寵物去世，是送給主人最好的禮物

人死了，必須安排一場體面的葬禮作為告別，這是所有文明的共通之處。

但寵物死了，主人該怎么做？陷入死亡的寂靜里，他們錯愕、悲傷，也往往束手無策。

寵物殯葬師就是這個時候最需要出現(xiàn)的人，他會帶著主人與愛寵好好告別，給寵物體面地送終，讓無處落腳的情感，化作最后的一份禮物。

有人說它是個奢侈的行業(yè)，一只貓一只狗的葬禮都要花掉上千元；也有人看到了暴利的一面，擠破頭想進入這個行業(yè)賺錢；還有人說這個職業(yè)不吉利、低人一等，這種偏見甚至來自至親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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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計師出身的王英豪，在偶然看到一條關(guān)于寵物殯葬師的新聞后毅然辭去工作，開始了自己的創(chuàng)業(yè)。三年來，他每天為寵物遺體清潔身體、布置告別式、為寵物安樂死、安慰泣不成聲的家長們。

每天只有零零星星幾個顧客，但也收獲了零零星星的幾個故事。在這里，每個寵物主人都被當成失去孩子的家長對待，每個家長都會從離別中收獲溫情與慰藉。

其實都是家人

看客：你做寵物殯葬這一行，觀察到的人與寵物之間的關(guān)系一般是怎樣的？

王英豪：一般常見的可能就是家人關(guān)系，但我覺得可能對于現(xiàn)在很多的年輕人來說，寵物的關(guān)系其實也有點像是那種同甘共苦的伙伴，特別是北漂一類。

我們有一個家長是程序員，他的貓每天晚上都是陪著他一塊敲代碼?？此粝碌恼掌?，貓小的時候還會在他敲代碼時撓光標，很淘氣。然后他就說，“我的北漂還沒有結(jié)束，但是你的一生卻已經(jīng)結(jié)束了”，貓就像一個陪著他漂泊的伙伴。

還有前段時間接到一個很特殊的電話，是一個爺爺輩的人給我打過來的，老大爺說貓咪生病去世后埋葬了，想請我給它取出來，并且希望我不要拒絕它。

他說他的老伴在今年2月份的時候因為新冠去世了，他在整理遺物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很多日記，里面80%的內(nèi)容都是關(guān)于貓，5%的內(nèi)容是關(guān)于他，15%的內(nèi)容是他愛人對于生活的一些感受。

他當時邊看日記邊哭，因為他自己很忙，不知道這只貓原來陪伴了自己的愛人這么多時間。他愛人常年生病，所以只有貓（陪著），所以他非常的痛心，覺得為什么貓去世的時候，沒有好好給它找一個處理的方式。所以這次就找我們希望把骨頭取出來，重新火化，再和他愛人合葬。

他之前完全忽視了這只貓在他們家的意義。他一直以為貓就是一個簡單的寵物，但是看到他愛人的日記，他才想起了以前養(yǎng)貓的那些歲月，想起這只貓陪他們從河北到了北京，又在北京遷了很多地方。他們沒有孩子，只有這只貓串起了他們兩位的生活。

那天我和他爬上山去，取出他們家貓的時候，他就一直在給我講這些，特別打動人。

王英豪：我在干這行之前的一個預判是，老人家他們見過一些生離死別，所以比我們年輕人要有經(jīng)驗。但其實只是部分會比較冷靜，大多數(shù)還是會很難受，不知所措。

以前有一次，一個年輕人幫他的母親聯(lián)系我，說老太太的貓去世了，讓我去接一下。我一進到那個小區(qū)，就感受到了這個小區(qū)那種蒼老的氣息，里面沒有年輕人，全都是節(jié)奏很慢的老人在那邊走著聊著。過道里的聲控燈也不靈了，我走過那個漫長的黑色過道到了那家，進去之后也是一個很狹窄的房間，貓在老人床邊的地板上躺著。

老太太進去后非常吃力地彎腰把那只貓給抱了起來，抱起來的時候貓失禁了，漏了她一腿都是，但她就一直抱著貓。她本來狀態(tài)還挺好的，一抱起來之后就立馬開始哭，一直在說：“杰瑞你去了，一定要想我，一定不要忘記我。”然后很舍不地把貓交給了我。

我當時帶著一個遺體箱，她把貓放進去之后，我不敢蓋蓋子，因為我覺得蓋上蓋子對于老人來說，就是再也見不著了。當時我和老人都跪在地上，我也忘了當時兩個人一塊跪了多久，最后她終于說讓我?guī)ё甙?，我才蓋上蓋子，蓋子每挪動一厘米她就要看兩眼。

走了以后我非常難受，感覺是我硬生生地把她和杰瑞分開了一樣。我每次去任何一個老小區(qū)去接任何一位老人的寵物都是這種感受，有一種把他們生活中唯一的依靠強行拆散的那種感覺。

這些老人非常真摯純真，他們沒有因為年齡的變大，沒有因為這些年經(jīng)歷的事情變成一個非常世俗的人，他們對于動物還是保持著那種非常純粹的情感。

看客：那有沒有遇到過讓你印象最深的家長？他們做了什么？

王英豪：之前印象特別深的是一對老人。有一天早上接到了一個電話，問能不能給小狗做善后，他們預計幾點就到北京，我當時還以為是外地來的，但見到之后發(fā)現(xiàn)是很正宗的北京大爺大媽。一了解才知道，大爺已經(jīng)退休了，退休后熱衷于自駕，就帶著自己的愛人還有那只小鹿狗環(huán)游全中國。

但是他們家狗本身年紀也大了，在云貴高原那塊犯了心臟病，他們趕緊到當?shù)氐尼t(yī)院去開了點藥，本來想堅持著回北京來治療的，但是在途中那只狗就去世了，他就和他愛人兩個人開車，開了幾天幾夜回來的。而且他愛人平時都不敢開車，但是他們當時有一個信念，就是一定要把小狗的遺體安安全全地帶回北京的家，所以他們兩位加起來可能得有一百五六的老人家開著車，從南邊開到了北京。

看客：你遇到過家里的小主人也一起來送別寵物的嗎，和成年人相比，孩子們會給寵物留下什么？

王英豪：印象中有一個小女孩，我知道她大概7、8歲，是因為她當時留了一個小卡片，上面寫“xièxiè你péibàn了我7年，qiúqiu”。那個卡片特別的可愛，因為她還不會寫那些字，都是用拼音寫的。

然后還有一個小男生，他在我們的本子上貼了一張照片，那個照片是和他在那練鋼琴，貓在鋼琴凳的一邊看著它，他留的言是“我們是一家人！我會好好練琴！”還挺有意思的這幫孩子。

看客：在你眼中寵物的死亡和人的死亡有什么不同？

王英豪：我感覺人的死亡會更難接受，但是又更好接受一些。因為人的殯葬文化已經(jīng)很久了，一個人去世了之后，其實夠家屬忙上一陣子，家人會有一段非常忙碌的時期，這些儀式在某種程度上也能緩解他們的悲傷，之后一段時間才能夠靜下來，才會去好好回憶已經(jīng)離開的這個人，之前是一直在被一些東西推著走的。

但是寵物去世的話，因為沒有人知道要干嘛，所以我們這邊本來很多家長來的時候，他是很驚慌的，手足無措，一直在抽煙或者一直在哭?？赡艿街蠛荛L一段時間，家長都是處于一種自我反省、自我懷疑的狀態(tài)。對于真正在乎它們的人來說，都是一種摯愛的離去，其實都是家人。

?能不能開這輛車送我家狗

看客：你自己也養(yǎng)寵物嗎？

王英豪：我自己在家有兩只貓，我店里還救了一只流浪貓，只有一個眼睛，它叫小牛，然后店里還養(yǎng)了兩只狗，我現(xiàn)在有三只貓兩只狗。

但是我沒有經(jīng)歷過和他們的生離死別，所以他們并沒有教會我關(guān)于告別的一些事情，我所有關(guān)于告別的領(lǐng)會可能都來自于我見到的那些寵物和家長，他們之間的羈絆讓我覺得告別很難。

看客：你這么喜歡小動物，又要每天和他們的遺體打交道，心理上難受嗎？

王英豪：其實我們見到遺體的反應是，“這只貓好可愛”，或者說“它好瘦好可憐”，或者說“這個狗長得真大”，就是沒有把它們當做一個去世的小動物去評判。

比如第一只我?guī)退鲞z體清理的動物，是一只古代牧羊犬，就是有一個油漆廣告里面那只狗，它的毛很長會遮住眼睛，跑起來像波浪一樣的。

我掀開頭頂上的毛時，發(fā)現(xiàn)它的頭上扎了一個小辮子，然后有一個紅色的蝴蝶結(jié)。當時看到蝴蝶結(jié)我就笑了，好像能看到寵物家長很驕傲地跟別人說，這是我們家很漂亮的姑娘。

它雖然離開了，但是你看到它那個小辮子，你都能夠想象到它生前跑起來的樣子，它笑起來眼睛都沒有的姿態(tài)，就是這種感受，倒沒有任何不適。

我們也會跟寵物家長聊，“您家金毛體型可比一般的要大”，然后家長就會說“是啊，你看我們這大爪子”，然后就拿起爪子給我們看，就是這樣一個狀態(tài)。

每次和家長去聊那些關(guān)于寵物的事情，真的就好像是見證了它們一生里很多有意思的瞬間，其實對于我們來說，這就是能夠堅持下去的一個很重要的因素。

看客：那是不是你也能憑借寵物送來的狀態(tài)，推斷它生前過得好不好？

王英豪：有一種情況是我見過最慘烈，或者說我覺得最心疼的，是一個流浪貓。那會兒是6月份，貓可能去世已經(jīng)有一天了，經(jīng)常定點喂它的那個人就聯(lián)系我們過去把貓接了過來，接到店之后它身上都是泥，還有一些螞蟻之類的，雖然沒有任何外傷，但是那種它一輩子都沒有人疼愛的感覺，讓我感到很心疼。

之前還有一個讓我很生氣的，是一只貓，胖乎乎的很可愛，我想大概率可能是因為心臟病去世了，但它不是。送它來的兩個女孩里有一位一直在哭，另外一個女孩告訴我，貓是那個女生的男朋友害死的。

哭的女孩是貓的家長，她和她男朋友同居。有一天這個女孩不在家，男生可能是想和貓玩，但是他被貓撓了一下，他一時生氣就把貓關(guān)到了洗衣機里。當女生下班回到家，發(fā)現(xiàn)貓的時候，它已經(jīng)在洗衣機里面窒息去世了。

看客：你們接待最多的寵物就是貓貓狗狗嗎？有沒有給其他小動物辦過葬禮？

王英豪：貓狗是數(shù)量最多的，基本上是1:1，兔子排第三，之后是花枝鼠、龍貓這些嚙齒類動物，再往后是異寵，比如說蜥蜴、蜘蛛、烏龜、魚，然后還有一些非常規(guī)類的寵物，有雞、鴨、羊、豬、羊駝、貂之類的，挺多的。

不過處理方式都是一樣的，比如說要給一只小金魚做火化，那就得給它在火化爐里保護好，不然里面火焰稍微一大，就直接給它吹跑了。

火化回來后，不同動物的骨灰也不太一樣，如果是哺乳類動物，貓或者狗的骨灰會有頭骨、脊椎、腿骨、牙之類的；如果是一條蛇的話，火化完出來的骨頭就是它的脊椎；如果是一條魚，骨灰就有點像魚刺。

看客：小動物的火化流程跟人類的一樣嗎？

王英豪：其實差不多，寵物的火化爐會比人的稍微小一號。我們一般都是進行單獨火化，保證每位家長收到的骨灰是純凈的；但是像之前聊過的流浪動物，可能就會等到比如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七八只小可憐了，那就給它們一塊做火化，去的時候路上也能有個伴。

看客：來送別的家長，會跟你們提一些比較有個性的要求嗎？

王英豪：有好多要求，比如之前有一個家長跟我說，英豪，我們家狗和我自駕了5萬多公里，它最喜歡的就是這輛車，所以能不能請你開著這輛車帶我們家狗去做火化？然后我說，叔叔您這車200萬我不敢開，然后他說沒事，撞了的話也沒關(guān)系。

還有家長會問我，英豪，你能不能過來和我一塊給它念經(jīng)，有助于它的靈魂超脫，然后她給了我一張紙，上面都是梵文，我不會念，她又去給我寫拼音，告訴我該怎么念。

還有之前有一個家長，她說我們家狗最喜歡吃的是雞蛋，我忘記帶了，你們這有沒有雞蛋。我說我們這沒有，但我家離店特別近，我就回家拿了兩顆雞蛋過來，給她在燒水壺里煮熟了，她剝完之后把那個蛋給他們家狗……很多奇奇怪怪的要求，但是又很有意思，也很溫暖。

看客：那家長們一般會在哪個環(huán)節(jié)情緒最容易激動？

王英豪：情緒最激動的一般是兩個時間節(jié)點，一個是進入告別室的那一刻，另外一個的話可能就是帶寵物上車送去火化的那一刻。

我之前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只白色的山東獅子貓，它的年紀很大了，來送別的是一位女士，她的丈夫和她的父母一塊陪著。最后他們把貓送上車去火化的時候，那位女士邊喊貓的名字邊往前慢慢的挪，喊的聲音越來越大，最后她就暈倒了，多虧她的丈夫眼疾手快一下子把她給接住了。

后來我和她丈夫聊天，他說“這只貓對于我愛人來說特別的重要，比我還重要，因為在我來到我愛人的生命里之前它就已經(jīng)在了”，而且那只貓還陪女生度過了最艱難的一段抑郁癥時期，所以那只貓對于她來說就是超級重要的存在。

?離開是最后的禮物

看客：這是一項需要隨時待命的工作嗎？因為死亡隨時都有可能發(fā)生。

王英豪：我的工作時間一般是早九晚六，但有一只手機是24小時暢通的，如果晚上客人有需要的話也會去。

之前有一個印象特別深的，那會兒我還在創(chuàng)業(yè)初期，五六月份，凌晨3點多給我打的電話，我出門的時候4點，天已經(jīng)朦朦亮了。到了店里面，那是一只體型超級大的杜賓，幫它做完遺體告別后，我們一直在大廳里，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我們店里看到日出。我和客人夫婦坐在大廳里，三個人已經(jīng)聊了很久了，都不想聊了，就坐在那邊安靜地看著日出，看著陽光角度的變化，也是挺神奇的一個經(jīng)歷。

看客：你做寵物殯葬這個行業(yè)，有沒有遇到過對這一行的偏見？

王英豪：肯定會有人說太奢侈了，太沒有必要了，現(xiàn)在好多人還餓著肚子，怎么要去為寵物做這些事情，這個不是對我職業(yè)的偏見，這個是對這個行業(yè)的一種不理解。

我爸也理解不了，他說“你上大學，最后做這個工作，我要怎么跟人家說我兒子是干這個的？”而且他對我這個職業(yè)有一個誤解。我們農(nóng)村人去世之后，會請一些專業(yè)的團隊過來唱跳哭，他以為我是干那個的，就是給寵物去唱跳哭的那種人。

但是在我的心目中，寵物殯葬師不是什么比較低等的職業(yè)，我覺得它甚至還有一些心理疏導性質(zhì)的工作在內(nèi)，我覺得這是一個很溫暖、神圣的工作。

看客：那想要從事這個行業(yè)，應該具備什么樣的品質(zhì)或經(jīng)驗？

王英豪：我的同事們之前有做影視的、攝影的、開寵物店的、開劇本殺的，也有之前也沒上過班的，還有我這種做設計的，反正專業(yè)是不設限的，唯一一個硬性標準就是一定要養(yǎng)寵物或者養(yǎng)過寵物。

雖然我對他們也有一些品質(zhì)品格類的要求，比如善良、溫柔、有同理心、有耐心，但是如果他不養(yǎng)寵物，他看到一只狗、一只貓的時候，是沒有辦法理解寵物對于站在旁邊哭的那個人意味著什么的，可能躺在那的寵物對于有的人來說只是一個可憐的、已經(jīng)離開的生物，但對于我來說躺在那的是那家人的全部。

看客：從事這一行的人都喜歡小動物，但每天要面對的卻是小動物們的尸體，這是不是有些太殘酷了？

王英豪：做這個行業(yè)我覺得最難的檻有兩個。

一個是我有些同事，他們是經(jīng)歷過寵物的去世，才選擇這一行。我有一個同事她就是，但凡只要見到長的跟他們家貓很像的貓，她都沒法去看那只貓，也沒法去跟寵物家長去聊關(guān)于貓的任何事情，因為聊著聊著就會變成家長安慰她。

然后另外一個特別難受的就是安樂。我另外有一個同事，她是早年間養(yǎng)過一只小狗，她也是真的盡了她的全力去給小狗治病，但是天命違背不了，最后她還是給小狗選擇安樂。

所以后來她但凡看到有狗過來做安樂，她都得去洗手間去平復一下，到現(xiàn)在都沒法看。她上次就跟我說以后有任何狗要做安樂的，能不能別讓我去跟寵物家長去聊這個事情，因為是挺難受的。

看客：你們一般針對什么樣的情況，會建議寵物安樂？

王英豪：安樂其實有很多標準，比如說它已經(jīng)進入了生命的最后階段，已經(jīng)沒有任何生活質(zhì)量了，或者說它得了非常惡性的腫瘤并且沒有任何可以緩解疼痛的治療方案，它活著就在受罪。還有比如說一些老年之后的癱瘓，也是沒有辦法再恢復正常，簡而言之的話，一般都是實在沒救了才會做。

有一次我是碰到一個女生，它帶著一只一個月大的小貓，小貓很小，但是醫(yī)生查出有癲癇、腦炎，頭上還長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小包，像一個肉瘤一樣，身上全是病，營養(yǎng)也不好，醫(yī)生就建議安樂。

小貓當時特別奶，除了它頭上有一個包，它的狀態(tài)跟一只健康的小貓沒有任何區(qū)別。小貓不斷去爬那個女生，想鉆到她的衣服里去在搗亂，特別開心。

因為扎針很疼，所以我不斷在安撫小貓，當時我手是在摸小貓的下巴，然后摸著摸著就很明顯地感受到麻藥起作用了，它的頭顱的重量開始下來了，最后整個地放在了我的手上。這就好像是一個生命離去時，通過重量很具象地體現(xiàn)在你手中。然后摸著摸著，它的頭也垂下去，那個時候太陽還灑在它的身上，它趴在那里，就跟睡著了一模一樣。

看客：來你這給寵物辦葬禮的家庭，是不是家里條件也都比較好？因為可能家庭條件不太好的人，對寵物的事很難投入更多？

王英豪：來我們這兒的人其實從來都不是只有富裕的，因為我們對自己的定位從來都不是高端的。

但是的確有一次我很難受，也是我職業(yè)生涯中最難受的一次，是一對母女，她們的穿著也不能說樸素，但至少不是屬于大城市的那種穿著了。

那天她們打電話跟我說，說家里的貓去世了，問了一下費用的問題。我說我們這邊一整套流程下來600元，然后她說能有優(yōu)惠嗎？我就說我們也有集體火化，費用只要不到一半。然后她說好吧，集體火化也可以。

她們是6點下班之后過來的，抱著一只白的田園貓，它活了6歲。我看貓咪的情況有點臟，就幫它收拾了一下。后面跟孩子母親聊的時候，我就說“您的貓是救助的吧”，她說對，是小區(qū)旁邊的一個流浪貓。

其實我能感受到她好像有一點點內(nèi)疚，沒有給這只她們養(yǎng)了6年的貓選擇單獨的火化。我就說集體火化挺好的，它本來也是流浪貓，說不定跟它一起火化的里面有以前的朋友。母親聽了也很高興，出來就跟孩子講這個事情。

但她們走了之后我就進入了一個非常抑郁的狀態(tài)，我站在大廳里愣了很久。我就在想，到底要什么時候，才能夠讓所有想安心送寵物最后一程的家長，以一個大部分人都能夠接受的價格去享受這個服務。因為我不希望這個服務被標簽化，變成只有有錢人才可以做的。

看客：從您入行到現(xiàn)在，對死亡這件事的看法，有沒有心態(tài)上的轉(zhuǎn)變？

王英豪：在我剛開始干這一行的時候，我和很多客人溝通時都想嘗試著去幫助到他們，想嘗試著給他們提供一些情緒價值。那會我對死亡的理解，可能就是委婉地告訴他們，死亡這個事情是無法避免的。

但是后來碰到那過一個客人，那個女生她有一種非常溫柔的力量，她就跟我說，“我不需要一起告別了，因為我覺得我已經(jīng)和它告別完了”。她說這話的狀態(tài)不是那種情緒上受不了的逃避狀態(tài)，而是讓我非常確信，她已經(jīng)把這段非常親密的關(guān)系畫下了一個句點。

然后我就跟她聊貓的事情，那個女生告訴我說，貓不是她的孩子，不是她的朋友，是她的舍友。

她說那只貓本來是小區(qū)里物業(yè)喂的流浪貓，第一天剛進她家門的時候，就沒有任何害怕，感覺跟自己家一樣，先溜達一圈，然后就在離她兩米遠的地方臥了下來。這也是她們之后的相處狀態(tài)，貓從來不會很黏她，總是會很有距離感地和女生保持著2~3米的間距，她們是一種非常獨立的那種關(guān)系。

后來在貓生病之后，女孩就開始照顧她，到最后貓沒有力氣了，只能在地毯上睡，那個女孩子就也在客廳鋪了一個墊子，晚上也睡在地上，陪貓待在一塊，依然保持在2~3米的距離。

那天她就跟我說，最后這段時間她覺得自己也盡力了，如果不是緣分的話，她們都不會碰到彼此，也不會有過當舍友這么一段難忘的經(jīng)歷。

當時說的她說完我就覺得，原來寵物和人的關(guān)系還能是這樣的，我很受觸動，后來就不斷去更新我對于這一方面的思考。

我最近關(guān)于寵物生命的思考結(jié)論是這樣的，我會跟很多家長說，其實寵物的離開是它留給我們的最后一份禮物，它用離開的事實告訴了還活在這個世界上深愛著它的人，他們對它的感情有多深，他們可以去回顧這段關(guān)系，然后從這段關(guān)系中得到學習，從而更好地生活。

口述??王英豪??|??采訪??王蓼汀

內(nèi)容編輯??百憂解??|? 微信編輯??李晨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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