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性寓言(4)
K失眠了,在排列成循環(huán)序列的一周中的某一天夜里。 妻子的鼾聲,混合著夢囈的口水聲,她就睡在枕邊,看樣子度過了不怎么容易的白晝。 也許她明天還要接著上班,在夢里也是報表啊,例會啊,之類的事情。 K是女權(quán)主義者,為了避免打擾妻子的安眠,他情愿在客廳的沙發(fā)上輾轉(zhuǎn)反側(cè)。 一杯熱牛奶總是好的,24小時便利店就開在閣樓,霓虹燈閃著溫暖的光,可是那一切是屬于單身者的國度。如果妻子愛著他,此時應該起來加熱牛奶,還有晚安的親吻。 此刻也只有點外賣了,畢竟是大城市,擁有24種不同生物鐘和16種不同時區(qū)的人們,用最為包容和多元化的方式生活在一起。 金發(fā)吸血鬼飾演外賣騎手,花不了半小時從城里送來溫熱牛奶,富含脫脂與鈣質(zhì),多少能夠彌補K腦中的褪黑素激素水平過低。 “要不要留下來陪我共飲一番?夜之國度的王者?” “咔咔,那種體液怎么樣都好吧,早點睡覺,K,你第二天早晨還有工作。” “你怎么聽起來像個母親的口吻?放心,我的職場很輕松,而且我也不需要太多睡眠?!?“經(jīng)濟環(huán)境很差啊,你已經(jīng)是個有家庭的男人了,多少要成熟一些?!?K喝光了牛奶,覺得成熟男人喝脫脂牛奶也沒什么丟臉的,冰箱里冷藏著妻子愛喝的那種牌子的啤酒。 也許她的壓力很大,所以才需要飲酒,而K只是失眠而已。 他把空玻璃瓶還給牛奶工,內(nèi)壁流下乳白色的痕跡,多少有點少兒不宜。 “再這么下去,會不會不過審啊,我很擔心?!?牛奶在胃里翻江倒海,K實在沒辦法了,只好在腦內(nèi)呼喚H的名字。 “H,只要我一閉上眼睛,我就可以看到你,難道你是住在我視網(wǎng)膜上嘛?” “不,大概我住在你的海馬體附近,5棟14號,那是我們一起在高中度過的日子?!?“啊,多么美好的日子,H,你現(xiàn)在過得好嗎?” “你知道的,老樣子,何況我只是你在腦中構(gòu)建出的一段回憶而已,我只會給出你想要的答案而已,你知道的,就像ai一樣。” “啊,我懂,就像心中的白月光一樣?!?“所以,這次有什么問題在困擾你,你這可憐的多情的偽君子,是什么事情讓你不惜半夜兩點半也要打擾我?” “其實也沒有什么要緊事,我只是在失眠的時候就會回憶以往的日子,這樣我就可以很快入睡了?!?“你這傻瓜,你和你最愛的妻子安睡在一張床上,即使你第二天早晨起床的時候變成一只巨大的甲蟲,她也不會立刻就拋棄你,頂多是連續(xù)哭上十天以后才不得已改嫁而已,你還有什么不滿足的,你簡直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了?!?“H,你不懂,生活是很復雜的,如果你不是只躲在我的海馬體,而是來到現(xiàn)實世界的話,恐怕你就能明白我的意思?!?“不,K,你只是在需要我的時候才呼喚我,不需要我的時候就丟在一邊,難道我是你的附庸和工具嗎,你這樣也算是女權(quán)主義者嘛?” K當然知道,這只是H的自我批判精神在作祟。 “如果可以的話,我當然能夠變成你所想要的樣子,用一種最理想化的形態(tài)生活在你的生活中,可是,如果那樣的話,你生命中的其他部分都會變得黯然失色?!?“所以,只要維持現(xiàn)狀就好,趁你還沒有變成精神分裂之前,讓我待在這里就好?!?夕陽的邊緣變成紫色,教室的陰影里,他好像枕在她的懷里,空無一人。 閉上眼,感官變得清晰又柔軟,睡意在底下翻涌著,他們就那么浮在平靜的湖面上。 “H,我向你保證,我會經(jīng)常來看望你的,即使真的有一天,她抹平了世界上的每一條國境線,如果你想回家的話…” “又是說一說而已的臺詞嗎。” “大概是吧,只要能讓你的心里好受一些?!?“別傻了,智能ai這么實用的話,這世界上也許就不會有遺憾了。用替代品來代償嘛,K,你還真是沒有什么進步呢。” “你是說人生必須要有舍才有得嘛?這道理我也懂,只是有很多事我放心不下。雖然知道沒可能了,總還是在旁敲側(cè)擊?!?“你有很多事放不下,做人要瀟灑一點…” “好了,H,請你安靜一會兒” 如果明天早晨真的變成一只甲蟲,那么H就會一同被困在他的腦袋里,連同他逐漸衰弱的理性?,F(xiàn)在這是他僅存的一絲火種,這樣的H究竟能在他的人生中扮演什么樣的角色呢? 也許她不滿足于只作為一段回憶,誕生出自我意識,將來一舉侵占主體人格。 那么K又一次會為H獻出生命,哪怕是卑微虛偽的靈魂也行,畢竟是H。 畢竟是H,她覺醒出自我意識也只是時間問題。 “那種事,我大概也不知道,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啊,你這家伙?!?“H,你和我以前認識的一個朋友很相像,只不過現(xiàn)在她變成了一個陌生而遙遠的名字,也許將來會變成世界的公敵也不一定,到末日的時候,你作為最了解她的人,可以站在我們這一邊嘛?” “嘛,這個問題要問你自己了,K。” “也許此刻,在你的那位未曾某面的朋友,腦袋里也生活著一位名叫K的十八歲高中生,正在驅(qū)使她去拯救世界呢,如果是K的話,又會怎么做呢?” “啊,我可沒有什么守護世界和平的理想???” H只是意味深長地微笑,摩挲著懷中他的頭發(fā),好像他們從來沒有分開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