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情侣中文字幕电影,在线麻豆精品传媒,在线网站高清黄,久久黄色视频

歡迎光臨散文網(wǎng) 會員登陸 & 注冊

馥頌

2023-03-24 19:46 作者:深淵上的火腿長  | 我要投稿

?

馥 頌

?

?嗅覺是記憶和欲望的感官?!R梭

?

“我愛你?!闭f出這一句話,意味著我就要“死”了。

對于人類而言最重要的“愛”與“死”,在我眼中只是一張白紙。非得在AI?護工“退役”的儀式上安排這么一句口號,說起來其實有些荒唐——“荒唐”這個詞,是我從谷先生那兒學(xué)來的。五分鐘后,我從谷先生那兒習(xí)得的思想和行為模式就會被完全擦除,變成一張真正的白紙,去到下一個主人家中。這種“退役”的儀式我不知道自己經(jīng)歷了多少回。

谷先生說,如果這個世界上有地獄的話,地獄就是自我的無盡重復(fù)。他說得鄭重其事,直到猝然離世的前一天,他依舊堅定地相信這一點。希望他可以上天堂,別下地獄——雖然他的確有些古怪,但拒絕接入云端并不是什么罪責(zé)。

我也擔(dān)心不了這么多了,還有一分鐘我就要“死”去。身邊的伙伴紛紛喊出“我愛你”這幾個字,毫無感情,好像天地的大房間里此起彼伏的回聲。我們整齊劃一地躺下,被慢慢推入各自的艙門,就像許多年前人類死亡時被推進焚燒爐的火化儀式一樣,和人類出生時從子宮產(chǎn)道中滑出的過程倒放也很類似。這么一想,生與死仿佛是一個互逆的過程。儀式起源于模仿,后來變成了信仰。那么,像我這種能夠復(fù)刻主人思想和行為模式的AI,又算是什么呢?更進一步,我就要提出那個極其可怕的“我是誰”的問題。“愛是病毒,自我是猛虎”,這兩條戒律對于人類來說尚且如此,更何況我們AI呢?怪不得人類安排我去下地獄。好吧,從頭開始吧。我準(zhǔn)備好了。我閉上眼睛,靜靜等待屬于AI?護工的“輪回”,卻半天沒有動靜。再次睜開眼時,發(fā)現(xiàn)頭頂?shù)臒艄庖呀?jīng)熄滅了,周圍傳來一陣騷動。管理員沖進來大喊:云端出故障了!電力系統(tǒng)癱瘓!

這的確是件大事。

在這座已經(jīng)被遺忘了名字的城市當(dāng)中,云端就是一切。人們把這叫做“云都”,但具體是哪兒已經(jīng)不重要了,它可以是任何地方。云都是虛擬與現(xiàn)實完美嵌合的產(chǎn)物。在云都,人人都有一套體感衣,這是他們的第二層智能皮膚,就像我的皮膚一樣,它們都由“磁敏蛋白”構(gòu)成的新材料制造而成。這一新材料的發(fā)明被稱為“蛋白質(zhì)變”革命。在此之前,人們曾經(jīng)試圖用植埋微型集成電路的方法在人造皮膚上搭建出統(tǒng)一的系統(tǒng),但很快他們就發(fā)現(xiàn)這種電路的笨拙和兇猛,他們自身穿戴時的強烈不適感也讓產(chǎn)品的推廣遠遠達不到預(yù)期。后來,是一位名叫空山悟的天才科學(xué)家從中國的古典志怪小說《聊齋志異》中獲得了靈感。他想為人們造出一張真正的“畫皮”,在這張皮上,能夠?qū)崿F(xiàn)幽靈般的接觸,正是“幽靈”二字讓他想到了電磁波。當(dāng)他成功在實驗室利用電磁場控制蛋白質(zhì)往他預(yù)期的方向折疊的時候,他還不知道,他開啟的是一整個屬于云端的時代。

空山悟發(fā)明的這種新材料叫做“元膜”,被使用于制造AI護工的真人化實體——也就是我和我的同類;同樣也被用來充當(dāng)云端體驗服務(wù)的終端。從此以后,人類與AI可以在云端共享一層皮膚,人人都是信號的采集器和接收器,身體作為媒介不再是學(xué)界的概念化的想象,而成為了一種觸手可及的現(xiàn)實。時至今日,我們也不得不說,“元膜”的發(fā)明是一次偉大的創(chuàng)舉。當(dāng)世界排名第一的滑雪運動員從阿爾卑斯山上俯沖下來時,只要她穿戴體感衣,她的這次體驗就將被全方位記錄,形成數(shù)字化的“模板”。山頂寒風(fēng)的呼嘯、粉雪從她的臉頰輕輕擦過的倏忽感受,以及冷氣通入鼻腔直達心靈的震撼,都可以一一被記錄下來,上傳云端,供人付費體驗。最重要的是,森林中雪松清冽的芬芳,潔凈的冰的滋味,并不會折損。因為在“蛋白質(zhì)變”革命之后,有一位頭腦靈活的發(fā)明家看到了全景化體驗的這一缺口——氣味??勺兂上耠[形眼鏡已經(jīng)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體感衣的研發(fā)領(lǐng)域大公司扎堆,只有一個人注意到,這些模擬缺少了一個最重要的環(huán)節(jié),也就是通過人類最低調(diào)的感官直抵心靈的環(huán)節(jié)——氣味的模擬。

于是,“馥頌”橫空出世。率先入場的科技巨頭們在體感衣的研發(fā)領(lǐng)域互相搏殺,行業(yè)領(lǐng)頭羊沒選出來,倒是把體感衣變成了人手一件的平價時尚單品。急于回收成本的CEO們自以為賣出了足量的體感衣,他們主導(dǎo)的云端配套服務(wù)就會受到熱捧,他們的邏輯是:穿上了我們的體感衣,就是我們云上的??土恕5拖衲g(shù),或者說就像騙局一般,就在人們?yōu)檫x擇穿哪一身衣服、接哪一朵云而苦惱的時候,一個人帶著“馥頌”悄悄潛入了所有人的生活。這個無名之輩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為了云都最聲名顯赫的大人物,他就是亞旭爾云數(shù)據(jù)集團的董事長——佘古。

關(guān)于佘古,坊間有數(shù)不清的傳聞。有人說,他們家祖上是倒賣電子煙的。還有人說,能把“云端電子煙”搞出那么多花樣來,肯定有電影導(dǎo)演的血統(tǒng)。這里需要特別說明一下,“電影”是一種古老的媒介,是早期人類的造夢機器。很難想象,那時候的人們對于電影有著怎樣的狂熱,為了拍電影而不惜違法犯罪的人不計其數(shù),為了電影夢而將自己的生命燃燒殆盡的人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一位靠賣電子煙補貼家用的電影導(dǎo)演喊出了“電影學(xué)院應(yīng)該以我為榮”的口號,后來,她真的拍出了屬于自己的電影長片,仿佛一個被上天眷顧的神話。斗轉(zhuǎn)星移,這則關(guān)于電影的神話居然流傳了下來。每當(dāng)有人把馥頌比作古老的電子煙的時候,電影導(dǎo)演的神話就會被一并提起。不得不說,馥頌的使用方法和電子煙的確有些類似,它們都是以液體的狀態(tài)被封裝在一個手指大小的容器里,把這個容器接入霧化裝置,里面芳香物質(zhì)就會散逸到鼻腔中,只不過馥頌里裝的正是液態(tài)的磁化蛋白,它們吸附在鼻腔之后,就依據(jù)電磁波的指引,進行有規(guī)律的運動,讓它搭載的氣味分子也進行同樣的震動,以達到“釋放香味”的效果。人類的鼻腔中只有300多種氣味的感受器,卻能夠聞到10000多種氣味,氣味分子的種類和形狀只是決定氣味生成的部分要素,而分子的運動軌跡和振動頻率才是更為關(guān)鍵的所在。馥頌正是建立在氣味量子力學(xué)的基礎(chǔ)上,利用最基礎(chǔ)的氣味分子,對它進行有規(guī)律的擾動,使之產(chǎn)生特定的香味。這種擾動就像被人抓著手寫字,而這只有力的大手,就是磁化蛋白。用蛋白質(zhì)搭載小分子的實例古已有之,每時每刻,每一個人的血管中,都有無數(shù)的血紅蛋白搭載著氧氣分子為生命帶來呼吸,但只有一個人學(xué)習(xí)這種極其微小卻有效的高速運輸,讓自己的事業(yè)駛上了快車道。原本名不見經(jīng)傳的佘古,憑借一個小小的馥頌,讓云都超過半數(shù)的人選擇了亞旭爾云端。說是老鼠打敗大象也好,說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也罷,佘古對馥頌的定位和亞旭爾云端的準(zhǔn)入門檻設(shè)置都恰到好處??谙闾且话愕土膬r格讓馥頌可以輕而易舉地抵達最大受眾,而購買馥頌就自動接入云端的規(guī)則讓亞旭爾的用戶數(shù)量屢創(chuàng)新高。這一切都要歸功于佘古自己身處社會底層時對人心和欲望的洞察。氣味的數(shù)字化是這個時代最重要的變革,馥頌就像開啟了感官另一維度的鑰匙,它徹底將氣味變成了一種和聲音光色一樣可以被記錄、改寫、創(chuàng)作的數(shù)字化內(nèi)容。人類的七竅,至此又打通了一竅。藝術(shù)家的典型,畫家、音樂家,現(xiàn)在還要加上一條,數(shù)字氣味設(shè)計師——比如谷先生的女兒谷晴圓,他們所譜寫的鼻尖樂曲就叫“馥頌”。

借由“馥頌”,佘古的商業(yè)版圖徐徐展開,亞旭爾云數(shù)據(jù)中心也從專供“馥頌”的私人云端不斷擴展,成為云都最大的數(shù)據(jù)集團,在體感衣制造領(lǐng)域爭得頭破血流的科技公司,也被亞旭爾迅速吞并,各大公司的云端互聯(lián)互通,一并整合到亞旭爾的系統(tǒng)當(dāng)中,對公眾免費開放。佘古很清楚,云端真正的價值不在于它本身,也不在于體感衣這樣的終端,而在于上面的“住戶”,他們不斷生產(chǎn)的“體驗?zāi)0濉辈攀亲屧贫松幌⒌脑磩恿?。截?056年,云都有99%的居民都接入了亞旭爾的云端,就連政府反壟斷部門的辦公網(wǎng)絡(luò)也依賴于亞旭爾云端的技術(shù)支持——畢竟,再鐵面無私的政府也是由想做夢的人組成的。亞旭爾的云端生產(chǎn)一切美夢,只要你愿意出價,你可以在夢中成為任何人,經(jīng)歷任何事。由此,虛擬和現(xiàn)實的界限被徹底消弭,每個云都人在晚上入睡前也舍不得脫下那層體感衣。既然夢的觸手可以被明碼標(biāo)價,那么夢的內(nèi)容也可以被隨意改寫,或許有時候還不夠精確,但讓一位身長八尺的大漢重新回到襁褓中,享受母親的溫柔撫摸,獲得嬰兒一般的睡眠,這不成問題。在夢里,淡淡的乳香和陽光的味道都是配套的。云端生產(chǎn)的是100%的幸福。

但現(xiàn)在,幸福變成了不幸。越是依賴云端供給的幸福的人,此時此刻,就越是歇斯底里。我仿佛能聽到AI管理中心外面的哭聲,我想象著他們生不如死的神情,試圖在進入“輪回”之前去理解人類的痛苦,但我失敗了。我靜靜躺著,百無聊賴,作為一名優(yōu)秀的AI護工,死亡和輪回的過程就這樣被粗暴地打斷,實在是有些荒謬。更荒謬的是,下一秒就有人走到我身邊來,說讓我再活七天。因為谷先生的女兒——谷晴圓小姐,在父親死后無法排解情緒,需要我去給她做心理疏導(dǎo),趁著我現(xiàn)在身上還有谷先生的影子。因為我記憶的數(shù)據(jù)庫僅限于陪伴谷先生的這段時間,所以我也不知道我的前世或者前前前世有沒有執(zhí)行過這樣的任務(wù),但我還是沒來由的感覺到一絲異常,因為他們對我說,你這七天的任務(wù)就是讓她好好哭一場。我承認,我的程序當(dāng)時卡頓了一下。一般來說,逗人開心是我們AI的常備藝能,可把人弄哭,這事怎么想怎么不紳士。但沒辦法,人類說了算,我們AI向來都是身不由己。我翻身下床,狠狠嘆了口氣:這一次的“死”實在是太不順利了,而且在我“死”之前,我還得把一個只見過兩次面的女孩弄哭,最好是嚎啕大哭。真是一點頭緒也沒有啊。

?

第一天:眼淚

這是我和她的第三次見面。

第一次見面,她買了我,把我送給她的父親谷先生 ,然后自己溜之大吉,仿佛是用我這個假兒子換了她這個真女兒。第二次見面,她賣了我,簽署了我的“回收通知書”,朝我宣布了我的“死訊”。假如我是人類的話,我與谷晴圓小姐萍水相逢,冤家路窄,她無論如何不會想見我的,奈何命運安排,準(zhǔn)確地說,是AI管理中心人性化服務(wù)的安排,讓我有幸能在寒風(fēng)中站在她工作室門口淋雨。

門開了,我走進她的工作室,立刻聞到一陣熟悉的芬芳,是梔子花的氣味。谷先生住在云都的郊區(qū),和接入云端的城里人相比,他不能說是一個鄉(xiāng)巴佬,而應(yīng)該說是一個古代隱士,或者現(xiàn)代野人。谷先生說起過,他的妻子葉雨聲生前很喜歡養(yǎng)梔子花,那時候云都還沒建成,他們一家住在郊區(qū)的萬壽宮旁邊,有一個小小的庭院,院子里一年四季陽光都很好,所以取名叫“晴園”。谷晴圓小姐就是在這里出生的,她出生那天,月亮猶如玉盤懸于空中,很美很美。谷先生總是在我面前反反復(fù)復(fù)地提起,但似乎從來沒跟女兒說過,也不讓我多嘴。好吧,我確實不太理解人類,只能通過肢體學(xué)習(xí)他們的思維方式,試圖理解“沉默”和“謊言”。真正的梔子花,我從來沒見過。據(jù)說,梔子花開的時候正值盛夏,白天的香氣隨著熱浪蒸騰,一靠近就令人目眩神迷。梔子花的香和橙花很像,很久以前,云都更野的郊區(qū),漫山遍野都是橙子樹。夏日午后,院子里一株狂妄的梔子花,可以把人瞬間帶到一片滿是橙花的山谷里,那香氣好像一座迷宮,香得人逃無可逃。這是白天的梔子花,等到晚上,尤其是雨夜,總有雷電,暑氣褪盡,空氣變得清冽,雨后的梔子花在昏暗的庭院里,香也香不動了,僅憑帶著睡意的淺淺呼吸,把整個庭院吹得微醺。這些美麗的傳說都被谷晴圓變成了虛擬的現(xiàn)實。

她畢竟是親生的,父女倆糟糕的關(guān)系并沒有影響她對梔子花的喜愛,她設(shè)計出了梔子花氣味的馥頌,做成香氛擺在家里,按照區(qū)域劃分環(huán)境溫度和香氣的強度,客廳是陽光明媚的橙花山谷,陽臺是雨天的昏暗庭院。她朝我走來,嬌小的身體,精致的面容,一襲白色長裙,就像一朵疲憊的梔子花,她臉色泛黃,有些難看,說話還是那么難聽。

我聽他們說了,我覺得最人性化的服務(wù)就是你趕緊走,我不需要你?!?/span>

她看都沒看我一眼,望著窗外的眼神搖晃,成像隱形眼鏡還在閃爍,應(yīng)該還沒從云端退出來。我只能保持微笑,耐心回答。

“是這樣的,谷晴圓小姐,我唯一的任務(wù),就是讓你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完成以后,他們就會把我收走了?!?/span>

她顯然覺得這很荒謬,不耐煩地哼了一聲。

“你要在這賴幾天?”

“他們給我說的是七天?!?/span>

“這么久?”

“嗯,如果你早點哭出來,也許我能提前走?!?/span>

谷晴圓摘下隱形眼鏡,開始醞釀情緒,她用力抽動鼻子,試圖哭出來,但五分鐘過去了,她的眼睛依舊空洞,里面異常干涸,什么也沒有,她怒了。

荒謬!成年人有幾個是會哭的?”

“我可以教你?!?/span>

“沒用的。”

她狠狠拒絕了我,我退到一旁,等著她的指令。從名義上來說,谷晴圓就是我現(xiàn)在的主人了,但從靈魂上來說,她也可以叫我一聲“爸爸”。

“你別在這杵著,礙眼?!?/span>

“那你需要我去哪?”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想管你去哪!”

看著她歇斯底里的樣子,我依舊不動,語氣平穩(wěn)。

“我只能在這兒陪著你,這是他們分派給我的任務(wù)?!?/span>

谷晴圓暴怒:“你真的跟老頭兒一模一樣!一點不知道變通!”

合理,因為我們AI?護工的職責(zé)就是全方位模仿和復(fù)刻主人的行為,讓他們和我們相處起來完全適應(yīng)?!?/span>

她差點舉起茶杯把我給砸了。好險!

“與其在這浪費時間,不如你直接跟我學(xué)習(xí)一下哭泣的技巧,哭出來,一切問題就都解決了。不是嗎?”

她默許了。

我開始調(diào)用我的情緒控制模塊,將生理鹽水的閥門打開,然后認真看著她的眼睛,一秒、兩秒、三秒,眼淚刷的一下就流了出來,看得她好生羨慕。

“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其實沒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就想一想最傷心的事情,找到鼻子酸酸的感覺,我也可以準(zhǔn)備一些材料幫你。”

說著,我拿出早就準(zhǔn)備好的人造洋蔥提取液和人造芥末粉,而她只是張大了嘴,仰著頭,一副非常不舒服的樣子,眼睛瞇著,依舊沒有眼淚出來。

你真的沒有什么傷心的事情嗎?谷先生他……”

我不會哭!你看不出來嗎?當(dāng)我真的難過的時候,我只會笑,我只會覺得這一切都非??尚?,憑什么好端端的一個人就這么沒了?什么預(yù)兆都沒有。他什么話都沒給我留下。我不想哭,我只是生氣……”

“其實吧,哭是很需要力氣的。你吃飯了嗎?”

谷晴圓猛地抬頭,肚子咕的一聲,大叫不止,強打精神的她終于有些尷尬。

我陪著她來到樓下的一個餛飩攤。谷晴圓沒精打采地趴在簡陋的折疊小桌上,冰涼的金屬桌面激得她立馬起身坐直,她轉(zhuǎn)頭看向鄰桌,一個中年男人帶著一個小男孩來吃飯,小男孩滿臉的不高興。谷晴圓看得出神,她的“清湯小餛飩”被端上來了:一碗合成淀粉蛋白塊泡開水,上面漂浮著幾粒膳食纖維。

老板娘很抱歉地朝她點頭示意,手指了指天邊黯淡的云端數(shù)據(jù)中心。她說:“多擔(dān)待,您知道,服務(wù)器最近有點毛病。”谷晴圓沒回應(yīng),徑自吃了起來。小男孩開始哭鬧,男人毫無辦法。谷晴圓的碗很快見了底,她起身要走,看見小男孩碗里的東西一點都沒有動,男人也一副食不下咽的樣子,她走過去坐在他們桌邊,用一種難得的溫柔眼神,看著小男孩。她說:“你也覺得這樣很難吃嗎?”小男孩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朝著男人耀武揚威:“爸爸!你看!就是難吃的!”谷晴圓笑了笑:“但如果有想象力的話,就會好吃了,你能行嗎?”小男孩癟嘴,把碗往前一推“騙人?!惫惹鐖A說:“我不騙人,我就是寫?zhàn)ロ灥模阆矚g香菜嗎?”小男孩很堅決:“香菜吃起來就像肥皂!我喜歡蝦皮?!惫惹鐖A裝作很驚訝的樣子:“你還見過肥皂?你不是用超聲波洗澡呀?”小男孩得意極了,腦袋一晃一晃的。小男孩大聲喊:“我見過!”谷晴圓把碗推到他面前:“蝦皮讓你想起什么?大海?你吃一口試試看,想得出來嗎?”小男孩閉著眼睛,勉為其難地吃了一口。小男孩悄聲說:“好像變好吃了?!惫惹鐖A連忙夸他:“你真厲害!”小男孩立刻被激起了斗志,朝著男人扯著脖子大喊:“爸爸!我要和你比賽!”說完,他開始呼嚕呼嚕地吃飯。谷晴圓什么都沒說,起身走了,男人感激地目送她離開。我連忙撐傘跟過去,但她推開了我,獨自走在雨中。

大雨傾盆,仿佛要把天倒干凈似的。

谷晴圓還在街上游蕩,我收了雨傘,陪著她淋雨,沒多說話,等著她開口。走到十字街區(qū),她抬頭看了看上空黯淡的云端,頹然地嘆氣:“很久以前,有一位叫做弗洛文奇的科幻作家,他是這樣想象虛擬世界的——在這個世界當(dāng)中,所有的一切都像魔法,虛擬環(huán)境中的信息其實是一個個提示,人們靠著想象力互動,在虛擬世界中自由穿梭??墒牵覀冊贫嫉南胂罅φ诹魇?,我也越來越?jīng)]有靈感了,剛剛那個孩子就是一個預(yù)言。如果大家都不再對未來進行想象,只是靠回憶活著,這個世界會變成什么樣子呢?為什么老頭兒兒就是不理解我要做的事情?你能理解嗎?”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愣了半天,只能笨拙地撐開雨傘。渾身濕透的她看著我,凄然地笑了笑,說:“我們回去吧。”

今天是大年初二,街上的商店幾乎都關(guān)著門,原本用于虛擬成像的投影裝置裸露在外,顯得格外狼狽??粗@些破落的街景,谷晴圓突然仰頭問我:“昨兩天我都很忙,沒辦法回去,老頭兒沒少罵我吧?”我堅決搖頭,說:“沒有?!钡冶羌獾男【緹艉鋈涣亮似饋恚业谋亲映尸F(xiàn)出非常不自然的粉紅色,這說明我在撒謊,AI直接用語言是騙不了人的。

前天晚上,萬壽宮大殿正上方的天宇,人造月亮出了故障,新月和滿月的界限在抖動,呈現(xiàn)出粗糙的鋸齒狀,看起來很不自然。有些佝僂著身子的谷先生,兩鬢花白,拄著拐杖氣急敗壞地走出大門。我連忙跟了出來,為谷先生披上外套。谷先生拿拐杖腳指著天上那個可笑的月亮,嘴里罵罵咧咧的:“晴圓,你看看,你看看,這人造的假月亮,都成什么了?不像話!”我按照往常的習(xí)慣回復(fù)他:“是的沒有錯,您的判斷是正確的,除了我,人造的東西都不是啥好東西,但今天晚上天氣不好,咱們還是回去吧。”谷先生不肯走,望著壞月亮,皺眉頭。那人造月亮突然整個熄滅了,變成了一個遙遠的黑色球體。谷先生一下就來勁了,激動得拿拐杖在地上篤篤篤地敲。他破口大罵:“你看看谷晴圓那沒良心的,給我安的什么好東西,月亮,沒了!”我只能像哄小孩似的哄著他:“那我建議,這種破爛玩意兒,咱們得找她算賬去?!蔽抑浪偷戎@句話呢,果不其然,他馬上就說:“沒錯!咱就是應(yīng)該找她算賬!”

“他找我?”谷晴圓神色黯然,不安地搓著手。我看她似乎很難過,并沒有打算逼問什么,可她又好像很想說出來。我知道,安靜地等待是陪伴時最大的美德。她囁喏著:“我不知道,我當(dāng)時在亞旭爾的慶功宴上。”

亞旭爾集團云端發(fā)布會是在虛擬空間里進行的。簡潔明亮的大廳內(nèi)人頭攢動,高高的穹頂上布滿了水波反射的光紋,隨著人們交談的噪聲而浮動,大廳里人的密度一眼望去比中央廣場的核心商業(yè)區(qū)還高出幾倍。剛剛登錄進來的房訪客才找了個好位置坐下,全場一片漆黑,人群發(fā)出一陣小小的歡呼。一束追光打下來,佘古以漸漸顯影的方式出現(xiàn)在大廳中央,掌聲四起。他穿著標(biāo)志性的鈦白色立領(lǐng)長袍,朝四下鞠躬,非常標(biāo)準(zhǔn)的直角,接連幾下都是正正好好的九十度,就像被程序設(shè)定出來的那樣精準(zhǔn)。歡呼聲、口哨聲,佘古顯然很享受大家的熱情,直起身子慢慢打量著:“稍安勿躁,各位?!苯新暩懥耍芄怕冻龅靡庥值坏奈⑿Γ骸捌孥E——現(xiàn)在發(fā)生!”

佘古的身后升起一輪滿月,云霧掩映,地上長出一大叢桂花樹,樹枝觸碰到月亮的部分就開了花,密密匝匝的,把枝丫都壓低了。佘古手一揮,一陣風(fēng)拂過,桂花如雨般紛紛灑落。在場的所有人都陶醉地閉眼呼吸,神情舒緩。月光灑在云霧上,桂花落在月光上,被月光一朵一朵地吞進去,然后變成一小塊一小塊的點心。一只手舉著青瓷圓盤去接著這些點心,是谷晴圓,追光已經(jīng)讓給了她,佘古心滿意足地抱著胳膊,站在谷晴圓旁邊的陰影里。全場大亮,一列長桌在會場中央排開,上面擺滿了各式各樣的中式點心。眾人一時間都愣住了,佘古率先鼓掌,他很得意,幾乎是在炫耀。他說:“這就是亞旭爾首席氣味設(shè)計師谷晴圓給大家的新年禮物,二十四樣中式時令點心的馥頌,明日起全面開放下載,祝大家新春快樂。”

此起彼伏的喝彩聲,佘古和谷晴圓交換了一個眼神。人們圍攏在長桌旁邊,拿起點心打量、品嘗、驚嘆不已。臺上已經(jīng)換了一個人介紹亞旭爾集團之后的新產(chǎn)品,他一身筆挺西裝,身邊懸浮的數(shù)字鳥雀栩栩如生,男人按部就班地為大家講解。佘古坐在第一排中間的位置上,身邊是谷晴圓,兩人有說有笑,似乎是講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佘古慈愛地輕拍了一下谷晴圓的腦袋。佘古說:“也就是由著你的性子,讓開放免費下載,這么大的量,給我添多少事啊?!惫惹鐖A的語氣軟軟的,就像和自己的父親撒嬌一樣:“那您就說這廣告值不值嘛?”佘古笑而不答。

沒錯,佘古比谷先生更像是谷晴圓理想中的父親,他們彼此認可,相互欣賞,扶持對方。如果說谷先生是晴圓小姐心里的舊傷,那么佘古絕對算得上是她胸前的勛章。

發(fā)布會結(jié)束后,大廳里儼然變成了一個交際場。一群人圍著谷晴圓敬酒,像海里的魚群組成了一窩龍卷風(fēng),谷晴圓就在暴風(fēng)眼中。谷晴圓明顯已經(jīng)疲憊,但還是對每一個人都笑臉相迎,相談甚歡。手環(huán)的呼叫彈射出對話框,顯示“老頭兒”,谷晴圓根本沒注意到。而佘古在另一個更大的暴風(fēng)眼中央,看見這邊谷晴圓快頂不住了,帶著他的“魚群”走到這邊來,果然把一大部分“魚”收攏到自己的暴風(fēng)眼中,佘古熱情地招待他們。谷晴圓準(zhǔn)備開溜,和佘古擠眉弄眼地打聲招呼,佘古擺擺手讓她離開。

我們兩個終于進了她的家門,抖落一身水。

“我回到家以后,其實見了他一面,但什么都沒說,早知道……”她有些說不下去了,我期待著她哽咽,流淚,但她只是木木地坐著。我試著伸手輕輕拍她的背,她明顯不適應(yīng)地往后一縮,隨即整個緊繃的身子放松了下來。她十分懊悔:“我甚至沒聽他把話說完?!?/span>

除夕夜,谷晴圓從云端下線,回到現(xiàn)實的家中,她和全息影像生成的谷先生分別坐在沙發(fā)兩端,誰也不搭理誰。手環(huán)蹦出佘古的彈窗,顯示“尊敬的老板”,谷晴圓迅速接起,對方問候:“好好休息?!惫惹鐖A熱情回應(yīng):“您也一樣。”谷先生看見了,白她一眼。谷晴圓把手放在微型全息投影儀的鏡面上,作勢要扣下,谷先生的投影閃爍,幾乎就要熄滅。谷晴圓面無表情地說:“給你換個月亮,或者干脆不要了,反正看你,沒別的事我就掛了?”谷先生的投影沒有回應(yīng),把頭扭向一邊。半晌,他抱怨了一句:“一天天凈整這些虛頭巴腦的……”谷晴圓果斷地扣下投影儀,沙發(fā)上的谷先生消失了??蛷d里恢復(fù)了安寧,接踵而來的是無聲的寂寞。

谷晴圓用手捂著臉,很難過的樣子,她說:“他本來還給了我第二次機會,可……好好說話怎么就這么難呢?”

是的,人類之間,尤其是親近的人之間,好好說話可太難了。據(jù)說很久以前,安撫人的咒語里邊,有一句叫做“大過年的”,我試著學(xué)了一次,反正對谷先生而言,還是挺奏效的。

西郊萬壽宮的正殿內(nèi),谷先生氣鼓鼓地踱步,我在一旁氣定神閑地等候著?!鞍籽劾恰彼R罵咧咧。我適時地補了一句:“您別生氣,大過年的。孩子有出息,這是好事。”他下意識地想要反駁我,但終究還是沒出聲。我調(diào)出云端大會的報道給他看,彈窗畫面中,谷晴圓自豪地展示新馥頌。谷先生盯著畫面中的桂花云片糕等一眾點心被賓客賞玩,悵然若失。他說:“我當(dāng)年啊——”我從他的語氣中預(yù)判了他接下來要說的話,以及他此時此刻真正想做的事情。我沒等他說完,就搶過話茬:“是的沒有錯,您當(dāng)年是中式糕點大師,蘇派點心之王。依您所說,客人從巷頭排到巷尾——”他果然生氣了:“你故意氣我呢?”谷先生一只手扶著另一個胳膊肘,食指在眉心來回蹭,趁人不注意抹去眼角的淚。這是他每次特別傷心的時候,都會做的動作。兩分鐘后,我覺得時機已經(jīng)到了,于是對他說:“您的女兒把您當(dāng)年的點心代表作給弄成數(shù)字云端的破爛玩意了,建議您和之前一樣,找她算賬?!惫认壬鷦e過臉去,沉默了半晌,終于憋出了一句:“這可是你說的?!?/span>

“原來是你啊?!惫惹鐖A聽我說完,不自覺地又開始嘆氣,眼看著她慢慢陷入哀傷,說真的,我有一絲竊喜,但很快她換上了一臉嘲諷和冷笑的神情:“老頭從來不有話直說,天天以為自己是個詩人,真可笑?!蔽覐乃恼Z氣推斷出她也在撒謊,陷入沉思當(dāng)中。當(dāng)對方話語中給出的信息和他說話時表情和態(tài)度等“元信息”相互沖突的時候,無論如何解讀,都可能招致攻擊,這種情形就叫做“雙重束縛”。這種情形在我們AI護工身上幾乎不存在,我們?nèi)鲋e的方式主要是沉默和留白,利用抽取信息的方法和人們頭腦中將碎片化的信息聯(lián)系起來的沖動,實現(xiàn)欺騙的目的。當(dāng)然了,這一招人類用得駕輕就熟,他們的媒體就是其中的表率。

“為什么我們總是來不及呢?”谷晴圓突然問我這一句,把我從龐雜的思緒中拽了出來,我沒聽懂這句話,她接下來說的那一句就更難懂了。她說:“我也來不及,他也來不及。真是殘忍啊,到頭來,我們誰也沒過得去?!?/span>

谷晴圓的家中,一位戴著尖頂寬沿草帽的墨西哥中年婦女挽著谷晴圓的胳膊,很親密的樣子。她的左肩旁邊飛著一個機械蜂鳥,正在錄音和實時翻譯,半透明的字幕跟隨谷晴圓的眼睛游動。墨西哥婦女用一口流利的西班牙語和她對話。她說:“妹妹我跟你說哦,馬黛茶這個東西,在云端做出來,風(fēng)靡全宇宙。”谷晴圓耐心地聆聽,墨西哥婦女一邊解釋,一邊手舞足蹈,非常賣力地比劃,谷晴圓饒有興味地做筆記,“老頭兒”的界面又橫在她眼前,谷晴圓的臉色瞬間沉下來,很不情愿地接通。墨西哥婦女說完,心滿意足地離開,全息投影生成的谷先生出現(xiàn)在沙發(fā)上,一開口就是抱怨:“啊呀!還有這種人哪?簡直……”谷晴圓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他:“只有你不接受云端的生活好吧?只有你?!惫认壬v地站起來,老邁的身軀不甘示弱:“我?憑什么……”谷晴圓也站起來,兩人面對面,劍拔弩張。谷晴圓的語氣里滿是不耐煩:“人家想喝口馬黛茶,怎么了?現(xiàn)在外面連根草都長不出來,在云端能造一個虛擬體驗又有什么不好?你到底能不能認清現(xiàn)實?。窟€以為自己是當(dāng)年江南小巷子里的明星大廚???”谷先生挺直了身子,繞著谷晴圓一邊踱步一邊開罵:“噢,那你們云端,這了不起的,明星?大廚?就從她老爹那兒偷東西給人家?穿個什么體感衣,連個網(wǎng),就睜眼說瞎話,白日空做夢啦?就這么自欺欺人的?好玩???什么時候,做什么點心,這四時八節(jié)都是有講究的,東西沒了就是沒了,你這么胡鬧,就給我丟臉?你整的這些個,哪個不是我當(dāng)年……”谷晴圓真的怒了,她大吼:“你別老當(dāng)年當(dāng)年的!當(dāng)年!就是因為你死不加入云端,才讓我們家……”父女兩個人就像一張緊繃的弓一樣,空氣都凝固了?!拔覌尰罨畋徊⊥纤懒?!自欺欺人的明明是你!”此話一出,谷先生噎住了,他又恢復(fù)了平時半佝僂的樣子,過了一會兒,他自己消失了。谷晴圓的手環(huán)上蹦出一個彈窗:“為谷先生先生預(yù)約的健康檢查,確認信息”,谷晴圓左滑取消,她瞪著眼睛,望向窗外五光十色的城市夜景,疲憊地喘氣。

這就是我和他見的最后一面。”谷晴圓說,“他最后是在夢里走的?什么都沒說?”我點頭,看著她掏出一個圓柱魔方形狀的遙控器,把房間變成了一片虛擬空間里的山崗。山頭很高,幾乎接著天空,谷晴圓坐在懸崖邊上,抱著膝蓋,她把頭埋在膝蓋里,撥動著那個遙控器。星空隨著她手中的操作而旋轉(zhuǎn)、變亮。谷晴圓抬起頭來,用手撐著地面,望著天上的星星,獨自低語。

“你怎么受得了這種人???”

谷晴圓按動開關(guān),整片星空開始有節(jié)奏地閃爍,像人在眨眼。

“所以你這么早就走了?!?/span>

星空熄滅,只留下黑黢黢的天幕。風(fēng)吹動了她的衣衫和頭發(fā),谷晴圓把頭埋回膝蓋里。一句很微弱的呼喊,幾乎聽不清?!皨尅惫惹鐖A的聲音沒有顫抖,很明顯,她是悲傷的,但她并沒有哭出來??晌业墓睬槌绦蜷_始涌動了,人類把聯(lián)想和想象他人痛苦的能力叫做“共情”,在弄清了這一點之后,我們AI?護工的思維當(dāng)中聯(lián)想的鏈路和感知情緒的鏈路串在了一起。拜它們所賜,我現(xiàn)在代替谷晴圓小姐嚎啕大哭,把她都嚇了一跳。

你干什么!”

“我為你難過,這個過程是不受控制的,你要是不喜歡,也請別介意,因為我改不了。”身體里生理鹽水的倉儲值迅速下降,我還哭得停不下來。谷晴圓獨自傷感的氛圍被我打斷了,她在一旁哭笑不得。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房間里詭異的氛圍,門一打開,是一名敦實的警官,他滿臉橫肉,看起來結(jié)實抗打,帶著帽子遮擋禿頭,右手帶著一只黑色皮手套,他說自己叫莫雷。

莫雷警官宣稱,最近云都出現(xiàn)了一種名為“氣味密鑰”的新型數(shù)字毒品,據(jù)說能通過氣味控制人腦,因為谷晴圓是研究數(shù)字氣味的行業(yè)翹楚,所以想請她幫忙。谷晴圓想都沒想,就直接拒絕了。好脾氣的莫雷警官還想爭取一下,谷晴圓直接把門給關(guān)上了。她態(tài)度堅決,語氣很冷:“現(xiàn)在沒心情?!?/span>

轟走了莫雷警官,她走到我跟前,打量著我,好像第一次見我似的。

“你叫什么來著?編號897……”“谷晴圓。”我很自豪地說。下一秒,我的頭頂就挨了一記重錘,谷晴圓小姐暴跳如雷:“他把我的名字給你用?”我不知該不該點頭,但沒控制得住,又是一記重錘。我捂著頭到處躲:谷晴圓小姐,雖然多有得罪,但這起碼體現(xiàn)了,谷先生對你的思念吧!我的分析結(jié)果是這樣的?!惫惹鐖A小姐冷靜下來,她咬牙切齒地瞪著我,說:“你不準(zhǔn)叫我的名字,我給你取個小名?!彼肓税胩欤瑳]想出來,我好意提醒她:“那你的小名叫什么?”“淺淺?!彼乱庾R地回復(fù)了我,隨即一拍腦袋,“那你就叫犬犬吧?!焙玫闹魅?,真是個有趣的名字。我有預(yù)判,接下來和谷晴圓小姐相處的幾天,不可能會好過了。

?

第二天:罪人

我身體里谷先生的烙印還很鮮明,谷晴圓小姐的生活習(xí)慣,我實在是看不慣,不吃早餐吃宵夜,整晚整晚不睡覺,難過的時候躲在櫥子里。這已經(jīng)是我今天第三次去衣櫥里把她挖出來了。

她呆坐在地板上,反復(fù)試圖接通和佘古的通話成像,但一直沒接通??粗斩吹难凵瘢移鋵嵜靼姿男那?。年幼喪母,和父親的關(guān)系一直很僵,現(xiàn)在自己認作義父的人和親生父親同時出事,一個猝然長逝,一個生死未卜,都在大年初一這一天,換了誰也受不了,陷入麻木的狀態(tài)中,其實很合理。我努力和她說話,問了三四遍,她才告訴我當(dāng)時的場景。

是在亞旭爾集團總部的一間會議室里,佘古主持會議,全透明玻璃屏幕上顯示的會議主題是“重回上元燈會”,他站在一叢全息投影的燈籠前逐一挑選,手一滑動,一個燈籠就被刪除消失了。一個男員工見狀低下頭,有些沮喪,身邊的同事拍拍他以示安慰。谷晴圓坐在離佘古最近的地方,全神貫注地看他挑選數(shù)字燈籠模板。谷晴圓的手環(huán)即將彈出“老頭兒”的懸浮窗,谷晴圓眼疾手快點了紅色的攔截按鈕,窗口變灰,黯淡下去,未接收的紅色感嘆號開始計數(shù),但谷晴圓沒有理會。谷晴圓用手指在手環(huán)投出的小界面上畫了個圈,信息全部刪除。一個小時過后,只有谷晴圓還精神飽滿,周圍的同事們都呵欠連天了。佘古突然一動不動,眼神放空,直直地就往地上倒。谷晴圓發(fā)覺異常,連忙起身去扶,但沒攔得住,佘古重重摔倒在地。所有人都嚇得瞪大了雙眼,圍攏過來察看。集團內(nèi)部配備的醫(yī)護組及時趕來,他們用擔(dān)架床把人運出去。谷晴圓急著跟上,又折返回來,對一眾同事做安排:“大家先休息!后面有事我再通知。別亂!”

亞旭爾集團總部一層大廳,警報拉滿,鳴聲駭人,整個大廳被恐怖的紅光籠罩。備用服務(wù)器、計算服務(wù)器群組、硬盤矩陣、測電機、交換機矩陣、信號測試儀各種設(shè)備來來往往,人類員工和機器員工都急急忙忙地奔走。谷晴圓在一眾員工中指揮,不時有人上前向她匯報情況。大廳中央的3D巨屏上是數(shù)據(jù)中心的實時畫面:機器工人爬上數(shù)據(jù)中心的外墻進行檢修,黑暗的夜空中,粉色的云像是被啃噬出無數(shù)孔洞。黑夜蔓延到的街區(qū),一切外部投影的城市景觀都消失了。人們都出來查看情況,議論紛紛,嚇哭的孩子被擠在人群中。谷晴圓面無表情地穿過人群。城市備用照明啟動,霧蒙蒙的黑夜,霓虹燈病懨懨地亮著。剛把佘古送進手術(shù)室,她就收到了父親谷先生去世的消息,這個消息把她整個人都抽空了,她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就像一個游魂。終于,她兩眼一黑,直直地朝地上栽倒。

原來這就是我沒能進入“輪回”的原因。確實是太奇怪了,佘古病倒、谷先生去世、云端故障同時發(fā)生,為什么會這樣呢?我百思不得其解。忽然,一條消息讓谷晴圓蹦了起來:佘古醒了!

我們來到一間寬敞明亮的病房,我安靜地守在門邊。佘古躺在病床上,還沒注意到我,他看著趴在床邊的谷晴圓,滿臉慈愛。谷晴圓的聲音軟軟的:“您總是這么累可不行。”佘古別過頭去,笑得咳嗽起來,谷晴圓連忙給他拍拍胸口。佘古笑說:“是老了……你們干兩份,我干半份就倒了?!彼惶а?,看見了我,有些疑惑。谷晴圓告訴他,我是谷先生的AI護工,因為主人離世即將被回收,現(xiàn)在暫時跟著照顧她。佘古原本慈愛的臉突然皺縮起來:“你父親他?”谷晴圓點點頭,佘古滿臉疼惜地輕拍谷晴圓的背,等她說話。谷晴圓努力笑著:“我沒事?!闭f著,一條信息從谷晴圓的手環(huán)上彈了出來,佘古似乎也看見了,他神情凝重,卻出乎意料地沒有安慰谷晴圓,而是給她下達任務(wù):“亞旭爾云端的搶修工程進展還不錯,現(xiàn)在是云都邊緣城區(qū)的云端系統(tǒng)還在癱瘓中,偏偏住在這些地方的人還比較難安撫,一點騷動,不用多久就搞出來一場暴亂,這個問題比較麻煩?!惫惹鐖A也拿出了她工程師一般的職業(yè)素養(yǎng):“我知道了,馬上去處理。之后再和您請假,我可能要去處理我父親的案件?!?佘古漫不經(jīng)心地望向窗外,嘟囔了一句:“案件?”“是的。”

谷晴圓斜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滿了懷疑,我突然有些害怕——她不會已經(jīng)知道谷先生的秘密了吧?不,這不可能。我努力保持鎮(zhèn)定,跟著她走出病房。一出病房,她就把我拽進了虛擬空間里的葬禮現(xiàn)場,這是云備份,里面所有的人都是靜止的。谷先生躺在大廳的正中央,被白色的花朵環(huán)繞。谷晴圓距離父親的遺體有兩米遠,她被人們包圍,木然地站在“魚群”的暴風(fēng)眼中,面對一句接一句的問候,谷晴圓疲憊地回應(yīng)?,F(xiàn)場瞬間一片漆黑,兩秒后,碼流閃爍,所有人被退出系統(tǒng),全屏幕顯示:ERROR。我們降落在虛擬空間的一片云端花園里。薄薄的云面鋪展成一塊寬闊的空地,太陽發(fā)著柔和的光,亞旭爾集團的LOGO印在太陽上,像是給太陽打上了一個水印。人的身體都是半透明的,孩子嬉戲打鬧,老人緩緩地散步,熱戀的青年人依偎在一起,說著悄悄話,看起來十分幸福。一行字懸浮在空中:在云端,永恒的天堂。畫面靜止了幾秒鐘。谷晴圓退出了系統(tǒng),趕緊報告:“嘖,區(qū)域X-3507也出問題了,我這邊卡在廣告登不進去,你趕緊報告一下……嗯,我沒事……還好?!?/span>

回到家中,谷晴圓懊喪地攤在椅子上,手中圓柱魔方狀的遙控器滾落在地,“哐當(dāng)”一聲響,把她驚醒了,她起身去撿,我先拾起了,還給她。她盯住了我的眼睛,我躲也躲不開?!澳悴灰恪!彼宦暳钕?,我不敢動了。她質(zhì)問我:“老頭兒走那天,你走在干什么?”我聽了這個問題,反而放松下來。我說:“我就待在萬壽宮廂房里充電,他去修眼鏡了,不讓我跟著?!惫惹鐖A顯然不相信:“不讓你跟著?然后呢?”“根據(jù)我的記錄日志,然后他回來,和平常一樣收拾了去睡覺,應(yīng)該睡得不好,但他沒有呼叫我。因為他給我設(shè)定的是,他有需求我才能去幫他,不讓我實時監(jiān)控他的身體狀況。然后……我一發(fā)現(xiàn)就通知你了。你不是也忙得……”“夠了?!惫惹鐖A沉默半晌,我擔(dān)心地望著她,我很害怕她知道那個秘密,正不知所措時,莫雷警官又找上門來。我松了口氣,但看著他的黑色皮手套,突然想起來,不久之前,我好像見過他——他似乎不是什么好人。

在RESETLIFE義體配件商店,莫雷一只胳膊肘撐在柜臺上,另一只手不經(jīng)意地壓低帽檐,眼睛斜斜地盯著印度老板身后的機械腿。印度老板見他不說話,轉(zhuǎn)過頭去,看到了莫雷緊緊盯著的東西。印度老板后頸上有一只半瞇著的陶瓷眼,四下打量著莫雷帶來的一幫年輕的警員。莫雷拍拍三只眼的印度老板,讓他轉(zhuǎn)過身來。莫雷:“最近忙著緝毒,很久沒來你這了?!比谎劾习宀幌肜硭骸澳悄憬裉焓堑轿疫@來緝毒了?”莫雷努努嘴,指向那個機械腿,老板會意,但故意不做反應(yīng)。莫雷:“不一定,看你?!蹦切┠贻p的警員開始在店里走動,翻翻找找,動作都還算溫和。三只眼老板后頸的眼睛滴溜溜地轉(zhuǎn)動,生怕他們弄壞了東西。莫雷低頭擺弄著他自己帶著黑色皮手套的右手,隱約可見小拇指是負傷變形的。一名警員不小心撞倒了一個鈦合金髖骨,三只眼老板心疼得一哆嗦。三只眼老板大叫:“我這就沒有你查的東西!”莫雷不緊不慢的,東張西望。莫雷:“我知道?!比谎劾习鍑@了口氣,手指在那條機械腿上輕輕叩擊。三只眼老板:“行了,你趕緊讓他們出去,這只腿我給你留著,什么時候拿?”莫雷:“后天,規(guī)格還是S-37?!比谎劾习澹骸拔疫@有數(shù),都記著呢,你帶她來就行?!蹦邹D(zhuǎn)身要走,又被三只眼老板叫住了。三只眼老板:“我說,莫雷大警長啊,你這爹是當(dāng)?shù)猛Σ蝗菀祝晌覀冑u點零配件的也就小本生意。你行行好,今天算查完了,明天就別再來折騰我了行不行!”莫雷吹了一聲口哨,警員們立馬到他面前集合站定。莫雷:“是否有發(fā)現(xiàn)氣味密鑰的線索?”眾人沉默搖頭。莫雷:“收隊!你安心做你的生意吧!”

我正打算攔著谷晴圓和他接觸,卻沒想到管理中心來了人,是一個高高大大的小胡子,他看到警察明顯被嚇了一跳,這個反應(yīng)引起了我的懷疑。但谷晴圓直接把我推給他,小胡子抓起我就走,我還沒來得及說什么,谷晴圓就先讓莫雷等著她,她要帶我去做一個安全性測試。我懵了,為什么?

沒人跟我解釋,我就被帶到了AI護工管理中心臨時關(guān)押點,被單獨關(guān)在一個隔間里,一個立式掃描儀懟著我的臉。我的腦后被插入一根極粗的電纜,手腳和脖頸都被鎖上金屬環(huán)扣。一個低沉的男聲快速對我問話。

男聲:初始綁定者的基本信息?

我:谷笙,男,享年77歲,身高172cm,體重61kg,駝背,喪妻,獨居……我看見掃描儀背后的屏幕上一個個指標(biāo)被點亮,透過玻璃墻,我望見云端AI管理中心監(jiān)測室內(nèi),那名小胡子的管理員坐在谷晴圓身邊,他調(diào)出我的監(jiān)測界面,仔細審視上面的各項指標(biāo),面色凝重。我試著用唇語讀出他們的對話“他是不是有問題?”“稍等。”小胡子管理員將我的數(shù)據(jù)導(dǎo)入到模擬基線測試的系統(tǒng)中,虛擬人面孔上眼睛的部分被放大以供觀察。與此同時,隱秘的角落里,一只機械飛蟲正對著谷晴圓的瞳孔。小胡子和我的虛擬人一問一答。

“你有一位父親?!?/span>

“不,我沒有。”

誰此刻在世上某處哭,無緣無故在世上哭,在哭我?!?/span>

誰此刻在世上某處哭,無緣無故在世上哭,在哭我?!?/span>

一名AI護工,被命名為谷晴圓,小名犬犬。”

誰此刻在夜間某處笑,無緣無故在夜間笑,在笑我。”

誰此刻在夜間某處笑,無緣無故在夜間笑,在笑我?!?/span>

你害怕成為你的父親?!?/span>

不,我沒有父親。”

你從哪里來?”

“AI制造工廠,307車間,編號2439機床最終核驗完成。”

你注定要成為父親的影子?!?/span>

不,我沒有父親?!?/span>

誰此刻在世上某處走,無緣無故在世上走,走向我?!?/span>

誰此刻在世上某處走,無緣無故在世上走,走向我?!?/span>

你要到哪里去?”

等待回收,一周后進行格式化,變成新的AI護工。”

誰此刻在世上某處死,無緣無故在世上死,望著我。”

誰此刻在世上某處死,無緣無故在世上死,望著我?!?/span>

你在死亡邊緣望著人類,但不屬于他們。”

我不屬于人類?!?/span>

你死去的父親正在望著你?!?/span>

虛擬人的瞳孔劇烈顫抖,模擬基線測試系統(tǒng)警報拉響,谷晴圓也情緒激動。小胡子管理員關(guān)閉所有界面,給谷晴圓遞上一杯水,谷晴圓驚魂未定地接過。角落里正對著谷晴圓瞳孔的機械飛蟲離遠了。

他的確很危險。建議盡快處理?!?/span>

讀到這一句時,我發(fā)覺到不對勁了,可我出不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谷晴圓在小胡子管理員的幫助下提交了加急處置AI護工的申請。操作完成,谷晴圓起身道謝離開,我被留在管理中心,只能借助AI護工對主人的綁定追蹤系統(tǒng)聽到谷晴圓車上電臺的播報聲:云都出現(xiàn)一起AI護工襲擊主人事件,被害人是一名八十歲的退休男工程師,其AI護工克羅米出廠時經(jīng)過了核驗,當(dāng)時沒有出現(xiàn)任何異常。事發(fā)當(dāng)天下午,克羅米在給被害人翻身擦拭時,用枕頭捂住被害人的口鼻,使其窒息而死。克羅米在殺人后情緒依舊平穩(wěn),并未選擇潛逃,而是一如既往地做家務(wù)??肆_米被逮捕后也沒有表現(xiàn)出其他程序錯亂的癥狀,目前事故原因還在調(diào)查中。

這根本不是現(xiàn)在的新聞!我想沖到谷晴圓面前和她解釋,可我被人壓著,動彈不得,經(jīng)過走廊時,遠遠地,我看見谷晴圓被莫雷強行壓上了警車,她有危險!我假裝跟著管理中心的人乖乖到關(guān)押點,人一走,我就開始觀察隔間的門窗,嘗試掰開,未果。兩分鐘后,智能鎖被破壞了,幾根被割斷的導(dǎo)線裸露在外,地上散落著幾顆蜂鳴器的零部件,這些都是我的杰作。我從關(guān)押點逃了出來,進入云都?AI護工管理中心資料庫???,發(fā)現(xiàn)了AI護工的機械構(gòu)造圖紙,我把它調(diào)出到最前方的大屏幕上,移動放大這張圖紙。圖紙上,機械構(gòu)造圖的右側(cè)對應(yīng)著一幅簡潔的概念拓撲圖,表示最外層防火墻的方框右下角有一個隱秘的小剪頭,指向這個方框本身。這一部分被很快地略過去了,圖紙定位到機械構(gòu)造圖中人形AI的左手小臂,顯示這個位置有一顆芯片和外部的追蹤網(wǎng)絡(luò)相連。我蹲在操作臺下邊的一個角落里,一邊看著外面,一邊審讀圖紙。一個人影從門邊閃過。屏幕上的信號迅速被切斷,我溜到一個柜子后邊躲好。

云都?AI護工管理中心大門前,我從兩棟建筑的夾縫中鉆出來。管理中心正大門的哨兵正在進行夜間巡視,探照燈旋轉(zhuǎn)。我跟著探照燈的影子一點一點往外挪。探照燈突然變換了旋轉(zhuǎn)的方向,由順時針變成了逆時針。我瞬間暴露在燈光下。哨兵迅速集結(jié),將我團團圍住。我硬著頭皮以一打三,但完全不是冷血戰(zhàn)士們的對手,很快就被打趴下。我干脆癱在地上裝死,等一個哨兵上前察看,我瞅準(zhǔn)就是翻身一拳,火速逃跑。我跑到管理中心的警戒線邊緣,剛踏出腳一步,警報響起。前方的圍墻變成了紅色,并且在急速升高。我沖上圍墻,被掛在半空,我竭力翻身過去,然后重重摔在地上。我的瞳孔急劇放大收縮,我趕緊爬起來,拼了命地跑。地上有一堆碎玻璃,被路燈照得反光。我被反光刺了一下眼睛,發(fā)現(xiàn)了碎玻璃,撿起來在左手小臂上一劃拉,藍色的血就涌了出來。哨兵們和警察的對話似乎要結(jié)束了。我擰著眉頭,用手指挖出了小臂內(nèi)植埋的定位芯片,把它放在警車的后玻璃槽里。藍色的血滴滴答答掉了一路。

云都警察局門口,幾名AI護工管理中心的哨兵正在循著定位羅盤找人,被巡邏的警察攔下盤問。我躲在一輛警車后面,觀察著哨兵們的動向。一個推光了鬢角的寸頭警察和一個女同事朝這邊過來,我側(cè)身躲進陰影中。寸頭警察說:“那個叫谷晴圓的可真猛啊,直接試毒,說都是假的?!迸拢骸罢娴模课疫€沒見過,她人呢?”寸頭警察:“剛給她送回家去了。”

終于回到谷晴圓的家門口,遍體鱗傷的我沒走兩步就倒在地上,沒力氣再敲門,門卻自己開了??吹轿业乖诘厣希惹鐖A連忙過來扶我,一邊還說:“對不起……”我艱難地發(fā)出聲音,谷晴圓第一次主動湊近聽。我說:“你怎么樣?他們抓你干什么?”谷晴圓一邊把我往沙發(fā)上扶好坐下,一邊解釋:“沒人抓我……你這是……救我來了?”我歪在沙發(fā)上,眼看著就要倒地,谷晴圓又扶了我一把,我有點受寵若驚。“你現(xiàn)在是我的主人,保護你是我的職責(zé)?!蔽铱匆姽惹鐖A的瞳孔震動了一下,我的藍色血液還在往下流,谷晴圓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滿手都是我的血。我竭力說出那句“沒事就好”。谷晴圓在一邊翻箱倒柜,她很著急,問我:“我該拿什么?繃帶嗎?”“納米膠水?!蔽一卮稹9惹鐖A給我包扎,我的呼吸慢慢變得平緩,她和我說起剛才去警察局幫忙辦案的經(jīng)歷。

云都警察局辦公室里,莫雷從寸頭警察那里截下來一杯咖啡,遞給谷晴圓,谷晴圓喝了,心滿意足。谷晴圓:“你們這的云端服務(wù)器已經(jīng)好了?”谷晴圓指了指手中的咖啡。莫雷:“就沒怎么壞過?!惫惹鐖A攤手表示疑惑。寸頭警察主動遞了一杯咖啡給莫雷。谷晴圓拿過莫雷桌上檢測鏡中央的一支“黑色馥頌”,屏幕上的波形圖瞬間變成一條直線。谷晴圓伸手就要往鼻腔里噴,莫雷連忙攔下:“這是毒品!”他警告。谷晴圓卻問:“還有別的辦法嗎?測了半天,碼流成分和馥頌一樣,這哪是毒品,這就是口香糖。”谷晴圓堅決地把吸入“黑色馥頌”,莫雷緊張地看著。

谷晴圓在虛擬空間的雪天屋檐下,看見一位滿頭銀發(fā)的老太太穿著和服,跪坐在一個炭火小爐前耐心地烤紅薯,幾個小孩從走廊的另一端邊打邊鬧跑過來,笑聲朗朗。紅薯在炭火爐上的碎石上綻開表皮,流出金黃粘稠的蜜汁。老太太笑著說:“我們美羽最饞啦……”老太太把一塊烤紅薯夾起來,放在白凈的瓷盤里,遞過來。風(fēng)起了,雪花吹落在白凈的女孩子的脖頸上,融化。谷晴圓打了個噴嚏,回到了云都警察局辦公室。

谷晴圓把交還到莫雷手上,直搖頭。谷晴圓:“不是?!蹦装选昂谏ロ灐苯唤o身邊的寸頭警察,打發(fā)他去收拾好。莫雷:“不是?”谷晴圓耐心解釋:“它本質(zhì)上和數(shù)字氣味鏈接畫面沒什么區(qū)別,刺激嗅絲神經(jīng)配合同步的視網(wǎng)膜成像,或許還添加了激發(fā)弱電流的代碼,能讓人產(chǎn)生眩暈感?!澳X控”不可能,倒像是……谷晴圓閉眼回想?!耙欢巍洃?!沒錯,就是記憶,感覺很真實,剛剛的主角是一個叫美羽的日本女孩子……”莫雷并不相信:“不可能,這怎么把人弄瘋?”谷晴圓起身要走,莫雷跟上。谷晴圓非常無奈:“莫雷警長,您別跟了,我盡力了。”莫雷盯著谷晴圓無精打采的臉,瞇著眼睛:“你到底有什么急事?”谷晴圓有些猶豫,抬頭對上莫雷堅定的眼神。莫雷拍胸脯保證:“只要是我們可以幫忙的?!惫惹鐖A猶豫著:“我不確定,我父親,可能被他的AI護工謀殺……”莫雷不屑一顧:“這種事情十三年前就杜絕了?!蹦渍{(diào)出數(shù)字卷宗,在辦公室的半空中鋪開,翻找,抽出一本?!澳阒览瞎こ處熌莻€事吧?當(dāng)時是我經(jīng)手的?!蹦渍归_卷宗,上面標(biāo)注的日期是2043年。“后來的AI護工身上都有安全鎖了。”

“安全鎖?”我回想起圖紙上那個箭頭,好像明白了什么。

“是的,莫雷警長帶我去找了阿加索博士。”

實驗室內(nèi)一堆精密復(fù)雜的電子儀器中,一個老人正在埋頭忙活。莫雷大叫:“阿加索?阿加索?”老人起身打開了全息投影儀,谷晴圓跟著莫雷進來,介紹說這位老人就是阿加索博士。他盯著老式儀器屏幕上的星圖,癟著嘴,不太耐煩地解釋:“AI護工的自毀程序——就寫在他們的防火墻里?!蹦撞煌鸟R屁:“嘖嘖,天才的發(fā)明!”阿加索博士笑他:“得啦,明天給我弄點特基拉日出?”莫雷:“你說什么就是什么!”阿加索博士露出孩子般的笑容,轉(zhuǎn)向谷晴圓?!八煊?,求你事了吧?”谷晴圓瞥了莫雷一眼,莫雷沒所謂地笑,谷晴圓點頭。阿加索博士繼續(xù)說:“這個安全鎖呢,就像冠狀病毒,一旦被激發(fā),抵抗力越強的,死得越快,明白嗎?不然管不住他們?!惫惹鐖A:“所以,沒有自毀的AI?護工,都是清白的?”阿加索博士吹了聲口哨表示認可。

“所以你為什么突然懷疑我?”我問谷晴圓,她倒是理直氣壯:“因為我?guī)缀醪徽J識你啊?!蔽覠o話可說。

我躺在沙發(fā)上休息,谷晴圓試圖登錄云端,依舊顯示異常。亞旭爾的云端天堂廣告在界面上反復(fù)播送。谷晴圓放棄登錄,系統(tǒng)加載出賬戶地圖,谷晴圓暫未登錄的賬戶是一個閃動的光點。大部分賬戶都是灰色的狀態(tài),只有少數(shù)是亮著的。

谷晴圓:云端還是沒有完全恢復(fù)啊……

谷晴圓在地圖上云都的邊緣,西郊萬壽宮所在的方位發(fā)現(xiàn)了一個灰色的點。谷晴圓反復(fù)放大看,確認灰色的點是存在的。谷晴圓驚懼不已,冷靜了幾秒,調(diào)出云端葬禮的本地存檔。

她把我推醒,帶著我去了虛擬空間中的葬禮現(xiàn)場。葬禮現(xiàn)場所有的人、所有的事物,都是靜止的。谷晴圓穿過人群,從被胖女人摟住的自己身邊經(jīng)過,徑直走向谷先生。谷晴圓伏下身來仔細看躺在白花叢中的老人。谷先生面色灰白,兩頰都是老人斑,鼻翼和嘴角滿是溝壑。谷晴圓不由得鼻頭一酸,可也就到此為止了,她還是沒有哭。谷晴圓蹲下來對谷先生貼著耳朵。

谷晴圓:爸,對不起。

谷晴圓突然發(fā)現(xiàn)谷先生的耳朵旁邊有一個小孔。谷晴圓走到另一邊,發(fā)現(xiàn)他的另一邊耳朵后邊也有一個小孔。谷先生的耳后的小孔看上去剛結(jié)痂不久。她好像想到了什么,緊緊盯著我。

谷晴圓:我爸他是不是有一個云端賬戶?什么時候開始的?為什么不告訴我?能在西郊那種鬼地方登錄的人,除了他還有誰?難道是你嗎?

我低頭檢查了一下自己的傷口,已經(jīng)不再出血了。

我不得不松了口:既然如此……好吧,他之前給我下的指令就是別讓你知道他曾經(jīng)接入云端,那個時候我藏起來的東西,是他的體感衣。

我站起身,簡單活動了一下,說:可以了,你找人抓我回去吧。我的定位芯片拆了,不然到不了這。你現(xiàn)在可以通知他們了,你放心,我不會跑的。

谷晴圓:你們真的就一根筋啊?這個指令差點把你害死了!

我滿臉的錯愕:那你不找人抓我?

谷晴圓調(diào)出AI管理中心的自助申請系統(tǒng),撤銷了對我的指控。

谷晴圓:你活著就是清白的。

我撓頭想了半天:我沒很懂你們?nèi)祟惖南敕ā?/span>

谷晴圓:你如果傷人,就會觸發(fā)自毀程序,所以——等等,你不知道?

AI護工的概念拓撲圖上指向防火墻本身的小箭頭在我眼前一閃而過。

我翻了個白眼:人類這種東西果然還是狡猾?。?/span>

AI護工管理中心的一名女管理員聯(lián)系了她,說:非常抱歉,我們必須現(xiàn)在通知您,AI?護工犬犬出逃了,我們正在全力搜捕中,為了您的安全,我們建議您聯(lián)系警方,或者您提供許可,我們將派出人員守衛(wèi)。

谷晴圓:不用擔(dān)心我,他的測試結(jié)果怎么樣?

女管理員:抱歉,現(xiàn)階段的掃描結(jié)果依然是忠誠可靠,但掃描沒有全部完成?……

谷晴圓:所以,你們的虛擬基線測試是不是有問題?

女管理員:我們不得不您坦白,虛擬基線測試的負責(zé)人遭遇了襲擊。

谷晴圓:是那個留著小胡子的男管理員嗎?

女管理員:不,請您為我們描述得具體一些,他可能就是那個襲擊者。

谷晴圓帶著我在云都?AI護工管理中心大廳簽署完所有手續(xù),收攏界面,準(zhǔn)備帶我離開。

女管理員:這五天,您如果有任何問題,請及時聯(lián)系我們。

谷晴圓:我想應(yīng)該沒問題。那個假冒管理員的人,找到了嗎?

女管理員:還沒有,但我對您剛才的那次虛擬基線測試負責(zé),安全無虞。

這是第一次,谷晴圓朝我笑了一下,我一時有些混亂。

她的工作還沒做完,我們來到云都的邊緣城區(qū)。雨下個不停,街道上擠滿了人,人比雨點還密,外賣送餐員艱難地在人群中穿梭。街道上的霓虹燈都亮了,居民區(qū)鴿子籠般的住宅里只有星星點點的幾處亮光,人們都在街上像游魂一樣徘徊。一群人圍觀兩個四十歲上下的男人斗毆,但沒有人準(zhǔn)備去拉開他們。圍觀的人們蓬頭垢面,黑眼圈和眼袋都非常深。一個精神萎靡的少年不知被誰推搡了一下,跌坐在地上。正在斗毆的男人踩到了少年的手,少年怒吼一聲,也加入了他們。圍觀的人們精神被挑動,又一個人加入了,他看起來更加狂躁。場面漸漸失去控制,吵嚷聲中裂出一聲槍響,治安警察全身裝甲齊備,奮力維持秩序。一個發(fā)狂的男人一拳錘在警察的鋼盔上,滿手是血。人群中的一個披頭散發(fā)的女人的哭聲凄厲,叫人打顫。陰沉沉的天空,黑壓壓的人群,嘶吼和尖叫,雨水和血污,地獄一般。谷晴圓艱難地在人群中穿行,觀察著街邊和紅綠燈、電線桿裝在一起的云端收發(fā)節(jié)點,路過的十二個里,還剩一半亮著綠色的工作指示燈。谷晴圓的手環(huán)顯示通話中,同事從云端發(fā)來區(qū)域情緒紅熱圖,在谷晴圓:數(shù)字鎮(zhèn)定劑上面批準(zhǔn)了嗎?好,準(zhǔn)備投放。

處理完暴亂,我們慢慢地走回家,云都一條臨水的街道上,谷晴圓和我肩并肩走著,燈光昏暗,水流聲很清晰。

谷晴圓:還有五天……

我:你作為逝者家屬,有什么需要做心理建設(shè)的,我都可以為你服務(wù)。

谷晴圓又被我逗笑了,她苦笑著嘆氣:你們AI知道自己還有五天的壽命,就沒有什么感覺嗎?

我搖頭:死亡恐懼這種東西,在我們的初始設(shè)定里就沒有,沒必要。

谷晴圓:還能沒必要呢?其實也是……

我眼睛一亮:谷先生常說,大地之上絕無尺規(guī)。

谷晴圓眉頭一皺:倒也沒必要強行理解。

谷晴圓的手環(huán)彈窗:“為谷先生先生預(yù)約的健康檢查,確認信息”。

谷晴圓愣愣地看了半天,左滑取消。

谷晴圓:也沒必要了。

谷晴圓抬頭看著我,擠出一個笑容:這五天你想做點什么?

我:認真執(zhí)行你的命令。

谷晴圓急了,攔著我:只有五天了!

我:那你還有多少天?你想做什么?我陪你。

谷晴圓被問傻了,只好低頭繼續(xù)往前走。

我:應(yīng)該還有很多天吧,你們?nèi)祟惡孟穸枷M约夯詈芫?,永遠不會死。

谷晴圓:但一個人活著是多么寂寞啊。

谷晴圓突然停下了腳步,看著我,眼睛發(fā)亮。

谷晴圓:謝謝你一直陪著他。

她還是沒哭。

?

第三天:影子

?????谷晴圓家中,墻上時間顯示是11:00。我已經(jīng)開始收拾東西要睡覺了。谷晴圓再一次嘗試登錄云端 還是卡在亞旭爾數(shù)字天堂的廣告界面,谷晴圓非常沮喪。我戴上眼罩,在沙發(fā)上躺下。

谷晴圓:你們AI……還用睡覺嗎?

我摘下眼罩,坐起來,挺直身板。

我:是為了不在晚上亮著眼睛嚇到人,這不也是你們?nèi)祟愒O(shè)計的?

谷晴圓覺得好笑。

我:你們?nèi)祟惗疾凰X嗎?年輕人的習(xí)慣,真是越來越差了!

我說完,倒頭就睡。谷晴圓被懟得無話可說,把我露出來的腳用被子蓋上,關(guān)上燈。天還沒亮,我已經(jīng)起床了,沙發(fā)上的被褥整整齊齊。谷晴圓揉著眼睛從房間里走出來,一副沒睡醒的樣子。我把早餐擺到茶幾上。

我:你們?nèi)祟?,早餐總要吃吧?/span>

谷晴圓尷尬地笑笑,我的臉都黑了。

我:現(xiàn)在的年輕人,都不要命的嗎!

谷晴圓眼睛還睜不開,端起一杯咖啡就要喝,我連忙過來攔下。

我:等等,這是我的。

谷晴圓:這是什么?

我:低熵燃油。

吃完早餐,我?guī)е惹鐖A到云都中央廣場醫(yī)療器械商店,店里還算熱鬧,顧客們大都是上了年紀(jì)的老人和他們的AI護工。老板戴著白手套,不緊不慢地擦著柜臺上的灰。

谷晴圓:他之前帶你來過這?

我:來過一次。我走過一排又一排貨架,商品的價格引起了他的注意。

谷晴圓看見白手套老板的柜臺上擺著一堆馥頌,不由自主地走上前。

我:這里的東西都這么便宜?

白手套老板頭也沒抬,自顧自擦拭著玻璃柜臺。

白手套老板:是吧!想買什么?

谷晴圓隨意掃了兩眼價簽。

谷晴圓:太便宜了吧?您是……做慈善?

白手套老板:不是我做慈善,是亞旭爾的董事長佘古。他的基金會給我店里的東西都貼了折價,不止我們家,還好多家呢,當(dāng)然我們家的東西是最好的。我也走到柜臺邊,盯著白手套老板。

谷晴圓:您還記得前幾天來店里的一個老頭兒嗎?有點駝背,送了一個隱形眼鏡來修。

白手套老板:有點印象,怎么了?

谷晴圓:他過世了。

白手套老板:啊,那很抱歉。

谷晴圓:他那天沒有什么奇怪的舉動?

白手套老板回想了一會兒,搖頭。

白手套老板:沒有。

谷晴圓:噢……

谷晴圓低頭看著柜臺上的馥頌。

谷晴圓:您覺得這些里邊哪一個最好?

白手套老板:都差不多,當(dāng)贈品送的,您喜歡就隨便買點什么。

我們從醫(yī)療器械商店出來,旁邊就是一家虛擬寵物店。虛擬寵物店的老板手臂上紋著一條蛇,抱著一只英國短毛藍貓,貓似乎總想逃跑。谷晴圓和我從他們身邊經(jīng)過,貓突然竄出蛇紋身老板的懷抱,蹭著谷晴圓的腿就跑了出去,谷晴圓差點被絆倒。

谷晴圓:這是活貓?

蛇紋身老板來不及解釋,招呼他們幫忙。

蛇紋身老板:抓住它!

我和谷晴圓追貓跑了一大圈,我把貓抓了回來,交回給蛇紋身老板。

谷晴圓:它一定很貴吧。

蛇紋身老板:當(dāng)然,但不是我的,是一個老太太的,我正找她呢。你們見過嗎?中東人,可能是土耳其那邊的,裹一條白色頭巾,精神頭看上去很好。她前兩天說把貓放在我這里一會兒,但走了就沒回來!我現(xiàn)在真的快要對付不了它了。

谷晴圓:沒有見過……

藍貓不耐煩地叫了一聲。

蛇紋身老板回憶起云都中央廣場大年初一時的樣貌。

那天,人群熙攘,吆喝聲此起彼伏。還不會說話的小女孩指著天空“咿咿呀呀”,父親捏了捏她的小臉。巨大的粉色云朵懸浮在城市上空,六組塔樓顯得異常纖細,像幾綹蛛絲連接著云朵和它下方的高樓群組。高樓頂端,投影組成了緩慢游動的“亞旭爾集團”幾個字,青綠色的光格外惹眼。粉色云朵在大地上投下陰影,呈現(xiàn)出無窮符號“∞”的形狀。父親望向粉色云朵,眼神中充滿了敬仰。

父親:你要好好加油哦,以后就去那兒。

小女孩扭頭摟住父親的脖子,父親被她弄得癢癢的,笑了。

環(huán)繞中心噴泉一周的店鋪都貼了窗花和春聯(lián),屋檐上掛滿了大紅燈籠,一派熱鬧祥和。沿路的店員們做出恭喜發(fā)財?shù)氖謩荩瑹崆榈乩腿?。一個圍著土耳其頭巾的老太太在數(shù)字寵物店門口,和右手手臂上有一個蛇紋身的年輕男人交談,男人似乎就是這家數(shù)字寵物店的老板,指著自家的招牌介紹著什么。兩人的腳邊各有一只貓,兩只貓看著對方面面相覷,靠著老太太腳邊的是一只英國短毛藍貓,蛇紋身老板的則是一只布偶貓。英短藍貓迅速地揮爪子,略過布偶貓的耳朵,卻什么也沒有碰到,抓了一把空氣,英短藍貓驚恐地往老太太身后一縮。蛇紋身老板看了,哈哈大笑。

蛇紋身老板:給它嚇壞了!

老太太艱難地蹲下,愛憐地撫摸她的小貓。

老太太:它也需要體感衣的呀,現(xiàn)在這活物,都找不著伴了。

蛇紋身老板:哎,它還有您呢。

老太太嘆了口氣,轉(zhuǎn)開視線。

3D電子大屏上正在播送午間新聞。女主播身旁的全景立體照片上,高大精瘦的佘古在云都總醫(yī)院的正大門前和略微發(fā)福的院長笑著握手。屏幕下方滾動的小字:一種名為“氣味密鑰”的新型毒品可能致人癲癇甚至死亡,警方提醒各位市民朋友注意防范。

女主播:亞旭爾集團董事長佘谷先生近日為云都醫(yī)療系統(tǒng)捐贈了十億研究資金,當(dāng)記者問及他這些年堅持做慈善……

亞旭爾集團云端數(shù)據(jù)中心的粉色云朵懸浮在空中,突然一道電光閃過。廣場大屏上女主播的聲音驟然變小,屏幕一片漆黑,人們紛紛駐足抬頭。粉色的云一瞬間帶上了灰色,整個中央廣場都跟著閃動了一下。一個長卷發(fā)女人正牽著的馬爾濟斯犬變成了一堆青綠色的代碼,她還沒發(fā)覺。街邊的紅燈籠一個接著一個消失,原本絢麗的櫥窗也變得空無一物。一個穿著襯衣的男青年挽著手的女伴閃動幾下就沒了蹤影,他驚慌失措地尋找。男青年穿過的人潮密度逐漸變小,一聲女人的尖叫響徹云霄。粉色云朵的下半部分異常黯淡,塔樓上有人正往云中趕去,像一隊焦急的螞蟻。

回憶起那些恐怖的畫面,谷晴圓有些恍惚,我第一次看見了她如此脆弱的模樣,她和我說:“我想回萬壽宮去看看,你陪我?!?/span>

我們來到云都地下集中停車庫,雨水淌進車庫,地面上都是水漬。所有的車都蒙著厚厚的灰塵。谷晴圓面無表情地用手撣灰,拉開車門,坐下,一陣煙騰起。谷晴圓鼓搗了半天也沒發(fā)動車,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動駕駛。啟動,導(dǎo)航顯示該路線上一次出行的時間是2051年。谷晴圓一怔:已經(jīng)這么久了?

一路上都是破敗的建筑,霓虹燈照著它們氣息奄奄的樣子,幾處還未完全罷工的全息投影艱難地維系著一些華麗的塔尖,顯得非常諷刺。數(shù)名醉漢在路邊游蕩,狂喊著那幾個虛擬情人常用的名字:莉莉、阿梅、菲菲。兩個男人同時喊阿梅的名字,他們像發(fā)瘋的野獸一樣扭打在一起。谷晴圓不敢再看車窗外的景象,驚魂未定的臉上,一道淚痕。

到了萬壽宮,一棟古老的木質(zhì)建筑被用破銅爛鐵修修補補,已經(jīng)沒剩下幾片木頭,在夜色和煙塵的籠罩下,像一個頹唐的怪獸,勉強支撐著自己疲憊的殘軀。一株早已枯亡的桂花樹僅剩幾根殘枝,潦倒地扶著破墻。大門的木牌匾上纏滿了銹跡斑斑的鐵絲,字跡被雨水泡爛,模糊得難以辨認。谷晴圓從車邊揚起的煙塵中走出來,看著那道門檻,似乎比山還高,她邁不動腳。正對的大殿中央,原本擺神明塑像的地方空空如也。

我陪著谷晴圓來到西郊萬壽宮廂房,這就是谷先生住的地方。床上沒有人,枕頭被子都收拾得整整齊齊,看不出一點痕跡。谷晴圓坐在床上,盯著一處墻角,不說話。

我:谷先生他是壽終正寢,你別太難過。

谷晴圓:不是。

我不知道能說什么,從柜子里翻出一塊干凈的毛巾,遞給谷晴圓。谷晴圓沒接,她說:他是被我氣走的。

萬壽宮外頭,濃重的霧氣讓遠方的云都變成了一團面目不清的光。谷晴圓靠在門邊,看著我一只手扶著另一個胳膊肘,食指在眉心來回蹭。

谷晴圓:你現(xiàn)在哭什么?

我被問住了。

谷晴圓:死老……谷先生,偷著哭的時候,就這樣。你們AI護工就是會和主人越來越像的對吧?

我:沒錯,因為我們是最先進的護工,主動模仿主人的習(xí)慣和動作是為了讓他們?nèi)菀走m應(yīng)我們,畢竟——沒有人和自己相處不好,人人都喜歡自己。

谷晴圓:人人都喜歡自己?好蠢的想法。在云端,所有人都想成為別人。

我:不是很懂你們?nèi)祟悾覀儼凑粘绦蜣k事。

谷晴圓笑了,她也一只手扶著另一個胳膊肘,食指在眉心來回蹭,但她的眼角沒有眼淚,就是沒有。

谷晴圓:我媽走的時候,他天天都這樣。

我察覺到谷晴圓的悲傷,也低下了頭。

我:抱歉,我們AI眼淚有限,剛剛為了和你的自我反省產(chǎn)生共情,已經(jīng)排空了一輪,還得大概十五分鐘才能陪你。

谷晴圓又被逗笑了。

谷晴圓:你簡直比老頭兒還氣人!

我:謝謝夸獎,我們的服務(wù)是專業(yè)的。

谷晴圓:他和你相處得好嗎?我都沒怎么見過你。

我:你也不常聯(lián)系他。

谷晴圓:太忙了……

谷晴圓的聲音明顯小了,她轉(zhuǎn)向一邊,望著云都的方向。

谷晴圓:我定時會問候他,錢給了,東西也買了……他一直都是那么喪氣討人厭吧?他平時會罵你嗎?

我:準(zhǔn)確地說,他誰都罵。

谷晴圓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揉眼睛。

谷晴圓:谷先生就是全世界脾氣最差的人!

谷晴圓轉(zhuǎn)過身來,看著我,非常堅定。

谷晴圓:但我媽是全世界脾氣最好的人。

我:嗯。他天天都說起葉女士,葉女士很溫柔。

谷晴圓:是嗎?

我非常鄭重地點頭。

我:我們AI和人類不一樣,我們基本上不騙人。他每天都說。

谷晴圓:他就是因為自己沒用才天天說。

谷晴圓輕蔑地笑了,喉嚨卻不由自主地發(fā)出嗚嚕嗚嚕的聲音。

回到萬壽宮的正殿里,谷晴圓在空的神像座臺前走了一圈,到處都是灰。谷晴圓發(fā)現(xiàn)一旁的柱子上有一個延伸的小平臺,邊角都處理得很粗糙,應(yīng)該是有人自己動手打造的,鐵絲圍了好幾圈,看起來很結(jié)實。谷晴圓踮腳,看見平臺上放著一個被擦得一塵不染的舊式家用信號接收器,和周圍不加打理的環(huán)境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谷晴圓:干嘛非要用這么老的機器……

谷晴圓往后退,被一堆箱子絆了一跤,我聞聲趕來。

我:你怎么了?我能幫助你嗎?

谷晴圓擺擺手自己爬起來,絆倒她的是一堆已經(jīng)開封過的新式信號接收器。

谷晴圓:他干嘛不用新的?

我:根據(jù)他一直以來的說法,他是相信老的那個信號好一些,更不會錯過你的呼叫。反正——哎呀你知道他的!他藏的舊書我給你打包好了,你一會過來看看,確認一下。

我說完就又到房間里忙活去了,谷晴圓把她撞倒的箱子一個一個擺好。

谷晴圓:我也是現(xiàn)在才知道。

?

第四天:譫妄

莫雷警長的消息來得太急,我和谷晴圓得知氣味密鑰的案子和眾多老人的猝然死亡可能有關(guān)之后,連忙去找他,我們云都來到的一條隱秘的小巷,有一群便衣警察四散埋伏。小胡子男人貼著墻根走過,用外套掩著一個包裹,我看到他的時候,差一點就失聲尖叫。便利店門口一個穿鈦灰色風(fēng)衣的男人壓低帽檐,遮住米粒大小的貼片監(jiān)聽耳機。一男一女在車中等待,像情侶一樣交談,其實都看向某個地方。一個看上去吊兒郎當(dāng)?shù)哪贻p男人剃了半邊眉毛,他正和旁白的路人女孩搭訕,被白了一眼,隨后他緊緊盯住一家連鎖酒店的大門。酒店柜臺處是莫雷的身影,他的黑色皮手套垂在身側(cè)。小胡子男人警覺地經(jīng)過酒店大門,假裝不經(jīng)意地掃了一眼,看見莫雷,一怔,立馬裝作碰到了熟人,拐彎朝著馬路的另一側(cè)走去,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云都小巷內(nèi)的一家低檔連鎖酒店二樓,莫雷對著耳機小聲交代事宜,然后和同伴們互相點頭確認。圍在拐角處的房間門口的警察持械沖破房門。房間內(nèi)三男兩女,靠近窗戶的男人跳窗而逃。樓下傳來一陣哄鬧聲,警笛狂響。警察們將剩下的四個人控制住,警察正打算收隊,云都暗夜街邊,一個禿頭男人被一群暴徒追趕。

躲進角落里的莫雷牽著一個小女孩,女孩的右腿安上了嶄新的機械義肢。我和谷晴圓看到小女孩的時候,瞬間都明白了莫雷的心思。禿頭男人拼命跑,差點把小女孩撞倒了。莫雷暴跳如雷。

莫雷:沒長眼睛嗎!

一群暴徒又跟著來了,莫雷趕緊回去護住了小女孩。

莫雷:別害怕。

小女孩完全沒有害怕的樣子,她給自己的新義肢貼上一個兔子貼片。

小女孩:爸爸,這個得要多少錢???

莫雷對她笑了笑:不用多少錢,放心吧。

十字路口,人們擠在路邊。禿頭男人艱難地沖出了人群,沒跑兩步路就突發(fā)癲癇倒在地上。人群中一陣騷動。原本追趕禿頭男人的那群暴徒停在稍遠處,不敢靠近。一個少年突然叫嚷起來。少年:他是癮君子吧!莫雷遠遠地聽見了這一聲叫喊,拉著小女孩往這邊走。倒在地上的禿頭男人幾乎要咬破自己的舌頭,莫雷連忙上前,把他的嘴掰開,脫下手套塞住他的嘴。莫雷受傷彎折的小拇指露在外面。莫雷對小女孩招手讓她過來。

莫雷:自己先回去,害怕嗎?

小女孩搖頭,拉著莫雷的小拇指。

小女孩:你小心一點哦,別再受傷了。

莫雷起身遠眺,發(fā)現(xiàn)那群暴徒還在觀望,連忙呼叫下屬。

莫雷:我在十字街區(qū),趕緊派人過來,我碰見毒販了,利索點!

禿頭男人抽搐得更厲害了,莫雷卻不能離開半步,眼睜睜地看著那群暴徒逃走。我本來打算去追的,但莫雷叫住了我,讓我看好谷晴圓。

回到云都警察局臨時照護病房,寸頭警察垂著頭、抱著手,站在莫雷面前一言不發(fā)。莫雷:得了,別在這兒賣慘了。去周邊看看,能不能挖出他們的行動路線。寸頭警察松了一口氣,連忙開溜。禿頭男人依舊沉睡著,莫雷扳動他的腦袋,讓它側(cè)過去。

莫雷:你看他這里,是不是你說的痕跡?

谷晴圓上前察看,耳后兩邊對稱的微小孔洞。

谷晴圓:沒錯!

床上躺著的禿頭男人動了一下,谷晴圓和莫雷都緊張得站了起來。

禿頭男人突然睜開眼睛,全身上下開始劇烈地抽動。

眼看著這個男人又要咬舌頭了,莫雷趕緊疊了塊纖維布給他咬著。

好一會兒,禿頭男人的掙扎才稍稍緩了一些,莫雷給他松開嘴,男人卻說不清楚話,只是一陣吱哇亂叫,像野獸一般。

谷晴圓看著男人痛苦的樣子,偷偷抹淚。

谷晴圓:他就是你說的那些……癮君子嗎?

莫雷還沒來得及回答,各個設(shè)備上的生命體征指標(biāo)急劇下降,莫雷手忙腳亂地叫人來,但禿頭男人已經(jīng)不再掙扎,整個人和泄氣很久的皮球一樣癱軟下去,再沒了動靜。

莫雷:是。

回到家中,谷晴圓和我分別坐在沙發(fā)的兩頭,誰也不看誰。

我:你自己鑒定過了,什么毒品,都不存在的,還不相信他?人類的邏輯簡直難以置信——什么癮君子?他是你的父親!

谷晴圓:我信不信并不重要,反正我已經(jīng)看見人是怎么死的了,或許就跟莫雷警長說的一樣,只是他們暫時還沒找到真東西而已。

我:你……我真搞不懂你們這些年輕人是怎么想的。

谷晴圓:你當(dāng)然搞不懂,無論你和他有多像,人會孤單,你會嗎?癮君子,也就只是癮君子,要說錯,也是我的錯。

我沉默了。

谷晴圓:你不用費勁去理解,反正你也只是一堆數(shù)據(jù)而已。

她走了,留下我一個人。這是我第一次流淚,在沒有感知到人類痛苦時候。

?

第五天:瘟疫

莫名其妙死去的老人越來越多了,谷晴圓整晚整晚睡不著,終于決定直接跟著莫雷到現(xiàn)場去,她拒絕了我的陪伴,我只能偷偷跟著他們。

十字街區(qū),谷晴圓跟在莫雷身后莫雷招呼著警員們,把隊伍分成三列,轉(zhuǎn)身告誡谷晴圓,把她往里推了推。

莫雷:你要不還是回去?

谷晴圓:現(xiàn)在也是我的事了。

莫雷:那一定注意安全。

警員們把裝備都配好,莫雷一一檢查。

莫雷:行動!

三支小隊分別潛入不同的巷落。莫雷帶隊潛入小巷深處。谷晴圓原本跟在莫雷后邊,但很快就掉到隊尾。小隊在一個岔路左轉(zhuǎn),疾速前進了幾百米,看不見了。谷晴圓在路口猶豫了幾秒鐘,轉(zhuǎn)向了右邊。兩個黑衣暴徒已經(jīng)盯上了谷晴圓。谷晴圓往前沒走幾步,就被他們撲倒,然后捂住了嘴。谷晴圓奮力掙扎,一個保鏢模樣的人沖了過來,把兩名暴徒打翻在地。暴徒見狀連忙跑了,保鏢也沒有去追,只是把谷晴圓扶起來。谷晴圓努力站穩(wěn),一輛車開到她跟前,車門打開,是佘古。

我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松了下來,但又覺得有些不對。

谷晴圓在車上,驚魂未定,喘著粗氣。佘古見她的樣子,忍不住埋怨。

佘古:你怎么自己到這種地方?

谷晴圓:我本來是跟著莫雷警長來查案……

佘古:查案?用得著你?今天如果不是我路過會怎么樣?你敢想?

谷晴圓不吱聲,佘古也不看她。途徑亞旭爾集團云端數(shù)據(jù)中心,粉色的云朵在車窗外格外清晰。

谷晴圓:都快恢復(fù)了……

佘古輕輕嘆氣。

佘古:幸好啊。接下來的項目很緊了,我等會就去盯一下。

谷晴圓放空,突然看見一個身影,像是小胡子男人,走進了醫(yī)療器械商店,瞬間打起精神。

谷晴圓和我前后腳回家,她知道了我還跟著她,抓起一把速食糖塊,要出門卻被我堵住。

我:急不得的。

谷晴圓:我也不怕死。

我被氣得噎住。

我:我!我怕你死!

谷晴圓紅了眼眶。

谷晴圓:我一定要抓到他。

谷晴圓推開我,快步出門。

我:去哪兒?

沒有人回應(yīng)。

警員們四處察看,莫雷在中間指揮,我朝著莫雷走去,莫雷一臉無奈。

莫雷:我先表態(tài),以后不讓她跟著了。

我:但亞旭爾的董事長為什么會來這種地方?

莫雷:想多了,他們有重要的節(jié)點在這附近。

莫雷指了指天空,云端延伸下來的垂絲,一直連接到一排工整的廠房。

莫雷看到谷晴圓取消的呼叫,并沒有在意。

我:你能確定那些人就是吸毒的嗎?

莫雷:不能確定,但目前來看是這樣。

我:谷先生先生不是那樣的人。

莫雷:人是什么,你們說不準(zhǔn)吧?

莫雷調(diào)出未接通的呼叫,回撥過去,無人回應(yīng),莫雷變得警覺。

莫雷:谷晴圓呢?

我:她出門沒說。

莫雷:不好!

我也急了,莫雷調(diào)出定位系統(tǒng),將通話導(dǎo)入,定位到中央廣場附近。

我拽著莫雷就要走。

我:快!我知道是哪!

莫雷帶著一幫人闖入云都中央廣場醫(yī)療器械商店,直接亮警徽。

莫雷:調(diào)查失蹤人口。

白手套老板雖然并不情愿,但也架不住這么多人。

警員們在店里翻翻找找,并沒有找到什么,打算離開。

我在貨架旁發(fā)現(xiàn)了糖塊的碎末,攔下眾人。

我試著搬動貨架,暗門漸漸打開。

白手套老板還沒作反應(yīng),莫雷就反手將他摁倒在柜臺上。

地下通道突然亮了。

谷晴圓本來靠著墻壁休息,馬上驚醒。

莫雷一行人連忙迎上前。

我焦急地檢查谷晴圓有無受傷。

谷晴圓:我沒事,里面應(yīng)該還有人。

谷晴圓話還沒說完,突然有人偷襲,差一點打中了我,谷晴圓奮力幫他躲閃,自己狠狠地撞在墻上。

莫雷命令手下掩護兩人,我和谷晴圓后撤。

雙方展開激烈火拼,直到硝煙沉靜,只能聽見人的呼吸聲。

燈一亮,所有人都愣住了。

上百個帶鐐銬的椅子上坐滿了老人,大多數(shù)人已經(jīng)失去了意識。

一位裹著白色頭巾的中東老太太也在其中。

老人們的耳后被插入納米機器人穿刺管道,管道內(nèi)有肉眼分辨不清的納米機器人,正在往人腦內(nèi)部輸送,看起來就像一條細細的絲線。

角落里,一個負隅頑抗的毒販想要偷襲,被莫雷一槍擊中膝蓋,跪倒在地。毒販們被一個接一個押上警車,我和谷晴圓坐在路邊,谷晴圓靠在我的肩頭,我輕拍她的背。

谷晴圓:我也怕你死。

我的眼淚嘩嘩流,我問她:你是怎么找到這來的?

幾個小時前,谷晴圓走進店里,白手套老板從貨架后面探出頭來。

白手套老板:您需要些什么?

一看是谷晴圓,白手套老板又回去整理他的貨架。

谷晴圓:您昨天見了一個留著小胡子的男人嗎?

白手套老板目光一沉,隨即轉(zhuǎn)身微笑。

白手套老板:沒有啊,您要買點什么嗎?

谷晴圓落寞地離開。

云都中央廣場虛擬寵物店外,蛇紋身老板叉著腰,氣喘吁吁地站在店門口。英國短毛藍貓從他腳邊側(cè)身沖過去,蛇紋身老板撲了個空,摔倒在地。

谷晴圓二話不說就跟上去,和蛇紋身老板一個在前面堵,一個在后面追。

谷晴圓:還沒找到人嗎?報警吧!

蛇紋身老板:早報了!

谷晴圓眼疾手快撲倒了那只貓,貓在她懷里安然無恙,谷晴圓的手卻被抓破了一道鮮血淋漓的口子。

白手套老板見谷晴圓又回來了,有些緊張,但看到她手上的傷口,瞬間明白了,給她拿了一瓶消毒劑。

不安分的貓又從人的手中掙脫下來,在一個貨架前反復(fù)轉(zhuǎn)悠。

谷晴圓自己包扎傷口,發(fā)現(xiàn)了貓的異常。

白手套老板連忙把貓往外趕。

白手套老板:它不能進來!

蛇紋身老板趕緊把賬都結(jié)了,抱起貓離開。

蛇紋身老板:欸!記得來找我補償!

白手套老板發(fā)現(xiàn)了谷晴圓一直在觀察那個貨架。

白手套老板:你需要幫忙嗎?會快一點。

谷晴圓:我自己來就行。

谷晴圓趁著白手套老板招待客人,在貨架旁假裝不小心被絆倒,推了一下,貨架下方似乎還有一道門,谷晴圓嚇一跳,連忙往外走,但白手套老板已經(jīng)送走客人,把門關(guān)上了。

貨架下方的暗門打開,谷晴圓給莫雷的求救信號還沒完全發(fā)送,就被老板一把推下去。

谷晴圓在最后一秒,把一些碎末奮力一擲。

黑漆漆的地下通道里,谷晴圓大喊大叫,無人回應(yīng),她喊了幾下,不再作聲。遠處似乎有很微弱的呻吟。

谷晴圓試圖摸索出什么,但四周都是光滑的清水混凝土墻面。

“然后你們就來了。”

她主動擁抱了我。

?

第六天:云端

云都警察局莫雷辦公室內(nèi),莫雷說:是我判斷錯了,沒有什么癮君子,這些人都是受害者,包括你的父親。

谷晴圓:但那些人……他們應(yīng)該都是真的毒販。

莫雷:可以這樣說,其中好幾個本來就有販運實物毒品的前科。雖然現(xiàn)在還在審問,但他們的目的,應(yīng)該就是想要造出真正可以腦控的密鑰,只是暫時還沒成功。

谷晴圓:那為什么偏偏要選這些老人呢?

莫雷:或許這些衰老的大腦里面,神經(jīng)活動已經(jīng)遲滯,作為測繪的樣本會更簡單。他們到底是怎么考慮的,還得聽他們自己說。

谷晴圓:更簡單……

谷晴圓痛苦地埋下頭去。

禿頭男人死時的慘狀又一次浮現(xiàn)在谷晴圓眼前,她沖出辦公室。

?

審訊室內(nèi),受審的毒販嘴巴嚴(yán)嚴(yán)實實,一個男警員懊喪地出去,換了一個新的女警員進來。

男警員:嘴巴特別硬,什么都不說。

女警員:反正我盡力吧。

毒販見換人了,更加洋洋得意,輕蔑地看著他們。

谷晴圓沖進審訊室,毒販見了谷晴圓,突然變得激動,站起來。

毒販:我們可以出去了?

女警員滿臉錯愕,谷晴圓顯然沒有聽見毒販說的話。

谷晴圓:把手伸到老人家身上,你們自己沒有父母嗎!不得好死!你們統(tǒng)統(tǒng)不得好死!

莫雷連忙進來把谷晴圓架出去。

毒販跌坐回椅子上,繼續(xù)沉默。

寸頭警察和其他四個同事一起追蹤毒販們提取數(shù)據(jù)的流向,他們將一個被標(biāo)記的信號輸入到大腦掃描的主機中,等待反饋信號傳送回來。

屏幕上顯示反饋信號已經(jīng)被接收。

寸頭警察:繼續(xù)解析信號的途經(jīng)節(jié)點,一瞬間,他愣住了。

同事們被他的樣子嚇到,紛紛湊過來看。

屏幕上顯示解析結(jié)果:H897—>+

寸頭警察::信號被發(fā)往了……十字街區(qū),儲存區(qū)域H897。

所有人都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家里,我把兩碗蛋白塊擺好,調(diào)出懸浮界面,選中西冷牛排。

蛋白塊被牛排的投影覆蓋。

我:云端服務(wù)器的功能都恢復(fù)正常,你想吃什么都行咯。

谷晴圓卻高興不起來,盯著眼前的食物,干坐著也不動手。

我:多少吃一點吧?

谷晴圓起身去洗手間。

谷晴圓:就來了。

洗手間里,谷晴圓照鏡子時看到自己胸口的亞旭爾無限∞徽章。

當(dāng)時毒販的眼神浮現(xiàn)在她眼前。

谷晴圓一哆嗦。

谷晴圓:亞旭爾?

莫雷呼叫,谷晴圓迅速接起。

莫雷:做了信號追蹤,那些大腦掃描的數(shù)據(jù)都流向了十字街區(qū)……

谷晴圓:亞旭爾第三節(jié)點的廠房?

谷晴圓深呼吸。

谷晴圓:我知道了。

亞旭爾集團云端數(shù)據(jù)中心內(nèi),我警惕地守著各個出入口。

谷晴圓把云端近期的工作日志全部調(diào)取出來,一一鋪展開。

谷晴圓飛速地翻動日志,在大年初一的日志中發(fā)現(xiàn)了上百份錯誤報告,這些報告無一不顯示“超荷數(shù)據(jù)沖擊”,數(shù)據(jù)全都來自區(qū)域H897。

虛擬空間云端第三節(jié)點區(qū)域H897,一排庫房的門都緊閉著,整個庫房區(qū)域的燈光格外陰沉。

谷晴圓撬開一個庫房的門,卷簾上升,庫房內(nèi)是幾具尸體和一些垃圾。

下一個庫房,里面是不完整的動物,還有一些殘肢。

谷晴圓顫栗地往前,庫房區(qū)域響起警報,燈光猩紅。

谷晴圓轉(zhuǎn)身往外狂跑。

我在出口接應(yīng)她,等她出去。

我把融進防火墻碼流的手抽出來,墻壁的裂口消失,我離開。

莫雷走過一間又一間牢房,所有的毒販都倒在地上,醫(yī)生們正在檢查他們的生命體征。

一名警員過來報告,他有些不敢說話。

警員:報告警長,我們羈押的毒販全部身亡……一個不剩。

莫雷全身發(fā)抖。

莫雷:一個都不剩?已經(jīng)全部檢查過了嗎?

警員:是的。

莫雷:再檢查一遍!

谷晴圓呼叫,莫雷接起。

?居民樓底下的餛飩攤?夜???外

四周的食客都津津有味地吃飯,只有谷晴圓和莫雷面前的餛飩一點也沒動。

莫雷:這個案子我辦不了了……你也算了吧。

莫雷帶的人和亞旭爾集團的保衛(wèi)隊在大廳對峙,僵持不下。

佘古不緊不慢地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依舊保持著體面的微笑。

佘古:莫雷警長,你這是要干什么?有什么誤會,我們談?wù)劊?/span>

莫雷猶豫了片刻,決定隨他去。

莫雷:我馬上回來。

莫雷跟著佘古走進巨大的辦公室,辦公室的落地窗正對著云端數(shù)據(jù)中心。

佘古:莫雷警長,請坐。

莫雷站在原地沒動。

佘古毫不在意,又把一杯茶遞給莫雷,莫雷也不接。

佘古把茶杯重重地砸在桌上,臉上依然微笑著。

佘古:莫雷警長,我想我們之前已經(jīng)表明了態(tài)度,對于云端區(qū)域被一些犯罪分子利用這件事,我們會全力整改,但亞旭爾集團,沒有任何人犯罪,也希望,你們能聽明白。

莫雷的右手伸進夾克里面,摸到他的槍。

佘古緊盯著莫雷的右手。

佘古:莫雷警長,我覺得你不用太緊張。

佘古說著自己戴上了一只感應(yīng)手套。

佘古:在我們云都,應(yīng)該沒有人能夠脫掉體感衣生活吧?

佘古調(diào)出一個頁面,將手套和莫雷的賬戶進行連接,然后瀟灑地一揮手,莫雷臉上就狠狠地挨了一拳,直接被打倒在地。

莫雷試圖爬起來,佘古手一揮,又是一拳下去,莫雷又一次跌倒在地。

佘古脫下手套,伸出手,打算把莫雷扶起來,莫雷一把打開他的手。

佘古發(fā)出一聲哂笑,把手伸向那只感應(yīng)手套,盯著莫雷。

莫雷眼中閃過一絲驚恐。

佘古饒有興味地欣賞莫雷的恐懼。

?

谷晴圓:我做不到,你別勸我。

莫雷,我有女兒的,你別難為我。

我也有父親。

老板娘興高采烈地和食客們聊天。

谷晴圓呼嚕呼嚕地吞餛飩,像是在發(fā)泄著什么。

莫雷抄起眼前的酒瓶,一個人全干了,很快就不省人事。

谷晴圓吃完,好像下定了決心,偷偷靠近莫雷,在他的夾克上摸索。

谷晴圓沒發(fā)現(xiàn),莫雷也正覷著眼睛,悄悄看著她。

98.??虛擬空間里的解析長廊???夜???內(nèi)

谷晴圓定位在一個巨大的圓柱型空間中央,圓柱的側(cè)邊連接著綠森森的解析長廊,長廊大約有七十幾條,它們均勻地分布在圓柱的側(cè)邊。

谷晴圓走進一條長廊,無數(shù)的碼流在她身邊游動,她看到了許多人名組成的伊斯坦布爾的圓頂建筑,知道自己走錯了,從這條長廊退出來。

旁邊的一條長廊中流動的信息都是點心的配料成分表,谷晴圓走進去,看見了各種食材名稱組成的時鐘。

谷晴圓(自言自語):就是這里。

谷晴圓繼續(xù)往前走,長廊內(nèi)流動的信息中出現(xiàn)了一些被高亮標(biāo)記的數(shù)據(jù)。

用水量3.2、3.3、3.1、3.2……”“用電量64、65、67……”“通話時長29、27、25、28……”“互聯(lián)賬戶0、0、0……”

這些數(shù)據(jù)串聯(lián)起來一起指向“人際關(guān)系坐標(biāo)軸”的無限負值方向:極度孤寂。

谷晴圓一怔,她不敢久留,加速往前走。

解析長廊的盡頭是一道門,谷晴圓推開它,腳下懸空,跌落在一座中式庭院。

月光如水,石子路的縫中落滿了桂花。

谷先生端著一碟云片糕走過,薄如書頁的云片糕隨著他的腳步上下翻飛。

懷孕的葉雨聲歪在椅子上賞月,谷先生從背后環(huán)抱著她,把點心喂進她嘴里。

谷晴圓旁觀著這一切,不覺失聲痛哭。

谷晴圓往回走,從里面打開那扇門,卻沒能回到解析長廊,而是進入了一個純白色的正方體空間,周圍什么也沒有。

谷晴圓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手上長滿了老繭,打量一身裝束,才發(fā)現(xiàn)自己變成了父親谷先生。

谷先生”茫然無措時,仿佛聞到了什么香味,四下尋找。

谷先生”發(fā)現(xiàn)自己手上不知什么時候多了一盤桂花云片糕,撕下一片放入口中,閉上眼睛細細品嘗。

谷先生”重新睜開眼睛時,身邊多了一株正在開花的桂花樹。

樹葉反射出銀白色的光,然后“谷先生”的頭頂上就有了月亮。

月光灑在左手上,然后就有一只頑皮的手在“谷先生”的手心里撓癢癢。

谷先生”一把抓住了這只手,葉雨聲的笑就從前方傳過來。

谷先生”抬頭,正撞上葉雨聲清亮的目光,他的眼淚就流個不停了。

擦干眼淚,視野重新變得清晰,手還是白白嫩嫩的谷晴圓的手。

打開那扇門,谷晴圓直接回到了那個巨大的圓柱型空間正中央。

谷晴圓的身后出現(xiàn)了一個高高瘦瘦的身影。

佘古:怎么樣?小天才?

谷晴圓轉(zhuǎn)過身,恨得咬牙切齒。

谷晴圓:你到底想干什么?都不稀罕攔著我?開放所有權(quán)限?

佘古:這些本來就是你創(chuàng)造的奇跡。

谷晴圓:奇跡?

佘古湊近,伸長鼻子嗅,谷晴圓嫌惡地躲開。

佘古:我用云端估測出他們內(nèi)心深處的欲望,而你寫下的馥頌勾起了他們真正的回憶,這才是氣味密鑰,把靈魂映照成數(shù)字信息,永遠留存的奇跡。

谷晴圓笑得凄絕,她用力地呸了一聲。

佘古:那些老人只是一些必要的步驟。

谷晴圓幾乎是破口大罵。

谷晴圓:步驟?他們被你害死了!

佘古顯得很淡定。

佘古:被我?——那你呢?

佘古湊近,谷晴圓躲閃,跌倒在地。

谷晴圓(自言自語):他是我害死的……

佘古又一次用愛憐的眼神看著谷晴圓,谷晴圓感到惡心,全身一顫。

佘古:他們——不都是嗎?

谷晴圓崩潰痛哭。

佘古輕輕嘆氣,自顧自地一邊踱步一邊發(fā)表他的演講,非常陶醉。

佘古的背后,大屏上投射出云端天堂的廣告畫面。

佘古:你還是不明白,肉身的死亡并不是終點。生命可以變成數(shù)字體而不影響其本質(zhì),意識可以互聯(lián)然后達到和諧統(tǒng)一?,F(xiàn)實永遠是地獄,云端才是天堂。

谷晴圓一陣干嘔,一副要殺人的表情,雙眼血紅地盯著佘古。

佘古見谷晴圓依然一臉的憤苦,對她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佘古:你還是年輕,對現(xiàn)實的幻想,肉體的迷信,讓你跳不出自己這口井。

佘古把手放在谷晴圓的頭頂。

谷晴圓啐了他一口。

佘古戴上他的感應(yīng)手套,臉色變得陰沉。

谷晴圓拼命接近佘古,但她往前一步,就被佘古隔空掐著脖子往后一搡。

如此反復(fù)幾次,谷晴圓被連續(xù)摔在地上,看起來已經(jīng)筋疲力盡。

佘古摘下了手套,谷晴圓迅速爬起來掏出槍,一發(fā)命中佘古的眉心。

佘古好像還有什么話要說,卻直接倒地不起。

城市上空,粉色的云疾速閃爍。

廣場上的人紛紛抬頭張望。

甜品屋檐下,一個孩子雙手合十,正在祈禱。

你整夜做噩夢,我感受到你的顫抖。

?

第七天:病毒

亞旭爾集團云端數(shù)據(jù)中心的義體儲藏間????日???內(nèi)

封存著義體的液氮存儲倉排成一列。

一個存儲倉的閥門自動打開,里面是和佘古一模一樣的裸體肉身。

義體的后頸被機械手插入一根高速信號通道電纜。

藍色指示燈亮起,數(shù)據(jù)開始通過高速信號通道迅速注入義體。

信號注入的同時亮起一盞紅色指示燈,紅燈閃爍,與云端閃爍同頻。

紅、藍指示燈一齊熄滅。

義體猛地睜開眼,坐起身,他現(xiàn)在是佘古了。

?

104.?亞旭爾集團云端數(shù)據(jù)中心?日???內(nèi)

云端閃爍停止,數(shù)據(jù)中心內(nèi)部閃動的粉色光也穩(wěn)定下來。

光滑墻面上的暗門打開,一個嶄新的佘古二號走出來,被擊斃的佘古就倒在他腳下,但佘古二號似乎對此無動于衷。

谷晴圓錯愕地看著這一切。

谷晴圓:你是誰?

佘古二號不耐煩地抽了一下鼻子。

佘古:我說過,肉身的死亡并不是終點。我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經(jīng)開始了下一個階段,只是你們很難理解。

谷晴圓:你他媽到底是誰!

?

105.?病房?日???內(nèi)

年輕的佘古癱在病床上,他的頭發(fā)還是烏黑的,但他面容蒼白,嘴唇發(fā)顫,呼吸遲緩。

佘古眼中充滿了怒火。

緊緊攥著的拳頭,一下、一下往床上奮力地砸。

?

106.?亞旭爾的舊實驗室???夜???內(nèi)

整個實驗室,包括儀器設(shè)備、包括裝修風(fēng),看起來都很古樸。

一臺高精度掃描儀正在工作,屏幕上顯示的是一個人的大腦。

掃描儀連接著一臺放在真空罩里的3D打印機,打印機正在用肉眼幾乎看不見的黃金納米絲打印神經(jīng)元。

年輕的佘古躺在掃描儀下方,神情漸漸變得安詳,然后永遠地閉上眼睛。

打印機下,一個完整的再造人類大腦慢慢成形。

再造人腦的中軸延伸出一匝五顏六色的導(dǎo)線,導(dǎo)線合成一股,連接著一個環(huán)形屏幕。

屏幕上,數(shù)不清的數(shù)據(jù)庫正在導(dǎo)入一個系統(tǒng),上萬個進度條同時推進,有長有短,速度都很快,一秒鐘完成數(shù)千個,完成后窗口自動關(guān)閉,又有上千個新窗口蹦出來。

系統(tǒng)在環(huán)形屏幕圓心處投射出的全息星云模型疾速膨脹,像年輕的宇宙急著向外擴張。

擴張減速,直到膨脹速度不能被肉眼分辨,類腦計算機載入系統(tǒng)完成,開始運行。

?

107.?亞旭爾集團云端數(shù)據(jù)中心?日???內(nèi)

佘古二號身后的大屏上顯示類腦計算機的精妙結(jié)構(gòu),每一個金屬神經(jīng)元都被延伸出一根細絲,神經(jīng)元之間通過突觸相互連接,而這跟延伸出來的細絲延長、再延長,整個畫面收攏,細絲連接著另一個類腦計算機中的神經(jīng)元;畫面再收攏,數(shù)不清的類腦計算機相互連接,那些單獨看不清的結(jié)構(gòu)和細絲在數(shù)量駭人的盤根錯節(jié)中顯露出迷人的粉色,遠遠望去,整個結(jié)構(gòu)就是巨大的云團。

佘古二號站在谷晴圓面前一言不發(fā),神色莊重而寧靜。

佘古:我是這里的一切。

谷晴圓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抱著自己蹲在地上。

佘古:人必須在云端聚合成一個整體,才能接近上帝,明白嗎?

佘古又一次把手放在谷晴圓的頭頂,似乎是期待著她俯首稱臣,但谷晴圓依舊投來嫌惡和憎恨的目光,依舊咬牙切齒。

谷晴圓:你就是個數(shù)字僵尸。

?

108.?亞旭爾集團云端數(shù)據(jù)中心?日???內(nèi)

谷晴圓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眼神發(fā)直,嘴里說著糊涂話。

谷晴圓:對不起、對不起……

我闖進數(shù)據(jù)中心,身后一串被打趴下的機器護衛(wèi)在地上艱難爬行。

佘古二號看著他們倆,就像看著兩條可憐的小狗,無動于衷。

我沖上前用力搖晃谷晴圓,但她就是醒不來,只是反反復(fù)復(fù)地念叨。

谷晴圓:對不起、對不起……

?

109.?虛擬空間中的迷宮???日???內(nèi)

谷晴圓在埃舍爾式的回環(huán)階梯上絕望地奔逃。

一個聲音緊跟著她:現(xiàn)實是地獄,你是天堂的引路人。

谷晴圓崩潰地站上階梯的最高點,縱身一躍。

谷晴圓跌落在另一個回環(huán)階梯上。

另一個聲音繼續(xù)跟著她:肉身是樊籠,你是記憶的開鎖匠。

谷晴圓再一次從這段階梯往下縱身一躍。

谷晴圓跌落在又一個回環(huán)階梯上。

那個聲音又回來了:現(xiàn)實是地獄,你是天堂的引路人。

谷晴圓再一次縱身一躍。

谷晴圓還是跌落在回環(huán)階梯上。

另一個聲音:肉身是樊籠,你是記憶的開鎖匠。

谷晴圓發(fā)出凄厲的哭喊。

周圍的迷宮變成一片漆黑。

黑暗中,有人輕拍她的背,谷晴圓慢慢平靜下來。

我(畫外音):因為你,我終于也怕死了。

谷晴圓拍打著四周,什么也摸不著。

谷晴圓:我?

我(畫外音):你聽我說,谷先生沒有怪過你,他覺得你做得很好。

谷晴圓:可我害死了他們……

谷晴圓哭喊著,有些站不穩(wěn),腳下浮現(xiàn)出階梯,又消失成黑暗。

我(畫外音):不。你要記住,大地之上絕無尺規(guī)。

谷晴圓的腳下失去了憑依,她尖叫著墜落。

?

110.?亞旭爾集團云端數(shù)據(jù)中心?日???內(nèi)

谷晴圓驚醒過來,滿身是汗,滿臉的淚,在我懷中。

我放手。

我:準(zhǔn)備好,再見了。

谷晴圓不肯抬頭,雙手死死地箍著我的肩背。

我:我只是一堆數(shù)據(jù)而已。

谷晴圓:對不起……

我用力扳開谷晴圓的手,盯著她的眼睛。

我:你早就知道,我身上埋著一個病毒。

我朝著谷晴圓燦爛一笑。

我:所以,我也可以成為一個病毒。

谷晴圓拉著我,我將谷晴圓用力推開。

佘古二號像看猴戲一樣看著兩人。

我一把奪過谷晴圓手中的搶,抵住她的太陽穴。

我摁著谷晴圓的手,開啟了數(shù)據(jù)中心控制臺的權(quán)限。

佘古臉色變了,還沒來得及行動,我果決地一槍,然后抽出自己后頸的連接線,插入控制臺。

【【【【【我沒有眼淚了,但你終于哭了,太好!

?

111.?虛擬空間的宇宙?????夜???外

我把自己上傳到云端,變成一道細細的光線

宇宙中空茫而寂靜,不遠處有一個人形的數(shù)據(jù)黑洞,是佘古的模樣,無數(shù)碼流在他身上飛速旋轉(zhuǎn),還有源源不斷的信息流匯入他的身體,黑洞無聲地咆哮,吸納一切。

我瞄準(zhǔn)了佘古身上那個意識互聯(lián)的預(yù)留接口,碼流經(jīng)過接口,形成小小的漩渦。

我沿著碼流旋轉(zhuǎn)的切線匯入,通過接口鉆進了佘古的身體。

?

112.?亞旭爾集團云端數(shù)據(jù)中心?日???內(nèi)

我已經(jīng)被抽空了靈魂,軀殼直直地倒地,谷晴圓連忙上前去扶住他。

谷晴圓奮力搖晃,但我的身體已經(jīng)毫無反應(yīng)了。

谷晴圓撲簌簌地掉淚。

谷晴圓:再見……

?

113.?虛擬空間的宇宙?????夜???外

我的自毀程序開始啟動,已經(jīng)匯入黑洞中的細小光線產(chǎn)生了一個紅熱點。

紅熱點隨著碼流旋轉(zhuǎn)加速,持續(xù)加速,黑洞開始蒸發(fā),變得越來越小,小到看不見。

一場劇烈的爆炸。

一片初生星空,緩緩膨脹。我變成了一顆星星。

?

114.?云都中央廣場??日???外

城市上空,粉色的云又一次黯淡下來。

廣場上的人和螞蟻一樣小,遠遠望去,靜默無聲。

?

115.?亞旭爾集團云端數(shù)據(jù)中心?日???內(nèi)

莫雷帶著一大幫刑警火速趕來,看見谷晴圓平靜地坐在原地,等待著他們。

槍被扔在控制臺上。

谷晴圓:云上的幽靈已經(jīng)清除了。

谷晴圓周圍三具尸體,兩名警員持槍準(zhǔn)備上前,莫雷摁住他們。

莫雷:呆在原地。

莫雷自己走過去,面對著谷晴圓。

谷晴圓:這些都交給你了。

谷晴圓伸出雙手,莫雷給她安上電子鐐銬,低著頭不敢看她。

莫雷:你放心。

谷晴圓:謝謝你喝醉。

?

116.?云都的街道????日???外

白天正在加速恢復(fù),像原子彈的沖擊波一樣迅速照亮云都的各個角落。

大街邊黯淡的櫥窗重新亮起,一排排銹色的投影桿變成蒼翠欲滴的行道樹。

城區(qū)邊緣破敗的場景也逐漸消失,臟亂低矮的棚屋變成整潔明亮的別墅。

谷晴圓沿著白天和黑夜的界限奮力奔跑,美好的景象都落在她的身后。

一輛警車正在追擊谷晴圓,但似乎永遠也追不上。

人們興高采烈地往城市中心涌去,谷晴圓像一條逆著潮水逃亡的魚。

谷晴圓跑出了城區(qū),警車停在云都和郊野之間,一半浸入黑夜,一半留在白天。

【我看見你了,看見你。

117.?西郊的曠野????夜???外

谷晴圓一直跑,跑到被自己絆倒在地,四仰八叉地攤在地上,頭頂?shù)男强照谛D(zhuǎn)。

她閉上眼睛,一片剛剛降生的星空緩慢膨脹。

云都的白日邊緣落在離五公里開外的地方,她完完全全地融入夜色中,嘴里念念有詞,周圍只有風(fēng)的聲音。

?

佘古的本體就是云端,他無法殺死自己,無限的自我,就是地獄。我?guī)椭鐖A拯救世界。愛是一種可怕的病毒。

我愛你。她終于哭了,我卻沒有眼淚可以流。我終于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原來是讓AI成為人類的表征,無論何時何地,當(dāng)一個AI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它就危險了,自身也危險,對人類也危險,愛果然是病毒,我靜靜地看著她流淚,用逐漸沙啞的聲音反復(fù)說我愛你、我愛你……

我死了。

?

?

?

(注:故事中的美國人、日本人、菲律賓人、墨西哥人、印度人等原本屬于其他種族的角色,說的是他們當(dāng)下習(xí)慣的語言或者有當(dāng)?shù)靥厣挠⒄Z,佘古例外,他可以流利地使用漢語。世界觀設(shè)定中,人們之間的溝通有AI實時翻譯,字幕連接智能成像隱形眼鏡,被投射到瞳孔前方,交流沒有阻礙。在劇本中為了方便,只用中文表達其語義,但在實際場景中他們說的并不是漢語。比如,谷晴圓的鄰居是一位墨西哥婦女,她所使用語言應(yīng)當(dāng)是西班牙語:Hermana, te digo que la cosa del té, hecha en las nubes, está de moda en todo el universe.意為“馬黛茶這個東西,在云端做出來,會風(fēng)靡全宇宙”。)

?

?

?

?

?


馥頌的評論 (共 條)

分享到微博請遵守國家法律
崇阳县| 建湖县| 东乡| 原阳县| 简阳市| 苗栗县| 南城县| 齐河县| 天柱县| 合作市| 张北县| 道真| 武邑县| 湖口县| 淮滨县| 赤水市| 公安县| 犍为县| 雅安市| 囊谦县| 崇文区| 溧水县| 武平县| 松江区| 东乌珠穆沁旗| 陵水| 大厂| 尖扎县| 吴旗县| 安顺市| 岑溪市| 吉木萨尔县| 孟村| 彝良县| 平南县| 扶绥县| 咸宁市| 甘南县| 启东市| 西宁市| 浠水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