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當我痛苦地站在你的面前，你不能說我一無所有，你不能說我兩手空空

月落之時，立風終于在巷子里找到少年，只剩下那雙失了光的眸子。

小巷里靜悄悄的，只聞細小的滴水聲，地上一片狼藉，四五種尺碼的鞋印、泥漬、繃斷的弦、滿地碎木，勉強還看的出一個吉他的形狀

……但是，沒了。

帶著炸炸眼里的光，一起沒了。

消失得無影無蹤。

少年聽見腳步聲，嘴角緩緩動了一下，頭沒抬，眼不閃，只是魂不守舍地坐在地上，對人的到來置若罔聞。

立風盯著他細微的反應，一下、兩下，心底某種東西重重地沉了下去，漾開了圈圈漣漪。

發(fā)現(xiàn)到炸炸沒回到家時立風想都沒多想就跑出來找人了，

找了他一個晚上，巷子里發(fā)現(xiàn)到少年時他氣沒喘勻，T恤和外套被汗水浸透，齊齊的劉海濕透粘貼在額前，停下腳步以前都沒意識到，徒步走了那么久把腿走麻了。

他以為把炸炸找到時會有種如釋重負的愉悅，能把小孩輕輕抱住或是摸摸他的腦袋在他耳邊說 我找了你好久，

卻不想真到了這時，儼然剩下的只是迷惘和失措。

剛發(fā)的夢境已經(jīng)有了罅隙，一道跨不過去的橫溝，

悵然發(fā)覺，炸炸已經(jīng)把他擱在對岸。

但他不想，

不想養(yǎng)一只失了魂的貓

…

“炸炸…？”

回應他的只有沉默。

他邁步來到炸炸面前，曲膝蹲下，輕緩緩地抬高他的下顎。炸炸不舒服地哼了一聲，沒花力氣反抗，只是靜靜地盯著立風的眼睛。

炸炸的眼睛一直都很漂亮，深邃的瞳色綴上幾點碎星，就算是黯然只剩下沉甸甸的灰色，平靜得嚇人，又平靜得美麗。

立風一下就看到了，看到當天的男孩，用同一種方式直勾勾地望入自己的眼睛。沒有叫囂的雜亂煩人也沒有人間燈火華麗的裝飾，小孩過于干凈的靈魂底下，星星墜落以后，

只剩下灰。

但他依稀看見倒影，一個小小的人樣，映在炸炸的眸子里

…他想要守護的東西

他用雙手托住炸炸的臉，湊過去，陰影蓋過了少年半張臉，露出少年閃過一絲情緒的一只眼，還沒來得及好好觀色已經(jīng)泱泱地淡下，歸入一片灰蒙蒙。

立風攬過他的肩膀，單手把人帶入自己懷里，另一只手按在炸炸的腦袋上，輕柔的摩挲著他有些濕漉的碎發(fā)。

很冷

這是他的第一直覺

少年身上散發(fā)著一種可怕的寒意，刺骨的凍人，單是把人攬入懷中他便能感受到少年對于人類靠近一種無聲的抵抑，明明是害怕、抗拒，始終不發(fā)一語。

立風倒抽一口涼氣，渾腔的不適感在放大。卻不想逼他。

炸炸閉上眼睛，腦袋穩(wěn)妥妥歇在立風肩上，五官沒入他的鎖骨中。

小孩無聲的喘息淡淡入耳。立風挪了挪身子找一個讓人靠得舒服的姿勢，便不再動。小孩縮在自己懷里不動也不發(fā)聲，他不惱，唇角勾起溫柔的弧度，有規(guī)律地拍打著他的背一邊輕聲安慰著。

也沒什么實際的安慰，想不到什么好安慰人的話，只是貼近炸炸耳朵，

“沒事”

這一句說的有幾分不確定性，下一句，卻有了重心：

? ? ?“我找到你了”

我找到你了，

這句話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入耳里，

少年忽地睜眼，瞳仁劇顫，咬住唇頭往下埋了埋，壓抑的喘息聲再一次傳出

立風不再說話，抱著他，心里一抽一抽地疼

告訴我啊，小貓，找不到回家的路嗎，這個世界又欺負你了嗎。

受了什么委屈，傷口擺給我看啊。

小貓再一次閉上眼睛，細微的抽噎聲終于落下歸于寂靜，立風的心才踏實了些，把人摟緊，狠狠地在他碎發(fā)間吸一口氣，立定決心一般，

“炸炸，我們回家”

少年沒有做回應，他便當作是沒有拒絕了，攔腰將人抱起，要往外走

炸炸雙腳一離地，嚇得睜眼，瞳孔驟縮，下意識環(huán)住他的脖頸把腿往上提，勾住立風的腰好確保自己不往下掉，

明白自己的動作意味著什么的時候臉上一紅，掙扎著要下來。

立風沒有理會他的掙脫，厚著臉皮徑直向前走，心底暗暗竊喜著，

沒想到，進度還不錯。

小孩翻覆鬧騰嘗試擺脫對方的桎梏，發(fā)出奇怪破碎的吟嚀聲以作控訴，奈何兩人力量懸殊，他被立風死死扣在懷里毫無反抗的余地。自覺反抗無效后萬不得已才消停下來，紅著耳根老實地掛在立風身上，天靈蓋都在冒煙。

立風粲然舒坦一笑，腳步都有些虛浮。

這只小貓，逃不掉了

…

炸炸沉默了會兒，又發(fā)出奇怪沉悶的聲音引起立風的注意。

“……”

“…立…風……哥哥”

立風揚揚眉毛，一不留神踩到路旁的凹陷蹩了腳，慌亂忙把掉下去的人往上提了提，一邊應他，

“嗯？”

炸炸又陷入沉默，半會后張嘴，然而發(fā)不出半個語音，氣喘呼呼地呲牙咧嘴了半天才勉強擠出幾個聽得清的字眼，已經(jīng)抽干了他大半的力氣，比在這以前對立風說過的話都要笨拙生硬，不協(xié)調的停頓也更多

“人類……傷害他人…的理由，”

“到底……是，為什 么…”

炸炸的聲音很輕，整個句子輕飄飄地散在空氣中，立風極其有耐心地聽了又琢磨半天，才抓住幾個重點

傷害、他人、理由

……

究竟是 為什么，世界讓你受到如此的傷害

立風思考了良久，把炸炸抱緊，想給他發(fā)涼的指尖遞去溫度。

他不知道，他也想知道答案

“…我想他們一定受過傷害吧，出于自我保護意識想要變得強大，擺脫從前的懦弱”

“又或是，想要得到平時得不到的關注，同時作為發(fā)泄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

“我想他們，也是渴望被愛吧”

炸炸把頭靠在他肩頭，貼近他的側臉，輕輕地喘息。

轉瞬即逝的問句于立風耳畔浮過：“是么”

“但炸炸不需要像他們這樣哦”

炸炸輕顫了下，松了松手向后仰想要看看立風此刻的模樣。立風臉上只有淺淡的笑，收攬了暮光中所有的溫暖，注視著炸炸時，笑得眉眼彎彎

“因為炸炸，會得到很多很多的愛”

炸炸覺得呼吸一滯，呆滯的目光又晃出了剔透的淚光，一秒又不見。小孩再一次覆上立風胸口，雙手搭住他的肩膀，沉沉的呼吸，同樣的問句 卻更加篤定：

“是么”

立風笑而不語。

這個答案，他想用行動履行。

by//世界的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