯了近三百根弦。它們大多是氫原子核，看來宏宇宙與我們的宇宙一樣，像氫元素之類的輕元素的豐度最高。但丁儀堅決反對將它們定義為“宏氫核”、“宏氦核”之類的，因為現(xiàn)在已經(jīng)知道，宏世界的元素體系與我們的世界是完全不同的，那是一個我們完全陌生的元素周期表，宏世界的元素與我們的世界是根本不能一一對應的。這些以捕獲的弦存貯在西北戈壁上一大片匆匆建成的簡易庫房中，它們都被吸附在電磁線圈陣列上，每兩個線圈的間距至少在8米以上，且每個弦周圍還設置了隔斷磁場，以確保它們之間的安全隔離。這些庫房遠遠看去像一大片暖棚，所以基地對外的稱呼索性就定為“抗旱固沙植物研究基地”。

對于基地遷移的原因，上級很明確地說明是出于安全考慮，但基地所在的位置卻明確地暗示著另一種可能。

這里就是這個國家第一課核彈爆炸的地方，那在爆炸中扭曲的鐵塔殘余，還有那塊似乎是為了望去而立的小小的紀念碑，就在基地旁邊。走不遠的路，就能到達當年為核武器攝制的目標去，那里有為觀察核爆效應而建造的建筑和橋梁，還有大量作為實驗目標的廢舊裝甲車輛，蓋革計數(shù)儀在那里已不再噼啪作響，核爆的殘留放射性隨著歲月消失殆盡，據(jù)說這些廢棄物的相當一部分已被附近農(nóng)牧民運走當廢鐵賣了。

在北京召開了一次關于弦問題的重要會議，與會者中有包括副總理在內(nèi)的級別很高的領導人，林云的父親主持會議，他從緊張的戰(zhàn)爭指揮中抽出一天時間來開這個會，也說明了弦問題的重要性。

在聽完丁儀和其他幾位參加弦研究的物理學家長達兩個小時的技術報告后，林將軍說：“剛才的報告很嚴謹也很全面，下面請丁教授盡量用非專業(yè)的語言為我們澄清幾個關鍵問題?！?/p>

丁儀說：“我們對宏世界物理規(guī)律的認識還很膚淺，對弦的研究更是剛剛開始，有些問題只能給出一個很模糊甚至不確定的答案，希望各位首長理解?！?/p>

林將軍點點頭：“首先，當兩個輕原子弦一臨界速度相撞時，我們有多大把握確定它們會發(fā)生核聚變？據(jù)我所知，在我們的世界，一般只有氫的兩種同位素和氦3才能發(fā)生聚變反應。”

“首長，宏世界與我們世界的物質(zhì)元素是很難類比的，由于宏原子核特有的弦狀結(jié)構(gòu)，使它們之間的融合變得很容易，所以宏原子間的聚變反應比我們的原子要容易得多。而宏粒子的運行速度普遍比我們世界的粒子慢許多個數(shù)量級，這樣，從宏世界的角度看，每秒四百多米的撞擊速度已經(jīng)相當于我們世界的臨界速度了。所以，達到臨界速度的相撞肯定會引發(fā)核聚變。”

“很好，下一個問題，也是最重要的：宏聚變能量的大小和作用范圍?！?/p>

“首長，正是這個問題在理論上變數(shù)很多，難以確定，所以這也是我們最擔憂的?！?/p>

“那我們就是這給出一個比較保險的上限，比如1500萬到2000萬噸TNT當量?！?/p>

丁儀笑著搖搖頭：“首長，肯定沒有那么大的。”

“為保險起見我們就按這個考慮吧，這相當于人類進行過的最大的熱核爆炸的當量，上世紀中葉，美國在海上、前蘇聯(lián)在陸地都進行過這樣當量的核試驗，它在摧毀半徑大約為五十公里，完全在控制范圍之內(nèi)，那么你們的憂慮何在呢？”

“首長，我想您忽略了一點，宏粒子的能量釋放具有高度選擇性。傳統(tǒng)的核聚變，其能量只對特定的物質(zhì)發(fā)生作用，大氣、巖石、土壤等等，都能夠使其能量迅速衰減，所以傳統(tǒng)核聚變雖然能量巨大，但作用范圍是有限的。但宏聚變不同，它釋放的能量只對特定的物質(zhì)發(fā)生作用，除了這類物質(zhì)之外，其他物質(zhì)對宏聚變的能量是完全透明的，如果這種特定物質(zhì)的量很小，那么宏聚變的能量衰減就很小，可以作用到很大的范圍。舉個例子：兩千萬噸級的能量，如果釋放目標沒有選擇性，只是將五十公里半徑的區(qū)域化為焦土，但如果這能量只與頭發(fā)發(fā)生作用，那么足以將全世界的人都燒成光頭?！?/p>

這是一個有趣的比喻，但沒有人笑，會場的氣氛嚴肅而壓抑。

“那么現(xiàn)在，你們是否能夠確定某個弦的特定能量釋放目標是什么？”

“可以的。我們早就發(fā)現(xiàn)微波經(jīng)過宏電子后，被條制成一種復雜的頻譜，不同的宏電子有不同的頻譜，不同的宏電子有不同的頻譜，如同它們的指紋一樣。具有相同能量釋放目標的宏電子，也具有相同的頻譜。從理論上講，這種方法對弦也適用。”

“可是在最初取得某一類宏電子的頻譜時是要經(jīng)過能量釋放試驗的，你們現(xiàn)在主觀地認為與宏電子具有相同頻譜的弦也具有相同的能量釋放目標，有理論根據(jù)嗎？”

“有的，我們能證明這一點?！?/p>

“那么，在已經(jīng)捕獲到的三百多個弦中，都有哪些能量釋放目標呢？”

“各類都有，其中最危險的是以有機生命為釋放目標的，一旦發(fā)生巨變，其殺傷力難以想象?！?/p>

“最后一個問題：有以電子芯片為釋放目標的弦嗎？”

“與宏電子一樣，這種弦很稀少，目前只收集到三個。”

“好的，謝謝?！绷謱④娊Y(jié)束了詢問，會場上沉默下來。

“我想，情況已經(jīng)介紹得很清楚了，請領導小組以外的同志退場吧?！币恢睕]有發(fā)言的副總理說。

在千里之外的球狀閃電研究基地中，宏聚變試驗的準備工作正在緊張地進行著。

弦加速導軌已經(jīng)建好，它們各有十多米長，很像兩座小型的鐵路橋，在保密代號中它也確實被稱做“1號橋”和“2號橋”。兩根弦將分別在兩座“橋”中被電磁場加速至250米/秒，然后在一點相撞發(fā)生宏原子核聚變。

本次計劃試驗的弦類型是最具有實戰(zhàn)意義的那種：以電子芯片為能量釋放目標的弦。目前這種弦只收集到三根。

目標去的設置是最大的工作量?；亻_始從國外進口大量的電子垃圾，主要是廢棄的電腦主板和電路卡，這是在戰(zhàn)時的經(jīng)濟封鎖中極少數(shù)可以進口的東西，通過第三方，甚至可以從敵國大量買進這類垃圾。加上從國內(nèi)的收集，最后得到的電子垃圾竟達八萬噸，在戈壁上堆成了幾座怪異的小山。這些帶有巨量芯片的板卡被設置成以聚變點為圓心的三個目標圈，最里面一圈的半徑為10公里，最外圈的半徑達一百公里，包括了戈壁邊緣的兩個小縣城。在這一地區(qū)，用黃色小旗做的標志星羅棋布，每面小旗下都固定著一個裝著幾塊板卡的黑色密封袋。

在最后一次工作會議中，丁儀說：“我只提醒一點：在宏聚變發(fā)生點附近，有以能量密度極大，能量已不存在目標選擇性，在聚變點周圍200米半徑內(nèi)，一切都會被燒毀，所以加速導軌只是一次性的，試驗人員至少要與聚變點保持兩千米以上的安全距離，且注意身上不要攜帶電子設備。”

大家等著，但丁儀沒有再說話。

“就這些？”許大校問。

“該說的話我都在該說的地方向該聽的人說了?！倍x面無表情地說。

“真會發(fā)生什么不可預測的事情嗎？”林云問。

“到目前為止，對與宏聚變，我還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事情是我們能預測的。”

“不過是兩個原子核的巨變，雖然是大原子核，但也僅僅是兩個，我們世界的微聚變，一顆氫彈也有幾噸重的，物質(zhì)量遠遠大于這兩根弦?！?/p>

丁儀沒有說話，只是搖搖頭，不知是表示自己不清楚，還是對林云的幼稚無可奈何。

第二天，本地衛(wèi)戍區(qū)一個營的兵力開到，，加強了基地的警戒，這讓人們興奮起來，因為這是試驗即將開始的跡象。

“即使聚變的能量只摧毀了第一目標圈的芯片，我們也得到了一件不可防御的武器，想一想，一支艦隊如何防御10公里外的一次爆炸呢？而這次爆炸將使艦隊的所有電子系統(tǒng)癱瘓！”林云興奮地說。

基地的人們都處于這樣一種心態(tài)之中，上次的失敗使他們失去一次創(chuàng)造歷史的機會，現(xiàn)在這種機會再次來到他們面前，而且更加真實。

這天直到深夜，林云還在同幾名工程師對“橋”作最后調(diào)試。為了避開空中偵察，兩個“橋”被放置在一個大小如一座體育館的大篷里，試驗中，這座大篷將首先被聚變的能量摧毀。丁儀將林云叫了出來，他們在戈壁的寒風中慢慢走著。

“林云，離開基地?！倍x突然打破沉默說。

“你再說什么？！”

“我讓你離開基地，你可以申請調(diào)動，或請假，總之要馬上離開，必要時請你父親幫忙?！?/p>

“你瘋了嗎？”

“你留下才是瘋了！”

“你有什么話不能告訴我嗎？”

“我沒有話，只有感覺?！?/p>

“你就不想向我的感覺？這時我怎么能離開。”

黑暗中，林云聽到丁儀一聲長嘆：“在上星期，我在弦問題會議上對國家盡到了責任；現(xiàn)在，我對你也盡到了責任。”他兩手對著夜空用力一揮，仿佛徹底拋開了什么，“好了，既然你不走，就讓我們做好準備，一起欣賞奇觀吧，你做夢都想象不到的奇觀！”

遠處，在月光下廣闊的戈壁灘上，在那一片白色的簡易庫房里，三百多根弦無聲而永恒舞蹈著。

第二天上午，基地接到上級通知，一個特別領導組將在今天抵達，并全面接管基地的工作。聽到這個消息后，人們激動萬分，這是宏聚變試驗即將進行的最明確無誤的信號。

當天下午，特別領導組乘兩架直升機抵達。組長是一位少將，名叫杜玉倫，他戴著眼鏡，一派儒雅風度，是一名學者型將領?；刎撠熑撕颓驙铋W電項目組的全體成員在降落點迎接特別領導組，當許大校介紹到林云時，丁儀注意到將軍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林云向他敬禮時，許大校分明聽到她叫了一聲：“老師?！倍艑④娭皇抢淅涞攸c了一下頭，就立刻轉(zhuǎn)向了下一個人。

在去基地辦公樓的路上，丁儀聽到了杜將軍和許大校的對話。

“首長好像認識林少校？”許大校問。

“哦，我曾是她的博士生導師?！?/p>

“是這樣?！痹S大校說，沒有進一步問下去。顯然，他也注意到了將軍和林云之間不自然的關系，但杜玉倫并沒有轉(zhuǎn)移話題。

“我曾極力阻止她獲得博士學位?！倍艑④姵h遠落在后面的林云偏了一下頭說。

“為什么？林少校在專業(yè)上是十分出色的?！?/p>

“要說專業(yè)，從我所帶過的所有學生來講，她是最出色的，得承認，她在技術有一種無人能及的靈性。但在我們這個研究領域，我把一個人的道德放在與其才華同等的位置上?！?/p>

許大校顯然有些吃驚：“哦……是的，林云個性太強一些，也很任性……”

“不不，”將軍擺擺手，“這與個性無關，我認為，一個把武器當毒品的人，是不適合從事武器研究的，特別不適合從事尖端核心概念武器的研究?！?/p>

“許大校，你大概聽說過液體地雷事件吧。”

“是的，總部紀委向我打過招呼……怎么，調(diào)查有結(jié)論了？”

將軍點點頭：“就是她把那種東西同時轉(zhuǎn)讓給智波沖突雙方的，性質(zhì)極其惡劣，她將要為此負責的?！?/p>

許大校神色黯然地又看了林云一眼，她正在后面和幾個年輕的技術軍官一起專心地討論著什么。

“林云將被隔離審查，從現(xiàn)在起，嚴禁他接觸與弦研究有關的一切資料和設備。我要特別說明，這是林峰將軍的意思，他比我們更了解自己的女兒?！?/p>

“可……她是基地的技術核心人物，離了他，眼前的宏聚變試驗是無法進行的?！?/p>

杜將軍意味深長地看了許大校一樣，沒有再說話。

會議一開始，基地的人們就發(fā)現(xiàn)氣氛不對。杜將軍的一番話讓大家震驚：

“許大校，你的工作是怎么做的？你參加了弦問題會議，應該了解上級的意圖，應該知道從來就不存在進行宏聚變試驗的計劃，更沒有做出過這樣的決定！之所以命令你們進行試驗的準備工作，只是一種預防萬一的措施?！?/p>

許大校嘆口氣說：“首長，我把這些反復向基地的同志們強調(diào)過，可……他們有自己的想法?！?/p>

“那是因為你縱容基地中的某種危險的思想傾向，誤導了他們！”

會議室里出現(xiàn)了微微的騷動。

“下面我宣布上級的命令：”杜將軍扶了扶眼鏡說，“一，立刻停止宏聚變試驗的一切準備工作，封存所有試驗設備；二，同時停止對宏原子核的一切試驗性研究，停止與宏原子核有關的任何試驗項目，對宏原子核的研究應嚴格限制在純理論范圍；三、將已經(jīng)收集并存貯的宏原子核中的大部分重新釋放回大氣層中，只留下其中的十分之一供以后的研究使用；四、特別領導組將接管基地的全部設施，除少量留守人員外，球狀閃電項目組的全體人員立刻撤離基地，回京待命。”

會議是陷入一片死寂，但這冰窟般的寂靜并沒有持續(xù)多久，就被林云的聲音打破了。

“老師，這是為什么？”

“我現(xiàn)在不是你的老師！同時，作為一名基層技術軍官，這次會議你只有旁聽的權利?！闭f這話時，杜將軍沒有看著林云。

“可我有一個軍人的職責，在如此嚴峻的戰(zhàn)局面前，僅僅因為那些虛無縹緲的危險，我們就要放棄一次勝利的機會？”

“林云，你最大的淺薄和幼稚之處就在于，認為靠某一件新武器就能贏得戰(zhàn)爭。在想想你自己的作為，還有資格奢談職責嗎？”杜將軍直視著林云說，然后環(huán)視了一下會場，“同志們，戰(zhàn)局確實嚴峻，但在為戰(zhàn)爭負責的同時，我們更應該為整個人類文明負責?！?/p>

“您是不是覺得自己特崇高？”林云頭一樣，充滿挑釁的問。

“林云！”許大校厲聲說，“不許這樣和首長說話！”

杜將軍揮揮手勸止許大校，然后轉(zhuǎn)向林云說：“我是在執(zhí)行一項崇高的命令，這個命令是那些比你更理智、更有道德、更負責任的人做出的，這些人中包括你的父親。”

林云沒再說話，她的胸脯急劇起伏著，眼眶中充盈著晶瑩的淚，目光卻如火一般熾熱。

“好了，許大校，立刻安排交接工作吧。但我聲明，基地的交接工作組中不包括林云少校，她已經(jīng)被調(diào)離球狀閃電項目組，會后立刻乘直升機離開基地?！倍艑④娬f，同時意味深長地看了林云一眼，“這也是你父親的意思?！?/p>

林云緩緩坐下了，過了一會兒再看時，丁儀驚奇地發(fā)現(xiàn)她好像換了一個人，她心中的狂瀾似乎在瞬間消失了，神色平靜如水。在會議的后半段，她一直沉默著。

后面的會議由持續(xù)了約一個小時，主要討論基地交接的細節(jié)，當散會時，林云逆著離去的人群走上前來，對杜將軍說：“老師，叫個人跟著我吧?！?/p>

“去哪兒？”杜將軍不解地問。

“到聚變點去，我走前要拿些私人用品?！绷衷破届o地說。

“是啊，這些天，為了調(diào)試，她一直吃住在‘橋’那里?！痹S大校說。

“你跟她去。”杜將軍對身邊的一位中校說。

林云敬了禮后轉(zhuǎn)身走去，消失在外面大戈壁上如血的殘陽中。

第28章 宏聚變

會后，特別領導組的成員和基地的幾名技術負責人留下來，討論江要保留的少量研究用宏原子核的保存問題。他們一致認為，為了避免因空襲等以塑造成的危險，這些弦應存貯在地下防空設施中。

許大校又問起了球狀閃電項目組的最后去向問題，杜將軍說：“剛才我在會上可能太嚴厲了些這個項目組的卓越成就上級是有目共睹的，雖然弦的研究暫時停止了，但宏電子的研究還可以繼續(xù)?！?/p>

“首長，普通的球狀閃電武器已經(jīng)陷入了絕境?！痹S大校苦笑道。

“哪有那么嚴重嘛！不就是對艦隊攻擊的一次失利？艦隊本來就是現(xiàn)代戰(zhàn)爭中防偽最嚴的目標。但在陸戰(zhàn)中呢？敵人不可能每個單兵都扛著一套電磁屏蔽裝置吧，我看啊，每輛坦克和裝甲車配一套都困難。另外，上級現(xiàn)在對純耗散型球狀閃電有很大興趣。”

“純耗散型？那都是無用的廢品啊。”許大校不解地說。所謂純耗散型，是指那些根本不進行爆發(fā)式能量釋放的球狀閃電，它們被激發(fā)后，只是以普通的電磁輻射形式緩慢地釋放自己的能量，被認為是最溫和同時也最無軍事用途的一類宏電子。

“不，許大校。你們是否注意過它們釋放的電磁輻射？其中幾乎包含了所有的通訊波段，且強度很大。目前，我軍在電子戰(zhàn)中采用雙盲戰(zhàn)略，對敵實施全頻段阻塞干擾，但干擾源極易被定位和摧毀，而純耗散型球狀閃電可以作為干擾源，它的最大優(yōu)勢是很難被摧毀。”

“是這樣！當一個純耗散型雷球在空中飄行時，周圍很大范圍內(nèi)的無線通訊都中斷了，而這種球狀閃電壽命很長，它的能量釋放過程最長達兩個小時?！?/p>

“而且不易被摧毀，我們做過試驗，飛行中的球狀閃電被一發(fā)炮彈穿過后都不受影響。”

“是啊，首長，我們以前應該想出這個主意的?！?/p>

“許大校，主意就是你們想出的，你們上交的技術報告很多，你可能沒有注意到那份?！?/p>

丁儀說：“我知道這事，那個想法是林云提出來的?！?/p>

提到林云，大家都無聲了。

正在這時，聚變點的方向傳來了槍聲。

聚變點距這里有上千米遠，聲音傳到這里已很弱，從周圍軍人們突然警覺的樣子，丁儀才知道那是槍聲。緊接著又響了幾聲，更加急促。會議室的人們紛紛沖到外面，向聚變點的方向看。

聚變點與辦公室之間是一片空曠地帶，人們看到，在這片戈壁上有一個人在跑動，他顯然是剛從聚變點放置‘橋“的大篷中跑出來的。稍近些，人們認出來這是那名陪同林云去聚變點的中校；再近些，可以看到他左手捂著右肩，右手提著手槍，當他跑到辦公樓前時，可以看到順著槍管向下滴的血。

中校推開了要給他看傷包扎的人，徑直走到杜玉倫將軍面前，喘息著說“林云少校，她要強行進行宏聚變實驗！”

一時間空氣凝固了，人們都向聚變點方向看去，一時間，世界的其余部分在他們的視野中消失，只剩下那座大篷赫然而立。

“誰先開的槍？”杜將軍問。

“我，他們?nèi)硕?，我不先下手就出不來了?！敝行０颜囱氖謽尫畔?，疲憊地坐了下來。

“還有傷亡嗎？”許大校問。

“我肯定打中了他們中的一個，好像是個尚未，是死是傷不知道?！?/p>

“林云呢？”杜將軍問。

“他沒事。”

“他們共有幾個人？”將軍接著問。

“加林云六個，其余的是三個少校和兩個上尉?！?/p>

“竟有這么多人跟她跑？”杜將軍看了許大校一眼說。

“在基地的一些有激進主義傾向的年輕人中，林云很有吸引力?！?/p>

“聚變實驗用的原子核呢？”

“兩根弦都已經(jīng)在‘橋’上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從遠處的大篷轉(zhuǎn)移到杜玉倫將軍身上。

“命令基地警衛(wèi)部隊，立刻突擊并占領聚變點。”杜將軍隊剛剛趕來的警衛(wèi)部隊指揮官說。

“首長，這怕不行！”特別領導組的副組長，一名叫石劍的大校急步走到杜將軍面前說，“弦已在‘橋’上，聚變隨時都可能發(fā)生，應該采取更果斷的措施！”

“執(zhí)行命令?！倍庞駛惷鏌o表情地說。

石大校萬分焦慮地看著他，欲言又止。

“丁教授，我們一起去勸勸林云吧?！痹S大校對丁儀說。

丁儀搖搖頭：“我不去，沒有用的，再說，我理解她。”他坦然承受著眾人投來的怪異的目光，補充道：“在這里，可能只有我理解她?！?/p>

“那我們走吧！”許大校沒有再看定義，同警衛(wèi)部隊指揮官一起急步走去。

“不要隨便開槍?！倍艑④妼χ麄兊谋秤把a充道，警衛(wèi)部隊指揮官回身匆匆說了聲是。

“是沒有用，勸她沒用的，我還不了解她……”杜將軍自語道，他看上去一下子虛弱了很多，可能是在為自己情感戰(zhàn)勝了理智而自責，現(xiàn)在，誰都能看得出來，林云是他最珍愛的學生。

警衛(wèi)部隊很快包圍了聚變點，包圍圈的散兵線快速向大篷收攏，這過程在一片寂靜中進行，雙方都沒有開槍。當散兵線接近大篷時，許大校用一個擴音器向大篷喊話，他自己顯然已經(jīng)亂了方寸，所以進行的勸說雜亂無力，無非是讓對方冷靜、考慮后果等等。

仿佛是回答許大校，大篷中響起了雷球機槍建立的放電聲，緊接著，一排冷藍色的球狀閃電呼嘯而出，如疾風般掠過散兵線上空，戰(zhàn)士們都本能地臥倒，球狀閃電在他們的背后緊密地爆炸了，一陣急促的巨響后，戈壁灘上的幾片紅柳叢，還有附近堆放的兩堆板條箱，未經(jīng)燃燒就化為灰燼，只冒出一縷縷青煙，這是一串以植物和木材為能量釋放目標的球狀閃電。

“這是警告，只有一次。”大篷中的一個擴音器傳出了林云的聲音，靜如止水。

“林云，你……你真想殺害自己的同志戰(zhàn)友嗎！”許大校絕望地大喊。沒有回答。

“先讓部隊撤下來吧。”杜將軍說。

“我們也應該立刻對大篷進行球狀閃電攻擊，首長，真得不能再拖了！”石劍大校說。

“不行，”一名基地軍官說，“林云他們現(xiàn)在使用的雷球機槍是最新型號，本身就帶有電磁屏蔽系統(tǒng)，可以在半徑50米的范圍上偏轉(zhuǎn)任何球狀閃電?！?/p>

杜將軍想了幾秒鐘，伸手拿起了電話，撥了林云的父親林峰將軍的號碼：“首長，我是杜玉倫，從B436項目基地給您打電話，在特別領導小組接管基地時，發(fā)生了突發(fā)事件，林云和其他五名年輕軍官用武力占領了聚變試驗點，要強行進行宏聚變試驗，目前兩根弦已在加速裝置中，聚變隨時都可能發(fā)生，他們還裝備有雷球機槍，您看……”

電話另一端沉默了兩秒鐘，也只有兩秒鐘，林將軍語氣平靜地問：“這需要請示嗎？”

“可，首長……”

“您被解職了，把電話交給石大校?！?/p>

“首長！”

“這是命令！”

杜玉倫把話筒地給旁邊的石劍大校。大校舉起話筒，正要說什么，確立刻聽到林將軍簡潔而果斷的命令：

“摧毀聚變點。”

“是！首長?！?/p>

大校說完放下電話，轉(zhuǎn)身問一位少校：“最近的戰(zhàn)術導彈陣地是哪個？”

“紅331，距這里約一百五十公里?！?/p>

“立刻向他們傳送聚變點坐標，四個精度，并傳送攻擊授權，給我接通紅331指揮官?！?/p>

很快，那個導彈基地的指揮官接通了，大校接過話筒：“對，是，受到坐標和攻擊授權了嗎？對，立刻！好……目標按陸上四類對待……這個你們自定，要確保摧毀！立刻，我不放電話……”

“我說，不能再有別的選擇嗎？關于宏聚變……”丁儀擠上前來說。

舉著話筒的石劍大校神色嚴厲地看著丁儀，揮起另一只手堅決向下一劈，不知是表示沒有任何別的選擇，還是根本就不讓丁儀說話。

“好的，知道了?！贝笮χ捦舱f，然后放下電話，他的動作慢了下來，剛才的焦慮消失了，他長吁了一口氣，像是解除了一個沉重的負擔，又像是在后怕。

“導彈已在途中，三分鐘后到達?！彼f。

“首長，我們再向后撤一些吧?！币晃卉姽賹Χ艑④娬f。

“不用了?！倍庞駛惼v地擺擺手，低垂的頭沒有抬起來。

很快人們就看到導彈了，它從正南方的天空中劃出一道白色的尾跡，很像一架飛機的航跡，但速度要快得多。這時，從大篷的擴音器中傳出了林云的聲音，還是那么平靜，似乎正在發(fā)生的一切，不過是她彈奏的一首流暢的樂曲，她正在宣布這首曲子的結(jié)束。

“爸爸，您晚了?！?/p>

宏聚變是無聲的，甚至照大多數(shù)目擊者的說法，宏聚變是比平時都要安靜，似乎大自然中的其他聲音都被屏蔽了，整個過程都在不可思議的寧靜中進行。按照一位目擊者簡潔的總結(jié)，整格宏聚變過程看上去就是一輪藍太陽的升起和落下。首先是大篷中發(fā)出藍光，很快人們就看到了那個還很小的藍色光球，因為這時大篷正在變成透明的，仿佛是一張懸在光球上方的大玻璃紙，它很快像溶化似的坍塌了，奇怪的是，坍塌時大篷的各個部分都向這聚變中心收攏，整座大篷就像被吸入一個漩渦似的吸進光球之中，在周圍沒有留下任何殘余和痕跡。大篷消失后，光球繼續(xù)擴大，很快便以一個藍太陽的形象出現(xiàn)在戈壁灘上，當它停止膨脹時，半徑達到二百米，這正好是丁儀語言的距離，只有在這個距離之外，宏聚變的能量才沉陷選擇性，而在這距離之內(nèi)，由于極大的能量密度，一切都將被毀滅。

藍太陽在最大的狀態(tài)維持了約半分鐘，這期間它很穩(wěn)定，加上此時籠罩一切的詭異的寧靜，它居然在這短暫的時間給人一種永恒感，仿佛自世界誕生之日起就在那里似的。藍太陽使西邊已落下去一半的夕陽黯然失色，整個戈壁都淹沒在它的藍光中，使這個世界變得陌生而怪異。這是一個冷太陽，人們即使在近處也感覺不到它的任何熱量。

這時，最不可思議的奇觀出現(xiàn)了：在藍太陽那幽深的內(nèi)部，有許多璀璨的小星星放射狀地飛了出來，那些星星一飛出光球的邊界，立刻變成一個個物體，大小不一，當人們看出那些飛散的物體是什么是極為震驚：那是一個個的大篷！這些從藍太陽重飛出的大篷看上去很有質(zhì)感，絕不是幻影。它們大小不一，最大的比毀滅前的原物還大，成為天空中漂浮的一個個精致的模型。這些處于量子疊加態(tài)的大篷，在觀察者的目光中迅速坍塌為毀滅態(tài)，紛紛拖著一個有自己映像疊成的尾跡消失在空中，但量子態(tài)的大篷仍不斷從光球中心飛出，這是一個大篷的概率云，它在向空中彌漫的，藍太陽也籠罩于概率云中，只有觀察者才能抑制云的膨脹。

終于有聲音打破了寧靜，這輕微的噼啪聲從桌上的電腦里發(fā)出，從人們身上的手機中發(fā)出——是電子芯片被毀滅的聲音，與此同時，人們看到有許多小碎片穿過電腦完好無損的外殼四下飛散，細看發(fā)現(xiàn)，那些雖片警是一個個完整的CPU、內(nèi)存條和其他芯片，每一個量子疊加態(tài)的芯片都同時出現(xiàn)于很多個位置，所以飛散的芯片數(shù)量巨大，一時間辦公樓籠罩在芯片稠密的概率云之中，但人們的目光像一把把無形的掃帚，將芯片掃回毀滅態(tài)，它們紛紛拖著尾跡消失，坍縮為機箱中的灰燼，空氣中很快變的空無一物了。

更大的聲音出現(xiàn)了，它是空中傳來的一聲巨響，人們看到天空中出現(xiàn)了一團大火球，那是來襲的導彈。當它內(nèi)部的所有芯片都被燒毀時，先是打著旋下墜，然后臨空爆炸了。

之后，寧靜又恢復了，藍太陽開始急劇縮小，最后在地表附近所謂一點消失了，一分鐘前，就是在那一點，從“橋”上飛出的兩個宏原子核以500米/秒的相對速度相撞，兩根由奇點構(gòu)成的弦瞬間纏繞在一起，從此，再打得無法想象的宏宇宙中，兩個輕原子消失了，一個新的原子誕生了，這個事件不可能被宏世界的任何觀察者覺察。與我們的世界一樣，只有當一億億對弦同時纏繞在一起時，才能產(chǎn)生一起能夠被他們稱之為事件的事件。

夕陽靜靜地照著大戈壁，照著基地，紅柳叢中傳出幾聲鳥鳴，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人們來到了聚變點，大篷和里面的一切已經(jīng)消失得無影無蹤，沒有留下任何殘跡，展現(xiàn)在人們前面的，是平放在戈壁灘上的一面半徑約二百米的大鏡子。這面鏡子是由瞬間熔化又瞬間凝結(jié)的砂石地面形成的，同被球狀閃電燒熔的其他東西一樣，這片地面被燒熔是沒有放出多少熱量，它是以波的狀態(tài)在另一個時空中被燒熔的，這時，鏡子的表面摸上去是冰涼的。鏡面平滑得驚人，鏡面可以清晰地映出人的面容。丁儀仔細地觀察和思考，也想不出在凝結(jié)過程中，是什么機制把這片熔化后的戈壁磨得這樣平滑。人們默默地站在巨鏡周圍，看著它映出的西天美麗的晚霞，后來又看到它映出夜空中出現(xiàn)的第一顆星星。

與此同時，宏聚變洶涌的能量正在向四面八方傳播，這能量輕易地越過了三個目標圈，將散布在半徑為一百多公里的區(qū)域內(nèi)的八萬噸芯片一舉化為灰燼，之后繼續(xù)推進，又向外擴散了一千多公里才被沿途的巨量芯片完全衰減，將三分之一的國土拉回到農(nóng)業(yè)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