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城之所以叫夜之城，或許是因為她的欲望與罪惡都同時帶有令人無法抗拒的美感。日間的夜之城是明亮且井然有序的，她并不只在夜晚才美麗。

白天忙碌的人群都攜帶著自己的夢想，高樓之間反射著刺眼的日光，照在精致剪裁的職場西裝上。出入公司的人大多都沒有太多義體機能的升級，他們跟街頭混混的需求不一樣，不需要強勁的爆發(fā)力和破壞性，而是執(zhí)著于外表的機械光感和腦容量與神經(jīng)接駁的擴充。

他們像生活在玻璃盒子里的螞蟻，精密準確地貫徹螺絲釘?shù)纳?，爬行在不同的高樓大廈之間，有著自己的工作和意義，沒人在意樓下電子全息數(shù)據(jù)顯示的櫻花樹是否換錯了季節(jié)，在零下十幾度的冬天開始飄散虛擬櫻花。他們匆忙結(jié)束工作，靠著一點加班之后的興奮沖回公寓，然后在接觸到床的那一刻陷入頹廢。有不少人甚至支付了可觀的費用在公寓安裝了全息家裝系統(tǒng)，按道理應該可以每天通過全息技術更換家裝風格，可幾個月之后仍然生活在基礎套裝A款的房間中。

在這種擁擠的環(huán)境里，公寓墻壁都內(nèi)置了主動降噪的控制板，把每個人像蠶繭一樣隔開，孤獨而擁擠，形成感官上所謂的“私人空間”。但其實真正的私人領域并不存在，無處不在的信息讀取裝置已經(jīng)讓私人空間變成了烏托邦式的詞語，所有的影像、聲音、動作和任何變化，都已經(jīng)被捕捉和記錄，在數(shù)據(jù)流里被拆分成無數(shù)的信息字節(jié)，匯入不同的終端進行處理分析。不論每個人之間隔著多厚重的墻壁，只需要一些黑客技術，夜之城就可以透明地展示在眼前。

馬了頂大恰巧有一些數(shù)據(jù)處理的天賦，在他偶然用老維診所里的破主機黑進街區(qū)的安保攝像頭系統(tǒng)之后，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以前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事情，其實在另一些人的眼中纖毫畢現(xiàn)。一股惡寒從心底升起，不是恐懼而是厭惡，這是一種難以言明的抵觸情緒，像被撈出洞穴的鼴鼠，憎恨太陽。

于是他開始倔強地修整自己的公寓，改裝起來意外的簡單，看起來各種各樣高端的機器之間仍舊通過電磁信號傳送數(shù)據(jù)，也就是說只需要稍微干擾一下信號，再高級的器械也只是一塊廢鐵。馬了頂大把公寓的所有地面墻面盤上一些銅絲，增加一些特殊金屬和電磁干擾比較強的物質(zhì)，最簡單便宜的東西就癱瘓了公司引以為傲的公寓服務系統(tǒng)，或者說全民監(jiān)視器。

改裝之后的公寓更像是舊時代的產(chǎn)物，鋼鐵暴露在外，像是個電路沒裝完的爛尾樓。當然長相并不是裝修后唯一的問題，更大的問題是墻壁里的主動降噪系統(tǒng)也被干擾了，導致以前從沒意識到的問題尖銳起來，這一棟樓上密密麻麻住了幾千人，靠著墻壁上的聲音處理才能在屋子里達到“安靜”的效果。現(xiàn)在好了，不僅隔壁的聲音，馬哥八十八樓的公寓里甚至能聽見一層沿街中華炒面店的鍋鏟子聲。

但馬哥甚至有點高興，這種環(huán)境粗糙雜亂，甚至痛苦，但好在安全且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