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走上山路，這條路和普通的山路一樣，沒有一點曲折，直勾勾地向山上延伸著，像是一條筆直的竹竿，直愣愣地沖上云霄。手上的鮮魚還在活蹦亂跳，他有些不耐煩地用喝水袋打了一下，那魚馬上就老實了起來。
有人說，太虛山上有仙人。
據(jù)說遙遠(yuǎn)神州的有熊氏獲得了一件至寶，乃是一件上古神器，是神明賜予人類的寶物，是為守護(hù)人類，除兇去妖的神兵利器。雖然他并不相信什么神話傳說，但能夠?qū)贡缐牡膶毼?，想來也只有神之鍵了吧。
至于太虛山上的仙人……
竹林和松林交錯在一起，隨著山脈的升高而越發(fā)稀疏，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看見不遠(yuǎn)處的山上濃厚的白云，像是一團(tuán)圍脖繞在山腰上。前方，竹林和微微的霧氣凝結(jié)在一起，不遠(yuǎn)處有一間不大不小的庭院。
應(yīng)該就是這里了。
男人走近粗制的松木大門，把燒酒和草魚都放在左手上，用右手輕輕扣了扣門環(huán)。寂靜的竹林里一點點的聲響都能被無限放大，這種音量只要不是聾子都沒有理由聽不到。
“來了來了，誰??？”略微不耐煩的聲音從門后傳來，朦朦朧朧的讓人想起翠鳥的啼鳴，不過他印象里的“仙人”可不會這么隨意。
吱呀！
門只開了個小縫，里面有只靈動的眸子，警戒地盯著他看。
“你找誰??？”
“請問，額……”男人有些尷尬地看了看手上寫下的字，“赤鳶……仙人在嗎？”
“不在，請回吧……”說完，少女就要關(guān)門，但男人搶先一步，一腳蹬在門檻上，雖然被門夾住有點微痛，但他一點都不在意。
“麻煩轉(zhuǎn)告一下，我是她朋友。”
“哈？你說這話誰信??？快走快走！”但少女并不相信這番說辭，只覺得對方是個胡攪蠻纏的討厭鬼，隨后又用力地擠了擠大門。
“華！”男人沒有辦法，只能大聲地沖院子里喊道。就在兩人糾纏不休的時候，一只青蔥白皙的手掌按住房門和少女的頭，把她拉了回去。
“好了，丹朱，別鬧了。”大門敞開，庭院內(nèi)并沒有什么值得大放厥詞的地方和裝飾，只是一圍瓦房，一間涼亭。眼前的少女依舊和曾經(jīng)一樣，唯一不同的只有衣著的變化，逐火之蛾的裝甲變成了神州的服飾，紅白相間的短袍，以及深紅色的長衣，手臂與腰間都佩戴著神州特色的片甲胃。
“赤鳶仙人，我來看你來了?！蹦腥祟D時啞然失笑，將手中的贈禮舉過頭頂。
“長官……”赤鳶微微一鞠躬，卻被男人扶了起來。
“逐火之蛾已經(jīng)消失了，我也早已不是你的長官?！蹦腥丝粗?，詼諧地繼續(xù)說道，“而且別忘了，現(xiàn)在可是神州的遠(yuǎn)古時期，你就不能換個地道點的說法嗎？”
“那……就叫前輩吧。”赤鳶思考了一會兒，這么久以來，她這也是第一次正面用神州的語氣和蒼玄丹朱以外的人說話，只不過眼前的人也不算是個神州人罷了。
“也行，我能進(jìn)去嗎？”男人用神州人特有的客套話說道，其實他的長相也非常符合東方審美，這么一來還真的像是個本地人一樣。
“當(dāng)然?！背帏S笑了笑，伸手將他引進(jìn)屋內(nèi)，涼亭里還坐著另一位少女，看上去和眼前這位名叫丹朱的少女一模一樣，只是服裝和神態(tài)上略有差距。
“赤鳶，來客人了嗎？”
“是上一個文明紀(jì)元的前輩，和我算是朋友?！背帏S走到?jīng)鐾ぬ?，從桌上拿過茶壺，沏一杯清茶遞給他。
“哦？難道是那位？”少女的眼睛瞇了瞇，露出一絲捉摸不透的神色。
“你們認(rèn)識我？”男人有些驚訝。
“‘耶夢加得的毒牙’，前輩您的名號是一定會被載入史冊的?！闭f完，少女起身微微鞠躬，但語氣和眼神中卻并沒有多少崇拜之色。
“蒼玄。”赤鳶出聲打斷了蒼玄的敘述，她也不愿提起這番往事，更害怕會因此觸碰到對方的逆鱗。
“被以這種方式認(rèn)識還真是丟臉啊……”但后者并沒有生氣，反而只是尷尬地?fù)狭藫虾竽X勺。
“前輩……或許我問這個問題不太妥當(dāng)，但，您……為什么還留在這里呢？”赤鳶端著茶杯，正想喝一口，卻突然又放了下來。
“你們的文明還沒有斷絕，我可不能草率地給你們下判決書啊。”說著，男人從懷中拿出一個普普通通的類似筆記本一樣的東西，遞給了她。
赤鳶拿著本子，好奇地看了看，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奇特之處，蒼玄和丹朱也湊了過來，想一探究竟。赤鳶翻開筆記，上面密密麻麻地用奇怪的符號寫滿了她們看不懂的字。然而，神奇的事卻發(fā)生了，那些七歪八扭的符號，突然變成了清秀娟麗的神州漢字。
“這是？”赤鳶不解地看向他，但對方只是接著喝茶，朝她擺擺手示意讓她接著看下去。
更奇怪的現(xiàn)象還在后面，在閱覽一番后，她們這才發(fā)現(xiàn)這些都是他曾經(jīng)記錄過的文明發(fā)生的一切。上面詳細(xì)記載了每一件發(fā)生在他身邊的事，整個文明發(fā)展，與崩壞對抗，再到滅亡的全過程。
一個，兩個，三個……每一次滅絕都驚心動魄，但他始終都作為旁觀者毫無感情地記錄著一切，就像是動物學(xué)者在記錄螞蟻搬家一樣，完全不夾雜任何個人感情。
“這本書好奇怪！”丹朱突然叫道，“為什么它只有這么一點厚，卻怎么也翻不完？”
“！”
眾人這才發(fā)現(xiàn)了最怪異的地方，這本書明明看上去只有一本小說一樣厚，但她們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將一整本書翻到最后一頁。
“這……”赤鳶抓起頁腳，嘩啦嘩啦地翻著，但她卻總感覺自己的手指停留在最中間的位置，怎么也碰不到最后一頁的頁腳。不過比起這個，另她更震驚的，是男人的經(jīng)歷，從剛才開始到現(xiàn)在她不停地翻書，上面的每一頁都是寫滿了的。
他到底經(jīng)歷了多少？
“這是虛數(shù)之樹的禮物，”男人甩了甩茶杯里的碎渣，不緊不慢地解釋道，“從更高的維度空間取出來的一本普通的書，不過可以讓我接近無限次地使用，記錄所有世界泡內(nèi)人類的文明歷程?！?/span>
“所以說，這是一件虛數(shù)之樹的物品？！可為什么它……就像是個……”蒼玄幾乎都快叫出來了，用手抓著這本書不放，不停地揉捏著。
“一本普通的書？我用了一點虛數(shù)之樹的權(quán)能，讓它看上去像是一個普通的東西而已，畢竟隨身揣著一個不屬于任何世界的物品到處移動也挺嚇人的，而且這樣也能讓它更適應(yīng)你們的世界?！蹦腥藦囊酪啦簧岬纳n玄手中拿回筆記本，繼續(xù)解釋道，“這就是我要給樹和海看的東西，可惜我至今都沒有遇到能讓我交差的案例，希望你們就是……好了，我可不想把時間浪費(fèi)在解釋自然科學(xué)上，還有問題就把它歸結(jié)為虛數(shù)之樹的功勞吧……快來嘗嘗我昨天釣的草魚！這可是我最近幾天釣過最大的一條?！?/span>
“前輩您現(xiàn)在是……漁夫？”
“嗯，偶爾也想體驗一下普通人的生活，說不定能讓我更了解人類?！蹦腥它c了點頭，拿起菜刀，雙手熟練地在案板上揮動著。
“哇，賣相還不錯嘛~”丹朱挑了挑眉，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剔骨，調(diào)制香料。
“也就是農(nóng)家人的手藝?！蹦腥酥t虛地說道，順便喂給丹朱一塊碎黃瓜。
“果然還是山下的東西好吃~”丹朱摸著松鼠一樣的小圓臉，一臉滿足地品嘗著清涼的口感。
“稍微燜一會兒，就可以下料了?！鄙w上木板蓋，再填上些柴火，男人便拿著熱乎的燒酒，擺到赤鳶的面前。
“很久沒喝了吧？”
“你怎么和副隊長一樣？”赤鳶此時也放下了架子，看著他倒酒的樣子，忍不住想起以前的時候。
“還不是被她調(diào)教的……我先干了，你隨意。”男人先端起瓦碗，輕輕碰了碰她那一碗，豪邁地一飲而盡，雖然看上去挺有氣魄，但看他那副面目猙獰的樣子就知道這酒有多烈。
“神州的酒好喝吧？”赤鳶淺淺一笑，小嘬了一口，果然是烈酒，像是那種山芋干釀成的賤酒，一口下肚卻酒勁上沖，喝得人直打暈。
“確實好酒。”男人尷尬地笑了笑，是不敢亂喝了。
“所以前輩這次拜訪，還有其他什么事嗎？”
“嗯……準(zhǔn)確而言，確實有一點……”男人看著酒里自己的倒影，一片竹葉飄進(jìn)碗中，泛起陣陣漣漪，“雖然mei并沒有像你們一樣給予我任何任務(wù)，但我還是想了解一下，她其他的計劃，或者說，你們進(jìn)行到哪一步了？”
“這……”赤鳶似乎有些難以啟齒。
“是其他人嗎？還有誰沒有……”男人關(guān)切地詢問道。
“這些，我暫時還不能告訴您……”赤鳶避開他的眼睛，聲音也愈發(fā)細(xì)微。
“是凱文吧，我也能理解……”男人自嘲般的笑了笑，站起身來，“魚要熟了，我去看看?！?/span>
男人的腳步漸行漸遠(yuǎn)，但赤鳶始終盯著那碗中的那片竹葉，就好像她心中的那一塊堵結(jié)一般，都是那么顯眼。
……
茶余飯后，片刻滯留，男人也就此辭去了，畢竟他可沒那么厚臉皮還在別人家蹭吃蹭住。
“等等，前輩?！?/span>
出乎意料的，這次叫住他的，并不是赤鳶，而是蒼玄和丹朱。
“有事嗎？”
“我們非常敬佩前輩的功績，同時也不可否認(rèn)您為人類做出的貢獻(xiàn)。”蒼玄再次朝他微微鞠躬，但她的臉上依舊凝重。
“但我們想懇求您，”丹朱接過話口，“請您不要再干涉人類的腳步了?！?/span>
“……”
“就像您之前記錄的那樣，作為一個旁觀者，記錄人類的未來和結(jié)局。但人類的路，就讓我們自己走下去吧?！?/span>
說完，兩位少女齊齊朝他點頭執(zhí)意，隨后轉(zhuǎn)身離去。烏青色的大門在他面前緩緩關(guān)閉，就像把他永遠(yuǎn)的關(guān)在一個不屬于他的世界之外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