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然洗完澡出來，羅浮生正在沙發(fā)上搗鼓手機。聽見動靜也沒有抬頭，只是點擊屏幕的手指頓了一下，人又往沙發(fā)里陷了陷，趁井然不注意止不住的偷偷瞟。

餐桌上空空蕩蕩，連盒紙巾也沒有，干凈得像是主人出了遠門。井然的目光停了一下，又淡淡收回來，他回到臥室找了吹風機吹干頭發(fā)，順便在他們以前常去的店里點了一份外賣，然后就準備換了衣服離開——結(jié)果轉(zhuǎn)了一圈也沒找到自己穿來的那套。

井然還是有點在狀況外，他閉上眼睛揉了一把頭發(fā)，深深吐了口氣，輕微瞇著眼睛在衣柜里翻了翻，只找到了一件自己大學時候羅浮生送他的橘色T恤，夾在兩排單色的襯衫中間異常顯眼。

井然頗有耐心的把幾個不算滿的衣柜翻了個遍。

“……”

沒有褲子。

他頹然坐在床上，盯著手里的T恤看了一會兒，最終不得不放棄了自己換好衣服直接走掉的想法。

羅浮生一定是故意的。

井然這么想著。

?

雖然入了秋，還是覺得空氣里干燥的熱，他把空調(diào)溫度又調(diào)低了一些，隨手把遙控器放在床頭的柜子上。井然坐在床邊，微微斂著眸用手指摩挲著玻璃杯，他試圖猜測羅浮生的想法，但毫無頭緒。

井然心煩的喝了口水，目光就落在了手邊的矮柜上。

床頭柜是木色的，最下面一層的抽屜中間裝飾了一個小巧的金屬扣——這是之前一起住的時候井然弄壞的，他正給羅浮生準備禮物，出差的人卻突然回來了，井然匆匆忙忙的藏，不小心就扯壞了。他知道羅浮生很喜歡這個柜子，所以后來特意挑了一枚玫瑰金的手工鎖扣給他。

井然俯下身，摸了摸微涼的金屬扣，不知道又想到什么，睫毛輕微眨動了幾下，鬼使神差拉開了抽屜。里面以前放的是他們的平板，一些照片，紙巾和充電器之類的，羅浮生平時也不大會動這個抽屜，井然偶爾會往里面藏一些自己給他準備的小物件，但沒有一次敢拿出來過。

……比如毛茸茸的動物耳朵，之類的。

?

他們的分別太突然，也可能是拗著一口氣，井然甚至沒來得及收拾自己的東西。以前的擺件并沒有像井然想的一樣被清理掉，而是妥帖的收在一個透明的盒子里，按類規(guī)整好了，疊得好好的，一絲浮塵都沒有。井然半是難過的蹙了一下眉，像是有什么話想說，有怨也有疼，卻始終倔強的不肯開口似的。

干嘛啊，這有什么意義。

他有幾分賭氣的要推上抽屜，突然瞥見了角落里藏著的紅絨盒子。像是有些年月，反復被人摩挲過，所以表層都沒那么光亮了——井然一下就猜到了這東西是什么。

當即連空調(diào)的冷氣也壓不住火了，井然有些氣他，又惱，酸酸澀澀恨不得扯住羅浮生問他，自己怎么早不知道玉閻羅這么多情，和別人一起做的戒指輕易就進了家，甚至重要到可以跟他的東西收在一起。

對那名角這么癡情這么惦記，怎么就沒有惦記過自己。

然而井然最終只是沉了沉臉色，不動聲色的把盒子在手上摩挲了一圈，準備打開了將戒指摳出來帶走——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但就是想，也可能是出于某些奇怪的報復心。

手指卻突然停住了。

被粗暴打開的盒子里，兩枚戒指安安靜靜的躺著。差不多的大小，床頭暖燈打下來的顏色漂亮極了，像浮了一層虛幻色彩，戒指的做工并不十分精細，但看著很舒服，一定是仔仔細細的打磨過。井然捏著小小的圓環(huán)對著光看，甚至能想象出羅浮生全神貫注，指間都磨紅了的樣子。

井然就抬著手，怔怔的盯著。壓著那股子制不住的預感，睫毛輕緩的眨動了幾下，然后將戒指套在了自己的手指上。

剛剛好。

常握著美工刀的手骨節(jié)分明，羅浮生曾夸他是造物主的偏愛，手指也白皙好看，無論是拉小提琴還是彈鋼琴，眼睛盯上了就移不開，這雙手光是讓他捏一捏，就能看上一整天。羅浮生親吻他的指尖，漂亮的眼尾勾著，熱氣順著指腹灑進心里，他輕輕的笑，說，戴上戒指的話一定漂亮極了。

視線變得有幾分恍惚，連大腦也好像嗡嗡作響，井然只是看著，然后遲鈍的低下頭，努力眨了眨干澀的眼眶。

真是……太拙劣了。

?

門被敲響的時候井然都還沒從臥室出來，羅浮生去接了外賣，送餐的是羅誠。這小子把大包小包塞進羅浮生懷里，很仗義的沖進來幫他擺盤，眼睛滴溜溜四處瞅。

羅浮生顧不上他，只是低頭收拾，弄了一會兒突然皺了皺眉，“我沒點披薩?！?/span>

“哦。”羅誠探測失敗，戀戀不舍的收回目光，湊過來干脆問他，“井然點的，他人呢？”

羅浮生笑一下，“什么井然？”

“井然啊井然，哥你別想騙我，你訂完沒多久他就下單了。”羅誠用肩膀撞撞他，被羅浮生嫌棄的拎到一邊，“還是原來的手機號，我一眼就認出來了，這不，我還專門給你買了這個送過來。”

羅浮生下意識皺眉，“什么？”

“還能是什么啊?！绷_誠一邊說著，失落的從兜里掏出一個粉色小方盒丟在餐桌上，“草莓味兒的，我跑了好幾家店呢?！?/span>

“我還以為你們倆在一塊兒，這合著沒過夜啊?！?/span>

羅浮生：“……呵?！?/span>

“草莓，你怎么不買薄荷的呢？?。俊?/span>

被一腳踹出門之前，羅誠最后掙扎著瞅了瞅盥洗室，悲哀的得出井然可能已經(jīng)走了的結(jié)論，后知后覺開始心疼高出配送費好多倍的價錢，“哥你要是用不著先別拆，好貴的，就算不能退也……”

“滾?！?/span>

?

羅浮生臉熱的把東西藏進兜里，也不知道自己心虛個什么勁，轉(zhuǎn)身就看見井然木頭似的站在臥室門口，嚇了一跳，“你什么時候……”

“羅浮生。”

問話被打斷了，聲音低低啞啞。井然從陰影里一步一步走過來，羅浮生看著他的表情，忽然愣了一愣，心臟開始沒來由急速跳動起來。

直到井然站在他的面前，才勉強看清了帶著水汽的眼睛，“……這算什么。”

握著他的手腕抬起來，羅浮生的目光就落在井然無名指的戒指上，原本試圖風輕云淡的表情一變，突然就被抽離了力氣，任由對方貼近他，從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他的手機。

羅浮生的密碼還是沒變，是井然的生日。

他閉了閉眼，手指劃開屏幕，翻到了羅浮生的社交賬號。

“果然是你?！?/span>

井然把手機翻轉(zhuǎn)了給他看，頁面登陸的赫然是羅誠的賬號：【羅小羅是大哥最好用的小馬甲】，對話框里是他和井然最近的一次對話，時間是半個月前——井然還在羅馬的時候。

『

井然Ran：我過幾天就要回去了。

羅小羅：是嗎？這次要待多久？

井然Ran：如果順利的話，之后應該會留在東江。

羅小羅：準備回國發(fā)展？

井然Ran：嗯。

井然Ran：離開羅馬之前我們可以見一面嗎？

羅小羅：啊……我這段時間都不在意大利，要不然等你回國吧，如果有時間的話我們在東江見。

井然Ran：好??

』

?

“從我到羅馬那天，到我畢業(yè)，得獎，成立工作室?！本话咽謾C丟在幾米遠的沙發(fā)上，“你什么都知道，知道我想你，知道我想見你，卻一條消息都不肯發(fā)，非要用這么一個陌生人的賬號……”井然的眼睛有些發(fā)熱，他艱難的吸了口氣，“你明明知道，就算和別人再怎么親近熟悉，都抵不過你一句話?！?/span>

“羅浮生，我需要的不是在我失意困難的時候安慰我的人?！本坏穆曇魡〉脜柡?，握住他的手用力得發(fā)白，又怕抓痛他，輕微松了松，“我最需要的，是你?！?/span>

井然頹然低了低頭，用近乎呢喃的氣音道，

“你明明知道的……”

羅浮生甚至沒辦法看他的眼睛。他輕輕吸了口氣，艱澀的問，“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的?！?/span>

“剛剛?！本痪o緊盯著他，要他看自己手上的戒指，自嘲的笑，“戴上去之后，很容易就想到了?！?/span>

“聊了這么久，我不是沒有懷疑過。”井然抓住他的另一只手腕，貼在墻上，靠近了，輕輕搖頭，“但是你太了解我了。”

雖然只有幾張，但相冊里確實有帶著自拍的日常，是井然從沒見過的眉眼。騙他說自己也在意大利，連街道和店鋪都一清二楚，甜品店和房東的電話也存了，說給自己訂了晚飯，不出一個小時就有人送來，讓井然怎么再懷疑。

?

他突然想到什么。

“你不會真的……”

“……”羅浮生垂下眼睛，輕輕吸了口氣，好一會兒才道，“嗯?！?/span>

井然徹底失了言語，他盯著羅浮生看，像從未見過這樣的他。

所以是真的。

語言不通是真的，被人騙了租金也是真的，說畢業(yè)那天買了花束，看著戀人喝了些酒孤單的坐在許愿池旁邊，卻只是看著，不遠不近的跟著把人護送回家也是真的；自己領(lǐng)獎的時候在觀眾席偷偷拍照的事是真的，甜品店送的甜點是他做的也都是真的。

井然突然緊緊抱住他，聲音悶在肩膀里，像是哽住了，每個字都疼，“好不公平?！?/span>

揉他蓬松柔軟的頭發(fā)，用熱燙的額頭蹭，委屈的話有好多，埋怨也有?？墒怯窒胫?，不是因為學業(yè)，也沒有個照應的人，羅浮生孤零零的住在陌生的城市，就止不住的疼。

“……有些是騙你啦?！绷_浮生知道他在想什么，摸他的頭，一下一下順著井然的后頸，“林大哥在那里有公司，我去了之后一直都有人照應?！?/span>

羅浮生更加抱緊了他，笑著，“就是有時候明明離那么近卻不能抱抱你……還挺難熬的。”

“笨死了?！?/span>

井然閉上眼睛，往他頸間埋了埋。

?

井然大概是怕極了他離開自己一步，連吃飯也不撒手。一定要摟著，從背后抱著他，下巴靠在肩膀，看著羅浮生把勺子送到嘴邊，張開了咬住，再咽下去。

羅浮生被他盯得臉熱，要坐到旁邊去，井然就箍住他不肯松手，還貼近了唬他：要么就這么吃，要么干脆就到臥室去。羅浮生惦記他的胃，井然便心不在焉的湊合吃了幾口蔬菜就放下筷子，蛋撻也不要，最喜歡的甜點也說吃不下，就只盯著他，好像看就能看飽了似的。

羅浮生沒辦法，只好哄著，喂他。

冰冰涼涼的慕斯故意蹭在嘴角，小半杯牛奶打翻了，順著桌邊往地上滴，空氣愈演愈烈的燒著。額前的頭發(fā)散下來，在臉上輕柔的滑過就一陣癢，羅浮生的居家服過于方便，小臂只是稍微抬一抬，兜里的東西就掉出來。

……啊。

羅，誠！

羅浮生咬著牙，自暴自棄的捂住眼睛，躺在桌子上任由井然彎下身去，把粉色的盒子撿起來看。對方好像是僵住了，眼睛又帶著笑看他，羅浮生嘆一聲，不甘心地做最后的掙扎，小聲申訴，“不是我買的?！?/span>

井然輕輕的笑，把那盒子放進他手心里握住了，手掌壓住，湊近他的耳朵，“是不喜歡這個味道嗎？”

“……”

故意貼近了，尾音也愉悅的勾起來，“下次我們換別的味道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