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稿會有什么細節(jié)性后果?諾獎得主主動撤稿《自然?化學》論文,表示“這真的很丟臉”



2009 年,當哈佛大學教授杰克·紹斯塔克(Jack Szostak)以“發(fā)現端粒和端粒酶如何保護染色體”的成就、同伊麗莎白·布萊克本(Elizabeth H. Blackburn)和卡羅爾·格雷德(Carol Greider)共享諾貝爾生理學或醫(yī)學獎的時候,恐怕沒有想到,他有一天也會因為撤稿而上新聞。

右一為杰克?紹斯塔克(Jack Szostak)
近日,這個研究端粒以及衰老秘密的學者撤回了一篇?2016 年發(fā)表在《自然·化學》(Nature chemistry)上的文章。這篇論文試圖證明在生命的 RNA 起源假說中,確實有一種酶能夠幫助 RNA 進行復制。如此一來,RNA 便可能真的在 DNA 或者蛋白質之前就存在并進化,從而坐實地球一切生命都來自 RNA 的假說。然而,今年早些時候,紹斯塔克自己實驗室的一名博士后發(fā)現她無法重復已發(fā)表的實驗結果,于是作者們決定撤稿。

紹斯塔克表示,這樣的錯誤“真的很讓人丟臉”?!艾F在想來,我們當時是完全被自信蒙蔽了雙眼。我們在解讀實驗結果時,沒有做到本該有的仔細和嚴謹?!?/p>
據撤稿觀察網站(Retractionwatch.com)報道,這是《自然·化學》近 6 個月來的第 2 次撤稿,之前 8 年一次都沒出現過。
嚴謹的重復性實驗
紹斯塔克手下發(fā)現問題的博士后叫提沃莉·奧爾森(Tivoli Olsen)。她按照這篇《自然·化學》論文的方法步驟重復實驗時,發(fā)現研究人員誤讀了最初的數據:被認為能幫助 RNA 復制的酶實際上并無法為 RNA 提供適當的復制環(huán)境。
可重復性在科學研究中發(fā)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只有相同或不同的研究人員在重復實驗時獲得類似結果,才能確保這些結果的價值,并且防止其他學者在借鑒或引用時走入岔路。然而,近年來,科學界面對的“可重復性危機”越來越嚴重:?據《自然》2016 年的一篇評論文章報道,40% 的心理學研究論文是可重復的,而癌癥生物學論文僅有 10%。
文獻:1,500 scientists lift the lid on reproducibility
但進行重復性驗證是一項需要很多時間和資源的苦活累活,并不是所有實驗室都能建立起重復性實驗的機制,自己發(fā)現問題。紹斯塔克在接受采訪時說,在他《自然·化學》論文撤稿事件中唯一讓他不那么丟臉的,就是最早發(fā)現并糾正錯誤的,是他們實驗室的自己人。
不過,另一種情況可能更為常見:其他實驗室的研究人員也會誤打誤撞地揭露不可重復的錯誤結論。
2009 年紹斯塔克還撤回過另一篇 2008 年發(fā)表在《美國科學院院刊》(PNAS)上的文章。當時還只是一名加州伯克利大學的博士生的凱瑟琳·貝利(Katherine Berry),想研究該論文中提到的一種能夠抑制丙型肝炎病毒的蛋白質,于是便和紹斯塔克實驗室的論文作者們聯系。他們很高興和她合作,并把蛋白質寄給了她。但貝利拿這些蛋白質樣品做的實驗卻無法復制在?PNAS?上發(fā)表的結果。
貝利同紹斯塔克聯絡后,他的態(tài)度很積極,并立刻要求實驗室的一名博后對此問題進行研究。在博后也沒能復制結果之后,紹斯塔克便迅速聯系?PNAS?進行了撤稿。
貝利現在是馬塞諸塞州曼荷蓮學院的生物化學助理教授,她說,當她將實驗結果不能夠重復的證據交給紹斯塔克后,對方對她所做的工作表示了真誠的感謝,而且在撤稿過程中展現出了很高的行動力和積極性。
曠日持久的撤稿程序
美國免疫學家和遺傳學家布魯斯·博伊特勒(Bruce Beutler)則是另一名不懼撤稿的諾獎得主。他在 2011 年以“關于先天免疫機制激活的發(fā)現”獲得了諾貝爾生理學或醫(yī)學獎的一半獎項。今年 10 月,博伊特勒的實驗室撤回了一篇 2014 年發(fā)表在《科學》上的論文,該文章發(fā)現人類基因組中有類似于病毒的元素,并可在免疫系統(tǒng)對病原體的反應中起重要作用。

對該論文結果進行的重復性實驗本身其實在 1 月份就完成了,博伊特勒也即刻寫信給《科學》主編杰瑞米·伯格(Jeremy Berg),說重復性實驗讓他不再對原本的結論那么有信心,并考慮撤稿。然而,第一作者(Ming Zeng)和第三作者(Xiaolei Shi)以不認可復制實驗的設計方式為由,一直不肯同意撤稿,還引發(fā)了第二輪重復性實驗。因為位于爭論中心的數據確實不是非黑即白,而是信號并不夠強(robust)。
漫長的協(xié)商中,《科學》主編伯格也想過要不要發(fā)表關注(expression of concern),但他認為可以很快得出撤稿和不撤的結論,而不用走這種折中的方式。結果,拖了 8 個月全部作者也沒能達成一致,最后由《科學》出面才決定撤稿。他們這樣聲明:“雖然有些數據可能是正確的,但核心的觀察和結論并不是。“
至此,這篇文章一共被引用了 50 次,有 8 次是在博伊特勒1月底第一次提出撤稿要求之后引用的。不知道有多少人的實驗項目或者畢業(yè)論文被帶偏了方向。
那么,期刊對問題文章一般會采取哪些措施呢?其一,是勘誤(corrigendum),用來更正重要的小錯誤或是遺漏的信息,但這些問題一般不會影響論文的結論。常見的錯誤包括表格里的數字,圖片的標示,試劑劑量,以及漏掉作者姓名等。其二,像調查還在進行無法定論的情況下,可以發(fā)通知,以示關注(expression of concern)。關注的作用是提醒讀者文章可能不可信,可能會以撤稿收場但也可能不會。其三,因學術不端或者造假導致論文的結論無效時,就會撤稿(retraction)。期刊發(fā)表的撤稿通知都會提供論文被撤的原因,不一定是由作者主動申請。
值得注意的是,近些年撤稿之所以受關注,不僅僅是因為諾獎得主,還因為撤稿常發(fā)生在《自然》《科學》這樣的高影響因子學術雜志上。
2013 年,蘭迪·謝克曼(Randy shekman)在獲諾貝爾生理學或醫(yī)學獎后,于《衛(wèi)報》發(fā)文公開抵制 CNS,(《Cell細胞》,《Nature自然》, 《Science 科學》三大期刊的簡稱),宣布他的實驗室將不再向 CNS 投稿。他寫道:“在極端情況下,這些奢華高端期刊的誘惑會助長研究人員為了發(fā)文章而偷工減料或造假,進一步惡化被撤稿的有問題的論文數量。” 在他寫下這篇評論的 2013 年,《科學》就撤掉了一系列報道克隆人類胚胎、造出大新聞的論文,一篇闡述隨地扔垃圾和暴力的聯系的文章,還有分析百歲老人的基因組成的研究。
撤稿的后果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紹斯塔克和博伊特勒這樣對撤掉無法重復的論文持積極態(tài)度。撤稿所暗示的誠信問題可對作者的學術道路造成毀滅性的影響。另一方面,其作為一個把關和審核的機制,確實能夠為維護科學的真實性和完整性,發(fā)揮一定的“清理”作用。
據 2015 年的一項研究顯示,被撤過稿的研究負責人(principal investigator)會遭受平均?10% 的引用量下降。但如果撤稿是出于學術不端行為,而非“誠實的錯誤”,那么他們面對的引用懲罰會達到近 20%。其中更出名的科學家比不那么出名的所受的打擊要大。在誠實的錯誤引起的撤稿面前,出名或不出名的科學家受的影響是沒有什么不同的。
另一方面,2013 年的一項調查也發(fā)現,如果科學家主動要求撤稿而不是由期刊或出版商強迫,那么他們便不會遭受引用懲罰。
皮埃爾·阿澤累(Pierre Azoulay),MIT 的經濟學家,是上文 2015 年研究的主要作者。他在接受《自然》采訪時說,“撤稿系統(tǒng)是科學共和國的重要動力之一,我們應當理解它是如何運作的,因為這些線索能讓我們知道如何使這個系統(tǒng)更好地工作,或者如何使它工作(如果我們發(fā)現它并沒有起到該起的作用)?!?/p>
在他們的研究中,“誠實的錯誤”被定義為“有時無法避免的錯誤”,因為人無完人。但是如果故意去做早已意識到是不對的事,就無法被原諒了。
造假可恥,撤稿光榮?
奧爾森,也就是文章開頭提到的那位發(fā)現 2016 年《自然·化學》文章問題的紹斯塔克的博士后表示,“科學家的本職工作就是發(fā)現問題解決問題。這也是沒法控制的天性。在這個過程中你忽視不了不對勁的地方。我只是完成了我作為科學家的義務:確保在我身后的人不會在這篇文章上浪費時間。”
在《自然·化學》近日公開發(fā)表的撤稿通知中,紹斯塔克等作者寫道:“我們衷心感謝奧爾森博士和她做出的揭示此論文差誤的貢獻。對于我們的論文造成的任何誤解,我們向學術界同僚表示抱歉。”
紹斯塔克樹立的典型告訴人們,撤稿并不是世界末日。撤了 2016 年的論文,只是否定了一種途徑,他依舊想要嘗試其他辦法來解決 RNA 能否獨立復制之謎。
不過,在任何情況下,可能還是首先保證實驗結論的金剛不壞之身,做到不撤稿比較理想。撤稿帶給論文作者的懲罰可能不止引用數量減少這么簡單。如果一次撤稿導致研究人員丟掉工作、資助、吸引學生和博后來為其工作的能力、以及合作機會,那么之前發(fā)過的文章的引用數降低便根本不值一提?!白铌P鍵的懲罰是一場丑聞之后這些人的職業(yè)前景,”或者撤稿對于未來論文的影響,約翰·華爾士(John Walsh),喬治亞理工的一名公共政策學教授說。2015 年的研究并不能解答這個問題,他期待進一步的調查。

關于誠實的錯誤對引用影響較小這一點發(fā)現,阿爾伯特-拉斯洛·巴拉巴什(Albert-László Barabási),東北大學復雜網絡研究學教授,和華爾士,都認為這是有鼓勵效果的,可以使研究人員正當應對不可重復實驗的丑聞可能引發(fā)的負面影響。華爾士說,“就和很多政治丑聞一樣,欲蓋彌彰比犯罪本身更糟?!比绻腥税l(fā)現你工作中的問題,你回頭去檢驗并確實發(fā)現有錯或者某些因素導致結果不可信,那么就暢快地承認錯誤。“你會得到懲罰,但你可以把它想成一個罰單”—— 1 筆并不會終結你的學術生涯的學費。
原文:https://mp.weixin.qq.com/s?__biz=MzA5NDkzNjIwMg==&mid=2651667324&idx=1&sn=193acad2186361bc7f3b4fd1b8ba3d5e&chksm=8bbe9699bcc91f8f036df024c4a80688fd98fd5c6e155da708f95c6bb14cabf2aca0454f5865&scene=27
參考資料:
http://retractionwatch.com/2017/12/05/definitely-embarrassing-nobel-laureate-retracts-non-reproducible-paper-nature-journal/#more-52894
https://www.nature.com/news/1-500-scientists-lift-the-lid-on-reproducibility-1.19970
http://retractionwatch.com/2017/10/26/science-retracts-paper-nobel-laureates-lab-cant-replicate-results/
https://www.editage.cn/insights/1595.html
https://www.theguardian.com/commentisfree/2013/dec/09/how-journals-nature-science-cell-damage-science
http://retractionwatch.com/2015/06/16/life-after-retraction-in-many-cases-its-forgive-and-forget/
http://www.sciencemag.org/careers/2015/06/what-happens-after-retrac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