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zhàn)鷹》第一部分-第八章
第八章
舊夢
叛徒
忽里勒臺
譯者:斯派爾
? ? ? ?然而,無法想象這里還能重新建起任何東西,已經(jīng)再難恢復舊觀。伊莉亞回到巨像之門時,東部戰(zhàn)區(qū)的全面崩潰已經(jīng)顯而易見。從極限之門下方延伸出的地下通道仍然部分運作,但許多地區(qū)受到襲擾,關鍵補給線被切斷,早已捉襟見肘的防御資源被從地面分流。她受命安排的巨型磁懸浮列車組大部分已經(jīng)通過,但它們是最后一批了,任何后續(xù)增援或補給運輸都只能通過地面,而地面極端危險。
? ? ? ?她親眼見證了這些危險。離開內廷返回前線時,索約克開始憂心忡忡。他設法拼湊出三輛突擊艇和一臺備用奇美拉用于這段行程。他沒有征求意見就自作主張,而當她發(fā)起強烈抗議時,他幾乎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 ? ? ?“我很抱歉,賢者?!彼f道,“下次一定?!?/p>
? ? ? ?她幾乎笑了出來。索約克是個狡猾的老狐貍,沒有下次了。
? ? ? ?這是一段艱難的旅程。一旦向東穿過極限之門的帝國軍陣地集群,轟炸便已開始,即使位于地下深處,也能感覺到大地的顫動。越向前行,狀況越糟糕。小小的車隊被迫在雄獅之門北部返回地面行駛了數(shù)個小時,五十公里的路程簡直形同地獄圖景。太空港本身已經(jīng)著火,南方的地平線在洶洶烈焰的照耀下悸動不已。奇怪的喊聲回蕩在殘破的廢土中,聚集在彈坑里的酸水泛起陣陣漣漪。
? ? ? ?“夜叉?!彼骷s克吐了口唾沫,加速駛過這片污穢之地。
? ? ? ?無論如何,他們很幸運,沒有迎頭撞上任何恐怖存在,也沒有遇到激烈的抵抗。他們不得不繞開一隊正通過廢墟向西進發(fā)的第八軍團步兵,但其他最壞的遭遇不過是教徒或叛變輔助軍,只需要一陣猛攻就會逃之夭夭。索約克以最快速度重新回到地下,沖進幾欲崩毀的隧道,向東一直延伸到附屬要塞的外圍陣地。
? ? ? ?當他們終于到達巨像之門的入口,受到重型激光炮臺和第五軍團坦克防線的保護時,伊莉亞才大大松了一口氣。這里也許已成孤島,被幾乎無窮無盡的敵人從四面八方包圍,但他們都是自己人,是一座家園般的孤島,是巧高里斯的微縮版。
? ? ? ?隨后,她與索約克分別,前往北部指揮塔。她的報告已經(jīng)編制好并通過通訊矩陣發(fā)送,但無法保證傳達到位,在這個混亂的時期,必須當面交談才能確保話傳到對方耳朵里。眼下,幾乎所有留在巨像之門行動指揮室的軍人都來自軍團,絕大多數(shù)帝國軍人員都被疏散了。偶爾遇到一名身穿非軍團服色的軍官時,總是會相互淡淡一笑或是微微點頭,那些人和她一樣是背井離鄉(xiāng)的本地人,不愿意離開這群奇怪的異鄉(xiāng)人,準備與他們同生共死,而不是回到生養(yǎng)自己的人群里。這就是與察合臺的人民相處的方式,一不小心,就會被同化。
? ? ? ?進入充斥著某種熱能的主監(jiān)控室后,她與秦輝交談了一陣,他是諾顏汗和北區(qū)防御指揮官。他仔細聽取她的報告,頻頻點頭,偶爾追問細節(jié),將她描述的與自己部下帶來的信息比對核實。
? ? ? ?他們越來越擅長此道了,她發(fā)現(xiàn)自己冒出這個念頭。接著,她想到他們是不得不如此。
? ? ? ?簡報最后,他向她鞠了一躬。“我等深表謝意,伊莉亞賢者。沒有你出面,此事斷不可成?!?/p>
? ? ? ?這很可能是真的。白疤從來都不喜歡那些她所做的聯(lián)絡工作,目前來說,就是打通帝國指揮架構的關節(jié)。盡管能夠再次起作用是件好事,但依然令她感到一絲悲涼,如同一件舊工具已經(jīng)行將朽壞,只能做好一件事。如果這是她能為他們效勞的最后一項任務,那就太低廉了,不過是一項收集的差事,東拼西湊一些損壞的資產(chǎn)。
? ? ? ?“這是我們最后能得到的?!彼嬖V他,“向西的路線已經(jīng)全部被切斷了?!?/p>
? ? ? ?“如果這是我等所有,”秦輝說道,“必已足夠?!毙?,她感到一陣虛弱,饑腸轆轆,口干舌燥。這幾天她一直冒著炮火不停四處奔波。和一位諾顏汗深入交流以進一步了解計劃如何實施當然是好事,但她覺得自己可能撐不住了。她借故離開,趕回自己位于要塞內核的私人房間。一回到房間,她就用顫抖的手拿起一杯水一飲而盡,解開將軍的制服,坐倒在椅子上,闔上雙眼,四肢癱軟。
? ? ? ?她沉默地坐了一會兒,緩緩意識到自己并非孤身一人。房間里有別的東西,身形壯碩,極度危險,幾乎不可能與她處于同一空間,更遑論共處一室。
? ? ? ?“你應該敲門?!彼剜?,依舊緊閉雙眼。
? ? ? ?可汗回答時那種反差的尷尬讓她忍俊不禁。
? ? ? ?“抱歉。你進來的時候目不斜視,所以我……呃,我不知道該怎么提醒你?!?/p>
? ? ? ?她睜開雙眼,從椅子上站起身。他靠在遠端的墻上,遠離唯一一盞流明燈的微弱光芒,與周圍的家具格格不入,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
? ? ? ?“我休息一會兒就好。”她說道,“來,和我說話。”
? ? ? ?他開始走向門口?!澳憧雌饋砗芾邸N也辉撛谶@里等你。我稍后再來?!?/p>
? ? ? ?“不用,真的?!币晾騺喩焓掷∷氖种竸澾^他的手甲,把他拽了回來?!吧院竽憔蜎]時間了。我們有好幾周沒好好說說話了。拜托?!?/p>
? ? ? ?他陷入躊躇,低頭望向她。兩個精疲力盡的人,一個是飽經(jīng)戰(zhàn)火的猛將,一個是他油盡燈枯的使者。
? ? ? ?“你感覺如何?”他問道。
? ? ? ?“老了?!彼f道,“我覺得自己老了。你感覺如何?”
? ? ? ?一縷微笑浮現(xiàn)在他驕傲的面龐上。沒有其他人膽敢提出這個問題。他麾下有數(shù)以萬計的戰(zhàn)士,數(shù)以百萬計的輔助軍奉他為主,沒有一個人敢妄加揣測。
? ? ? ?“我覺得……心如止水。”他若有所思地說道,“歷經(jīng)深思熟慮,運籌帷幄。很快,除了行動本身,我們將無事可做?!?/p>
? ? ? ?她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相信。他在其他戰(zhàn)斗的前夕也說過類似的話,那時她是相信的,但這次不同。這是一場豪賭,面臨滿盤皆輸?shù)目赡?。從任何意義上說,這都是不得已而為之。她曾研究過他看到的同一份報告,參加過同一場會議。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是對命運之眼最后的輕蔑,而如果他們的所作所為對某些人有所助益,也絕不會是自己。
? ? ? ?“也不盡然?!彼器锏匮a充道,“心中總有顧慮。眼前更是疑云重重。他行事隱秘,而即便心知疫病之源,也須時時警醒這并非天成,至少部分出自人手,而且可以抗衡,必須抗衡?!?/p>
? ? ? ?“圣域里更糟?!币晾騺喺f道。
? ? ? ?“可以想見?!?/p>
? ? ? ?“但不止這樣,對嗎?”她喝了一大口水,“我是說,這不是你來這里的原因?!?/p>
? ? ? ?可汗從她身邊走向一個柜子。她在柜子里珍藏了幾件舊物:她進入軍務部的印章,紀念烏蘭諾大捷的廉潔塑鋼紀念品,還有秦夏給她的無價匕首,從來不曾出鞘。
? ? ? ?"也許是化繁為簡?”他望著柜子里的飾物,目光卻投向遠處?!拔覀円呀?jīng)飽經(jīng)折磨。如今,某種意義上,這是最簡單的選擇。不再作繭自縛,如同普洛斯佩羅之后我們被承諾的。”他輕撫柜子。“也速該在夢中已經(jīng)預視到了。他告訴我,我將終結旅程,在兵燹遍地的世界與黑暗的生物決一死戰(zhàn)。我嘗試忽略它,但卻陰魂不散。這就是風暴先知夢境的問題,你會好奇是否正是自己的所作所為促成了它。所以,除卻此事是何等逆天而行,也許只是我在內心深處厭倦了委曲求全,期望決出勝負?;睘楹啞!?/p>
? ? ? ?他說話時,她一直望著他。他的身姿一如既往得挺拔,身披戰(zhàn)甲,威風凜凜,但她感覺到那些盔甲下的空虛在與日俱增。軍團的戰(zhàn)士們全都一樣,他們生來便是要一往無前,無論是否遍體鱗傷。凡人也許會放棄任務,但帝皇的親選只會屢敗屢戰(zhàn),直到出類拔萃的身體機能最終轟然倒塌。死亡對他們而言輕于鴻毛,恥辱卻重于泰山。所以他們能人所不能,將兵行險著視作化繁為簡。
? ? ? ?“他為什么要告訴你這件事?”她問道。
? ? ? ?“我不知道。我想是因為他憂心于此?!?/p>
? ? ? ?“或者因為他相信自己不得不為。讓你有所選擇?!?/p>
? ? ? ?“也許吧?!?/p>
? ? ? ?伊莉亞又喝了幾口水。她開始感覺回過神了。你幾乎會忘記這種坦誠交流是何等的特權。經(jīng)年以來,大汗只是偶爾為之。他如今的話語正如他在卡塔盧斯裂隙前夕的話語,沉溺于過去,憂心于未來,所以與他交談似乎比搜羅坦克更為重要。
? ? ? ?“你知道我從來沒有過自己的家庭?!彼龑λf道,“我從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要一個家庭。當我開始認真考慮的時候,機會稍縱即逝。我不后悔,只是做了需要我去做的事。而就在我以為自己會孑然一生的時候,我去了烏蘭諾,發(fā)現(xiàn)自己和你們糾纏在一起。所以最后我有了一個家。你讓我憤怒、焦慮、疲憊,這都是我以為已經(jīng)失去的東西?!彼龑ψ约嚎嘈α艘幌?。“但最后一課總是最難的,因為當你們逐漸逝去,我才驚訝地發(fā)現(xiàn)這有多么痛徹心扉。我是最弱的一個,卻茍活至今?,F(xiàn)在我開始懷疑是不是你們都走了,我還會活著。如果我能活到那個時候,我會為你哀悼,如同我為塔里忽臺【1】,為秦夏,為哈爾吉【2】哀悼?!彼ь^望向他?!暗乙詾楹?。王座在上,我引以為豪。并非因為你是最勇猛或者最厲害的,而是因為你的作為。你提出問題,我告訴你如何節(jié)約彈藥,但我沒有教你其他的。你總是能做到?!彼霃囊巫由险酒鹕?,卻痛苦地發(fā)現(xiàn)身體背叛了自己。“現(xiàn)在是時候了,我的大汗。這就是我們?yōu)槭裁匆貋?。?/p>
? ? ? ?他向她走來,彎下腰與她平齊。他伸出巨手,她也伸出手,兩個人輕輕相擁。
? ? ? ?“我會全力以赴保護你在這里的安全?!彼f道。
? ? ? ?“如果他們趁你不在的時候來這里,”她說道,“我會讓他們嘗嘗地獄的滋味?!?/p>
? ? ? ?“放手去做?!彼蒙铄涞难劬ν?,這雙眼睛會在瞬間燃起戰(zhàn)斗的怒火,也曾見證過諸神的領域與凡人的修羅場?!耙驗槲乙欢〞貋??!?/p>
? ? ? ?“很好?!?/p>
? ? ? ?“還有很多事要做。”
? ? ? ?“一直有很多事要做?!?/p>
? ? ? ?“那就好好待在這里,照顧好自己,準備再次服務?!?/p>
? ? ? ?“如你所愿,吾主?!彼o緊握住他的手甲,“必當奉行?!?/p>
? ? ? ?克羅西烏斯拉出一串閃著血珠的肌肉和脂肪。他舉起它,在火光中翻轉,驚嘆于其中發(fā)生的異變。他的視力一直很好,但離奇的是,現(xiàn)在似乎只要盯著生物質看,清晰度就會更加夸張。他瞇起眼睛,細胞就在視野范圍里自動浮現(xiàn),噼啪作響,在狂亂的變異中分裂。
? ? ? ?最振奮人心的是,它就發(fā)生在眼前。他在一小時前靜脈注射了一劑興奮劑,現(xiàn)在皮膚和肌肉正顫抖著轉變?yōu)樾碌男螒B(tài),其中一些顯然毫無用處,另一些則似乎頗有助益。他湊上前,透過頭盔上破裂的目鏡仔細觀摩。真是矛盾重重,他眼前的肌肉束明顯正在快速萎縮,某種毀滅性的痘疹充斥其中,但它們的結構毫無崩解的跡象??磥?,快速解體正讓它們變得更強壯,更耐久。真是荒誕不經(jīng)。他無法拒絕眼前的證據(jù)。需要深入研究。
? ? ? ?就在此時,男人的雙眼圓掙,在剜心的劇痛下瞪著他。情有可原。
? ? ? ?克羅西烏斯讓內臟縮回他在男子腹部做的切口,然后伸手拍了拍他大汗淋漓的額頭。
? ? ? ?“好了好了?!彼宦曊f道,“真不錯。我甚至不知道你為什么還沒死。你應該死了,但還沒死。真奇妙,是不是?”
? ? ? ?那個男人想尖叫出聲,掙脫束縛,但克羅西烏斯捆綁用的口鉗和束帶相當緊實。這個過程會持續(xù)很長一段時間,而且每時每刻都會冒出新的發(fā)現(xiàn)。最終,就連痛苦都會減輕。這個男人身穿的舊帝國軍制服會朽壞,他的瞳孔會失去神采,皮膚變?yōu)榛揖G色,而后他將成為他們的一員,介于生死之間,難以殺死,難以康復,如同身處陰陽兩界之間的中轉站。
? ? ? ?克羅西烏斯伸手去拿一柄銹跡斑斑的手術刀,準備切開另一個切口,此時房間外傳來一陣吵鬧打斷了他。他抬起頭,目光越過昏暗陳舊的儲藏室,這里位于太空港地基內,被他改造為自己的小型實驗室。有東西在沉重的鐵門周圍翕動,鉆進門框的縫隙。嗡嗡作響,沉悶的聲音似乎從四面八方傳來。
? ? ? ?“啊哈?!彼匝宰哉Z,放下器械,已然明白來者是誰。他在手持控制盒上按下符文,門上的諸多螺栓全部滑開。
? ? ? ?泰弗斯從門縫擠了進來,隨之而來的還有他的蒼蠅斗篷。那些蒼蠅毛茸茸的身軀黑亮厚實,到處亂飛,撞在桌子上砰砰作響。它們的主人穿行在其中,如同穿過濃霧,影影綽綽,身軀的邊緣模糊不清,微微晃動。
? ? ? ?“藥劑師?!彼麉柭曊f道。
? ? ? ?泰弗斯一向很刻薄。他的聲音更像是青蛙尖酸的嘶叫。至少這一點沒有改變。
? ? ? ?“泰弗斯大人?!笨肆_西烏斯深鞠一躬,“真是出人意料?!?/p>
? ? ? ?泰弗斯瞥了一眼克羅西烏斯的實驗桌,一共有二百張,每一張都有人躺在上面。無從揣測他是如何看待的,但沒有跡象顯示他對此有任何興趣。
? ? ? ?“我要離開這里?!彼喍痰卣f道,“今晚。原體下令了?!?/p>
? ? ? ?“現(xiàn)在?在進攻之前?”
? ? ? ?泰弗斯冷哼一聲?!八阅阒罆r間!我都不知道。他等得太久了,總是謹小慎微。這就是為什么他需要我!”隨即他似乎一陣抽搐,回過神來,“但我不會走遠。我對信標毫無興趣。為什么要!我要你和我保持聯(lián)系,讓我知道什么時候回來?!?/p>
? ? ? ?克羅西烏斯眨了眨眼睛。太奇怪了。他對原體的意圖和軍團的配置都沒有特別的認知。他和泰弗斯的關系也從來不曾親近過,據(jù)他所知,沒人這樣。他認為自己在某種程度上遠離死亡守衛(wèi)可能存在的政治斗爭,對眼下突然被牽扯進去感到渾身不舒服。
? ? ? ?“我不確定……”他開口道。
? ? ? ?“別慌。我沒有任何出格的要求。通訊不可靠,信息會丟失。我不希望在時機來臨時發(fā)現(xiàn)自己脫不開身?!?/p>
? ? ? ?這是真的,他們的設備在失效,沉思者不再運作,這一切都加劇了命令傳達的困難程度。這就是為什么原體把大家召集在一起,以便當面?zhèn)鬟_。
? ? ? ?“您明白的?!彼麑徤鞯卣f道,“我不是技術軍士?!?/p>
? ? ? ?“不,你開始熟練運用饋贈了。我覺得你對它定有奇思妙想?!?/p>
? ? ? ?此時,泰弗斯從他盔甲飛舞的深處取出兩個物件。也可能是它們自己跑了出來,因為它們都是某種生物,肥胖的小家伙,長滿褥瘡和癤子,一張大嘴幾乎占據(jù)了整個身體。它們移動時嘰嘰喳喳,聽起來似乎在咯咯傻笑,或是互相耳語,抑或單純只是口水四濺。它們搖搖晃晃地走到泰弗斯伸出的手掌前,一只手一個,大眼瞪小眼。
? ? ? ?克羅西烏斯發(fā)現(xiàn)自己一下就沉迷了。它們聞起來惡臭撲鼻,和想象中的夢中地精一樣丑惡,但他幾乎抑制不住沖動,想摟住那兩個小家伙,摩挲粗糙的背部,愛撫長著角的頭頂。
? ? ? ?“這是什么?”他問道。
? ? ? ?“看來是神明自身的碎片?!碧└ニ沟穆曇舴峭瑢こ5蒙钋?,“最微小的回響,但它們很迷人,不是嗎?”
? ? ? ?其中一只幾乎通體黑色,皮膚閃閃發(fā)光。另一只則是白色,和白堊土一樣暗淡。它們在他的注視下哼哼唧唧地傻笑,前后搖頭晃腦。
? ? ? ?“迷人。”克羅西烏斯說道,“太迷人了。”
? ? ? ?“它們是雙胞胎,一體兩面,心有靈犀。告訴其中一個某件事,另一個就會知道。”
? ? ? ?克羅西烏斯立刻明白了?!澳俏铱梢阅煤谏膯??”
? ? ? ?“我喜歡它眼睛里的光?!?/p>
? ? ? ?泰弗斯粗魯?shù)睾咝σ宦?。“你喜歡就好。”他把小家伙遞過來,它從他手里跳出來,落在克羅西烏斯的臂彎上,濺得濕漉漉的。一到那里,它就開始嬉皮笑臉地扭動身體,在腐朽的盔甲上找到自己舒服的姿勢??肆_西烏斯喜不自禁,憐愛地托住它。
? ? ? ?“我就要求這么多。”泰弗斯繼續(xù)說道,“照顧好它。向它學習。確保它不受到傷害。還有,時機來臨時,善用它?!?/p>
? ? ? ?克羅西烏斯再次抬起頭?!澳鞘鞘裁磿r候,大人?”
? ? ? ?“需要你和我說話的時候,你會知道的。”
? ? ? ?泰弗斯隨后離開。蒼蠅云霧聚集起來,圍繞他狂亂地嗡鳴。他轉身走向敞開的大門,一串呼呼作響的蟲群尾隨其后。
? ? ? ?克羅西烏斯幾乎沒注意到他走了。此時,他全神貫注地抓撓撫摸蹲在胳膊上的生物。它向他眨了眨眼睛,歡迎他的關注,他盯著它看了好一陣,直到桌上實驗對象沉悶的呻吟讓他回過神來。
? ? ? ?“來吧,我的小主人。”他咕噥著再次伸手去拿手術刀,小心翼翼地避免挪動小家伙的位置,“留下來好好看。我每天都在自學,而我們才剛開始?!?/p>
? ? ? ?蔣西再次向東出發(fā)時,情勢已經(jīng)每況愈下。他掠過一片片燃燒的建筑物,盡可能低空飛行,把突擊艇的發(fā)動機催逼至極限速度。眼中所見,戰(zhàn)斗在四面八方爆發(fā),已經(jīng)陷入毫無章法的混戰(zhàn),如同野火席卷干草地一般蔓延。在數(shù)個平民區(qū),長久的絕望演變?yōu)槿婵只?,導致防線棄守,大群人潮涌向少數(shù)尚未封閉的通道。他在不止一處看到城市守軍調轉槍口指向逃難的人潮,以免龐大的數(shù)量進一步壓縮陣地,但這種行為只是制造了更多的恐慌。空氣中早已充斥絕望的氣氛,現(xiàn)在則更增添了一種饑不擇食的狂亂獸性,扯下文明人最后的遮羞布。
? ? ? ?他從精金之墻內部轉角處依循僅剩的安全區(qū)域向東北方向進發(fā),而后沿著曾經(jīng)名為鎏金大道的游行道路疾馳。在他進入時還需要一路溝通的檢查站如今要么空空如也,要么陷入混亂。在最后一個保持運作的檢查站,哨兵狂亂地試圖截停他,顯然是被一架珍貴的軍團突擊艇在毫無護衛(wèi)或重型支援的情況下一頭沖進殺戮地帶的景象搞懵了。他沒有理會,猛踩油門避開槍口射界。他們甚至向他開火,也許以為他是個逃兵。
? ? ? ?此后的狀況更加糟糕。東部的任何帝國軍部隊要么已經(jīng)被摧毀,要么正在被摧毀。蔣西目睹整個步兵分隊被圍堵在廢墟里,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唯一的職責是在猖獗的敵人面前負隅頑抗。他自己也很快遭到叛軍的追蹤,隸屬第十二和第八軍團的突擊艇尾隨而來。一部分突擊艇逐漸逼近,幾乎把他堵在一座坍塌的高架橋組成的迷宮里,但很少有人能在駕駛突擊艇上比肩斡魯朵的子嗣。他將及扎根逼至極限,在迅速縮窄的縫隙中全速突進,直到連吞世者都放棄追擊。能順利脫逃也因為他并非他們的目標,在西邊有更加美味的大餐,帝國裝甲部隊的主力還在那里鏖戰(zhàn)。
? ? ? ?最終他到達巨像之門,突擊艇的發(fā)動機已經(jīng)磨損嚴重,他自己也上氣不接下氣。將車輛停回機庫,交割了機密數(shù)據(jù)板后,已經(jīng)沒時間按原定計劃向甘佐里格匯報了,因為他遇到的每個人都和他說了同一件事:忽里勒臺召開了。
? ? ? ?他不得不抓緊擦掉頭盔和胸甲上的污泥,順著蜿蜒的通道走向會議室。整個要塞都忙碌起來,仆從和軍團戰(zhàn)士顯然都在整軍備戰(zhàn)。他離開的時候,氣氛陰郁凝重,似乎被滲進一切的遲鈍麻木感染,但如今已經(jīng)煥然一新。并不徹底,也許也并不持久,但仍然顯而易見。
? ? ? ?當他到達時,已經(jīng)能聽見房間遠端的聲音。他穿過厚重的大門,走進主會議室,那是一間光禿禿的圓形房間,周圍環(huán)繞著一圈圈講臺。房間里沒有窗戶,只有懸掛的流明燈,地板和墻壁表面是未經(jīng)打磨的混凝巖和塑鋼。一面褪色的帝國軍巨像之門指揮部旗幟孤零零地懸掛在頭頂,其他掛出來的印記都屬于聚集起來的兄弟會,有斧頭、弓箭、劈落的閃電以及雄鷹。蔣西沿著最近的圓環(huán)走進去,站到身邊的講臺后。
? ? ? ?他向周圍匆匆撇了一眼以確定自己的方位。圓環(huán)遠端正在說話的是納蘭巴塔爾,風暴先知之首。在他身邊的是納馬希,怯薛榮譽衛(wèi)隊統(tǒng)領。甘佐里格和秦輝,兩名最資深的諾顏汗也列席。其余聚集在講臺后的都是各個兄弟會的汗王。蔣西知道他們所有人的名字。許多人在漫長的虛空戰(zhàn)爭中戰(zhàn)績彪炳,在整個軍團中都赫赫有名,例如艾因巴塔爾【3】,忽蘭【4】,朝勒蒙【5】。泰拉裔與巧高里斯裔并肩一同,甚至還有一些像他一樣的新血。
? ? ? ?但他們沒有一個人比得上復生者昔班,他就站在原體數(shù)步之遙。似乎自從蔣西上次見他之后,他的臉上又多了幾道疤痕。沒有人會說這個長相有多好看,過去的巧高里斯容貌被金屬片、凸起的組織和蓬亂的胡須替代。如果斡魯朵需要一個人來代表戰(zhàn)爭中承受的諸多歷練和轉變,昔班將是最佳人選。在里賈上,蔣西得知第五軍團的汗王們曾以他們的快意生死、放蕩不羈和天縱英才而聞名。如今他們看起來和其他飽經(jīng)滄桑的帝國戰(zhàn)士一樣陰郁而疲憊,他們的熱情開始消褪,他們的歡樂變得淡漠。望著那邊的復生者,難以想象他們還能恢復本色。
? ? ? ?可汗本人位于最尊崇的位置,站在風暴先知之首的右邊。他的身旁是賢者,少數(shù)得以列席的非星際戰(zhàn)士之一。原體似乎正在沉思,凝視地板,雙手虛握。
? ? ? ?“我們知道它們來自何方?!奔{蘭巴塔爾正在陳述,聲音一如既往得鎮(zhèn)定自若,“十四軍團的原體已晉升為新的形態(tài),大大拓展強化了他的力量。這股力量在晉升之初最為強勢,隨著他在周圍聚集更多同類,還將與日俱增。即便他選擇固步自封,所投射的絕望也足堪與任何敵人使用的武器匹敵。”
? ? ? ?“但他為何選擇韜光養(yǎng)晦?”朝勒蒙汗問道,“為何不公開使用這股力量?”
? ? ? ?“因為他并非駑鈍之人。”可汗說道,“他深知皇宮內正掀起一場大屠殺。他深知這等規(guī)模的毀滅將傾覆萬物,即便是至高偉力也可能馬失前蹄?!彼碾p眼閃爍著望向朝勒蒙,“他的作為正合用兵之道:蓄勢待發(fā),靜待盟友與敵人精疲力盡,方畢其功于一役?!?/p>
? ? ? ?“那么他仍然是個懦夫?!背彰衫淅涞卣f道。
? ? ? ?“他仍然一如既往,”可汗說道,“謹慎。耐心?!?/p>
? ? ? ?“即便如此,他也必須盡快發(fā)動進攻?!奔{蘭巴塔爾說道,“鳥卜信息如此推斷。他將趁十二和十六軍團的勢頭臻至巔峰時全力出擊,直指皇宮。我們運行的所有模擬,推算的所有未來可能,都一再昭示這種聯(lián)合進攻必將打垮任何殘存的防御。一言以蔽之,絕不允許死亡之主越過邊界,否則將不可收拾?!?/p>
? ? ? ?“多恩大人不明白嗎?”忽蘭汗問道。
? ? ? ?“我的兄弟心知肚明?!笨珊拐f道,“但他能做什么?紅天使正在撕裂他周圍的圣域,自烏蘭諾之后最大的荷魯斯之子集群正兵臨城下。他已竭盡所能調兵遣將,但依然無力回天。不過他知道我們在這里?!?/p>
? ? ? ?“而敵人不知道?!奔{蘭巴塔爾說道,“至少他們不確定我們的數(shù)量,除非他們直接進攻此處。這便是一瞬之機。我們在所有尚可使用的通訊頻道中散布向極限之門全面撤退的消息。大多數(shù)我們遣向西方的輔助軍中都有軍團涂裝的戰(zhàn)車跟隨,亦真亦假。我們的一部分戰(zhàn)士甚至甘愿被俘,目的全在散布我軍動向的假消息?!崩巷L暴先知的鎮(zhèn)定在一瞬間動搖了,“他們的犧牲與參加這次行動之人同樣偉大。他們的姓名將在勝利后銘刻于泉州。”
? ? ? ?又來了。蔣西想著。那種令人惱火的自信。
? ? ? ?“欺敵之策難以持久。”可汗說道,“即便藏身主攻的混亂中,我們也將很快被發(fā)現(xiàn)。因此兵貴神速。我們所作的一切準備,一切未雨綢繆,都是為了這一刻。計劃已經(jīng)下達,目標已經(jīng)分派,車輛已經(jīng)備妥。我們必須侵略如火,其疾如風,一心專注。如果在此失利,則萬事皆休。如果在此成功,則由其他人完成主要任務?!?/p>
? ? ? ?“我們無法依賴未經(jīng)改造的凡人部隊?!奔{馬希說道,“我們知道太空港的上層已經(jīng)失壓,下層則被瘟疫和夜叉腐化。戰(zhàn)斗環(huán)境的挑戰(zhàn)前所未有。因此,我們唯一的支援將來自伊莉亞賢者招集的裝甲部隊?!?/p>
? ? ? ?賢者是唯一坐在房間里的人。她起身說道:“我已經(jīng)盡力為你們籌措車輛。全都經(jīng)過三防改裝,適應密閉行動。我在必要的時候動用了一些關系?!彼龑ψ约嚎嘈α艘幌?,“一共有一百個團。我們重新編成,合并指揮。你們將與第一泰拉裝甲團共同參戰(zhàn)。第一,可能也是最后一個,但聽起來不錯。”
? ? ? ?“坦克?”朝勒蒙恭敬的聲音中透著疑惑,“在太空港里?”
? ? ? ?“你不曾置身其中。”昔班說道,“那里為虛空飛船而建,能容納五輛毒刃并肩行駛而不必擔心磕磕碰碰?!?/p>
? ? ? ?“巨像之門距離太空港邊緣有八十公里。”納馬希說道,“這是通過被占領土的直線距離,所有道路都被摧毀。我們唯一的機會是速度。一旦被壓制,就會在荒野上全軍覆沒。只要突破進去,至少就能得到房頂?shù)谋幼o。一旦奪回主要軌道陣列,就能讓他們的登陸艇再次不敢降落。”
? ? ? ?一些汗王在內心盤算,面露焦慮。
? ? ? ?“整個區(qū)域內都有敵軍駐守?!卑虬退栃⌒囊硪淼卣f道,“他們無法被全部掃清?!?/p>
? ? ? ?“是的,戰(zhàn)斗會由始至終。”昔班的金屬聲音聽起來滿懷期待,“不過,我們將集中兵力,無需守住陣地,只需突破?!?/p>
? ? ? ?“即便如此,”忽蘭說道,“也許可以出其不意地使用地面力量,但我們已經(jīng)失去空中掩護。”
? ? ? ?“不盡然。”可汗說著,抬頭望向蔣西,“至少,我希望不是。”
? ? ? ?“目標已經(jīng)達成,大汗?!笔Y西鞠了一躬,“板塊將奉命移動。”
? ? ? ?“天空軌道要塞,其他的都被我的兄弟鑿沉,只剩最后一個?!笨珊拐f道,“盡管受到削弱,但依然動力強勁,可以在低軌道上掩蔽進軍。連同剩下的軍團大氣層戰(zhàn)機,我們至少可以建立些許空中防御。并不完美,但可堪一用?!?/p>
? ? ? ?房間陷入沉默。蔣西撇了眼其他的汗王。其中一些和他一樣年輕,指揮百余名戰(zhàn)士。另一些是大遠征的老兵,統(tǒng)領兩倍于此的數(shù)量。他們每個人都相信原體甚于相信實證或者自己的感覺。他們從大統(tǒng)一崩壞的第一天起就追隨他上天入地,而這種信任的回報便是在至黯的大潮中存活至今。他們極盡忠誠。他們有志一同。他們無所畏懼。
? ? ? ?然而,當忽蘭開口時,似乎他只是說出了所有人腦海中的心聲。
? ? ? ?“大汗,”他大膽的發(fā)問并非因為缺乏信心,而是因為這個問題需要現(xiàn)在提出,需要現(xiàn)在解決,否則時不我待,“我們能做到嗎?”
? ? ? ?可汗微微點頭,承認了這個問題。他緊緊扣住雙手。
? ? ? “遲疑不決,則會功敗垂成。”他平靜地說道,“明日復明日,則時機會稍縱即逝。一旦他準備萬全,我們就無力擊破他。必須趁他沉溺于自滿的時候。他擁有數(shù)量優(yōu)勢,擁有邪魔饋贈,擁有詭譎異力。而我們擁有的則是我們一直賴以生存的。兵貴神速。”他深沉地笑了笑,“諸位,我們能為這個帝國真正做些什么?我們能肩負它的重量,承載它的苦難嗎?這并非我們的天命。但我們能為之殺戮、突破、焚盡、毀滅。”笑容消失了,“我們已經(jīng)完成了他們指派的一切。我們守住了他們的陣線,用自己的鮮血澆沃它,而這還遠遠不夠。如果我們注定死在這里,死在這個沒有靈魂,沒有天際可供翱翔的世界,那我們也要縱情一戰(zhàn),死得其所?!?/p>
? ? ? ?他的目光掃過整個會場,讓每個汗王都覺得自己是唯一一個在戰(zhàn)爭號角響起,引擎發(fā)動之前享受這最后自信的人。
? ? ? ?“但是,讓我去對付我的兄弟?!笨珊拐f道,“既然永恒是我的審判,我將把他的污穢從這個宇宙里永遠洗清。”
【1】:Targutai:也速該全名塔里忽臺·也速該。
【2】:Halji:哈爾吉,是伊莉亞此前的副手,于小說《白疤》中出場。
【3】:Ainbataar:艾因巴塔爾,是午夜之星兄弟會的汗王。
【4】:Khulan:忽蘭,是黃金之路兄弟會的汗王。
【5】:Tsolmon:朝勒蒙,是一名泰拉裔白疤老兵,黃金之星兄弟會的汗王。他以勇敢和忠誠聞名,在白疤軍團中廣受尊重。在喬達克斯戰(zhàn)役中,他與寂靜修女共同戰(zhàn)斗,贏得后者的尊敬,特意派出一名修女作為他的榮譽護衛(wèi)以表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