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公主吻醒了一只惡魔，頭上長犄角，身后有尾巴，還有著三對大翅膀的那種。 城堡幽暗，陰森可怖，公主與惡魔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覷。 “娘的。”公主揉了揉眼睛，一拍大腿打破尷尬的沉默氣氛，神情復(fù)雜而微妙：“跑錯路了?！?她明明是往東邊去，準備去尋找那個變成了青蛙的倒霉王子，怎么就進了這一片黑森林，吻醒了一只惡魔。 公主長嘆一聲，將自己簡短的人生歷程回顧了一遍，只覺得命途多舛，生活不易。 她本是西邊一個小國的公主，自小聽著各種亂七八糟不甚靠譜的童話故事長大，直到十八歲成年，才發(fā)現(xiàn)王子其實是個頂頂稀缺的資源，她的競爭對手除了其他國家的公主，還包括地上走的灰姑娘，水里游的美人魚，壓力巨大，前途渺茫。 公主在水晶棺內(nèi)苦等三年，沒能等來吻醒她的那個王子，卻等來了一張張大紅請?zhí)鹘K于躺不住了，收拾了包袱，親自出發(fā)去尋找剩下的為數(shù)不多的單身王子。 找啊找，公主在黑森林的一座巨大城堡中，發(fā)現(xiàn)了一個沉睡的少年。 少年躺在華美的大紅地毯上，身材修長，面容俊美，公主為美色所惑，劈頭蓋臉便對準少年的小紅唇，輕輕一吻。 一陣青煙裊裊升起，公主被嚇得閉上了雙眼，不住退后兩步，再睜眼時，面前便是青面獠牙的惡魔，大型犬一般蹲坐在地，一臉茫然地看著她。 公主：？？？ 惡魔輕咳一聲，微微抬頭，表情變得誠懇而真摯：“那什么，既然是你救了我，我可以為你實現(xiàn)一個愿望?！?公主：“那你繼續(xù)回去躺著吧?！?惡魔：？？？ 二 惡魔當然不可能繼續(xù)回去躺著，他沉睡了幾千年才醒來，只想策馬崩騰，享盡人世繁華，被淹沒在各大商場的人潮中。 而公主……公主覺得心好累。 這惡魔別是個傻子吧！ 公主一手掏錢，一手揪住惡魔晃來晃去的小尾巴，聲淚俱下：“我求你別再買了?！?三天前，在惡魔展示了自己強大的武力值后，公主眼前一亮，終于發(fā)現(xiàn)了自己在旅途中所缺少的一樣?xùn)|西，保鏢！ 還是兼有坐騎功能的保鏢。 何況公主身負找到王子的重任，漫漫長路，千難萬險，在遇著第二杯半價飲料時，也難免感嘆幾聲旅途寂寞，此時難得有了一個主動要求一起逛街的小伙伴，心中倒也不是不開心的…… 才怪！ 公主捏著癟癟的錢包，只覺得心頭的悔恨之情似大水一般漫過方才逛過的八條商業(yè)街，十三間購物中心，二十四座世貿(mào)商城。 這惡魔一見著商店就挪不開腿，箭形小尾巴似哈巴狗一般在身后晃啊晃，晃得公主腦殼疼。 “真不能再買了?！惫魅嘀栄?，苦口婆心地勸道，再讓惡魔這么買下去，她一個國都得敗完了！ “就這一件?！?惡魔將黑色禮服緊緊拽在手里，垂下眼眸，纖長的睫毛投下一片陰影，他抿緊了唇，語氣透著落寞：“我在城堡里沉睡幾千年，不吃不喝，好不容易醒來，就這一個小小的愿望……” 惡魔別過頭，小尾巴低垂在地，左右掃著光滑的瓷磚。 “喂，你別哭啊！”公主捂住了胸口，穩(wěn)住那只亂撞的小鹿，隱去獠牙與犄角的惡魔實在是一個唇紅齒白的俊秀少年，殺傷力巨大，公主艱難地咽了口唾沫，繳械投降：“那，那就買最后一件?！?面前的少年瞬間便歡欣雀躍地翹起他的小尾巴，公主深吸一口氣，一拍大腿，心中悔恨不已—— 娘的，又是美人計，顏控的人生怎么這么累。 三 大采購后，背著充足的補給物品，公主趴在惡魔背上，一路飛過大漠長煙，飛過波濤洶涌，飛過蒼茫雪山…… 公主也不知道自己飛到哪兒了。 實際上，公主是不得不飛。那天她與惡魔開開心心地各拎了十幾個手提袋，前腳剛跨出商店的水晶玻璃門，后腳便被幾十個穿著重甲的守衛(wèi)軍團團圍住。 公主瞧了瞧一干殺氣沖天的壯小伙，又瞧了瞧滿臉無辜單純的惡魔，心情十分的復(fù)雜。她揉了揉惡魔炸開的黑色短發(fā)，確認惡魔的犄角與獠牙都藏得好好的，鐵青的面色與血紅的瞳孔也沒有顯現(xiàn)出來，橫看豎看都是一個五講四美的社會好青年。 “咋回事啊這？”公主想不明白，她揪了揪惡魔的小尾巴，語氣疑惑：“你做什么了？” “可能是……”惡魔的目光從公主白嫩嫩的小手上移開，掃過掛著七八個購物袋的長條形物體，有些不確定地開口：“忘了收尾巴？” 惡魔的尾巴，既是惡魔的標志性特征之一，也是惡魔的唯一弱點，尾巴越長的惡魔，魔力越強，殺傷性越大。 而手中這一根……公主膽戰(zhàn)心驚地思考了一小會，才發(fā)現(xiàn)根本沒有可以作為參照的對象，早在在幾千年前，惡魔一族就被屠得豬狗不剩，面前這一只，估計是個比單身王子還稀缺的資源。 “跑，跑吧。”公主看著潮水一般包圍上前的守衛(wèi)軍，咬牙往惡魔背上一躍，巨大的黑色翅膀在身后展開，轉(zhuǎn)瞬便在云霄之上。 再然后的十幾天里……公主活了二十年，頭一回見到了活的王子，能跑能跳，不嫌累地扛著大劍追了自己幾千里。 還不只一個。 呼嘯而過的風帶起耳旁的發(fā)絲，公主抱緊了惡魔的脖子，只覺得欲哭無淚。 四 傳說，在大陸的西方，有一個公主，她丑陋不堪，陰險狠毒，因此直到雙十年華，也沒有遇上愿意娶她的王子，最終，她喚醒了沉睡的惡魔，兩人狼狽為奸，四處尋找、引誘年輕貌美的單身王子…… “這個是第七個版本，”惡魔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將報紙翻了個面，“接下去還有八九十三個版本……我念給你聽？” “……不用了。”公主伸手想拿過惡魔手中的報紙，卻撲了個空，惡魔腳下生風一般走到窗邊，將報紙卷成圓筒，放在右眼前。 月華如水，傾瀉在霧氣圍繞的黑森林之上，偶爾有幾只烏鴉，撲棱著翅膀飛向黑漆漆的天空，發(fā)出的凄厲鳥鳴聲，打破了黑森林埋葬著亡靈一般的寂靜。 惡魔凝視著森林的入口，忽然發(fā)出了一聲咦的驚嘆，紅寶石般的眼睛眨了眨，轉(zhuǎn)頭看向公主：“又來了一個王子?！?“誒？”公主湊到窗前，擠開惡魔，騎著白馬的英俊王子身背長劍，出現(xiàn)在視線中，公主呼吸一窒，激動地拽緊了惡魔的尾巴：“是他，就是他?！?公主覺得自己找到了自己的天命王子。 半個月前，在緊張而刺激的逃亡中，公主忽然靈光一現(xiàn)，想到了一個絕佳的相親辦法，她拎著惡魔回到了黑森林的城堡之中，故意泄露出行蹤后，甕中捉鱉一般等待著主動上門的各路王子與騎士。 這一招的效果十分顯著，王子們扛著十八般武器從四面八方涌來，公主以惡魔的顏值與武力值為基準進行篩選，終于在今天選出了最完美的對象。 “去吧?！惫髋牧伺膼耗У募绨?，視線投向墻角堆積成小山的購物袋與快遞紙盒，“你刷爆的卡能不能回本，就看這一遭了?！?惡魔抽了抽嘴角，縱身躍向窗外，自動忽略了身后公主的喊聲：“你小心一點啊?！?惡魔心中一暖，還沒來得及應(yīng)答，又聽見公主有些害羞的聲音，“不要傷了我的王子?！?……呸！ 惡魔惡狠狠地將報紙往懷內(nèi)一塞，十分委屈地沖王子飛去，耷拉著的小尾巴帶著噼里啪啦的電光，眨眼間便擋住了王子的去路。 五 夜深露重，蟲聲清脆。 王子拔劍與惡魔大戰(zhàn)了三百回合后，體力不支地倒在松軟的草地上，他喘著氣，余光瞥見地上的薄薄一張報紙，那是方才打斗時，不小心從惡魔懷中掉出的。 王子很震驚：“你……” 撲通一聲，王子倒下了。 惡魔面無表情地甩回尾巴，彎腰撿起報紙，順手扛起了王子，向城堡走去。 惡魔輕輕推開了城堡的大門，公主已經(jīng)在地毯上睡著了，呼吸平穩(wěn)，面容柔和。惡魔蹲在她面前，靜靜端詳了一會，才念了個昏睡咒，將公主抱進水晶棺內(nèi)，又將昏迷的王子扔在水晶棺前，緩緩起身。 沉睡的公主等待著將自己吻醒的王子，這是公主一直期待的場景。 惡魔自嘲地笑了笑，穿上那天買下的黑色禮服，晃著尾巴，慢悠悠走出了城堡，走出了黑森林。 六 天邊一輪圓月，拉長了惡魔的影子，顯得蕭瑟又凄涼。 鮮血從指間溢出，血腥味彌漫在飛揚的塵與土之中，惡魔捂著胸口，紅色瞳孔眨也不眨地盯著對面浩浩蕩蕩的騎士大軍。 惡魔騙了公主，報紙的翻面并沒有惡魔與公主狼狽為奸的第八九十三個版本，只有一則公告，所有被惡魔打敗的王子們，組織了一只軍隊，向著公主的國家進攻。 惡魔不是什么好物種，但他瞧著燈光下擰著眉頭聽著八卦的公主，突然就來不了口了，只得隨口扯了個謊話，又匆匆逃離了現(xiàn)場。 大不了自己半路攔截，把那些王子全部搞死…… 惡魔這樣想著，血紅色的眼睛殺意暴漲，差一點兒沒能剎住車，將公主中意的白馬王子也一并搞死，關(guān)鍵時刻，仍然是腦海中公主面帶桃花的羞澀笑容，潑冷水一般讓他清醒過來。 不能傷害了公主的王子。 惡魔輕輕嘆了口氣，委委屈屈地將王子打暈扛回城堡。黑色的翅膀越過點點繁星，最終孤身一人停在了這片。 長刀、巨劍、強弓，無數(shù)武器在冰與火的魔法中墜落，與它們的主人一同了無生息地躺在染血的大地上，惡魔殺神一般擋在這片茫?；脑?，身后便是公主國家的城墻。 然而敵人實在是太多了。胸口的傷在隱隱作痛，箭形的尾巴與翅膀破損不堪，沾上的斑斑血跡觸目驚心，惡魔壓抑著喘息聲，他的魔力已經(jīng)耗盡，面前的兵團雖然也潰不成軍，再沒有進攻公主的國家的能力，卻還有一小部分的王子們，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向他靠近，手中的重劍閃著死亡的寒光。 早知道…… 惡魔委屈巴巴地抽了抽鼻子，早知道會回不來的話，他就應(yīng)該把那雙小皮靴買了，還有那把黃金寶劍，還有那串藍寶石項鏈……反正刷的是公主的卡。 “早知道……”惡魔垂下頭，黑色碎發(fā)擋住了血紅色的眼睛，低聲呢喃的話語飄散在漫天的殺伐聲中。 早知道會喜歡上公主，他寧肯不被吻醒，繼續(xù)沉睡在黑暗之中。 七 王子打敗了惡魔，與公主幸福快樂的生活在了一起。 這是惡魔從小聽到大的教科書一般標準的童話結(jié)局。所以當公主吻醒他時，惡魔覺得十分不科學(xué)。 當公主騎著白馬從千軍萬馬中沖出，渾身浴血地勒馬停在他面前時，惡魔覺得更加的不科學(xué)了。 “童話世界本來就沒有科學(xué)這種東西。”公主嫌棄地嘖嘖兩聲，居高臨下地望著惡魔，“還不趕快上馬。” 惡魔猶豫：“你跟那個王子……” “什么也沒有發(fā)生。”公主摸了摸鼻子，眼神飄忽，挪向別處。 其實……還是發(fā)生了一些事情的，當公主的昏睡咒解開時，王子還在水晶棺前昏迷著，她在城堡里找了一圈，沒見著惡魔的身影，情急之下，兩個耳刮子將王子抽醒，卻從王子口中得知了軍隊即將攻打自己國家的消息。 只是稍稍一想，公主便猜到惡魔去哪了。 心中又甜又澀，是從未有過的感覺，公主也拿不準自己對惡魔是個什么想法，索性劫了王子的白馬，腳下生風地趕往戰(zhàn)場。 直到看見傷痕累累，衣衫破爛的惡魔，公主才恍然大悟。 原來公主也會喜歡上惡魔的。 給他刷爆卡也不在意的那種喜歡。 身后是殺伐驚天的血影刀光，公主的那顆少女心卻化成一灘春水，她看著還在發(fā)愣的惡魔，微微俯身拉住他盤在身前的尾巴，用力一拽，惡魔便嗷嗷喊著疼地側(cè)坐在公主懷里。 “我說，我們……”公主看著惡魔變得比眼睛還紅的耳尖，輕輕扯了扯韁繩，馬蹄濺起塵與土，模糊了身后的背景，也模糊了身前的堅實城墻，只剩公主清冽的聲音，回蕩在茫茫荒原之上。 “私奔吧。” “小皮靴，黃金寶劍，藍寶石項鏈……全都給你買買買，國庫隨便你敗，黑卡隨便你透支……”公主彎了眉眼，湊近惡魔臉旁，似蓋章一樣輕輕吻了惡魔的唇：“怎么樣，要不要跟我私奔試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