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jié)選自《泰拉現(xiàn)形記》第五回《藥廠接單董事失和?生物實驗上下同惡》

? ? ? ?卻說博士回到控制中樞，凱爾希見了，便問起“那事怎么樣了”。博士道：“不要說起，這事鬧壞了！你另外委別人罷，這件事看上去不會成功。”凱爾希一聽這話，一盆冷水從頭頂心澆了下來！呆了半晌，問：“到底是誰鬧壞的？由我討價，就由他還價；他還過價，我不依他，他再走也還像句話。那里能夠他說二百萬就是二百萬，全盤都依了他？不如這個臟活的業(yè)務(wù)外包給他做，也不必來找我了。你們?nèi)珝u好幾千人，都靠著我替你們管衣食住行，出兵打仗要我掏錢來付給情報、后勤、偵察，死了還得我開撫恤金。博士，不是我說句不中聽的話，這點(diǎn)事情也是為的大家，你就是替我出點(diǎn)力也不為過，怎么叫你去說說就不成功呢？況且姓李的那里，我們多少業(yè)務(wù)在他那里出出進(jìn)進(jìn)，又不要他大利錢，他也有得賺了。為著這一點(diǎn)點(diǎn)他就拿把，我看來也不是甚么有良心的東西！”原來博士進(jìn)來的時候，本想做個反跌文章，先說個不成功，好等凱爾希來還價，他用的是“引船就岸”的計策。先看了她的樣子，后來又說什么“由他還價”，博士聽了滿心歡喜，心想這可由我殺價，這叫做“里外兩賺”。及至聽到后一半，被凱爾希埋怨了這一大篇，不覺老羞成怒。

? ? ? ? 本來博士在凱爾希面前一向是極循謹(jǐn)?shù)?，如今受她這一番排揎，以為被看出隱情，叫他容身無地，不禁一時火起，就對著凱爾希發(fā)話道：“老婆子，你別這么說。你要這么一說，咱們的帳，索性大家算一算?！眲P爾希道：“你說什么？”博士道：“算帳！”凱爾希道：“算什么帳？”博士道：“算分家?guī)?！”凱爾希聽了，哼哼冷笑兩聲道：“你當(dāng)年捅出天大的窟窿，還不是我?guī)湍銏A上的？后來不是我把你拉出來，你不還在那棺材里躺著？還要同我算帳？”博士道：“我知道的。殿下不在的時候，共總剩下也有一億多龍門幣。先是你從卡茲戴爾跑路，花了一千多萬，好不容易逃了出來；不上三年，開辦羅德島這個公司當(dāng)做掩護(hù)，創(chuàng)業(yè)之初開銷又大，又搬出二千萬，彌補(bǔ)虧空；一時沒有業(yè)務(wù)，坐吃山空，你的人口又多，等到終于盈利，又該人家一千多萬。憑空里覺得賣藥不夠了，忽然想要掙點(diǎn)外快，甚么保鏢、開礦、殺人、越貨的臟活都要接，創(chuàng)辦這些新業(yè)務(wù)，又是二千多萬。這樣又過了三年，在人家總可以剩兩個，誰知你還是叫苦連天，論不定是真窮還是裝窮。如此過了一陣子，又厭煩了，又要和各國政府拉攏，掏出八百多萬上下打點(diǎn)。為著切城、龍門兩樁事情，又是三千萬，才把關(guān)系撇清。拋開當(dāng)年的事不提，就是特雷西斯也是看重我的，我就是多躺幾年也不打緊！”

　　凱爾希聽了這話，氣得臉?biāo)贫弦话愕那嗔?，一只手捂著額頭，坐在那里發(fā)愣，一聲也不言語。博士見她無話可說，索性高談闊論起來，一頭說，一頭走，背著手，仰著頭，在地下踱來踱去。只聽他講道：“現(xiàn)在莫說歷史，就是我的替你經(jīng)手的事情，你算一算：清繳龍門郊區(qū)的整合運(yùn)動殘部，是個一千二百萬，幫烏薩斯做掉一批流浪牧群，拿到八百萬，替哥倫比亞政府鎮(zhèn)壓罷工工人，到手六百萬，還有些三十萬、五十萬、十萬、八萬的，一時也記不清，至少亦有七八十注。我筆筆都有帳的。這些錢，不是我替你幫忙，請教那里來呢？說說好聽，同我二八、三七，拿進(jìn)來的錢可是不少，幾時看見你半個沙殼子漏在我手里？——就不說我的私房，就是公中的賬上也從沒多過這么一筆錢，也不知道可是拿去貼你的老相好了？如今倒同我算起帳來了！我們索性算算清。算不明白，干脆回卡茲戴爾去，叫攝政王替我們分派分派！我到那里，你就跟我到那里。要曉得我也不是好欺侮的！”

　　博士越說越得意，把個凱爾希白瞪著眼，在那里氣得索索的抖，楞了好半天，才喘吁吁的說道：“我也不要當(dāng)這家了！大家落拓大家窮，我辛辛苦苦，為的那一項！爽性連你也不拿我當(dāng)作人，我這人生在世上還有甚么趣味！不如剃了頭發(fā)出家去，還落個清靜！”博士見凱爾希已經(jīng)如此，索性更逼近一步說道：“你辛辛苦苦，到底為的那一項？橫豎總不是為的別人！你說我不拿你當(dāng)人，你就該應(yīng)擺出當(dāng)年在殿下身邊時的款來！你不管這公司，你要做尼姑，橫豎隨你自家的便，與旁人毫不相干?！?/p>

　　凱爾希聽了這話，越想越氣。本來躺在床上抽煙，站起身來，把煙灰缸一丟，豁瑯一聲，打碎一只茶碗，潑了一床的茶，褥子潮了一大塊。博士見她來的兇猛，只當(dāng)是凱爾希要召喚Mon3tr打他。說時遲，那時快，他便把大衣一脫，卷了卷袖子，一個老虎勢，望凱爾希懷里撲將來。凱爾希初意丟掉煙灰缸之后，原想奔出去找博士的助理，替她寫個請假條，告病躲兩天。今見博士撒起潑來，一面竭力抵擋，一面嘴里說：“你打死我罷！”起先他倆斗嘴的時候，一眾干員都在外間，靜悄悄的不敢則聲。等到后頭鬧大了，就有幾個年紀(jì)大些的干員進(jìn)來相勸凱爾希放手。一個從身后抱住博士，想把他拖開，誰知用了多大的力也拖不開。還有幾個見習(xí)干員，不敢進(jìn)來勸，立刻奔到宿舍告訴阿米婭說：“凱爾希同了博士打架，拉著不放。”阿米婭聽了，這一嚇非同小可！這時候她剛剛睡下，也不及換衣服，也不要人攙，腳下踏著拖鞋就奔到控制中樞。眾干員看見，連忙開門讓她進(jìn)去。只見里面兩人還是揪在一塊，不曾分開。阿米婭急得沒法，拚著自己身體，奔向前去，使盡生平氣力，想拉開他兩個。那里拉得動！一個說：“你打死我罷！”一個說：“要死死在一塊兒！”阿米婭急得淌眼淚說：“到底怎么樣？”嘴里如此說，心上到底幫著自己的丈夫，竭力的把博士往旁邊拉。凱爾希一看阿米婭這個樣子，就是要心硬也硬不起來了，連忙一松手，往旁邊一張椅子上坐下。

　　那博士卻不提防凱爾希此刻松手，仍舊使著全副氣力往前直頂；等到凱爾希坐下，他卻撲了一個空，齊頭拿頭頂在阿米婭肚皮上。阿米婭的生理耐受是個普通，又有了三個月的身孕，再加上剛做過手術(shù)，本是沒有氣力的，被博士一頭撞來，剛正撞在肚皮上。只聽得“啊呦”一聲，跟手“咕咚”一聲，就跌在地下。博士也爬下了，剛剛磕在阿米婭身上。凱爾?？戳耍謿庥旨保簹獾氖遣┦坎恢v理，急的是阿米婭有了三個月的身孕，倘或因此小產(chǎn)，那可不是玩的。當(dāng)時也就顧不得別的了，只好親自過來，一手把博士拉起，卻用兩只手去拉阿米婭，誰知拉死拉不起。只見她坐在地下，一手摸著肚皮，一手托著腮，低著頭，閉著眼，皺著眉頭，垂著耳朵，那頭上的汗珠子比黃豆還大。凱爾希問她怎樣，只是搖頭說不出話。凱爾希發(fā)急道：“真正不知道我是那一輩子造下的孽，碰著你們這些孽障！”博士見此光景，搭訕著就溜之乎也。

　　起先阿米婭出來的時候，另外有個見習(xí)干員奔到外面聲張起來說：“凱爾希同博士打架，你們眾位不去勸勸！”頃刻間，各位精英干員都得了信，霎時間聚齊一堆人，什么可露希爾、華法琳、灰喉、臨光、杜賓、煌、迷迭香，約齊好了，到控制中樞里去勸和。走進(jìn)門口，把門的干員回說：“阿米婭在里頭。”于是大家縮住了腳不進(jìn)去，一齊站在外間聽信。后首聽見博士把阿米婭撞倒，大家就知道這事越鬧越大，連勸打的人也打在里頭了。跟手看見博士開門出來，大家一齊問他甚么事，博士因見幾個熟人在跟前，也不好說自己的是，也不好說凱爾希的不是，但聽得說了一聲道：“咱們的事，說來話長，我的氣已受夠了，還說她做甚！”說罷了這一句，便一溜煙外面去了。這里眾人依舊摸不著頭腦。后來可露希爾同著迷迭香，向方才把門的干員細(xì)細(xì)的問了一遍，方知就里。

　　迷迭香還要接著問別的，只聽得里面阿米婭又在那里“啊呦啊呦”的喊個不住，想是剛才閃了力了，論不定還是博士把她撞壞的。大家都知道她有了三個月的喜，怕的是小產(chǎn)。外間幾個人正在那里議論，又聽得凱爾希一疊連聲的叫人，又在那里罵醫(yī)療部的干員：“都死絕了，怎么一個都不出來？”眾干員聽得凱爾希動氣，連忙分頭去叫。不多一刻，華法琳、嘉維爾帶了幾個醫(yī)療干員，已經(jīng)走到門口。于是眾位其他干員只好回避出去。醫(yī)療干員們進(jìn)得門來，又被凱爾希罵了一頓，大家不敢做聲。好容易五六個人拿個阿米婭連抬帶扛，把她弄了進(jìn)去。凱爾希也跟進(jìn)急診室，眼看著把阿米婭扶到床上躺下。問她怎樣，也說不出怎樣。

? ? ? 卻說那華法琳在急診室里呆了半天，方才出來報信道：“這病本來是郁怒傷肝，又閃了一點(diǎn)力，略略動了胎氣?？磥磉€不要緊?！眲P爾希聽了一笑，就交給醫(yī)療干員拿著處方趕緊去撮藥。這里華法琳也就起身告辭。少停藥拿了回來服下，不到半個鐘頭，居然阿米婭的肚皮也不痛了，凱爾希方才放心。

　　只因這事是博士鬧的，阿米婭雖然病不妨事，但博士始終不肯服軟，這事情總得有個下場。到了第二天，凱爾希便找到博士的助理隕星，請了兩天假，推說是感冒，其實是坐在宿舍里生氣。博士也不睬她，把她氣的越發(fā)火上加油，只好虛張聲勢，到會客室里，請隕星替她寫封辭職信，說：“我這公司一定不要管了！我辛辛苦苦做了這幾年，連個奴才還不如，我又何苦來呢！”隕星不肯動筆，凱爾希還作揖打恭的求她快寫。隕星急了，只好同守林人咬了個耳朵，叫她把合島的精英干員，什么臨光、杜賓，通通請來相勸。不消一刻，一齊來了。當(dāng)下七嘴八舌，言來語去。起先凱爾希咬定牙齒不答應(yīng)。虧得一個臨光，一個杜賓，兩個粗人此時嘴卻比浸了蜜還甜，齊說：“這事情是博士不是，總得叫他來下個禮，賠個罪，才好消這口氣。”凱爾希道：“不要叫他，那不折死了我嗎！”臨光道：“我的話他敢不聽！”便拉了杜賓一同出去找博士。

　　博士除了要在戰(zhàn)場上運(yùn)籌帷幄，還是一向在島上里管帳房的，雖說臨光、杜賓二人也是老資格，平時不免總有仰仗他的地方，所以見面之后，少不得還要拍馬屁。當(dāng)下臨光雖然當(dāng)著凱爾希說：“我的話他敢不聽？”其實兩個人到了控制中樞里來，一見博士，依舊是眉花眼笑，下氣柔聲，拖長了嗓子，叫了一聲“博士”，底下好像有多少話似的，一句也說不出口。博士卻已看出來意，便說：“不是說要退隱嗎？她拿這個壓制我，我卻不怕。等她拎包走人了，我再同她算帳?！迸R光道：“不是這么說。你們總是一家人?，F(xiàn)在不說別的，總算是你讓她的。你幫著她這幾多年，辛辛苦苦管了這個帳，替她外頭張羅，她并不是不知道好歹，不過為的是最近倒霉事太多，心上有點(diǎn)不高興，彼此就頂撞起來。”博士道：“我頂撞她什么？如果是我先頂撞了她，該剮該殺，聽?wèi){她辦?！迸R光道：“我何曾派你的不是！不過是你動手在先，你總看往日情分上，拚著我這老臉，替你兩人打個圓場，完了這樁事。”杜賓也幫著如此說。杜賓卻不稱他為“博士”，比臨光還要恭敬，竟其口口聲聲的叫“長官”。

　　博士聽了，心想這事總要有個收篷，倘若這事弄僵了，他的二百萬不必說，還有我的五十萬，豈不白便宜了別人。想好主意，便對臨光、杜賓說道：“我做事不瞞人。這樁口舌是非原是為萊茵生命的業(yè)務(wù)起的?！北闳绱诉@般的，把事情自頭至尾說了一遍。兩人齊說：“那是我們知道的?！辈┦康溃骸耙饝?yīng)了人家二百萬，我就同她講和。倘若還要擺她的臭架子，叫她把我名下應(yīng)該分的家當(dāng)，立刻算還了給我，我立刻滾蛋；叫她從今以后，也不要認(rèn)我?！迸R光道：“說那里話來！一切事情都在我身上。你說二百萬就是二百萬。我叫他只準(zhǔn)要二百萬，他敢不聽！”說著，便同杜賓一邊一個，拉著博士到會客室來。

　　見習(xí)干員看見博士來了，連忙開門。當(dāng)下臨光、杜賓，一個在前，一個在后，把個博士夾在中間。博士走進(jìn)房門，只見一屋子的人都站起來招呼他， 獨(dú)有凱爾希還是直挺挺的坐在椅子上不動。博士看了，不免又添上些氣。虧得臨光老臉，說又說得出，做又做得出，一手拉著博士的手，跑到凱爾希面前說：“自家人有什么說不了的事情，叫人家瞧著替你倆擔(dān)心？我從昨天到如今，為著你倆沒有好好的吃一頓飯，博士，你過來，你先動手的，說不得先走上去叫她一聲。大家和和氣氣，這事不就完了嗎?！辈┦看藭r雖是滿肚皮的不愿意，也是沒法，只得板著臉，硬著頭，狠獗獗的叫了聲“凱爾希醫(yī)生”。凱爾希還沒答腔，臨光已經(jīng)張開嘴，哈哈大笑道：“好了，好了！你們照常一樣，我的飯也吃的下了。”說到這里，凱爾希正想當(dāng)著眾人發(fā)落博士兩句，好亮光自己的臉， 忽見紅上來回：“龍門的特使來付行動的尾款。”這可巧是博士經(jīng)手，出價一千二百萬的一個大主顧，凱爾希聽了，回心轉(zhuǎn)念，想到這是博士的好處，不知不覺，那面上的氣色就和平了許多。一面換了衣服出去，一面回頭對博士道：“我要會客，你在這里陪陪諸位罷?！贝蠹引R說：“好了，我們也要散了。”說著，臨光、杜賓，同著眾位精英干員一哄而散。凱爾希自己出來會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