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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7 《而已集》 扣絲雜感 公理之所在 可惡罪 新時代的放債法 革命文學

2022-03-25 00:00 作者:知識課代表  | 我要投稿

《魯迅全集》 ━而已集

目錄

15、扣絲雜感

16、“公理”之所在

17、可惡罪

18、“意表之外"

19、新時代的放債法

20、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guān)系

21、小雜感

22、再談香港

23、革命文學




15、扣絲雜感

  以下這些話,是因為見了《語絲》(一四七期)的《隨感錄》(二八)

 ?。?)而寫的。

  這半年來,凡我所看的期刊,除《北新》外,沒有一種完全的:《莽原》,《新生》(3),《沉鐘》(4)。甚至于日本文的《斯文》,里面所講的都是漢學,末尾附有《西游記傳奇》(5),我想和演義來比較一下,所以很切用,但第二本即缺少,第四本起便杳然了。至于《語絲》,我所沒有收到的統(tǒng)共有六期,后來多從市上的書鋪里補得,惟有一二六和一四三終于買不到,至今還不知道內(nèi)容究竟是怎樣。

  這些收不到的期刊,是遺失,還是沒收的呢?我以為兩者都有。沒收的地方,是北京,天津,還是上海,廣州呢?我以為大約也各處都有。至于沒收的緣故,那可是不得而知了。

  我所確切知道的,有這樣幾件事。是《莽原》也被扣留過一期,不過這還可以說,因為里面有俄國作品的翻譯。那時只要一個“俄”字,已夠驚心動魄,自然無暇顧及時代和內(nèi)容。但韋叢蕪的《君山》(6),也被扣留。這一本詩,不但說不到“赤”,并且也說不到“白”,正和作者的年紀一樣,是“青”的,而竟被禁錮在郵局里。黎錦明先生早有來信,說送我《烈火集》(7),一本是托書局寄的,怕他們忘記,自己又寄了一本。但至今已將半年,一本也沒有到。我想,十之九都被沒收了,因為火色既“赤”,而況又“烈”乎,當然通不過的。

  《語絲》一三二期寄到我這里的時候是出版后約六星期,封皮上寫著兩個綠色大字道:“扣留”,另外還有檢查機關(guān)的印記和封條。打開看時,里面是《猓猓人的創(chuàng)世記》,《無題》,《寂寞札記》,《撒園荽》,《蘇曼殊及其友人》,都不像會犯禁。我便看《來函照登》,是講“情死”“情殺”的,不要緊,目下還不管這些事。只有《閑話拾遺》了。這一期特別少,共只兩條。一是講日本的,大約也還不至于犯禁。一是說來信告訴“清黨”的殘暴手段的,《語絲》此刻不想登。莫非因為這一條么?但不登何以又不行呢?莫明其妙。然而何以“扣留”而又放行了呢?也莫明其妙。

  這莫明其妙的根源,我以為在于檢查的人員。

  中國近來一有事,首先就檢查郵電。這檢查的人員,有的是團長或區(qū)長,關(guān)于論文詩歌之類,我覺得我們不必和他多談。但即使是讀書人,其實還是一樣的說不明白,尤其是在所謂革命的地方。直截痛快的革命訓練弄慣了,將所有革命精神提起,如油的浮在水面一般,然而顧不及增加營養(yǎng)。所以,先前是刊物的封面上畫一個工人,手捏鐵鏟或鶴嘴鍬,文中有“革命!革命!”“打倒!打倒!”者,一帆風順,算是好的?,F(xiàn)在是要畫一個少年軍人拿旗騎在馬上,里面“嚴辦!嚴辦!”(8)這才庶幾免于罪戾。至于什么“諷刺”,“幽默”,“反語”,“閑談”等類,實在還是格不相入。從格不相入,而成為視之懵然,結(jié)果即不免有些弄得亂七八糟,誰也莫明其妙。

  還有一層,是終日檢查刊物,不久就會頭昏眼花,于是討厭,于是生氣,于是覺得刊物大抵可惡——尤其是不容易了然的——而非嚴辦不可。我記得書籍不切邊,我也是作俑者之一,當時實在是沒有什么惡意的。后來看見方傳宗先生的通信(見本《絲》一二九),竟說得要毛邊裝訂的人有如此可惡(9),不覺滿肚子冤屈。但仔細一想,方先生似乎是圖書館員,那么,要他老是裁那并不感到興趣的毛邊書,終于不免生氣而大罵毛邊黨,正是毫不足怪的事。檢查員也同此例,久而久之,就要發(fā)火,開初或者看得詳細點,但后來總不免《烈火集》也可怕,《君山》也可疑,——只剩了一條最穩(wěn)當?shù)穆罚嚎哿簟?br/>
  兩個月前罷,看見報上記著某郵局因為扣下的刊物太多,無處存放了,一律焚毀。我那時實在感到心痛,仿佛內(nèi)中很有幾本是我的東西似的。嗚呼哀哉!我的《烈火集》呵。我的《西游記傳奇》呵。我的……。

  附帶還要說幾句關(guān)于毛邊的牢騷。我先前在北京參與印書的時候,自己暗暗地定下了三樣無關(guān)緊要的小改革,來試一試。一,是首頁的書名和著者的題字,打破對稱式;二,是每篇的第一行之前,留下幾行空白;三,就是毛邊。現(xiàn)在的結(jié)果,第一件已經(jīng)有恢復香爐燭臺式的了;第二件有時無論怎樣叮囑,而臨印的時候,工人終于將第一行的字移到紙邊,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使你無可挽救;第三件被攻擊最早,不久我便有條件的降伏了。與李老板(10)約:別的不管,只是我的譯著,必須堅持毛邊到底!但是,今竟如何?老板送給我的五部或十部,至今還確是毛邊。不過在書鋪里,我卻發(fā)見了毫無“毛”氣,四面光滑的《彷徨》之類。歸根結(jié)蒂,他們都將徹底的勝利。所以說我想改革社會,或者和改革社會有關(guān),那是完全冤枉的,我早已瘟頭瘟腦,躺在板床上吸煙卷——彩鳳牌——了。

  言歸正傳??锏臅簳r要碰釘子,也不但遇到檢查員,我恐怕便是讀書的青年,也還是一樣。先已說過,革命地方的文字,是要直截痛快,“革命!革命!”的,這才是“革命文學”。我曾經(jīng)看見一種期刊上登載一篇文章,后有作者的附白,說這一篇沒有談及革命,對不起讀者,對不起對不起。

  (11)但自從“清黨”以后,這“直截痛快”以外,卻又增添了一種神經(jīng)過敏?!懊弊匀贿€是要革的,然而又不宜太革,太革便近于過激,過激便近于共產(chǎn)黨,變了“反革命”了。所以現(xiàn)在的“革命文學”,是在頑固這一種反革命和共產(chǎn)黨這一種反革命之間。

  于是又發(fā)生了問題,便是“革命文學”站在這兩種危險物之間,如何保持她的純正——正宗。這勢必至于必須防止近于赤化的思想和文字,以及將來有趨于赤化之慮的思想和文字。例如,攻擊禮教和白話,即有趨于赤化之憂。因為共產(chǎn)派無視一切舊物,而白話則始于《新青年》,而《新青年》乃獨秀所辦。今天看見北京教育部禁止白話(12)的消息,我逆料《語絲》必將有幾句感慨,但我實在是無動于中。我覺得連思想文字,也到處都將窒息,幾句白話黑話,已經(jīng)沒有什么大關(guān)系了。

  那么,談?wù)勶L月,講講女人,怎樣呢?也不行。這是“不革命”?!安桓锩彪m然無罪,然而是不對的!

  現(xiàn)在在南邊,只剩了一條“革命文學”的獨木小橋,所以外來的許多刊物,便通不過,撲通!撲通!都掉下去了。

  但這直捷痛快和神經(jīng)過敏的狀態(tài),其實大半也還是視指揮刀的指揮而轉(zhuǎn)移的。而此時刀尖的揮動,還是橫七豎八。方向有個一定之后,或者可以好些罷。然而也不過是“好些”,內(nèi)中的骨子,恐怕還不外乎窒息,因為這是先天性的遺傳。

  先前偶然看見一種報上罵郁達夫先生,(13)說他《洪水》(14)上的一篇文章,是不懷好意,恭維漢口。我就去買《洪水》來看,則無非說舊式的崇拜一個英雄,已和現(xiàn)代潮流不合,倒也看不出什么惡意來。這就證明著眼光的鈍銳,我和現(xiàn)在的青年文學家已很不同了。所以《語絲》的莫明其妙的失蹤,大約也許只是我們自己莫明其妙,而上面的檢查員云云,倒是假設(shè)的恕詞。

  至于一四五期以后,這里是全都收到的,大約惟在上海者被押。假如真的被押,我卻以為大約也與吳老先生無關(guān)。

  “打倒……打倒……嚴辦……嚴辦……”,固然是他老先生親筆的話,未免有些責任,但有許多動作卻并非他的手腳了。在中國,凡是猛人(這是廣州常用的話,其中可以包括名人,能人,闊人三種),都有這種的運命。

  無論是何等樣人,一成為猛人,則不問其“猛”之大小,我覺得他的身邊便總有幾個包圍的人們,圍得水泄不透。那結(jié)果,在內(nèi),是使該猛人逐漸變成昏庸,有近乎傀儡的趨勢。

  在外,是使別人所看見的并非該猛人的本相,而是經(jīng)過了包圍者的曲折而顯現(xiàn)的幻形。至于幻得怎樣,則當視包圍者是三棱鏡呢,還是凸面或凹面而異。假如我們能有一種機會,偶然走到一個猛人的近旁,便可以看見這時包圍者的臉面和言動,和對付別的人們的時候有怎樣地不同。我們在外面看見一個猛人的親信,謬妄驕恣,很容易以為該猛人所愛的是這樣的人物。殊不知其實是大謬不然的。猛人所看見的他是嬌嫩老實,非常可愛,簡直說話會口吃,談天要臉紅。老實說一句罷,雖是“世故的老人”如不佞者,有時從旁看來也覺得倒也并不壞。

  但同時也就發(fā)生了胡亂的矯詔和過度的巴結(jié),而晦氣的人物呀,刊物呀,植物呀,礦物呀,則于是乎遭災(zāi)。但猛人大抵是不知道的。凡知道一點北京掌故的,該還記得袁世凱做皇帝時候的事罷。要看日報,包圍者連報紙都會特印了給他看,民意全部擁戴,輿論一致贊成。

 ?。?5)直要待到蔡松坡(16)云南起義,這才阿呀一聲,連一連吃了二十多個饅頭都自己不知道。但這一出戲也就閉幕,袁公的龍馭上賓于天(17)了。

  包圍者便離開了這一株已倒的大樹,去尋求別一個新猛人。

  我曾經(jīng)想做過一篇《包圍新論》,先述包圍之方法,次論中國之所以永是走老路,原因即在包圍,因為猛人雖有起仆興亡,而包圍者永是這一伙。次更論猛人倘能脫離包圍,中國就有五成得救。結(jié)末是包圍脫離法?!欢K于想不出好的方法來,所以這新論也還沒有敢動筆。

  愛國志士和革命青年幸勿以我為懶于籌畫,只開目錄而沒有文章。我思索是也在思索的,曾經(jīng)想到了兩樣法子,但反復一想,都無用。一,是猛人自己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形,不要先“清道”(18)。然而雖不“清道”,大家一遇猛人,大抵也會先就改變了本然的情形,再也看不出真模樣。二,是廣接各樣的人物,不為一定的若干人所包圍。然而久而久之,也終于有一群制勝,而這最后勝利者的包圍力則最強大,歸根結(jié)蒂,也還是古已有之的運命:龍馭上賓于天。

  世事也還是像螺旋。但《語絲》今年特別碰釘子于南方,仿佛得了新境遇,這又是什么緣故呢?這一點,我自以為是容易解答的。

  “革命尚未成功”,是這里常見的標語。但由我看來,這仿佛已經(jīng)成了一句謙虛話,在后方的一大部分的人們的心里,是“革命已經(jīng)成功”或“將近成功”了。既然已經(jīng)成功或?qū)⒔晒Γ约河质歉锩?,也就是中國的主人翁,則對于一切,當然有管理的權(quán)利和義務(wù)??镫m小事,自然也在看管之列。有近于赤化之慮者無論矣,而要說不吉利語,即可以說是頗有近于“反革命”的氣息了,至少,也很令人不歡。而《語絲》,是每有不肯湊趣的壞脾氣的,則其不免于有時失蹤也,蓋猶其小焉者耳。

  九月十五日——

 ?。?)本篇最初發(fā)表于一九二七年十月二十二日《語絲》周刊第一五四期。

  (2)《語絲》第一四七期(一九二七年九月三日)《隨感錄》二十八是豈明所作的《光榮》。內(nèi)容是說《語絲》第一四一期登載了一篇《吳公如何》,指斥吳稚暉提議“清黨”,殘殺異己,因而從那一期以后在南方便都被扣留的事。

  (3)《新生》文藝周刊,北京大學新生社編輯發(fā)行,一九二六年十二月創(chuàng)刊,一九二七年十月出至第二十一期???br/>
 ?。?)《沉鐘》文藝刊物,沉鐘社編輯。一九二五年十月創(chuàng)刊于北京,初為周刊,僅出十期;次年八月改為半月刊,中經(jīng)休刊復刊,一九三四年二月出至三十四期停刊。主要作者有林如稷、馮至、陳煒謨、陳翔鶴、楊晦等。這里是指半月刊。

 ?。?)《斯文》月刊,日本出版的漢學雜志,佐久節(jié)編,一九一九年二月創(chuàng)刊于東京。該刊自一九二七年一月第九編第一號起連載《西游記雜劇》(非傳奇)?!段饔斡涬s劇》,現(xiàn)存本題元吳昌齡撰,實為元末明初楊訥(字景賢)所作,共六卷。我國佚亡已久,一九二六年日本宮內(nèi)省圖書寮發(fā)見明刊楊東來評本。

 ?。?)《君山》韋叢蕪作的長詩,一九二七年三月北京未名社出版。

 ?。?)黎錦明湖南湘潭人,小說家?!读一稹肥撬亩唐≌f集(書名無“集”字),一九二六年上海開明書店出版。

 ?。?)這是廣州的所謂“革命文學社”出版的反共刊物《這樣做》(旬刊)第三、四期合刊(一九二七年四月三十日)的封面畫,以后各期均沿用。

  (9)方傳宗關(guān)于毛邊裝訂的通信,載《語絲》第一二九期(一九二七年四月三十日)。其中說,毛邊裝訂在作者是作品“內(nèi)容淺薄的掩丑”,對于讀者,則“兩百多頁的書要受十多分鐘裁剖的損失”,所以他反對毛邊裝訂。從通信中知道他當時是福建一個學校的圖書館館員。

 ?。?0)李老板指北新書局主持者李小峰。

  (11)大概指發(fā)表在《這樣做》第七、八期合刊(一九二七年六月二十日)上署名俠子的《東風》一文,作者在文末“附白”中說:

  “在這革命火焰高燃的當中,我們所渴望著的文學當然是革命的文學,平民的文學,拙作《東風》載在這革命的刊物里,本來是不對的……

  希望讀者指正和原諒?!?br/>
  (12)教育部禁止白話一九二七年九月,北京北洋政府教育部發(fā)布禁止白話文令,說使用白話文是“坐令俚鄙流傳,斯文將喪”,下令“所有國文一課,無論編纂何項講義及課本,均不準再用白話文體,以昭劃一而重國學”。

 ?。?3)郁達夫的受反動報刊攻擊的文章,指他在《洪水》半月刊第三卷第二十九期(一九二七年四月八日)發(fā)表的《在方向轉(zhuǎn)換的途中》。該文主旨在攻擊他認為“足以破壞我們目下革命運動(按指第一次國內(nèi)革命戰(zhàn)爭)的最大危險”的“封建時代的英雄主義”。文中有這樣一段:“處在目下的這一個世界潮流里,我們要知道,光憑一兩個英雄,來指使民眾,利用民眾,是萬萬辦不到的事情。真正識時務(wù)的革命領(lǐng)導者,應(yīng)該一步不離開民眾,以民眾的利害為利害,以民眾的敵人為敵人,萬事要聽民眾的指揮,要服從民眾的命令才行。若有一二位英雄,以為這是迂闊之談,那末你們且看著,且看你們個人獨裁的高壓政策,能夠持續(xù)幾何時?!边@些話對于當時的蔣介石反革命派自然是不利的,所以反動刊物《這樣做》第七、八期合刊上發(fā)表叛徒孔圣裔的《郁達夫先生休矣!》一文,攻擊說:“我意料不到,萬萬意料不到郁達夫先生的論調(diào),竟是中國共產(chǎn)黨攻擊我們勞苦功高的蔣介石同志的論調(diào),什么英雄主義,個人獨裁的高壓政策”;“郁達夫先生!你現(xiàn)在是做了共產(chǎn)黨的工具,還是想跑去武漢方面升官發(fā)財,特使來托托共產(chǎn)黨的大腳?”

 ?。?4)《洪水》創(chuàng)造社刊物之一,一九二四年八月創(chuàng)刊于上海。

  初為周刊,僅出一期,一九二五年九月復刊,改為半月刊,一九二七年十二月出至三十六期停刊。

 ?。?5)袁世凱于一九一六年一月一日改元為“洪憲”,自稱“中華帝國”皇帝,至三月二十二日取消帝制,共八十一天。關(guān)于他看特印的報紙一事,據(jù)戈公振《中國報學史》引《虎庵雜記》:“項城(按指袁世凱)在京取閱上海各報,皆由梁士詒、袁乃寬輩先行過目,凡載有反對帝制文電,皆易以擁戴字樣,重制一版,每日如是,然后始進呈?!?br/>
 ?。?6)蔡松坡(1882—1916)名鍔,湖南邵陽人。辛亥革命時在昆明起義,任云南都督。一九一五年十二月在云南組織“護國軍”討伐袁世凱。后病故于日本。

 ?。?7)龍馭上賓于天封建時代稱皇帝的死為“龍馭上賓于天”(或龍馭賓天),即乘龍仙去的意思?!妒酚洝し舛U書》:“黃帝采首山銅,鑄鼎于荊山下。鼎既成,有龍垂胡髯下迎黃帝。黃帝上騎,群臣后宮從上者七十余人,龍乃上去。”

  (18)“清道”封建時代,帝王和官員出入,先命清掃道路和禁止行人,叫做“清道”。



16、“公理”之所在

  在廣州的一個“學者”說,“魯迅的話已經(jīng)說完,《語絲》不必看了?!边@是真的,我的話已經(jīng)說完,去年說的,今年還適用,恐怕明年也還適用。但我誠懇地希望他不至于適用到十年二十年之后。倘這樣,中國可就要完了,雖然我倒可以自慢。

  公理和正義都被“正人君子”拿去了,所以我已經(jīng)一無所有。這是我去年說過的話,而今年確也還是如此。然而我雖然一無所有,尋求是還在尋求的,正如每個窮光棍,大抵不會忘記銀錢一樣。

  話也還沒有說完。今年,我竟發(fā)見了公理之所在了。或者不能說發(fā)見,只可以說證實。北京中央公園里不是有一座白石牌坊,上面刻著四個大字道,“公理戰(zhàn)勝”(2)么?——Yes(3),就是這個。

  這四個字的意思是“有公理者戰(zhàn)勝”,也就是“戰(zhàn)勝者有公理”。

  段執(zhí)政(4)有衛(wèi)兵,“孤桐先生”秉政,開槍打敗了請愿的學生,勝矣。于是東吉祥胡同的“正人君子”們的“公理”也蓬蓬勃勃??詧?zhí)政退隱,“孤桐先生”“下野”之后,——嗚呼,公理亦從而零落矣。那里去了呢?槍炮戰(zhàn)勝了投壺(5),阿!有了,在南邊了。于是乎南下,南下,南下……

  于是乎“正人君子”們又和久違的“公理”相見了。

  《現(xiàn)代評論》的一千元津貼事件,我一向沒有插過嘴,而“主將”也將我拉在里面,亂罵一通,(6)——大約以為我是“首領(lǐng)”之故罷。橫豎說也被罵,不說也被罵,我就回敬一杯,問問你們所自稱為“現(xiàn)代派”者,今年可曾幡然變計,另外運動,收受了新的戰(zhàn)勝者的津貼沒有?

  還有一問,是:“公理”幾塊錢一斤?——

 ?。?)本篇最初發(fā)表于一九二七年十月二十二日《語絲》周刊第一五四期。

  (2)“公理戰(zhàn)勝”參看本卷第107頁注(2)。

 ?。?)Yes英語:是,對。

 ?。?)段執(zhí)政指段祺瑞。參看本卷第120頁注(4)。下文的“開槍打敗了請愿的學生”,指一九二六年段祺瑞下令衛(wèi)兵屠殺愛國學生的三一八慘案。

 ?。?)槍炮戰(zhàn)勝了投壺指北伐時的國民革命軍戰(zhàn)勝了軍閥孫傳芳。參看本卷第363頁注(4)。

 ?。?)《現(xiàn)代評論》開辦時曾通過章士釗接受段祺瑞的一千元津貼?!睹瓦M》、《語絲》曾揭露過這件事。陳西瀅在《現(xiàn)代評論》第三卷第六十五期(一九二六年三月六日)的《閑話》中強作辯解,并影射攻擊魯迅。參看本卷第264頁注(4)。




17、可惡罪

  這是一種新的“世故”。

  我以為法律上的許多罪名,都是花言巧語,只消以一語包括之,曰:可惡罪。

  譬如,有人覺得一個人可惡,要給他吃點苦罷,就有這樣的法子。倘在廣州而又是“清黨”之前,則可以暗暗地宣傳他是無政府主義者。那么,共產(chǎn)青年自然會說他“反革命”,有罪。若在“清黨”之后呢,要說他是CP或CY,沒有證據(jù),則可以指為“親共派”。那么,清黨委員會(2)自然會說他“反革命”,有罪。再不得已,則只好尋些別的事由,訴諸法律了。但這比較地麻煩。

  我先前總以為人是有罪,所以槍斃或坐監(jiān)的?,F(xiàn)在才知道其中的許多,是先因為被人認為“可惡”,這才終于犯了罪。

  許多罪人,應(yīng)該稱為“可惡的人”。

  九,十四——

 ?。?)本篇最初發(fā)表于一九二七年十月二十二日《語絲》周刊第一五四期。

  (2)清黨委員會蔣介石國民黨為鎮(zhèn)壓共產(chǎn)黨人和國民黨內(nèi)擁護孫中山三大政策的左派分子而設(shè)立的機構(gòu)。一九二七年五月五日,國民黨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常務(wù)委員會及各部長聯(lián)席會議決定,指派鄧澤如等七人組織中央清黨委員會。五月十七日,該會正式成立,各省也先后組成它的下屬機構(gòu)。



18、“意表之外”

  有恒先生在《北新周刊》上詫異我為什么不說話,我已經(jīng)去信公開答復了。還有一層沒有說。這也是一種新的“世故”。

  我的雜感常不免于罵。但今年發(fā)見了,我的罵對于被罵者是大抵有利的。

  拿來做廣告,顯而易見,不消說了。還有:

  1.天下以我為可惡者多,所以有一個被我所罵的人要去運動一個以我為可惡的人,只要攤出我的雜感來,便可以做他們的“蘭譜”(2),“相視而笑,莫逆于心”(3)了。“咱們一伙兒”。

  2.假如有一個人在辦一件事,自然是不會好的。但我一開口,他卻可以歸罪于我了。譬如辦學校罷,教員請不到,便說:這是魯迅說了壞話的緣故;學生鬧一點小亂子罷,又是魯迅說了壞話的緣故。他倒干干凈凈。

  我又不學耶穌(4),何苦替別人來背十字架呢?

  但“江山好改,本性難移”,也許后來還要開開口。可是定了“新法”了,除原先說過的“主將”之類以外,新的都不再說出他的真姓名,只叫“一個人”,“某學者”,“某教授”,“某君”。這么一來,他利用的時候便至少總得費點力,先須加說明。

  你以為“罵”決非好東西罷,于有些人還是有利的。人類究竟是可怕的東西。就是能夠咬死人的毒蛇,商人們也會將它浸在酒里,什么“三蛇酒”,“五蛇酒”,去賣錢。

  這種辦法實在比“交戰(zhàn)”厲害得多,能使我不敢寫雜感。

  但再來一回罷,寫“不敢寫雜感”的雜感——

 ?。?)本篇最初發(fā)表于一九二七年十月二十二日《語絲》周刊第一五四期。

  “意表之外”,是引用復古派文人林紓文章中不通的用語。

 ?。?)“蘭譜”舊時朋友相契,結(jié)為兄弟,互換譜帖以為憑證,稱為金蘭譜,省稱蘭譜,取《周易·系辭》“二人同心,其利斷金;同心之言,其臭如蘭”的意思。

 ?。?)“相視而笑”二句,見《莊子·大宗師》,即彼此同心,毫無拂逆的意思。

  (4)耶穌(約前4—30)基督教創(chuàng)始人。據(jù)《新約全書》說,他在猶太各地傳教,為猶太教當權(quán)者所仇視,后被捕送交羅馬帝國駐猶太總督彼拉多,釘死在十字架上。



19、新時代的放債法

  還有一種新的“世故”(2)。

  先前,我總以為做債主的人是一定要有錢的,近來才知道無須。在“新時代”里,有一種精神的資本家。

  你倘說中國像沙漠罷,這資本家便乘機而至了,自稱是噴泉。你說社會冷酷罷,他便自說是熱;你說周圍黑暗罷,他便自說是太陽。

  阿!世界上冠冕堂皇的招牌,都被拿去了。豈但拿去而已哉。他還潤澤,溫暖,照臨了你。因為他是噴泉,熱,太陽呵!

  這是一宗恩典。

  不但此也哩。你如有一點產(chǎn)業(yè),那是他賞賜你的。為什么呢?因為倘若他一提倡共產(chǎn),你的產(chǎn)業(yè)便要充公了,但他沒有提倡,所以你能有現(xiàn)在的產(chǎn)業(yè)。那自然是他賞賜你的。

  你如有一個愛人,也是他賞賜你的。為什么呢?因為他是天才而且革命家,許多女性都渴仰到五體投地。他只要說一聲“來!”便都飛奔過去了,你的當然也在內(nèi)。但他不說“來!”所以你得有現(xiàn)在的愛人。那自然也是他賞賜你的。

  這又是一宗恩典。

  還不但此也哩!他到你那里來的時候,還每回帶來一擔同情!一百回就是一百擔——你如果不知道,那就因為你沒有精神的眼睛——經(jīng)過一年,利上加利,就是二三百擔……

  阿阿!這又是一宗大恩典。

  于是乎是算賬了。不得了,這么雄厚的資本,還不夠買一個靈魂么?但革命家是客氣的,無非要你報答一點,供其使用——其實也不算使用,不過是“幫忙”而已。

  倘不如命地“幫忙”,當然,罪大惡極了。先將忘恩負義之罪,布告于天下。而且不但此也,還有許多罪惡,寫在賬簿上哩,一旦發(fā)布,你便要“身敗名裂”了。想不“身敗名裂”么,只有一條路,就是趕快來“幫忙”以贖罪。

  然而我不幸竟看見了“新時代的新青年”的身邊藏著這許多賬簿,而他們自己對于“身敗名裂”又懷著這樣天大的恐慌。

  于是乎又得新“世故”:關(guān)上門,塞好酒瓶,捏緊皮夾。

  這倒于我很保存了一些潤澤,光和熱——我是只看見物質(zhì)的。

  九,十四——

  (1)本篇最初發(fā)表于一九二七年十月二十二日《語絲》周刊第一五四期,原題《“新時代”的避債法》。

  (2)“世故”及下文若干詞句,都是引用高長虹的話。高長虹,參看本卷第383頁注(3)。他在一九二四年十二月認識魯迅后,曾得到魯迅很多指導和幫助。一九二六年下半年起,他卻對魯迅進行恣意的誣蔑和攻擊。他在《狂飆》周刊第五期(一九二六年十一月)發(fā)表的《1925北京出版界形勢指掌圖》中,謾罵魯迅為“世故老人”。在第六期(一九二六年十一月)《給——》一詩中自比太陽:“如其我是太陽時,我將嫉妒那夜里的星星。”在第九期(一九二六年十二月)《介紹中華第一詩人》內(nèi)則說:“在戀愛上我雖然像嫉妒過人,然而其實是我倒讓步過人?!钡谑冢ㄒ痪哦晔拢稌r代的命運》中又有“我對于魯迅先生曾獻過最大的讓步,不只是思想上,而且是生活上”等語。在同篇中又說他和魯迅“曾經(jīng)過一個思想上的戰(zhàn)斗時期”,他所用的“戰(zhàn)略”是“同情”。在《指掌圖》一文內(nèi),又自稱與魯迅“會面不只百次”。第十四期(一九二七年一月)《我走出了化石的世界》中又咒罵:“魯迅不特身心交病,且將身敗名裂矣!”等等。所以本文中有“太陽”、“愛人”、“同情”、“來一百回”等語。此外,“幫忙”、“新時代的新青年”等,都是高長虹文中常用的詞語。



20、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guān)系

  ——九月間在廣州夏期學術(shù)演講會(2)講稿

  我今天所講的,就是黑板上寫著的這樣一個題目。

  中國文學史,研究起來,可真不容易,研究古的,恨材料太少,研究今的,材料又太多,所以到現(xiàn)在,中國較完全的文學史尚未出現(xiàn)。今天講的題目是文學史上的一部分,也是材料太少,研究起來很有困難的地方。因為我們想研究某一時代的文學,至少要知道作者的環(huán)境,經(jīng)歷和著作。

  漢末魏初這個時代是很重要的時代,在文學方面起一個重大的變化,因當時正在黃巾(3)和董卓(4)大亂之后,而且又是黨錮(5)的糾紛之后,這時曹操(6)出來了?!贿^我們講到曹操,很容易就聯(lián)想起《三國志演義》(7),更而想起戲臺上那一位花面的奸臣,但這不是觀察曹操的真正方法?,F(xiàn)在我們再看歷史,在歷史上的記載和論斷有時也是極靠不住的,不能相信的地方很多,因為通常我們曉得,某朝的年代長一點,其中必定好人多;某朝的年代短一點,其中差不多沒有好人。

  為什么呢?因為年代長了,做史的是本朝人,當然恭維本朝的人物,年代短了,做史的是別朝人,便很自由地貶斥其異朝的人物,所以在秦朝,差不多在史的記載上半個好人也沒有。曹操在史上年代也是頗短的,自然也逃不了被后一朝人說壞話的公例。其實,曹操是一個很有本事的人,至少是一個英雄,我雖不是曹操一黨,但無論如何,總是非常佩服他。

  研究那時的文學,現(xiàn)在較為容易了,因為已經(jīng)有人做過工作:在文集一方面有清嚴可均輯的《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晉南北朝文》(8)。其中于此有用的,是《全漢文》,《全三國文》,《全晉文》。

  在詩一方面有丁福保輯的《全漢三國晉南北朝詩》(9)?!「1J亲鲠t(yī)生的,現(xiàn)在還在。

  輯錄關(guān)于這時代的文學評論有劉師培編的《中國中古文學史》(10)。這本書是北大的講義,劉先生已死,此書由北大出版。

  上面三種書對于我們的研究有很大的幫助。能使我們看出這時代的文學的確有點異彩。

  我今天所講,倘若劉先生的書里已詳?shù)?,我就略一點;反之,劉先生所略的,我就較詳一點。

  董卓之后,曹操專權(quán)。在他的統(tǒng)治之下,第一個特色便是尚刑名。他的立法是很嚴的,因為當大亂之后,大家都想做皇帝,大家都想叛亂,故曹操不能不如此。曹操曾自己說過:“倘無我,不知有多少人稱王稱帝!”(11)這句話他倒并沒有說謊。因此之故,影響到文章方面,成了清峻的風格。——

  就是文章要簡約嚴明的意思。

  此外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尚通脫。他為什么要尚通脫呢?

  自然也與當時的風氣有莫大的關(guān)系。因為在黨錮之禍以前,凡黨中人都自命清流,不過講“清”講得太過,便成固執(zhí),所以在漢末,清流的舉動有時便非??尚α?。

  比方有一個有名的人,普通的人去拜訪他,先要說幾句話,倘這幾句話說得不對,往往會遭倨傲的待遇,叫他坐到屋外去,甚而至于拒絕不見。

  又如有一個人,他和他的姊夫是不對的,有一回他到姊姊那里去吃飯之后,便要將飯錢算回給姊姊。她不肯要,他就于出門之后,把那些錢扔在街上,算是付過了。

 ?。?2)個人這樣鬧鬧脾氣還不要緊,若治國平天下也這樣鬧起執(zhí)拗的脾氣來,那還成甚么話?所以深知此弊的曹操要起來反對這種習氣,力倡通脫。通脫即隨便之意。此種提倡影響到文壇,便產(chǎn)生多量想說甚么便說甚么的文章。

  更因思想通脫之后,廢除固執(zhí),遂能充分容納異端和外來的思想,故孔教以外的思想源源引入。

  總括起來,我們可以說漢末魏初的文章是清峻,通脫。在曹操本身,也是一個改造文章的祖師,可惜他的文章傳的很少。他膽子很大,文章從通脫得力不少,做文章時又沒有顧忌,想寫的便寫出來。

  所以曹操征求人才時也是這樣說,不忠不孝不要緊,只要有才便可以。

 ?。?3)這又是別人所不敢說的。曹操做詩,竟說是“鄭康成行酒伏地氣絕”(14),他引出離當時不久的事實,這也是別人所不敢用的。還有一樣,比方人死時,常常寫點遺令,這是名人的一件極時髦的事。當時的遺令本有一定的格式,且多言身后當葬于何處何處,或葬于某某名人的墓旁;操獨不然,他的遺令不但沒有依著格式,內(nèi)容竟講到遺下的衣服和伎女怎樣處置等問題(15)。

  陸機雖然評曰“貽塵謗于后王”(16),然而我想他無論如何是一個精明人,他自己能做文章,又有手段,把天下的方士文士統(tǒng)統(tǒng)搜羅起來,省得他們跑在外面給他搗亂。所以他帷幄里面,方士文士就特別地多。

  孝文帝曹丕(17),以長子而承父業(yè),篡漢而即帝位。他也是喜歡文章的。其弟曹植(18),還有明帝曹叡(19),都是喜歡文章的。不過到那個時候,于通脫之外,更加上華麗。不著有《典論》,現(xiàn)已失散無全本,那里面說:“詩賦欲麗”,“文以氣為主”?!兜湔摗返牧懔闼樗?,在唐宋類書中;一篇整的《論文》,在《文選》(20)中可以看見。

  后來有一般人很不以他的見解為然。他說詩賦不必寓教訓,反對當時那些寓訓勉于詩賦的見解,用近代的文學眼光看來,曹丕的一個時代可說是“文學的自覺時代”,或如近代所說是為藝術(shù)而藝術(shù)(21)(ArtforArt′sSake)的一派。所以曹丕做的詩賦很好,更因他以“氣”為主,故于華麗以外,加上壯大。歸納起來,漢末,魏初的文章,可說是:“清峻,通脫,華麗,壯大。”在文學的意見上,曹丕和曹植表面上似乎是不同的。曹丕說文章事可以留名聲于千載(22);但子建卻說文章小道(23),不足論的。據(jù)我的意見,子建大概是違心之論。這里有兩個原因,第一,子建的文章做得好,一個人大概總是不滿意自己所做而羨慕他人所為的,他的文章已經(jīng)做得好,于是他便敢說文章是小道;第二,子建活動的目標在于政治方面,政治方面不甚得志(24),遂說文章是無用了。

  曹操曹丕以外,還有下面的七個人:孔融,陳琳,王粲,徐干,阮瑀,應(yīng)瑒,劉楨,都很能做文章,后來稱為“建安七子”(25)。七人的文章很少流傳,現(xiàn)在我們很難判斷;但,大概都不外是“慷慨”,“華麗”罷。華麗即曹丕所主張,慷慨就因當天下大亂之際,親戚朋友死于亂者特多,于是為文就不免帶著悲涼,激昂和“慷慨”了。

  七子之中,特別的是孔融,他專喜和曹操搗亂。曹丕《典論》里有論孔融的,因此他也被拉進“建安七子”一塊兒去。其實不對,很兩樣的。不過在當時,他的名聲可非常之大??兹谧魑?,喜用譏嘲的筆調(diào),曹丕很不滿意他??兹诘奈恼卢F(xiàn)在傳的也很少,就他所有的看起來,我們可以瞧出他并不大對別人譏諷,只對曹操。比方操破袁氏兄弟,曹丕把袁熙的妻甄氏拿來,歸了自己,孔融就寫信給曹操,說當初武王伐紂,將妲己給了周公了。操問他的出典,他說,以今例古,大概那時也是這樣的。又比方曹操要禁酒,說酒可以亡國,非禁不可,孔融又反對他,說也有以女人亡國的,何以不禁婚姻?

 ?。?6)其實曹操也是喝酒的。我們看他的“何以解憂?惟有杜康”(27)的詩句,就可以知道。為什么他的行為會和議論矛盾呢?此無他,因曹操是個辦事人,所以不得不這樣做;孔融是旁觀的人,所以容易說些自由話。曹操見他屢屢反對自己,后來借故把他殺了。

  (28)他殺孔融的罪狀大概是不孝。因為孔融有下列的兩個主張:

  第一,孔融主張母親和兒子的關(guān)系是如瓶之盛物一樣,只要在瓶內(nèi)把東西倒了出來,母親和兒子的關(guān)系便算完了。第二,假使有天下饑荒的一個時候,有點食物,給父親不給呢?

  孔融的答案是:倘若父親是不好的,寧可給別人?!懿傧霘⑺悴幌б赃@種主張為他不忠不孝的根據(jù),把他殺了。

  倘若曹操在世,我們可以問他,當初求才時就說不忠不孝也不要緊,為何又以不孝之名殺人呢?然而事實上縱使曹操再生,也沒人敢問他,我們倘若去問他,恐怕他把我們也殺了!

  與孔融一同反對曹操的尚有一個禰衡(29),后來給黃祖殺掉的。禰衡的文章也不錯,而且他和孔融早是“以氣為主”來寫文章的了。故在此我們又可知道,漢文慢慢壯大起來,是時代使然,非??坎懿俑缸又Φ?。但華麗好看,卻是曹丕提倡的功勞。

  這樣下去一直到明帝的時候,文章上起了個重大的變化,因為出了一個何晏(30)。

  何晏的名聲很大,位置也很高,他喜歡研究《老子》和《易經(jīng)》。至于他是怎樣的一個人呢?那真相現(xiàn)在可很難知道,很難調(diào)查。因為他是曹氏一派的人,司馬氏很討厭他,所以他們的記載對何晏大不滿。因此產(chǎn)生許多傳說,有人說何晏的臉上是搽粉的,又有人說他本來生得白,不是搽粉的。

 ?。?1)但究竟何晏搽粉不搽粉呢?我也不知道。

  但何晏有兩件事我們是知道的。第一,他喜歡空談,是空談的祖師;第二,他喜歡吃藥,是吃藥的祖師。

 ?。?2)此外,他也喜歡談名理。他身子不好;因此不能不服藥。

  他吃的不是尋常的藥,是一種名叫“五石散”的藥。

  “五石散”是一種毒藥,是何晏吃開頭的。漢時,大家還不敢吃,何晏或者將藥方略加改變,便吃開頭了。五石散的基本,大概是五樣藥:石鐘乳,石硫黃,白石英,紫石英,赤石脂;另外怕還配點別樣的藥。但現(xiàn)在也不必細細研究它,我想各位都是不想吃它的。

  從書上看起來,這種藥是很好的,人吃了能轉(zhuǎn)弱為強。因此之故,何晏有錢,他吃起來了;大家也跟著吃。那時五石散的流毒就同清末的鴉片的流毒差不多,看吃藥與否以分闊氣與否的。現(xiàn)在由隋巢元方做的《諸病源候論》(33)的里面可以看到一些。據(jù)此書,可知吃這藥是非常麻煩的,窮人不能吃,假使吃了之后,一不小心,就會毒死。先吃下去的時候,倒不怎樣的,后來藥的效驗既顯,名曰“散發(fā)”。倘若沒有“散發(fā)”,就有弊而無利。因此吃了之后不能休息,非走路不可,因走路才能“散發(fā)”,所以走路名曰“行散”。比方我們看六朝人的詩,有云:“至城東行散”,就是此意。后來做詩的人不知其故,以為“行散”即步行之意,所以不服藥也以“行散”二字入詩,這是很笑話的。

  走了之后,全身發(fā)燒,發(fā)燒之后又發(fā)冷。普通發(fā)冷宜多穿衣,吃熱的東西。但吃藥后的發(fā)冷剛剛要相反:衣少,冷食,以冷水澆身。倘穿衣多而食熱物,那就非死不可。因此五石散一名寒食散。只有一樣不必冷吃的,就是酒。

  吃了散之后,衣服要脫掉,用冷水澆身;吃冷東西;飲熱酒。這樣看起來,五石散吃的人多,穿厚衣的人就少;比方在廣東提倡,一年以后,穿西裝的人就沒有了。因為皮肉發(fā)燒之故,不能穿窄衣。為豫防皮膚被衣服擦傷,就非穿寬大的衣服不可?,F(xiàn)在有許多人以為晉人輕裘緩帶,寬衣,在當時是人們高逸的表現(xiàn),其實不知他們是吃藥的緣故。一班名人都吃藥,穿的衣都寬大,于是不吃藥的也跟著名人,把衣服寬大起來了!

  還有,吃藥之后,因皮膚易于磨破,穿鞋也不方便,故不穿鞋襪而穿屐。所以我們看晉人的畫像或那時的文章,見他衣服寬大,不鞋而屐,以為他一定是很舒服,很飄逸的了,其實他心里都是很苦的。

  更因皮膚易破,不能穿新的而宜于穿舊的,衣服便不能常洗。因不洗,便多虱。所以在文章上,虱子的地位很高,“捫虱而談”(34),當時竟傳為美事。比方我今天在這里演講的時候,捫起虱來,那是不大好的。但在那時不要緊,因為習慣不同之故。這正如清朝是提倡抽大煙的,我們看見兩肩高聳的人,不覺得奇怪?,F(xiàn)在就不行了,倘若多數(shù)學生,他的肩成為一字樣,我們就覺得很奇怪了。

  此外可見服散的情形及其他種種的書,還有葛洪的《抱樸子》(35)。

  到東晉以后,作假的人就很多,在街旁睡倒,說是“散發(fā)”以示闊氣。(36)就像清時尊讀書,就有人以墨涂唇,表示他是剛才寫了許多字的樣子。故我想,衣大,穿屐,散髪等等,后來效之,不吃也學起來,與理論的提倡實在是無關(guān)的。

  又因“散發(fā)”之時,不能肚餓,所以吃冷物,而且要趕快吃,不論時候,一日數(shù)次也不可定。因此影響到晉時“居喪無禮”?!緛砦簳x時,對于父母之禮是很繁多的。比方想去訪一個人,那么,在未訪之前,必先打聽他父母及其祖父母的名字,以便避諱。否則,嘴上一說出這個字音,假如他的父母是死了的,主人便會大哭起來(37)——他記得父母了——給你一個大大的沒趣。晉禮居喪之時,也要瘦,不多吃飯,不準喝酒。但在吃藥之后,為生命計,不能管得許多,只好大嚼,所以就變成“居喪無禮”了。

  居喪之際,飲酒食肉,由闊人名流倡之,萬民皆從之,因為這個緣故,社會上遂尊稱這樣的人叫作名士派。

  吃散發(fā)源于何晏,和他同志的,有王弼和夏侯玄(38)兩個人,與晏同為服藥的祖師。有他三人提倡,有多人跟著走。他們?nèi)硕嗍菚鑫恼?,除了夏侯玄的作品流傳不多外,王何二人現(xiàn)在我們尚能看到他們的文章。他們都是生于正始的,所以又名曰“正始名士”(39)。但這種習慣的末流,是只會吃藥,或竟假裝吃藥,而不會做文章。

  東晉以后,不做文章而流為清談,由《世說新語》(40)一書里可以看到。此中空論多而文章少,比較他們?nèi)齻€差得遠了。

  三人中王弼二十余歲便死了,夏侯何二人皆為司馬懿(41)所殺。因為他二人同曹操有關(guān)系,非死不可,猶曹操之殺孔融,也是借不孝做罪名的。

  二人死后,論者多因其與魏有關(guān)而罵他,其實何晏值得罵的就是因為他是吃藥的發(fā)起人。這種服散的風氣,魏,晉,直到隋,唐,還存在著,因為唐時還有“解散方”(42),即解五石散的藥方,可以證明還有人吃,不過少點罷了。唐以后就沒有人吃,其原因尚未詳,大概因其弊多利少,和鴉片一樣罷?

  晉名人皇甫謐(43)作一書曰《高士傳》,我們以為他很高超。但他是服散的,曾有一篇文章,自說吃散之苦。因為藥性一發(fā),稍不留心,即會喪命,至少也會受非常的苦痛,或要發(fā)狂;本來聰明的人,因此也會變成癡呆。所以非深知藥性,會解救,而且家里的人多深知藥性不可。晉朝人多是脾氣很壞,高傲,發(fā)狂,性暴如火的,大約便是服藥的緣故。比方有蒼蠅擾他,竟至拔劍追趕;

  (44)就是說話,也要胡胡涂涂地才好,有時簡直是近于發(fā)瘋。但在晉朝更有以癡為好的,這大概也是服藥的緣故。

  魏末,何晏他們以外,又有一個團體新起,叫做“竹林名士”,也是七個,所以又稱“竹林七賢”(45)。正始名士服藥,竹林名士飲酒。竹林的代表是嵇康(46)和阮籍(47)。但究竟竹林名士不純粹是喝酒的,嵇康也兼服藥,而阮籍則是專喝酒的代表。但嵇康也飲酒,劉伶(48)也是這里面的一個。他們七人中差不多都是反抗舊禮教的。

  這七人中,脾氣各有不同。嵇阮二人的脾氣都很大;阮籍老年時改得很好,嵇康就始終都是極壞的。

  阮年青時,對于訪他的人有加以青眼和白眼的分別(49)。

  白眼大概是全然看不見眸子的,恐怕要練習很久才能夠。青眼我會裝,白眼我卻裝不好。

  后來阮籍竟做到“口不臧否人物”(50)的地步,嵇康卻全不改變。結(jié)果阮得終其天年,而嵇竟喪于司馬氏之手,與孔融何晏等一樣,遭了不幸的殺害。這大概是因為吃藥和吃酒之分的緣故:吃藥可以成仙,仙是可以驕視俗人的;飲酒不會成仙,所以敷衍了事。

  他們的態(tài)度,大抵是飲酒時衣服不穿,帽也不帶。若在平時,有這種狀態(tài),我們就說無禮,但他們就不同。居喪時不一定按例哭泣;子之于父,是不能提父的名,但在竹林名士一流人中,子都會叫父的名號(51)。舊傳下來的禮教,竹林名士是不承認的。即如劉伶——他曾做過一篇《酒德頌》,誰都知道——他是不承認世界上從前規(guī)定的道理的,曾經(jīng)有這樣的事,有一次有客見他,他不穿衣服。人責問他;他答人說,天地是我的房屋,房屋就是我的衣服,你們?yōu)槭裁催M我的褲子中來?

 ?。?2)至于阮籍,就更甚了,他連上下古今也不承認,在《大人先生傳》(53)里有說:“天地解兮六合開,星辰隕兮日月頹,我騰而上將何懷?”他的意思是天地神仙,都是無意義,一切都不要,所以他覺得世上的道理不必爭,神仙也不足信,既然一切都是虛無,所以他便沉湎于酒了。然而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的飲酒不獨由于他的思想,大半倒在環(huán)境。其時司馬氏已想篡位,而阮籍名聲很大,所以他講話就極難,只好多飲酒,少講話,而且即使講話講錯了,也可以借醉得到人的原諒。只要看有一次司馬懿求和阮籍結(jié)親,而阮籍一醉就是兩個月,沒有提出的機會,(54)就可以知道了。

  阮籍作文章和詩都很好,他的詩文雖然也慷慨激昂,但許多意思都是隱而不顯的。宋的顏延之(55)已經(jīng)說不大能懂,我們現(xiàn)在自然更很難看得懂他的詩了。他詩里也說神仙,但他其實是不相信的。嵇康的論文,比阮籍更好,思想新穎,往往與古時舊說反對??鬃诱f:“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嵇康做的《難自然好學論》(56),卻道,人是并不好學的,假如一個人可以不做事而又有飯吃,就隨便閑游不喜歡讀書了,所以現(xiàn)在人之好學,是由于習慣和不得已。還有管叔蔡叔(57),是疑心周公,率殷民叛,因而被誅,一向公認為壞人的。而嵇康做的《管蔡論》,就也反對歷代傳下來的意思,說這兩個人是忠臣,他們的懷疑周公,是因為地方相距太遠,消息不靈通。

  但最引起許多人的注意,而且于生命有危險的,是《與山巨源絕交書》中的“非湯武而薄周孔”。司馬懿因這篇文章,就將嵇康殺了(58)。非薄了湯武周孔,在現(xiàn)時代是不要緊的,但在當時卻關(guān)系非小。湯武是以武定天下的;周公是輔成王的;

  孔子是祖述堯舜,而堯舜是禪讓天下的。嵇康都說不好,那么,教司馬懿篡位的時候,怎么辦才是好呢?沒有辦法。在這一點上,嵇康于司馬氏的辦事上有了直接的影響,因此就非死不可了。嵇康的見殺,是因為他的朋友呂安不孝,連及嵇康,罪案和曹操的殺孔融差不多。魏晉,是以孝治天下的,不孝,故不能不殺。為什么要以孝治天下呢?因為天位從禪讓,即巧取豪奪而來,若主張以忠治天下,他們的立腳點便不穩(wěn),辦事便棘手,立論也難了,所以一定要以孝治天下。但倘只是實行不孝,其實那時倒不很要緊的,嵇康的害處是在發(fā)議論;阮籍不同,不大說關(guān)于倫理上的話,所以結(jié)局也不同。

  但魏晉也不全是這樣的情形,寬袍大袖,大家飲酒。反對的也很多。在文章上我們還可以看見裴頠的《崇有論》(59),孫盛的《老子非大賢論》(60),這些都是反對王何們的。

  在史實上,則何曾勸司馬懿殺阮籍有好幾回(61),司馬懿不聽他的話,這是因為阮籍的飲酒,與時局的關(guān)系少些的緣故。

  然而后人就將嵇康阮籍罵起來,人云亦云,一直到現(xiàn)在,一千六百多年。季札說:“中國之君子,明于禮義而陋于知人心?!保?2)這是確的,大凡明于禮義,就一定要陋于知人心的,所以古代有許多人受了很大的冤枉。例如嵇阮的罪名,一向說他們毀壞禮教。但據(jù)我個人的意見,這判斷是錯的。魏晉時代,崇奉禮教的看來似乎很不錯,而實在是毀壞禮教,不信禮教的。表面上毀壞禮教者,實則倒是承認禮教,太相信禮教。因為魏晉時所謂崇奉禮教,是用以自利,那崇奉也不過偶然崇奉,如曹操殺孔融,司馬懿殺嵇康,都是因為他們和不孝有關(guān),但實在曹操司馬懿何嘗是著名的孝子,不過將這個名義,加罪于反對自己的人罷了。于是老實人以為如此利用,褻黷了禮教,不平之極,無計可施,激而變成不談禮教,不信禮教,甚至于反對禮教?!鋵嵅贿^是態(tài)度,至于他們的本心,恐怕倒是相信禮教,當作寶貝,比曹操司馬懿們要迂執(zhí)得多?,F(xiàn)在說一個容易明白的比喻罷,譬如有一個軍閥,在北方——在廣東的人所謂北方和我常說的北方的界限有些不同,我常稱山東山西直隸河南之類為北方——那軍閥從前是壓迫民黨的,后來北伐軍勢力一大,他便掛起了青天白日旗,說自己已經(jīng)信仰三民主義了,是總理的信徒。這樣還不夠,他還要做總理的紀念周。這時候,真的三民主義的信徒,去呢,不去呢?不去,他那里就可以說你反對三民主義,定罪,殺人。但既然在他的勢力之下,沒有別法,真的總理的信徒,倒會不談三民主義,或者聽人假惺惺的談起來就皺眉,好像反對三民主義模樣。所以我想,魏晉時所謂反對禮教的人,有許多大約也如此。他們倒是迂夫子,將禮教當作寶貝看待的。

  還有一個實證,凡人們的言論,思想,行為,倘若自己以為不錯的,就愿意天下的別人,自己的朋友都這樣做。但嵇康阮籍不這樣,不愿意別人來模仿他。竹林七賢中有阮咸,是阮籍的侄子,一樣的飲酒。阮籍的兒子阮渾也愿加入時,阮籍卻道不必加入,吾家已有阿咸在,夠了。

 ?。?3)假若阮籍自以為行為是對的,就不當拒絕他的兒子,而阮籍卻拒絕自己的兒子,可知阮籍并不以他自己的辦法為然。至于嵇康,一看他的《絕交書》,就知道他的態(tài)度很驕傲的;有一次,他在家打鐵——他的性情是很喜歡打鐵的——鐘會來看他了,他只打鐵,不理鐘會。(64)鐘會沒有意味,只得走了。其時嵇康就問他:

  “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鐘會答道:“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边@也是嵇康殺身的一條禍根。但我看他做給他的兒子看的《家誡》(65)——當嵇康被殺時,其子方十歲,算來當他做這篇文章的時候,他的兒子是未滿十歲的——就覺得宛然是兩個人。他在《家誡》中教他的兒子做人要小心,還有一條一條的教訓。有一條是說長官處不可常去,亦不可住宿;官長送人們出來時,你不要在后面,因為恐怕將來官長懲辦壞人時,你有暗中密告的嫌疑。又有一條是說宴飲時候有人爭論,你可立刻走開,免得在旁批評,因為兩者之間必有對與不對,不批評則不像樣,一批評就總要是甲非乙,不免受一方見怪。還有人要你飲酒,即使不愿飲也不要堅決地推辭,必須和和氣氣的拿著杯子。我們就此看來,實在覺得很希奇:嵇康是那樣高傲的人,而他教子就要他這樣庸碌。因此我們知道,嵇康自己對于他自己的舉動也是不滿足的。所以批評一個人的言行實在難,社會上對于兒子不像父親,稱為“不肖”,以為是壞事,殊不知世上正有不愿意他的兒子像自己的父親哩。試看阮籍嵇康,就是如此。這是,因為他們生于亂世,不得已,才有這樣的行為,并非他們的本態(tài)。但又于此可見魏晉的破壞禮教者,實在是相信禮教到固執(zhí)之極的。

  不過何晏王弼阮籍嵇康之流,因為他們的名位大,一般的人們就學起來,而所學的無非是表面,他們實在的內(nèi)心,卻不知道。因為只學他們的皮毛,于是社會上便很多了沒意思的空談和飲酒。許多人只會無端的空談和飲酒,無力辦事,也就影響到政治上,弄得玩“空城計”,毫無實際了。在文學上也這樣,嵇康阮籍的縱酒,是也能做文章的,后來到東晉,空談和飲酒的遺風還在,而萬言的大文如嵇阮之作,卻沒有了。

  劉勰(66)說:“嵇康師心以遣論,阮籍使氣以命詩?!边@“師心”和“使氣”,便是魏末晉初的文章的特色。正始名士和竹林名士的精神滅后,敢于師心使氣的作家也沒有了。

  到東晉,風氣變了。社會思想平靜得多,各處都夾入了佛教的思想。再至晉末,亂也看慣了,篡也看慣了,文章便更和平。代表平和的文章的人有陶潛(67)。他的態(tài)度是隨便飲酒,乞食,高興的時候就談?wù)摵妥魑恼拢瑹o尤無怨。所以現(xiàn)在有人稱他為“田園詩人”,是個非常和平的田園詩人。他的態(tài)度是不容易學的,他非常之窮,而心里很平靜。家常無米,就去向人家門口求乞。他窮到有客來見,連鞋也沒有,那客人給他從家丁取鞋給他,他便伸了足穿上了。雖然如此,他卻毫不為意,還是“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這樣的自然狀態(tài),實在不易模仿。他窮到衣服也破爛不堪,而還在東籬下采菊,偶然抬起頭來,悠然的見了南山,這是何等自然?,F(xiàn)在有錢的人住在租界里,雇花匠種數(shù)十盆菊花,便做詩,叫作“秋日賞菊效陶彭澤體”,自以為合于淵明的高致,我覺得不大像。

  陶潛之在晉末,是和孔融于漢末與嵇康于魏末略同,又是將近易代的時候。但他沒有什么慷慨激昂的表示,于是便博得“田園詩人”的名稱。但《陶集》里有《述酒》一篇,是說當時政治的。

 ?。?8)這樣看來,可見他于世事也并沒有遺忘和冷淡,不過他的態(tài)度比嵇康阮籍自然得多,不至于招人注意罷了。還有一個原因,先已說過,是習慣。因為當時飲酒的風氣相沿下來,人見了也不覺得奇怪,而且漢魏晉相沿,時代不遠,變遷極多,既經(jīng)見慣,就沒有大感觸,陶潛之比孔融嵇康和平,是當然的。例如看北朝的墓志,官位升進,往往詳細寫著,再仔細一看,他是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兩三個朝代了,但當時似乎并不為奇。

  據(jù)我的意思,即使是從前的人,那詩文完全超于政治的所謂“田園詩人”,“山林詩人”,是沒有的。完全超出于人間世的,也是沒有的。既然是超出于世,則當然連詩文也沒有。

  詩文也是人事,既有詩,就可以知道于世事未能忘情。譬如墨子兼愛,楊子為我。

 ?。?9)墨子當然要著書;楊子就一定不著,這才是“為我”。因為若做出書來給別人看,便變成“為人”了。

  由此可知陶潛總不能超于塵世,而且,于朝政還是留心,也不能忘掉“死”,這是他詩文中時時提起的(70)。用別一種看法研究起來,恐怕也會成一個和舊說不同的人物罷。

  自漢末至晉末文章的一部分的變化與藥及酒之關(guān)系,據(jù)我所知的大概是這樣。但我學識太少,沒有詳細的研究,在這樣的熱天和雨天費去了諸位這許多時光,是很抱歉的?,F(xiàn)在這個題目總算是講完了——

 ?。?)本篇記錄稿最初發(fā)表于一九二七年八月十一、十二、十三、十五、十六、十七日廣州《民國日報》副刊《現(xiàn)代青年》第一七三至一七八期;改定稿發(fā)表于一九二七年十一月十六日《北新》半月刊第二卷第二號。

  (2)廣州夏期學術(shù)演講會國民黨政府廣州市教育局主辦,一九二七年七月十八日在廣州市立師范學校禮堂舉行開幕式。當時的廣州市長林云陔、教育局長劉懋初等均在會上作反共演說。他們打著“學術(shù)”的旗號,也“邀請”學者演講。作者這篇演講是在七月二十三日、二十六日的會上所作的(題下注“九月間”有誤)。作者后來說過:

  “在廣州之談魏晉事,蓋實有慨而言?!保ㄒ痪哦四晔氯罩玛悶F信)他在這次關(guān)于中國古典文學的演講里,曲折地對國民黨反動派進行了揭露和諷刺。

 ?。?)黃巾指東漢末年巨鹿人張角領(lǐng)導的農(nóng)民起義軍。漢靈帝中平元年(184)起義,參加的人都以黃巾纏頭為標志,稱為“黃巾軍”。他們提出“蒼天已死,黃天當立”的口號,攻占城邑,焚燒官府,旬日之間,全國響應(yīng),給東漢政權(quán)以沉重的打擊。但后來終于在官軍和地主武裝的殘酷鎮(zhèn)壓下失敗。

 ?。?)董卓(?—192)字仲穎,隴西臨洮(今甘肅岷縣)人,東漢末年的大軍閥。靈帝時為并州牧,靈帝死后,外戚首領(lǐng)大將軍何進為了對抗宦官,召他率兵入朝相助,他到洛陽后,即廢少帝(劉辯),立獻帝(劉協(xié)),自任丞相,專斷朝政。獻帝初平元年(190),山東河北等地軍閥袁紹、韓馥等為了和董卓爭權(quán),聯(lián)合起兵討卓,他便劫持獻帝遷都長安,自為太師。后為王允、呂布所殺。他在離洛陽時,焚燒宮殿府庫民房,二百里內(nèi)盡成墟土;又驅(qū)數(shù)百萬人口入關(guān),積尸盈途。在他被殺以后,他的部將李傕、郭汜等又攻破長安,焚掠屠殺,人民受害甚烈。

  (5)黨錮東漢末年,宦官擅權(quán),政治黑暗,民生痛苦。統(tǒng)治階級內(nèi)部一部分比較正直的官僚,為了維護劉漢政權(quán)和自己的地位,便與太學生互通聲氣,議論朝政,揭露宦官集團的罪惡。漢桓帝延熹九年(166),宦官誣告司隸校尉李膺、太仆杜密和太學生領(lǐng)袖郭泰、賈彪等人結(jié)黨為亂,桓帝便捕李膺、范滂等下獄,株連二百余人。以后又于靈帝建寧二年(169),熹平元年(172),熹平五年(176)三次捕殺黨人,更詔各州郡凡黨人的門生、故吏、父子、兄弟有做官的,都免官禁錮。直到靈帝中平元年(184)黃巾起義,才下詔將他們赦免。

  這件事,史稱“黨錮之禍”。

  (6)曹操(155—220)字孟德,沛國譙(今安徽亳縣)人。二十歲舉孝廉,漢獻帝時官至丞相,封魏王。曹丕篡漢后追尊為武帝。他是政治家、軍事家,又是詩人。他和其子曹丕、曹植,都喜歡延攬文士,獎勵文學,為當時文壇的領(lǐng)袖人物。后人把他的詩文編為《魏武帝集》。

 ?。?)《三國志演義》即長篇小說《三國演義》,元末明初羅貫中著。書中將曹操描寫為“奸雄”。

 ?。?)嚴可均(1762—1843)字景文,號鐵橋,浙江烏程(今吳興)人。清嘉慶舉人,曾任建德教諭。他自嘉慶十三年(1808)起,開始搜集唐以前的文章,歷二十余年,成《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內(nèi)收作者三千四百多人,分代編輯為十五集,總計七四六卷。稍后,他的同鄉(xiāng)蔣壑為作編目一○三卷,并以為原書題名不能概括全書,故將書名改為《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晉南北朝文》。原書于光緒二十年(1894)由黃岡王毓藻刊于廣州。

 ?。?)丁福保(1874—1952)字仲祜,江蘇無錫人。清末肄業(yè)江陰南菁書院,后習醫(yī),曾至日本考察醫(yī)學,歸國后在上海創(chuàng)辦醫(yī)學書局。他所輯的《全漢三國晉南北朝詩》,收作者七百余人,依時代分為十一集,總計五十四卷。一九一六年上海醫(yī)學書局出版。

  (10)劉師培(1884—1919)一名光漢,字申叔,江蘇儀征人。

  清末曾參加同盟會的活動,常在《民報》發(fā)表鼓吹反清的文字;但后來為清朝兩江總督端方所收買,出賣革命黨人。入民國后,他又依附袁世凱,與楊度、孫毓筠等人組織籌安會,竭力贊助袁世凱竊國稱帝的陰謀。他的著作很多,《中國中古文學史》是他在民國初年任北京大學教授時所編的講義,后收入《劉申叔遺書》中。

  (11)《三國志·魏書·武帝紀》裴松之注引《魏武故事》,曹操于漢獻帝建安十五年(210)下令“自明本志”,表白他自己并無篡漢的意思,內(nèi)有“設(shè)使國家無有孤,不知當幾人稱帝,幾人稱王!”的話。

 ?。?2)《太平御覽》卷四二五引謝承《后漢書》:“范丹姊病,往看之,姊設(shè)食;丹以姊婿不德,出門留二百錢,姊使人追索還之,丹不得已受之。聞里中芻藁童仆更相怒曰:‘言汝清高,豈范史云輩而云不盜我菜乎?’丹聞之,曰:‘吾之微志,乃在童豎之口,不可不勉?!焱跺X去?!卑捶兜ぃ?12—185),一作范冉,字史云,后漢陳留外黃(今河南杞縣東北)人。

  (13)曹操曾于建安十五年(210)、二十二年(217)下求賢令,又于建安十九年(214)令有司取士毋廢“偏短”,每次都強調(diào)以才能為用人的標準?!段簳の涞奂o》載建安十五年令說:“今天下尚未定,此特求賢之急時也?!舯亓慷罂捎?,則齊桓其何以霸世!今天下得無有被褐懷玉而釣于渭濱者乎?又得無盜嫂受金而未遇無知者乎?二三子其佐我明揚仄陋,唯才是舉,吾得而用之?!庇峙嶙⒁跎颉段簳匪d二十二年令說:“今天下得無有至德之人,放在民間?及果勇不顧,臨敵力戰(zhàn),若文俗之吏,高才異質(zhì),或堪為將守;負汙辱之名,見笑之行,或不仁不孝,而有治國用兵之術(shù):其各舉所知,勿有所遺?!?br/>
 ?。?4)“鄭康成行酒伏地氣絕”見《三國志·魏書·袁紹傳》裴注引《英雄記》載曹操《董卓歌》:“德行不虧缺,變故自難常。鄭康成行酒伏地氣絕,郭景圖命盡于園桑?!卑脆嵖党桑?27—200),名玄,北海高密(今山東高密)人,東漢經(jīng)學家,其生存時代較曹操約早二十余年。

 ?。?5)曹操的遺令,散見于《三國志·魏書·武帝紀》及其他古書中,嚴可均綴合為一篇,收入《全三國文》卷三,其中有這樣的話:

  “吾婢妾與伎人皆勤苦,使著銅雀臺,善待之?!嘞憧煞峙c諸夫人……諸舍中(按指諸妾)無所為,可學作履組賣也。吾歷宮所得綬(印綬),皆著藏中,吾余衣裘,可別為一藏,不能者兄弟可共分之?!?br/>
 ?。?6)陸機(261—303)字士衡,吳郡華亭(今上海松江)人,晉代詩人。他評曹操的話,見蕭統(tǒng)《文選》卷六十《吊魏武帝文》:

  “彼裘紱于何有,貽塵謗于后王?!碧拼钌谱ⅲ骸把贼眉涊p微何所有,而空貽塵謗而及后王?!?br/>
 ?。?7)曹丕(187—226)字子桓,曹操的次子(按操長子名昂字子修,隨操征張繡陣亡,故一般都以曹丕為操的長子)。建安二十五年(220)廢漢獻帝自立為帝,即魏文帝。他愛好文學,創(chuàng)作之外,兼擅批評,所著《典論》,《隋書·經(jīng)籍志》著錄五卷,已佚,嚴可均《全三國文》內(nèi)有輯佚一卷。其中《論文》篇論各種文體的特征說:

  “奏議宜雅,書論宜理,銘誄尚實,詩賦欲麗?!庇终撐臍庹f:“文以氣為主,氣之清濁有體,不可力強而致?!?br/>
  (18)曹植(192—232)字子建,曹操的第三子。曾封東阿王,后封陳王,死謚思,后世稱陳思王。他是建安時代重要詩人之一,流傳下來的著作,以清代丁晏所編的《曹集詮評》搜羅較為完備。

 ?。?9)曹叡(204—239)字元仲,曹丕的兒子,即魏明帝。

 ?。?0)《文選》南朝梁昭明太子簫統(tǒng)編選。內(nèi)選秦漢至齊梁間的詩文,共三十卷,是我國最早的一部詩文總集。唐代李善為之作注,分為六十卷。曹丕《典論·論文》,見該書第五十二卷。

  (21)“為藝術(shù)而藝術(shù)”十九世紀法國作家戈蒂葉(T.Gautier)提出的一種資產(chǎn)階級文藝觀點(見小說《莫班小姐》序)。它認為藝術(shù)可以超越一切功利而存在,創(chuàng)作的目的就在于藝術(shù)作品的本身,與社會政治無關(guān)。

 ?。?2)文章事可以留名聲于千載曹丕《典論·論文》:“蓋文章經(jīng)國之大業(yè),不朽之盛事;年壽有時而盡,榮樂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無窮。是以古之作者,寄身于翰墨,見意于篇籍,不假良史之辭,不托飛馳之勢,而聲名自傳于后?!?br/>
  (23)文章小道曹植《與楊德祖(修)書》:“辭賦小道,固未足以揄揚大義,彰示來世也。昔揚子云先朝執(zhí)戟之臣耳,猶稱壯夫不為也;吾雖德薄,位為藩侯,猶庶幾戮力上國,流惠下民,建永世之業(yè),留金石之功;豈徒以翰墨為勛績,辭賦為君子哉!”

 ?。?4)曹植早年以文才為曹操所愛,屢次想立他為太子;他也結(jié)納楊修、丁儀、丁廙等為羽翼,在曹操面前和曹丕爭寵。但他后來因為任性驕縱,失去了曹操的歡心,終于未得嗣立。到了曹丕即位以后,他常被猜忌,更覺雄才無所施展。明帝時又一再上表求“自試”,希望能夠用他帶兵去征吳伐蜀,建功立業(yè),但他的要求也未實現(xiàn)。

 ?。?5)“建安七子”這個名稱始于曹丕的《典論·論文》:“今之文人,魯國孔融文舉,廣陵陳琳孔璋,山陽王粲仲宣,北海徐干偉長,陳留阮瑀元瑜,汝南應(yīng)玚德璉,東平劉楨公干:斯七子者,于學無所遺,于辭無所假,咸以自騁驥馬錄于千里,仰齊足而并馳。”后人據(jù)此便稱孔融等為“建安七子”。按孔融(153—208),魯國(今山東曲阜)人,漢獻帝時為北海相,太中大夫。陳琳(?—217),廣陵(今江蘇江都)人,曾任司空(曹操)軍謀祭酒。王粲(177—217),山陽高平(今山東鄒縣)人,曾任丞相(曹操)軍謀祭酒、侍中。徐干(171—217),北海(今山東濰坊西南)人,曾任司空軍謀祭酒、五官將(曹丕)文學。阮瑀(?—212),陳留尉氏(今河南尉氏)人,曾任司空軍謀祭酒。應(yīng)瑒(?—217),汝南(今河南汝南)人,曾任丞相掾?qū)佟⑽骞賹⑽膶W。劉楨(?—217),東平(今山東東平)人,曾任丞相掾?qū)佟?br/>
 ?。?6)曹丕在《典論·論文》中評論孔融的文章說:

  “孔融體氣高妙,有過人者。然不能持論,理不勝詞,以至乎雜以嘲戲;及其所善,揚、班儔也。”按“建安七子”中,陳琳等都是曹操門下的屬官,只有孔融例外;在年齡上,他比其余六人約長十余歲而又最先逝世,年輩也不相同。他沒有應(yīng)酬和頌揚曹氏父子的作品,而且還常常諷刺曹操。《后漢書·孔融傳》載:‘曹操攻屠鄴城,袁氏婦子多見侵略,而操子不私納袁熙(按為袁紹子)妻甄氏。融乃與操書,稱‘武王伐紂,以妲己賜周公’。操不悟,后問出何經(jīng)典。對曰:‘以今度之,想當然耳?!瓡r年饑兵興,操表制酒禁,融頻書爭之,多侮慢之辭?!碧拼聭烟樱ɡ钯t)注引孔融與曹操論酒禁書,其中有“夏商亦以婦人失天下,今令不斷婚姻。而將酒獨急者,疑但惜谷耳”等語。

 ?。?7)“何以解憂?惟有杜康”見曹操的《短歌行》。杜康,相傳為周代人,善造酒。

 ?。?8)關(guān)于曹操殺孔融的經(jīng)過,《后漢書·孔融傳》說:“曹操既積嫌忌,而郗慮復搆成其罪,遂令丞相軍謀祭酒路粹枉狀奏融曰:

  ‘……(融)前與白衣禰衡跌蕩放言,云:“父之于子,當有何親?論其本意,實為情欲發(fā)耳。子之于母,亦復奚為?譬如寄物瓶中,出則離矣?!薄竽娌坏?,宜極重誅?!瘯?,下獄棄市?!庇帧度龂尽の簳ご掮鼈鳌纷⒁龑O盛《魏氏春秋》,內(nèi)載曹操宣布孔融罪狀的令文說:“平原禰衡受傳融論,以為父母與人無親,譬若缶瓦器,寄盛其中。

  又言若遭餓饉,而父不肖,寧贍活余人。融違天反道,敗倫亂理,雖肆市朝,猶恨其晚?!?br/>
  (29)禰衡(173—198)字正平,平原般(今山東臨邑)人,漢末文學家。他很有文才,與孔融、楊修友善,曾屢次辱罵曹操;因為他文名很大,曹操雖想殺他而又有所顧忌,便將他送到劉表處去,后因侮慢劉表,又被送給江夏太守黃祖,終于為黃祖所殺,死時年二十六。

  (30)何晏(?—249)字平叔,南陽宛(今河南南陽)人。曹操的女婿。齊王曹芳時,曹爽執(zhí)政,用他為吏部尚書,后與曹爽同時被司馬懿所殺。《三國志·魏書·曹爽傳》說他“少以才秀知名,好老莊言,作《道德論》及諸文賦著述凡數(shù)十篇”。

 ?。?1)關(guān)于何晏搽粉的事,《三國志·魏書·曹爽傳》注引魚豢《魏略》說:“晏性自喜,動靜粉白不去手,行步顧影?!钡珪x代人裴啟所著《語林》則說:“(晏)美姿儀,面絕白,魏文帝疑其著粉;后正夏月,喚來,與熱湯餅,既炎,大汗出,隨以朱衣自拭,色轉(zhuǎn)皎潔,帝始信之。”

 ?。?2)關(guān)于何晏服藥的事,《世說新語·言語》載:“何平叔云:

  服五石散,非唯治病,亦覺神明開朗?!眲⑿俗⒁刎┫啵ò串斪髑爻凶妫逗成⒄摗氛f:“寒食散之方,雖出漢代,而用之者寡,靡有傳焉。魏尚書何晏首獲神效,由是大行于世,服者相尋?!庇炙宕苍健对姴≡春蛘摗肪砹逗成l(fā)候》篇說:“皇甫(謐)云:寒食藥者,世莫知焉,或言華佗,或曰仲景(張機)?!郎袝侮蹋⒙暫蒙?,始服此藥。心加開朗,體力轉(zhuǎn)強。京師翕然,傳以相授。……

  晏死之后,服者彌繁,于時不輟?!?br/>
 ?。?3)巢元方隋煬帝大業(yè)中,為太醫(yī)博士,奉詔撰《諸病源候論》五十卷。關(guān)于寒食散的服法與解法,詳見該書卷六《寒食散發(fā)候》篇。

  (34)“捫虱而談”這是王猛的故事。王猛(325—375),字景略,北海?。ń裆綎|壽光)人?!稌x書·王猛傳》說:“桓溫入關(guān),猛被褐而詣之,一面談當世之事,捫虱而言,旁若無人?!?br/>
 ?。?5)葛洪(約283—363)字稚川,句容(今江蘇句容)人。

  《晉書·葛洪傳》說他“為人木訥,不好榮利,……究覽典籍,尤好神仙導養(yǎng)之法。”所著《抱樸子》,共八卷,分內(nèi)外二篇,內(nèi)篇論神仙方藥,外篇論時政人事。關(guān)于服散的記載,見該書內(nèi)篇。

 ?。?6)關(guān)于服散作假的事,《太平廣記》卷二四七引侯白《啟顏錄》載:“后魏孝文帝時,諸王及貴臣多服石藥,皆稱石發(fā)。乃有熱者,非富貴者,亦云服石發(fā)熱,時人多嫌其詐作富貴體。有一人于市門前臥,宛轉(zhuǎn)稱熱,要人競看,同伴怪之,報曰:‘我石發(fā)。’同伴人曰:

  ‘君何時服石,今得石發(fā)?’曰:‘我昨市米中有石,食之今發(fā)?!娙舜笮?。自后少有人稱患石發(fā)者?!?br/>
 ?。?7)關(guān)于聞諱而哭的事,《世說新語·任誕》載:“桓南郡(桓玄)被召作太子洗馬,船泊荻渚。王大(王忱)服散后已小醉,往看桓,桓為設(shè)酒,不能冷飲,頻語左右,令溫酒來?;改肆魈閱柩剩醣阌?。桓以手巾掩淚,因謂王曰:‘犯我家諱,何預(yù)卿事?!鯂@曰:

  ‘靈寶(桓玄小名)故自達?!卑椿感母赣H名溫,所以他聽見王忱叫人溫酒便哭泣起來。

 ?。?8)王弼(226—249)字輔嗣,魏國山陽(今河南焦作)人。

  王粲的族孫?!度龂尽の簳ょ姇鳌氛f:“弼好論儒道,辭才逸辯,注易及老子,為尚書郎?!毕暮钚?09—254),字太初,沛國譙(今安徽亳縣)人?!度龂尽の簳は暮钌袀鳌氛f:“(玄)少知名,弱冠為散騎黃門侍郎……正始初,曹爽輔政。玄,爽之姑子也。累遷散騎常侍、中護軍?!曋?,為征西將軍,假節(jié)都督雍、涼州諸軍事?!?br/>
  曹爽被司馬懿所殺后,他也為司馬師所殺。

 ?。?9)“正始名士”《世說新語·文學》“袁彥伯作《名士傳》成”條下梁劉孝標注:“宏(彥伯名)以夏侯太初、何平叔、王輔嗣為正始名士。阮嗣宗、嵇叔夜、山巨源、向子期、劉伯倫、阮仲容、王浚仲為竹林名士。”按正始(240—249),魏廢帝齊王曹芳的年號。

 ?。?0)《世說新語》南朝宋劉義慶撰。內(nèi)容是記述東漢至東晉間一般文士學士的言談風貌軼事等。有南朝梁劉孝標所作注釋。今傳本共三卷,三十六篇。按劉義慶(403—444),彭城(今江蘇徐州)人,宋武帝劉裕的侄子,襲爵為臨川王,曾任南兗州刺史。

  (41)司馬懿(179—251)字仲達,河內(nèi)溫縣(今河南溫縣)

  人。初為曹操主簿,魏明帝時遷大將軍。齊王曹芳即位后,他專斷國政;死后其子司馬昭繼為大將軍,日謀篡位。咸熙二年(265),昭子司馬炎代魏稱帝,建立晉朝。按夏侯玄是被司馬師所殺,作者誤記為司馬懿。

 ?。?2)“解散方”《唐書·經(jīng)籍志》著錄《解寒食散方》十三卷,徐叔和撰;《新唐書·藝文志》著錄《解寒食方》十五卷,徐叔向撰。

  (43)皇甫謐(215—282)字士安,安定朝那(今甘肅平?jīng)觯?br/>
  人。晉朝初年屢征不出,著有《高士傳》、《逸士傳》、《玄晏春秋》等。

  《晉書·皇甫謐傳》載有他的一篇上司馬炎疏,其中自述因吃散而得到的種種苦痛說:“臣以弊,迷于道趣?!址乘?,違錯節(jié)度,辛苦荼毒,于今七年。隆冬裸袒食冰,當暑煩悶,加以咳逆,或若溫瀍,或類傷寒,浮氣流腫,四肢酸重。于今困劣,救命呼嗡,父兄見出,妻息長訣?!?br/>
 ?。?4)關(guān)于拔劍逐蠅的故事,《三國志·魏書·梁習傳》注引《魏略》:“(王)思又性急,嘗執(zhí)筆作書,蠅集筆端,驅(qū)去復來,如是再三。思恚怒,自起逐蠅,不能得,還取筆擲地,蹋壞之?!卑辞宕鷱堄⒌人帯稖Y鑒類函》卷三一五《褊急》門載王思事,有“思自起拔劍逐蠅”的話,但未注明引用書名。按王思,濟陰(今山東定陶)人,正始中為大司農(nóng)。

 ?。?5)“竹林七賢”《三國志·魏書·王粲傳》內(nèi)附述嵇康事略,裴注引《魏氏春秋》說:“康寓居河內(nèi)之山陽縣,……與陳留阮籍、河內(nèi)山濤、河南向秀、籍兄子咸、瑯琊王戎、沛人劉伶相與友善,游于竹林,號為‘七賢’?!薄妒勒f新語·任誕》亦有一則,說七人“常集于竹林之下,肆意酣暢,故世謂‘竹林七賢’”。參看本篇注(39)。

 ?。?6)嵇康(223—262)字叔夜,譙國铚(今安徽宿縣)人,詩人?!稌x書·嵇康傳》說:“康早孤,有奇才,遠邁不群?!瓕W不師受,博覽無不該通,長好老莊。與魏宗室婚,拜中散大夫。常修養(yǎng)性服食(服藥)之事,彈琴詠詩,自足于懷?!瞪普劺?,又能屬文,其高情遠趣,率然玄遠”他的著作,現(xiàn)存《嵇康集》十卷,有魯迅校本。

 ?。?7)阮籍(210—263)字嗣宗,陳留尉氏(今河南尉氏)人,阮瑀之子,詩人,與嵇康齊名。仕魏為從事中郎、步兵校尉?!稌x書·阮籍傳》說他“博覽群籍,尤好莊老。嗜酒能嘯,善彈琴?!庇终f:

  “籍本有濟世志,屬魏晉之際,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籍由是不與世事,遂酣飲為常?!彼闹?,現(xiàn)存《阮籍集》十卷。

 ?。?8)劉伶字伯倫,沛國(今安徽宿縣)人。仕魏為建威參軍。

  著有《酒德頌》,托言有大人先生,“止則操巵執(zhí)觚,動則挈榼提壺,唯酒是務(wù),焉知其余?!庇小百F介公子,搢紳處士”在他的面前“陳說禮法”,而他“方捧承槽,銜杯漱醪,奮髯箕踞,枕麥曲藉糟,無思無慮,其樂陶陶?!?br/>
 ?。?9)關(guān)于阮籍能為青白眼,見《晉書·阮籍傳》:“籍又能為青白眼,見禮俗之士,以白眼對之?!彼哪赣H死了,“嵇喜來吊,籍作白眼,喜不懌而退。喜弟康聞之,乃赍酒挾琴造焉,籍大悅,乃見青眼。由是禮法之士疾之若讎?!?br/>
  (50)“口不臧否人物”見《晉書·阮籍傳》:“籍雖不拘禮教,然發(fā)言玄遠,口不臧否人物。”

 ?。?1)晉代常有子呼父名的例子,如《晉書·胡母輔之傳》:“輔之正酣飲,謙之(輔之的兒子)門規(guī)而厲聲曰:‘彥國(輔之的號),年老不得為爾!將令我尻背東壁。’輔之歡笑,呼入與共飲?!?br/>
  又《王蒙傳》:“王蒙,字仲祖……美姿容,嘗覽鏡自照,稱其父字曰:‘王文開生如此兒耶!’”(52)關(guān)于劉伶裸形見客的事,《世說新語·任誕》載:

  “劉伶恒縱酒放達,或脫衣裸形在屋中,人見譏之。伶曰:

  ‘我以天地為棟宇,屋室為衣,諸君何為入我中?’”劉孝標注引鄧粲《晉紀》所記略同。

 ?。?3)《大人先生傳》阮籍借“大人先生”之口來抒寫自己胸懷的一篇文章。這里所引的三句是“大人先生”所作的歌。

 ?。?4)關(guān)于阮籍借醉辭婚的故事,《晉書·阮籍傳》載:“文帝(司馬昭,魯迅誤記為司馬懿)初欲為武帝(司馬炎)求婚于籍,籍醉六十日,不得言而止?!?br/>
 ?。?5)顏延之(384—456)字延年,瑯琊臨沂(今山東臨沂)

  人,南朝宋詩人。《文選》卷二十三阮籍《詠懷》詩下,李善注引顏延之的話:“嗣宗身仕亂朝,常恐罹謗遇禍,因茲發(fā)詠,故每有憂生之嗟;

  雖志在刺譏,而文多隱避,百代之下,難以情測,故粗明大意,略其幽旨也?!?br/>
 ?。?6)《難自然好學論》嵇康為反駁張邈(字遼叔)的《自然好學論》而作的一篇論文。

  (57)管叔蔡叔是周武王的兩個兄弟?!妒酚洝す懿淌兰摇氛f:

  “武王已克殷紂,平天下,封功臣昆弟。于是封叔鮮于管,封叔度于蔡,二人相紂子武庚祿父(按祿父為武庚之名),治殷遺民。封叔旦于魯而相周,為周公。……武王既崩,成王少,周公旦專王室。管叔、蔡叔疑周公之為不利于成王,乃挾武庚以作亂。周公旦承成王命伐誅武庚,殺管叔,而放蔡叔,遷之?!憋档摹豆懿陶摗窞楣堋⒉剔q解,說“管、蔡皆服教殉義,忠誠自然?!芄`政,率朝諸侯。……而管、蔡服教,不達圣權(quán),卒遇大變,不能自通。忠于乃心,思在王室。遂乃抗言率眾,欲除國患。”

 ?。?8)《與山巨源絕交書》山巨源,即“竹林七賢”之一的山濤(205—283),河內(nèi)懷(今河南武陟)人。他在魏元帝(曹奐)景元年間投靠司馬昭,曾任選曹郎,后將去職,欲舉嵇康代任,康作書拒絕,并表示和他絕交,書中自說不堪受禮法的束縛,“又每非湯武而薄周孔,在人間不止,此事會顯,世教所不容?!焙髞盹凳芘笥褏伟舶傅臓窟B,鐘會便乘機勸司馬昭把他殺了。《三國志·魏書·王粲傳》注引《魏氏春秋》敘述他被殺的經(jīng)過說:“大將軍(司馬昭)嘗欲辟(征召)康??导扔薪^世之言,又從子不善,避之河東,或云避世。及山濤為選曹郎,舉康自代,康答書拒絕,因自說不堪流俗而非薄湯武。大將軍聞而怒焉。初,康與東平呂昭子巽及巽弟安親善。會巽淫安妻徐氏,而誣安不孝,囚之。安引康為證,康義不負心,保明其事。安亦至烈,有濟世志力,鐘會勸大將軍因此除之,遂殺安及康??蹬R刑自若,援琴而鼓,既而嘆曰:‘雅音于是絕矣!’時人莫不哀之?!卑礆档氖撬抉R昭,魯迅誤記為司馬懿。

 ?。?9)裴頠(267—300)字逸民,河東聞喜(今山西聞喜)人。

  晉惠帝時為國子祭酒,兼右軍將軍,遷尚書左仆射,后為司馬倫(趙王)所殺?!稌x書·裴頠傳》說:“頠深患時俗放蕩,不尊儒術(shù)。何晏、阮籍素有高名于世,口談浮虛,不遵禮法,尸祿耽寵,仕不事事;至王衍之徒,聲譽太盛,位高勢重,不以物務(wù)自嬰,遂相仿效,風教陵遲,乃著《崇有》之論以釋其蔽。”

 ?。?0)孫盛字安國,太原中都(今山西平遙)人。曾任桓溫參軍,長沙太守。著有《魏氏春秋》、《晉陽秋》等。他的《老聃非大賢論》,批評當時清談家奉為宗主的老聃,用老聃自己的話證明他的學說的自相矛盾,不切實際,從而斷定老聃并非大賢。

 ?。?1)何曾(197—278)字穎考,陳國陽夏(今河南太康)人。

  司馬炎篡魏,他因勸進有功,拜太尉,封公爵?!稌x書·何曾傳》說:

  “時(按當為魏高貴鄉(xiāng)公即位初年)步兵校尉阮籍負才放誕,居喪無禮。

  曾面質(zhì)籍于文帝(魯迅誤記為司馬懿)座曰:‘卿縱情背禮,敗俗之人。

  今忠賢執(zhí)政,綜核名實,若卿之曹,不可長也?!蜓杂诘墼唬骸揭孕⒅翁煜?,而聽阮籍以重哀(母喪)飲酒食肉于公座。宜擯四裔,無令驀染華夏?!墼唬骸俗淤∪舸耍荒転槲崛桃?!’曾重引據(jù),辭理甚切。帝雖不從,時人敬憚之?!?br/>
 ?。?2)“明于禮義而陋于知人心”二句,見《莊子·田子方》:

  “溫伯雪子適齊,舍于魯,魯人有請見之者,溫伯雪子曰:‘不可,吾聞中國之君子,明乎禮義而陋于知人心,吾不欲見也。’”據(jù)唐代成玄英注:溫伯,字雪子,春秋時楚國人。魯迅誤記為季札。

  (63)阮籍不愿兒子效法自己的事,見《晉書·阮籍傳》:

  “(籍)子渾,字長成,有父風,少幕通達,不飾小節(jié),籍謂曰:‘仲容已豫吾此流,汝不得復爾?!庇帧妒勒f新語·任誕》也載有此事。按阮咸,字仲容,阮籍兄阮熙之子。

  (64)嵇康怠慢鐘會,見《晉書·嵇康傳》:“(康)性絕巧而好鍛(打鐵)。宅中有一柳樹甚茂,乃激水圜之,每夏月,居其下以鍛?!?br/>
  又說:“初,康居貧,嘗與向秀共鍛于大樹之下,以自贍給。潁川鐘會,貴公子也,精練有才辯,故往造焉??挡粸橹Y,而鍛不輟。良久會去,康謂曰:‘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會曰:‘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瘯源撕吨?。”按鐘會(225—264),字士季,潁川長社(今河南長葛)人。司馬昭的重要謀士,官至左徒。魏常通鄉(xiāng)公景元三年(262)拜鎮(zhèn)西將軍,次年統(tǒng)兵伐蜀,蜀平后謀反,被殺。

 ?。?5)《家誡》見《嵇康集》卷十。魯迅所舉的這幾條的原文是:“君子用心,所欲準行,自當量其善者,必擬議而后動?!娱L吏,但宜敬之而已尖,不當極親密,不宜數(shù)往;往當有時。其有眾人,又不當獨在后,又不當宿。所以然者,長吏喜問外事,或時發(fā)舉,則怨者謂人所說,無以自免也。……若會酒坐,見人爭語,其形勢似欲轉(zhuǎn)盛,便當無何舍去之。此將斗之兆也。坐視必見曲直,儻不能不有言,有言必是在一人;其不是者方自謂為直,則謂曲我者有私于彼,便怨惡之情生矣;或便獲悖辱之言。……又慎不須離樓,強勸人酒,不飲自己;若人來勸己,輒當為持之,勿稍逆也。”(據(jù)魯迅校本)按嵇康的兒子名紹,字延祖,《晉書·嵇紹傳》說他“十歲而孤”。

 ?。?6)劉勰(?—約520)字彥和,南東莞(今江蘇鎮(zhèn)江)人,南朝梁文藝理論家。著有《文心雕龍》。這里所引的兩句,見于該書《才略》篇。

  (67)陶潛(約372—427)又名淵明,字元亮,潯陽柴桑(今江西九江)人,晉代詩人。曾任彭澤令,因不滿當時政治的黑暗和官場的虛偽,辭官歸隱。著作有《陶淵明集》。梁代鐘嶸在《詩品》中稱他為“古今隱逸詩人之宗”,“五四”以后又常被人稱為“田園詩人”。

  他在《乞食》一詩中說:“饑來驅(qū)我去,不知竟何之。行行至斯里,叩門拙言辭。主人解余意,遺贈豈虛來。談諧終日夕,觴至輒傾杯。……

  銜戢知何謝,冥報以相貽?!庇帜铣翁吹利[《續(xù)晉陽秋》說:“江州刺史王弘造淵明,無履,弘從人脫履以給之。弘語左右為彭澤作履,左右請履度,淵明于眾坐伸腳,及履至,著而不疑?!薄安删諙|籬下”句見他所作的《飲酒》詩第五首。

 ?。?8)陶潛的《述酒》詩,據(jù)南宋湯漢的注語,以為它是為當時最重大的政治事變——晉宋易代而作,注語中說:“晉元熙二年(420)六月,劉裕廢恭帝(司馬德文)為零陵王,明年,以毒酒一授張偉使酖王,偉自飲而卒;繼又令兵人逾垣進藥,王不肯飲,遂掩殺之。此詩所為作,故以《述酒》名篇也。詩辭盡隱語,故觀者弗省。

  ……予反復詳考,而后知決為零陵哀詩也?!保ㄒ姟短站腹?jié)詩注》卷三)

 ?。?9)墨子(約前468—前376)名翟,魯國人,春秋戰(zhàn)國時代思想家,墨家創(chuàng)始人。他認為“天下兼相愛則治,交相惡則亂”,提倡“兼愛”的學說?,F(xiàn)存《墨子》書中有《兼愛》上中下三篇。楊子,指楊朱,戰(zhàn)國時代思想家。他的學說的中心是“為我”,《孟子·盡心》說:“楊子取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彼麤]有著作留傳下來,后人僅能從先秦書中略知他的學說的大概。

  (70)陶潛詩文中提到“死”的地方很多,如《己酉歲九月九日》中說:“萬化相尋繹,人生豈不勞。從古皆有沒,念之心中焦?!庇帧杜c子儼等疏》中說:“天地賦命,生必有死;自古圣賢;誰能獨免?!钡鹊?。




21、小雜感

  蜜蜂的刺,一用即喪失了它自己的生命;犬儒(2)的刺,一用則茍延了他自己的生命。

  他們就是如此不同。

  約翰穆勒(3)說:專制使人們變成冷嘲。

  而他竟不知道共和使人們變成沉默。

  要上戰(zhàn)場,莫如做軍醫(yī);要革命,莫如走后方;要殺人,莫如做劊子手。既英雄,又穩(wěn)當。

  與名流學者談,對于他之所講,當裝作偶有不懂之處。太不懂被看輕,太懂了被厭惡。偶有不懂之處,彼此最為合宜。

  世間大抵只知道指揮刀所以指揮武士,而不想到也可以指揮文人。

  又是演講錄,又是演講錄。

 ?。?)但可惜都沒有講明他何以和先前大兩樣了;也沒有講明他演講時,自己是否真相信自己的話。

  闊的聰明人種種譬如昨日死。

 ?。?)不闊的傻子種種實在昨日死。

  曾經(jīng)闊氣的要復古,正在闊氣的要保持現(xiàn)狀,未曾闊氣的要革新。

  大抵如是。大抵!

  他們之所謂復古,是回到他們所記得的若干年前,并非虞夏商周。

  女人的天性中有母性,有女兒性;無妻性。

  妻性是逼成的,只是母性和女兒性的混合。

  防被欺。

  自稱盜賊的無須防,得其反倒是好人;自稱正人君子的必須防,得其反則是盜賊。

  樓下一個男人病得要死,那間壁的一家唱著留聲機;對面是弄孩子。樓上有兩人狂笑;還有打牌聲。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著她死去的母親。

  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我只覺得他們吵鬧。

  每一個破衣服人走過,叭兒狗就叫起來,其實并非都是狗主人的意旨或使嗾。

  叭兒狗往往比它的主人更嚴厲。

  恐怕有一天總要不準穿破布衫,否則便是共產(chǎn)黨。

  革命,反革命,不革命。

  革命的被殺于反革命的。反革命的被殺于革命的。不革命的或當作革命的而被殺于反革命的,或當作反革命的而被殺于革命的,或并不當作什么而被殺于革命的或反革命的。

  革命,革革命,革革革命,革革……。

  人感到寂寞時,會創(chuàng)作;一感到干凈時,即無創(chuàng)作,他已經(jīng)一無所愛。

  創(chuàng)作總根于愛。

  楊朱無書。

  創(chuàng)作雖說抒寫自己的心,但總愿意有人看。

  創(chuàng)作是有社會性的。

  但有時只要有一個人看便滿足:好友,愛人。

  人往往憎和尚,憎尼姑,憎回教徒,憎耶教徒,而不憎道士。

  懂得此理者,懂得中國大半。

  要自殺的人,也會怕大海的汪洋,怕夏天死尸的易爛。

  但遇到澄靜的清池,涼爽的秋夜,他往往也自殺了。

  凡為當局所“誅”者皆有“罪”。

  劉邦除秦苛暴,“與父老約,法三章耳。”

  而后來仍有族誅,仍禁挾書,還是秦法。

 ?。?)法三章者,話一句耳。

  一見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立刻想到全裸體,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性交,立刻想到雜交,立刻想到私生子。

  中國人的想像惟在這一層能夠如此躍進。

  九月二十四日——

 ?。?)本篇最初發(fā)表于一九二七年十二月十七日《語絲》周刊第四卷第一期。

 ?。?)犬儒原指古希臘昔匿克學派(Cynicism)的哲學家。他們過著禁欲的簡陋的生活,被人譏誚為窮犬,所以又稱犬儒學派。這些人主張獨善其身,以為人應(yīng)該絕對自由,否定一切倫理道德,以冷嘲熱諷的態(tài)度看待一切。作者在一九二八年三月八日致章廷謙信中說:“犬儒=Cynic,它那‘刺’便是‘冷嘲’?!?br/>
  (3)約翰穆勒(J.S.Mill,1806—1873)英國哲學家、經(jīng)濟學家。

 ?。?)這里所說的“演講錄”,指當時不斷編印出售的蔣介石、汪精衛(wèi)、吳稚暉、戴季陶等人的演講集。作者在寫本文后第二天(九月二十五日)致臺靜農(nóng)信中說:“現(xiàn)在是大賣戴季陶講演錄了,(蔣介石的也行了一時)?!彼麄儺敃r在各地發(fā)表的演講,內(nèi)容和在“四一二”反革命政變以前的演講很不相同:政變以前,他們不得不口是心非地擁護孫中山聯(lián)俄、聯(lián)共、扶助農(nóng)工的三大政策;改變以后,他們便顯露出真實面目,竭力鼓吹反蘇、反共、壓迫工農(nóng)。

 ?。?)“闊的聰明人種種譬如昨日死”也是指蔣介石、汪精衛(wèi)等反革命派。“如昨日死”是引用曾國藩的話:“從前種種如昨日死,從后種種如今日生?!币痪哦吣臧嗽率巳諒V州《民國日報》就蔣(介石)汪(精衛(wèi))合流反共所發(fā)表的一篇社論中,也引用曾國藩的這句話,其中說:“以前種種,譬如昨日死;以后種種,譬如今日生;今后所應(yīng)負之責任益大且難,這真要我們真誠的不妥協(xié)的非投機的同志不念既往而真正聯(lián)合?!?br/>
 ?。?)“與父老約,法三章耳”語見《史記·高祖本紀》:“漢元年(前206)十月,沛公(劉邦)兵遂先諸侯至霸上?!煳魅胂剃枴€軍霸上。召諸縣父老豪杰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誹謗者族,偶語者棄市。吾與諸侯約,先入關(guān)者王之,吾當王關(guān)中。與父老約,法三章耳: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余悉除去秦法?!庇帧稘h書·刑法志》載:“漢興,高祖初入關(guān),約法三章……其后四夷未附,兵革未息,三章之法不足以御奸,于是相國蕭何捃摭秦法,取其宜于時者,作律九章。”


22、再談香港

  我經(jīng)過我所視為“畏途”的香港,算起來九月二十八日是第三回。

  第一回帶著一點行李,但并沒有遇見什么事。第二回是單身往來,那情狀,已經(jīng)寫過一點了。這回卻比前兩次仿佛先就感到不安,因為曾在《創(chuàng)造月刊》上王獨清先生的通信(2)中,見過英國雇用的中國同胞上船“查關(guān)”的威武:非罵則打,或者要幾塊錢。而我是有十只書箱在統(tǒng)艙里,六只書箱和衣箱在房艙里的。

  看看掛英旗的同胞的手腕,自然也可說是一種經(jīng)歷,但我又想,這代價未免太大了,這些行李翻動之后,單是重行整理捆扎,就須大半天;要實驗,最好只有一兩件。然而已經(jīng)如此,也就隨他如此罷。只是給錢呢,還是聽他逐件查驗?zāi)??倘查驗,我一個人一時怎么收拾呢?

  船是二十八日到香港的,當日無事。第二天午后,茶房匆匆跑來了,在房外用手招我道:

  “查關(guān)!開箱子去!”

  我拿了鑰匙,走進統(tǒng)艙,果然看見兩位穿深綠色制服的英屬同胞,手執(zhí)鐵簽,在箱堆旁站著。我告訴他這里面是舊書,他似乎不懂,嘴里只有三個字:

  “打開來!”

  “這是對的,”我想,“他怎能相信漠不相識的我的話呢。”

  自然打開來,于是靠了兩個茶房的幫助,打開來了。

  他一動手,我立刻覺得香港和廣州的查關(guān)的不同。我出廣州,也曾受過檢查。但那邊的檢查員,臉上是有血色的,也懂得我的話。每一包紙或一部書,抽出來看后,便放在原地方,所以毫不凌亂。的確是檢查。而在這“英人的樂園”的香港可大兩樣了。檢查員的臉是青色的,也似乎不懂我的話。

  他只將箱子的內(nèi)容倒出,翻攪一通,倘是一個紙包,便將包紙撕破,于是一箱書籍,經(jīng)他攪松之后,便高出箱面有六七寸了。

  “打開來!”

  其次是第二箱。我想,試一試罷。

  兩塊。”我原也肯多給幾塊的,因為這檢查法委實可怕,十箱書收拾妥帖,至少要五點鐘??上乙辉拟n票只有兩張了,此外是十元的整票,我一時還不肯獻出去。

  “打開來!”

  兩個茶房將第二箱抬到艙面上,他如法泡制,一箱書又變了一箱半,還撕碎了幾個厚紙包。一面“查關(guān)”,一面磋商,我添到五元,他減到七元,即不肯再減。其時已經(jīng)開到第五箱,四面圍滿了一群看熱鬧的旁觀者。

  箱子已經(jīng)開了一半了,索性由他看去罷,我想著,便停止了商議,只是“打開來”。但我的兩位同胞也仿佛有些厭倦了似的,漸漸不像先前一般翻箱倒篋,每箱只抽二三十本書,拋在箱面上,便畫了查訖的記號了。其中有一束舊信札,似乎頗惹起他們的興味,振了一振精神,但看過四五封之后,也就放下了。此后大抵又開了一箱罷,他們便離開了亂書堆:這就是終結(jié)。

  我仔細一看,已經(jīng)打開的是八箱,兩箱絲毫未動。而這兩個碩果,卻全是伏園(3)的書箱,由我替他帶回上海來的。至于我自己的東西,是全部亂七八糟。

  “吉人自有天相,伏園真福將也!而我的華蓋運卻還沒有走完,噫吁唏……”我想著,蹲下去隨手去拾亂書。拾不幾本,茶房又在艙口大聲叫我了:

  “你的房里查關(guān),開箱子去!”

  我將收拾書箱的事托了統(tǒng)艙的茶房,跑回房艙去。果然,兩位英屬同胞早在那里等我了。床上的鋪蓋已經(jīng)掀得稀亂,一個凳子躺在被鋪上。我一進門,他們便搜我身上的皮夾。我以為意在看看名刺,可以知道姓名。然而并不看名刺,只將里面的兩張十元鈔票一看,便交還我了。還囑咐我好好拿著,仿佛很怕我遺失似的。

  其次是開提包,里面都是衣服,只抖開了十來件,亂堆在床鋪上。其次是看提籃,有一個包著七元大洋的紙包,打開來數(shù)了一回,默然無話。還有一包十元的在底里,卻不被發(fā)見,漏網(wǎng)了。其次是看長椅子上的手巾包,內(nèi)有角子一包十元,散的四五元,銅子數(shù)十枚,看完之后,也默然無話。其次是開衣箱。這回可有些可怕了。我取鎖匙略遲,同胞已經(jīng)捏著鐵簽作將要毀壞鉸鏈之勢,幸而鑰匙已到,始慶安全。里面也是衣服,自然還是照例的抖亂,不在話下。

  “你給我們十塊錢,我們不搜查你了?!币粋€同胞一面搜衣箱,一面說。

  我就抓起手巾包里的散角子來,要交給他。但他不接受,回過頭去再“查關(guān)”。

  話分兩頭。當這一位同胞在查提包和衣箱時,那一位同胞是在查網(wǎng)籃。但那檢查法,和在統(tǒng)艙里查書箱的時候又兩樣了。那時還不過搗亂,這回卻變了毀壞。他先將魚肝油的紙匣撕碎,擲在地板上,還用鐵簽在蔣徑三(4)君送我的裝著含有荔枝香味的茶葉的瓶上鉆了一個洞。一面鉆,一面四顧,在桌上見了一把小刀。這是在北京時用十幾個銅子從白塔寺買來,帶到廣州,這回削過楊桃的。事后一量,連柄長華尺五寸三分。然而據(jù)說是犯了罪了。

  “這是兇器,你犯罪的?!彼闷鹦〉秮恚钢蛭艺f。

  我不答話,他便放下小刀,將鹽煮花生的紙包用指頭挖了一個洞。接著又拿起一盒蚊煙香。

  “這是什么?”

  “蚊煙香。盒子上不寫著么?”我說。

  “不是。這有些古怪?!?br/>
  他于是抽出一枝來,嗅著。后來不知如何,因為這一位同胞已經(jīng)搜完衣箱,我須去開第二只了。這時卻使我非常為難,那第二只里并不是衣服或書籍,是極其零碎的東西:照片,鈔本,自己的譯稿,別人的文稿,剪存的報章,研究的資料……。我想,倘一毀壞或攪亂,那損失可太大了。而同胞這時忽又去看了一回手巾包。我于是大悟,決心拿起手巾包里十元整封的角子,給他看了一看。他回頭向門外一望,然后伸手接過去,在第二只箱上畫了一個查訖的記號,走向那一位同胞去。大約打了一個暗號罷,——然而奇怪,他并不將錢帶走,卻塞在我的枕頭下,自己出去了。

  這時那一位同胞正在用他的鐵簽,惡狠狠地刺入一個裝著餅類的壇子的封口去。我以為他一聽到暗號,就要中止了。

  而孰知不然。他仍然繼續(xù)工作,挖開封口,將蓋著的一片木板摔在地板上,碎為兩片,然后取出一個餅,捏了一捏,擲入壇中,這才也揚長而去了。

  天下太平。我坐在煙塵陡亂,亂七八糟的小房里,悟出我的兩位同胞開手的搗亂,倒并不是惡意。即使議價,也須在小小亂七八糟之后,這是所以“掩人耳目”的,猶言如此凌亂,可見已經(jīng)檢查過。王獨清先生不云乎?同胞之外,是還有一位高鼻子,白皮膚的主人翁的。當收款之際,先看門外者大約就為此。但我一直沒有看見這一位主人翁。

  后來的毀壞,卻很有一點惡意了。然而也許倒要怪我自己不肯拿出鈔票去,只給銀角子。銀角子放在制服的口袋里,沉墊墊地,確是易為主人翁所發(fā)見的,所以只得暫且放在枕頭下。我想,他大概須待公事辦畢,這才再來收賬罷。

  皮鞋聲橐橐地自遠而近,停在我的房外了,我看時,是一個白人,頗胖,大概便是兩位同胞的主人翁了。

  “查過了?”他笑嘻嘻地問我。

  的確是的,主人翁的口吻。但是,一目了然,何必問呢?

  或者因為看見我的行李特別亂七八糟,在慰安我,或在嘲弄我罷。

  他從房外拾起一張《大陸報》(5)附送的圖畫,本來包著什物,由同胞撕下來拋出去的,倚在壁上看了一回,就又慢慢地走過去了。

  我想,主人翁已經(jīng)走過,“查關(guān)”該已收場了,于是先將第一只衣箱整理,捆好。

  不料還是不行。一個同胞又來了,叫我“打開來”,他要查。接著是這樣的問答——

  “他已經(jīng)看過了?!蔽艺f。

  “沒有看過。沒有打開過。打開來!”

  “我剛剛捆好的?!?br/>
  “我不信。打開來!”

  “這里不畫著查過的符號么?”

  “那么,你給了錢了罷?你用賄賂……”

  “…………”

  “你給了多少錢?”

  “你去問你的一伙去?!?br/>
  他去了。不久,那一個又忙忙走來,從枕頭下取了錢,此后便不再看見,——真正天下太平。

  我才又慢慢地收拾那行李。只見桌子上聚集著幾件東西,是我的一把剪刀,一個開罐頭的家伙,還有一把木柄的小刀。

  大約倘沒有那十元小洋,便還要指這為“兇器”,加上“古怪”的香,來恐嚇我的罷。但那一枝香卻不在桌子上。

  船一走動,全船反顯得更閑靜了,茶房和我閑談,卻將這翻箱倒篋的事,歸咎于我自己。

  “你生得太瘦了,他疑心你是販雅片的?!彼f。

  我實在有些愕然。真是人壽有限,“世故”無窮。我一向以為和人們搶飯碗要碰釘子,不要飯碗是無妨的。去年在廈門,才知道吃飯固難,不吃亦殊為“學者”(6)所不悅,得了不守本分的批評。胡須的形狀,有國粹和歐式之別,不易處置,我是早經(jīng)明白的。今年到廣州,才又知道雖顏色也難以自由,有人在日報上警告我,叫我的胡子不要變灰色,又不要變紅色。(7)至于為人不可太瘦,則到香港才省悟,先前是夢里也未曾想到的。

  的確,監(jiān)督著同胞“查關(guān)”的一個西洋人,實在吃得很肥胖。

  香港雖只一島,卻活畫著中國許多地方現(xiàn)在和將來的小照:中央幾位洋主子,手下是若干頌德的“高等華人”和一伙作倀的奴氣同胞。此外即全是默默吃苦的“土人”,能耐的死在洋場上,耐不住的逃入深山中,苗瑤(8)是我們的前輩。

  九月二十九之夜。海上——

  (1)本篇最初發(fā)表于一九二七年十一月十九日《語絲》周刊第一五五期。

 ?。?)王獨清(1898—1940)陜西西安人,創(chuàng)造社成員,后成為托洛茨基派分子。他這篇通信發(fā)表在《創(chuàng)造月刊》第一卷第七期(一九二七年七月十五日),題為《去雁》,是他在這年五月寫給成仿吾、何畏兩人的。信末說他自廣州赴上海,經(jīng)過香港時、一個英國人帶著兩個中國人上船“查關(guān)”,翻箱倒篋,并隨意打罵旅客,有一個又向他索賄五塊錢等事。《創(chuàng)造月刊》,創(chuàng)造社主辦的文藝刊物,郁達夫、成仿吾等編輯,一九二六年三月創(chuàng)刊于上海,一九二九年一月??渤鍪似?。

 ?。?)伏園孫伏園,參看本卷第383頁注(5)。

  (4)蔣徑三(1899—1936)浙江臨海人,當時任中山大學圖書館館員、歷史語言研究所助教。

 ?。?)《大陸報》美國人密勒(F.Millard)一九一一年八月二十三日在上海創(chuàng)辦的英文日報。一九二六年左右由英國人接辦,三十年代初由中國人接辦。一九四八年五月停刊。

  (6)“學者”指顧頡剛等。參看《華蓋集續(xù)編·海上通信》。

 ?。?)關(guān)于胡須的形狀,參看《墳·說胡須》。下文說的關(guān)于胡須顏色的警告,指當時廣州《國民新聞》副刊《新時代》發(fā)表的尸一《魯迅先生在茶樓上》一文,其中說:“把他的胡子研究起來,我的結(jié)論是,他會由黑而灰,由灰而白。至于有人希望或恐怕它變成‘紅胡子’,那就非我所敢知的了?!卑词唬戳菏?,廣東臺山人。當時是廣州《國民新聞》副刊《新時代》的編輯,后墮落為漢奸文人。

 ?。?)苗瑤我國兩個少數(shù)民族。他們在古代由長江流域發(fā)展至黃河流域,居住于中國中部;后來經(jīng)過長期的民族斗爭,逐漸被迫轉(zhuǎn)移至西南、中南一帶山區(qū)。



23、革命文學

  今年在南方,聽得大家叫“革命”,正如去年在北方,聽得大家叫“討赤”的一樣盛大。

  而這“革命”還侵入文藝界里了。

  最近,廣州的日報上還有一篇文章指示我們,叫我們應(yīng)該以四位革命文學家為師法:意大利的唐南遮(2),德國的霍普德曼(3),西班牙的伊本納茲(4),中國的吳稚暉。

  兩位帝國主義者,一位本國政府的叛徒,一位國民黨救護的發(fā)起者(5),都應(yīng)該作為革命文學的師法,于是革命文學便莫名其妙了,因為這實在是至難之業(yè)。

  于是不得已,世間往往誤以兩種文學為革命文學:一是在一方的指揮刀的掩護之下,斥罵他的敵手的;

  (6)一是紙面上寫著許多“打,打”,“殺,殺”,或“血,血”的。

  如果這是“革命文學”,則做“革命文學家”,實在是最痛快而安全的事。

  從指揮刀下罵出去,從裁判席上罵下去,從官營的報上罵開去,真是偉哉一世之雄,妙在被罵者不敢開口。而又有人說,這不敢開口,又何其怯也?對手無“殺身成仁”(7)之勇,是第二條罪狀,斯愈足以顯革命文學家之英雄。所可惜者只在這文學并非對于強暴者的革命,而是對于失敗者的革命。

  唐朝人早就知道,窮措大想做富貴詩,多用些“金”“玉”“錦”“綺”字面,自以為豪華,而不知適見其寒蠢。真會寫富貴景象的,有道:“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臺”,(8)全不用那些字?!按?,打”,“殺,殺”,聽去誠然是英勇的,但不過是一面鼓。即使是鼙鼓,倘若前面無敵軍,后面無我軍,終于不過是一面鼓而已。

  我以為根本問題是在作者可是一個“革命人”,倘是的,則無論寫的是什么事件,用的是什么材料,即都是“革命文學”。從噴泉里出來的都是水,從血管里出來的都是血?!百x得革命,五言八韻”(9),是只能騙騙盲試官的。

  但“革命人”就希有。俄國十月革命時,確曾有許多文人愿為革命盡力。但事實的狂風,終于轉(zhuǎn)得他們手足無措。顯明的例是詩人葉遂寧(10)的自殺,還有小說家梭波里(11),他最后的話是:“活不下去了!”

  在革命時代有大叫“活不下去了”的勇氣,才可以做革命文學。

  葉遂寧和梭波里終于不是革命文學家。為什么呢,因為俄國是實在在革命。革命文學家風起云涌的所在,其實是并沒有革命的——

  (1)本篇最初發(fā)表于一九二七年十月二十一日上?!睹癖娧返谖迤凇?br/>
 ?。?)唐南遮(G.D’Annunzio,1863—1938)通譯鄧南遮,意大利作家。他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時擁護帝國主義戰(zhàn)爭,以后又狂熱地擁護墨索里尼侵略阿比西尼亞,受到法西斯主義黨的推崇。其創(chuàng)作傾向主要是唯美主義,著有劇本《琪珴康陶》,小說《死的勝利》等。

 ?。?)霍普德曼(G.Hauptmann,1862—1946)德國劇作家。

  早年寫過《日出之前》、《織工》等有一定社會意義的作品。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他竭力贊助德皇威廉第二的武力政策,并糾合德國的若干知識分子為德軍在比利時的暴行辯護。

 ?。?)伊本納茲(1867—1928)通譯伊巴涅茲,西班牙作家、西班牙共和黨的領(lǐng)導人。因為反對王黨,曾兩次被西班牙政府監(jiān)禁。一九二三年又被放逐,僑居法國。主要作品有小說《農(nóng)舍》、《啟示錄的四騎士》等。

 ?。?)吳稚暉于一九二七年秉承蔣介石意旨,向國民黨中央監(jiān)察委員會呈文,以“救護”國民黨為名發(fā)起“清黨”。

 ?。?)這里說的指揮刀下的“革命文學”,指當時一些反動文人發(fā)起的反革命法西斯文學。如一九二七年間在廣州出現(xiàn)的所謂“革命文學社”,出版《這樣做》旬刊,第二斯刊登的《革命文學社章程》中就有“本社集合純粹中國國民黨黨員,提倡革命文學……從事本黨的革命運動”等語。

  (7)“殺身成仁”語出《論語·衛(wèi)靈公》:“子曰:‘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保?)“笙歌歸院落”二句,見唐代白居易所作《宴散》一詩。宋代歐陽修《歸田錄》卷二說:“晏元獻公喜評詩。嘗曰:‘老覺腰金重,慵便枕玉涼?!词歉毁F語,不如‘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臺’。此善言富貴者也。人皆以為知言?!?br/>
  (9)“賦得革命,五言八韻”科舉時代的試帖詩,大抵都用古人詩句或成語,冠以“賦得”二字,以作詩題。清朝又規(guī)定每首為五言八韻,即五字一句,十六句一首,二句一韻。這里指那些只有革命口號,空洞無物的作品。

  (10)葉遂寧(C.A.EceZPZ,1895—1925)通譯葉賽寧,蘇聯(lián)詩人。以描寫宗法制度下農(nóng)村田園生活的抒情詩著稱。十月革命時曾向往革命,寫過一些贊揚革命的詩,如《蘇維埃俄羅斯》等。但革命后陷入苦悶,于一九二五年十二月自殺。

  (11)梭波里(A.M.CohELM,1888—1926)蘇聯(lián)作家。他在十月革命之后曾接近革命,但終因不滿于當時的現(xiàn)實而自殺。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塵土》、短篇小說集《櫻桃開花的時候》等。


027 《而已集》 扣絲雜感 公理之所在 可惡罪 新時代的放債法 革命文學的評論 (共 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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