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興御府書畫式

思陵妙悟八法，留神古雅，當(dāng)干戈俶擾之際，訪求法書、名畫，不遺馀力，清閑之燕，展玩摹拓不少怠，蓋睿好之篤，不憚勞費，故四方爭以奉上無虛日，后又于榷場購北方遺失之物，故紹興內(nèi)府所藏，不減宣政，惜乎鑒定諸人，如曹勛、宋貺、龍大淵、張儉、鄭藻、平協(xié)、劉炎、黃冕、魏茂實、任原輩，人品不髙，目力苦短，凡經(jīng)前輩品題者，盡皆拆去，故今御府所藏，多無題識，其源委授受、歲月考訂，邈不可求，為可恨耳！其裝褾裁制，各有尺度，印識標(biāo)題，具有成式，余偶得其書，稍加考正，具列于后，嘉與好事者共之，庶亦可想像承平文物之盛焉。

• 出等真跡法書、兩漢三國、二王六朝、隋唐君臣墨跡〈?并系御題僉，各書妙字〉

• 用克絲作樓臺錦褾；青綠簟文錦里；大姜牙云鸞白綾引首；髙麗紙贉；出等白玉碾龍簪頂軸〈?或碾花〉；檀香木桿；鈿匣盛

• 上中下等唐真跡〈?內(nèi)上中等，并降付米友仁跋〉

• 用紅霞云錦褾；碧鸞綾里；白鸞綾引首；高麗紙贉；白玉軸〈?上等用簪頂，馀用平等〉；檀香木桿

• 次等晉唐真跡〈?并石刻晉唐名帖〉

• 用紫鸞鵲錦褾；碧鸞綾里；白鸞綾引首；蠲紙贉；次等白玉軸

• 引首后贉卷縫用御府圖書印，引首上下縫用紹興印

• 鉤摹六朝真跡〈?并系米友仁跋〉

• 用青樓臺錦褾；碧鸞綾里；白鸞綾引首；高麗紙贉；白玉軸

• 御府臨書六朝、羲、獻、唐人法帖并雜詩賦等〈?內(nèi)長篇不用??道衣，古厚紙不揭不背〉

• 用球路錦、衲錦、杮紅龜背錦、紫百花龍錦、皂鸞綾褾等；碧鸞綾里；白鸞綾引首；玉軸或瑪瑙軸，臨時取?

• 內(nèi)趙世元鉤摹者亦用衲錦褾；蠲紙贉；瑪瑙軸

• 并降付莊宗古、鄭滋，令依真本紙色及印記，對様裝造，將元拆下舊題跋進呈揀用

• 五代、本朝臣下臨帖真跡

• 用皂鸞綾褾；碧鸞綾里；白鸞綾引首；夾背蠲紙贉；玉軸或瑪瑙軸

• 米芾臨晉唐雜書

• 上等用紫鸞鵲錦褾；紫駝尼里；楷光紙贉；次等簪頂玉軸

• 引首前后用內(nèi)府圖書內(nèi)殿書記印，或有題跋，于縫上用御府圖籍印，最后用紹興印，并降付米友仁親書審定，題于贉卷后。

• 蘇、黃、米芾、薛紹彭、蔡襄等雜詩賦書簡真跡

• 用皂鸞綾褾；白鸞綾引首；夾背蠲紙贉；象牙軸

• 用睿思東閣印、內(nèi)府圖記

• 米芾書雜文簡牘

• 用皂鸞綾褾；碧鸞綾里；白鸞綾引首；蠲紙贉；象牙軸

• 用內(nèi)府書印、紹興印。并降付米友仁驗定，令曹彥明同共編類等第，每十帖作一卷。內(nèi)雜帖作冊子

• 趙世元鉤摹下等諸雜法帖

• 用皂木錦褾；瑪瑙軸或牙軸

• 前引首用機暇清賞印，縫用內(nèi)府書記印，后用紹興印，仍將原本拆下題跋?用。

• 六朝名畫橫卷

• 用克絲作樓臺錦褾；青絲簟文錦里〈?次等用碧鸞綾里〉；白大鸞綾引首；髙麗紙贉；出等白玉碾花軸

• 六朝名畫掛軸

• 用皂鸞綾上下褾；碧鸞綾托褾〈?全軸〉；檀香軸桿；上等玉軸

• 唐、五代畫橫卷〈?皇朝名畫同〉

• 用曲水紫錦褾；碧鸞綾里；白鸞綾引首；玉軸或瑪瑙軸〈?內(nèi)下等并謄本，用皂褾雜色軸〉；蠲紙贉

• 唐、五代、皇朝等名畫掛軸

• 并同六朝裝褫，軸頭旋取旨。

• 蘇軾、文與可雜畫〈?姚明裝造〉

• 用皂大花綾褾；碧花綾里；黃白綾雙引首；烏犀或瑪瑙軸

• 米芾雜畫橫軸

• 用皂鸞綾褾；碧鸞綾里；白鸞綾引首；白玉軸或瑪瑙軸

• 僧梵隆雜畫橫軸〈?陳子常承受〉

• 樗蒲錦褾；碧鸞綾里；白鸞綾引首；瑪瑙軸

• 諸畫并用乾卦印，下用希世印，后用紹興印

• 諸畫裝褫尺寸定式

• 大整幅，上引首三寸，下引首二寸；小全幅，上引首二寸七分，下引首一寸九分，經(jīng)帶四分。上褾除打擫竹外，凈一尺六寸五分，下褾除上軸外，凈七寸。

• 一幅，半上引首三寸六分，下引首二寸六分，經(jīng)帶八分。雙幅，上引首四寸，下引首二寸七分。上褾除打擫竹外，凈一尺六寸八分，下褾除上軸桿外，凈七寸三分。

• 兩幅半，上引首四寸二分，下引首二寸九分，經(jīng)帶一寸二分。

• 三幅，上引首四寸四分，下引首三寸一分，經(jīng)帶一寸三分。

• 四幅，上引首四寸八分，下引首三寸三分，經(jīng)帶一寸五分。

• 橫卷褾合長一尺三寸〈?髙者用全幅〉，引首闊四寸五分〈?髙者五寸〉

• 應(yīng)書畫面僉，并用真古經(jīng)紙，隨書畫等第取?。

• 應(yīng)六朝、隋唐出等法書、名畫，并御臨名帖、本朝名臣帖、并御書面僉，內(nèi)中下品并降付書房，令裴禧書。

• 應(yīng)書畫橫卷、掛軸，并用雜色錦袋，復(fù)帕象牙牌子。

• 應(yīng)搜訪到書法墨跡，降付書房，先令趙世元定驗品第，進呈訖，次令莊宗古分?，付曹勛、宋貺、張儉、龍大淵、鄭藻、平協(xié)、黃冕、魏茂實、任源等覆定，驗訖裝褫。

• 應(yīng)搜訪到名畫，先降付魏茂實定驗，打千字文號，及定驗印記，進呈訖，降付莊宗古，分手裝背。

• 應(yīng)搜訪到古畫，內(nèi)有破碎不堪補背者，令書房依元樣，將本臨摹，進呈訖，降付莊宗古依元本染古、槌破，用印裝造。劉娘子位，并馬興祖謄畫。

• 應(yīng)古畫如有宣和御書題名，并行拆下不用，別令曹勛等定驗，別行撰名，作畫目進呈，取?。

• 碑刻橫卷定式

• 《蘭亭》闌道高七寸六分，每行闊八分，共二十八行。

• 《樂毅論》闌道髙七寸五分，每行闊六分，共四十三行。

• 真草《千文》闌道高七寸二分，每行闊八分，共二百行。

• 智永《歸田賦》闌道高七寸二分半，每行闊八分，共四十四行。

• 獻之《洛神賦》闌道高八寸三分，每行闊六分，共九行。

• 《枯木賦》闌道高九寸九分，每行闊九分，共三十九行。

• 應(yīng)古厚紙，不許揭薄，若紙去其半，則損字精神，一如摹本矣。

• 應(yīng)古畫裝褫，不許重洗，恐失人物精神、花木秾艷，亦不許裁剪過多，既失古意，又恐將來不可再背。

• 應(yīng)搜訪到法書，多系青?，道絹櫬背，唐名士多闌道前后題跋，令莊宗古裁去上下闌道，揀高格者，隨法書進呈，取旨揀用，依紹興格式裝褫。

• 內(nèi)府裝褫分科引式格式

• 粘裁；折界；裝背；染古；集文；定驗；圖記

按《唐藝文志序》，載四庫裝軸之法極其瑰致，《六典》載崇文館有裝潢匠五人，即今背匠也，本朝秘府，謂之裝界，即此事，蓋古今所尚云。

解頤

匡衡好學(xué)，精力絕人，諸儒為之語曰：“無說《詩》，匡鼎來，匡說《詩》，解人頤。”蓋言其善于講誦，能使人喜。而至于解頤也，至今俗諺，以人喜過甚者，云“兜不上下頦”，即其意也。本朝盛度，以第二名登第，其父喜甚，頤解而卒；又岐山縣樊紀(jì)登第，其父亦以喜而頤脫，有聲如破甕，按醫(yī)經(jīng)云：“喜則氣緩，能令致脫頤。”信非戲語也。

山陵使故事

韓魏公為永昭山陵使，事畢而英宗不豫，不敢還，至四載，以永厚陵成，復(fù)?葬于洛陽，因上疏云：“自唐至于五代，故事：山陵使事訖，合行求去?！彼煲运就?、兩鎮(zhèn)節(jié)鉞、判相州。元符間，章子厚為永泰山陵使，有作詞戲之云：“草草山陵職事，厭厭罷相情懐”，蓋謂故事當(dāng)然也。淳熙間，高宗山陵，欲差五使，王季海為首相，殊以為憂，尤延之時為禮官，于是授之以說，云：“今此乃攅宮耳，不當(dāng)置五使?！奔竞Ｋ斐湔f曰：“祖宗全盛，營陵西洛，乃差五使，今權(quán)卜?稽，止當(dāng)差總?使耳。且歲旱，民力何以堪之？”于是，止差伯圭充總?使，洪邁充橋道頓遞使，殊不知季海拜高宗朝宰相，本無解罷之嫌，亦一時不深考典故耳。

胡明仲本末

胡致堂寅，字明仲，文定公安國之庶子也。將生，欲不舉，文定夫人夢大魚躍盆水中，急往救之，則已溺將死矣，遂抱以為己子。少桀黠難制，父閉之空閣中，其上有雜木，過數(shù)旬，寅盡刻為人形，安國曰：“當(dāng)思所以移其心。”遂引置書數(shù)千巻于其上，年馀，悉能成誦，不遺一卷，遂為名儒。及貴顯，不復(fù)為本生母持服，為右正言章夏所劾，?秦丞相亦惡之，遂謫新州安置。嘗于謫所著《讀史管見》數(shù)千萬言，極意譏貶秦氏，如論桑維翰，雖因耶律德光而相，其意特欲興晉而已，固無挾虜以自重，劫主以盜權(quán)之意，猶足為賢等語甚多。蓋此書有為而作，非徒區(qū)區(qū)評論也。及論漢宣帝立皇考廟，曰：“既為伯父母、叔父母之后，而父母亡，則當(dāng)降所生父母，而伯父母、叔父母之稱昭昭然矣，稱謂既如此，則三年之喪，宜降其服期又昭昭然矣。稱謂既如此，服喪又如此，則情之主乎內(nèi)者，隆所當(dāng)隆，殺所當(dāng)殺，不敢交奪于幽隱之中又昭昭然矣?！逼湔摪У圩h立定陶王后，曰：“故為人后者，不顧私親，安而行之，猶天性也，當(dāng)是時而責(zé)為人后者絕私親之顧，彼反得以旁緣不孝之似而責(zé)之，顧私親者，至以孝自居，不顧者，反陷于罪辟”云云。其論晉出帝追封敬儒為宋王，曰：“服而或加或降者，以恩屈于義也，屈所生之恩，以伸所厚之義，則恩輕而義重矣，恩輕而義重，則所生父母，固可名之曰伯父母、叔父母矣?！睘榇苏撜?，是皆欲借此以自解，然持論太過，所謂欲蓋而益彰，前輩蓋嘗評之，故今詳著始末于此，固非敢輕議先儒也。若夫定陶立后、敬儒封王，紛紛為是無定者，皆父子私心，不能自克，互相為欺，以致此耳，若昭陵立英宗為皇子，詔曰：“濮安懿王之子，猶朕之子也?！彼剂炅刍蕿榛首?，詔曰：“藝祖皇帝七世孫也”，明白洞達，大哉王言！后世安得而擬議之哉？

詩用事

糜先生，吳之老儒也，??、弇皆其子侄行，記問該洽，九經(jīng)注疏悉能成誦，場屋之文，未嘗謄藁，為時鄉(xiāng)師，然垂老連蹇，未嘗預(yù)貢士籍，時吳仲孚〈?名惟信，號菊潭?〉客吳，能詩，善絕句，糜極稱之，以為不可及。一日，遇諸涂，扣以近作，吳因朗誦《傷春》絕句云：“白髪傷春又一年，閑將心事卜金錢，梨花瘦盡東風(fēng)懶，商略平生到杜鵑。”糜老至屈膝拜之曰：“子真謫仙人也！老夫每欲效顰，則漢髙祖、唐太宗，追逐不少置矣?！鄙w前輩服善若此。陳簡齋嘗語人以作詩之要，云：“天下書雖不可不讀，然愼不可有意于用事?！闭^此也，今人或以用事多為博贍，誤矣！

王魁傳

世俗所謂王魁之事，殊不經(jīng)，且不見于傳記雜說，疑無此事，《異聞集》雖有之，然集乃唐末陳翰所編，魁乃宋朝人，是必后人剿入耳！按嘉祐中，進士奏名訖，未御試，京師妄傳王俊民為狀元，不知言之所起，亦不知俊民為何人，及御試，王荊公時為知制誥，與楊樂道共為詳定官。舊制：御試舉人設(shè)初考官，先定等第，復(fù)彌之，以送覆考再定，乃付詳定，發(fā)初考所等，以對覆考，如同即已，不同則詳其程文為定。時荊公以初覆所定第一人皆未允當(dāng)，于行間別取一人為首，楊樂道以為不可，議未決，太常少卿朱從道，時為封彌，聞之，謂同舎曰：“二公何用力爭？從道十日前已聞王俊民為狀元，事必前定，二公徒自苦耳！”既而二人各以己意進稟，而詔從荊公之請，及發(fā)封，乃王俊民也。后又見初虞世所集《養(yǎng)生必用方》，戒人不可妄服金虎碧霞丹，乃詳載其說云：“狀元王俊民，字康侯，為應(yīng)天府發(fā)解官。得狂疾，于貢院中嘗對一石碑呼叫不已，碑石中若有應(yīng)之者，亦若康侯之奮怒也。病甚，不省，覺，取書冊中交股刀自裁及寸，左右抱持之，遂免出試院，未久疾勢亦已平復(fù)。予與康侯有父祖鄉(xiāng)曲之舊，又自童稚共筆硯，嘉祐中，同試于省場。傳聞可駭，亟自汶拏舟抵彭城，時十月盡矣，康侯亦起居飲食如故，但愔愔不樂，或云：‘平生自守如此，乃有此疾！’予亦多方開??，歲暮，予北歸，康侯有詩送予云：‘寒窗一夜雪，紛紛來朔風(fēng)，之子動歸興，輕袂飄如蓬，問子何所之，家在濟水東，問子何所學(xué)，上庠教化宮，行將攜老母，寓居學(xué)其中’云云。予既去，徐醫(yī)以為有痰，以碧霞金虎丹吐之，或謂心藏有熱，勸服治心經(jīng)諸冷藥，積久為夜中洞泄，氣脫內(nèi)消，飲食不前而死?？岛罡?，知舒州太湖縣，遣一道士與弟覺民，自舒州來，云道士能奏章達上清，及訴問鬼神幽暗中事，道士作醮，書符，傳道冥中，語云五十年打殺謝吳劉不結(jié)案事，康侯丙子生，死才二十七歲，五十年前，豈宿生邪？康侯既死，有妄人托夏噩姓名，作《王魁傳》，實欲市利于少年狎邪輩，其事皆不然?？岛?，萊州掖縣人，祖世田舎翁，父名弁，字子儀，誦詩登科，為鄆州司理，康侯時十五馀歲，三兄弟隨侍，與予同在鄆學(xué)，子儀為開封軍巡判官，康侯兄弟入太學(xué)，不三年，號成人，子儀待蘇州昆山闕，來居汶，康侯兄弟又與予在汶學(xué)，子儀謫潭州稅，康侯兄弟自潭來貫鄢陵戶?？岛畹强茷榈谝?，省試前，父雪昆山事，自潭移舒州太湖縣，康侯是年歸舒州省親，次年赴徐州任，明年死于徐，實嘉祐八年五月十二日也。康侯性剛峭，不可犯，有志力學(xué)，愛身如冰玊，不知猥巷俚人語，不幸為匪人厚誣，弟輩又不為辨明，懼日久無知者，故因戒世人服金虎碧霞丹，且以明康侯于泉下。紹圣元年九月，漕河舟中記?！?/p>

向氏粥田

楊和王最所鐘愛者，第六女，性極賢淑，初事趙汝敕，繼事向子豐，居于霅，未有所育，王甚念之。一日，向妾得男，楊氏使秘之，以為己出，且亟報王，王喜甚，即請誥命，輕舟往視之。向氏家知王來，良窘，無策以尼其行，時王以保寧、昭慶兩鎮(zhèn)節(jié)鉞領(lǐng)殿巖，于湖為本鎮(zhèn)，子豐因使人諷郡官往迓之，自郡將以次，皆屬櫜鞬，謹(jǐn)伺于界首。王初以人不知其來，及是聞官吏郊迎，深恐勞動多事，遂中道而返，因厚以金繒花果，以遺其女，且撥吳門良田千畝，以為粥米。逮今向氏家有昆山粥米莊云，此事得之向氏子孫。

祥瑞

世所謂祥瑞者，麟、鳳、龜龍、騶虞、白雀、醴泉、甘露、朱草、靈芝、連理之木、合穎之禾皆是也。然夷考所出之時，多在危亂之世，今不暇援引古昔，姑以近代顯著者言之 —— 王建父子之據(jù)蜀也，天復(fù)六年，巨人見青城山，鳳凰見萬歲縣，黃龍見嘉陽江，而甘露、白雀、白鹿、龜龍并見于諸州；武成元年，騶虞見武定，嘉禾生廣昌，麟見壁州，龍五十見于洵陽水中；永平二年，劍州木連理，文州麟見，黃龍見富義江；三年，麟見永泰，白龍見邛江，騶虞見壁山，有三鹿隨之；四年，麟見昌州；通正元年，黃龍見太昌池。瑞物之出，殆無虛歲，而太子元膺以叛死，大火焚其宮室，兵敗于外，政亂于內(nèi)，終之以身死，衍立而國亡，其為瑞徴乃如此耳！至如政和、隆盛之際，地不愛寶，所在奏貢芝草者，動二三萬本，蘄黃間，至有一鋪二十五里之間，遍野而出，密州山間至彌滿四野，有一本數(shù)十葉，眾色咸備者，太守李文仲采及三十萬本，作一綱進，即進職，除本道運使，汝海諸郡縣，山石變?yōu)楝旇?，動以千百，伊陽太和山崩，出水晶幾萬斤，皆以匣進京師，長沙益陽山溪流，出生金數(shù)百斤，其間大者，一塊至重四十九斤，其他草木鳥獸之珍，不可一二數(shù)，一時君臣稱頌，祥瑞蓋無虛月，然越數(shù)歲而遂罹狄難，邦國喪亂，父子遷播，所謂瑞應(yīng)又如此也！善乎先儒之論曰：“未有喪仁而久者也，未有恃祥而壽者也。商之王，以桑谷昌，以雉雊大，鄭以龍衰，魯以麟弱，白雉亡漢，黃犀死莽，惡在其為符也?！笔烙邢惭韵槿鹬?，觀此亦可以少悟矣。

杭學(xué)游士聚散

杭學(xué)自昔多四方之士，淳祐辛亥，鄭丞相清之當(dāng)國，朝議以游士多無檢束，群居率以私喜怒軒輊人，甚者以植黨撓宮府之政，叩閽攬黜陟之權(quán)，或受賂丑詆朝紳，或設(shè)局騙脅民庶，風(fēng)俗寖壞，遂行下各州，自試于學(xué)，仍照舊比分?jǐn)?shù)，以待類申，將以是歲七月引試為始，?教官林經(jīng)德對士子上請語微失，于是大哄肆罵，時趙京尹與??委官調(diào)停，一時但欲求靜，遂許以三百名內(nèi)，一半取土著，一半取游士，于是乃息。越數(shù)日，宰執(zhí)奏事，上面諭曰：“近行諸州各試之法，正欲散游學(xué)之士，不知臨安府憑何指揮，復(fù)放外方之人？”趙尹聞之恐甚，乃移牒，俾游士限日出齋，其計始窮，乃為檄文，相率而去，云：“天之將喪斯文，實系興衰之運，士亦何負于國，遽罹斥逐之辜？靜言思之，良可丑也！慨祖宗之立法，廣學(xué)校以儲材，非惟衍豐??，以貽后人，蓋亦隆漢都而尊上國。肆惟皇上，克廣前猷，炳炳宸奎，釐為四學(xué)，戔戔束帛，例及諸生，??教育之如天，恨補報之無地，但思粉骨，何畏觸喉，直言安石之奸，共惜元城之去，實為公義，不利小人，始陰諷其三緘，終盡打于一網(wǎng)，不任其咎，移過于君，是誠何心？空人之國，昔鄭僑猶謂毀校不可，而李斯尚知逐客為非，今彼不顧行之，使我何顏居此！厄哉吾道，告爾同盟，毋見義以不為，宜行己而有恥，茍為溫飽，可勝周粟之羞，相與提攜，莫蹈秦坑之禍！斯言既出，明日遂行?！卑嗽滤罚讼嗦识?，復(fù)作文告先圣曰：“斯文將喪，嗚呼天乎？吏議逐客，嗚呼人乎？乘桴浮海，嗚呼圣乎？遁世無悶，嗚呼士乎？敢告?！庇肿鹘^句詩云：“塞翁何必恨失馬，城火可憐殃及魚，一笑出門天萬里，擔(dān)頭猶有斥奸書?！庇治逖栽疲骸班嵨宀蝗?，金陵深懼君，校存知必毀，書在已如焚，自是清流禍，非干比黨分，歸歟雖幸矣，恨未效朱云?！庇止旁娫疲骸吧蠒玎ūR仝茶，直論國體寧無嘩，依然茅葦縱橫斜，鍾山老柏林槎牙，嗚呼世事如絲蔴，食肉者口徒咿哇，鬼蜮空含射影沙，逐客令下堪吁嗟，識者將謂秦得邪！淳祐寖不知瑞嘉，邪人剛指正人邪，時有引喙鳴靈鴉，失腳奇禍遭羅罝，尼山草木枯無華，奄奄山鬼相揄揶，我今束書歸天涯，不惜一去惜國家?！庇谑?，京尹待罪，兩教官各降一資，而陳顯伯、鄭雄飛，方以公道自任，且欲收譽士林，乃相繼上疏，欲復(fù)其舊，而賈似道居淮閫，至以游士欲渡淮，以脅上必從，而理宗以“周粟”、“秦坑”等語，怒未解，深不然之。至開慶己未，吳丞相潛再登揆席，首欲收士心，復(fù)舊法，?去不果，戴慶炣以參樞輪筆，竟作指揮，許京庠有籍，無分人引試一次，于是漸復(fù)云集矣。

鴟夷子見黜

吳江三髙亭，祠鴟夷子皮、張季鷹、陸魯望，而議者以為子皮為吳大仇，法不當(dāng)祀，前輩有詩云：“可笑吳癡忘越憾，卻夸范蠡作三髙”又云：“千年家國無窮恨，只合江邉祀子胥”，蓋深非之。后有戲作文彈之者，云：“匿怨友其人，丘明所恥，非其鬼而祭，圣經(jīng)是誅，今有竊高人之名，處眾惡之所，有識之士，莫不共憤，無知之魂，豈當(dāng)久居？”又云：“范蠡，越則謀臣，吳為敵國，以利誘太宰嚭，而脫彼勾踐，鼓兵卻公孫雄，而滅我夫差，既遂厥謀，反疑其主，鄙君如烏喙，累大夫種以伏誅，目己曰鴟夷，載西施子而潛遁?！庇衷疲骸叭珞徽撸冃彰麨樘罩?，詭蹤跡于江海，語其髙節(jié)則未可，謂之智術(shù)則有馀，假扁舟五湖之名，居笠澤三髙之首，況當(dāng)此無邉勝境之土，豈應(yīng)著不共戴天之仇云云”鴟夷之見黜于吳，宜也！而史越王判紹興日，作?稽先賢祠，亦復(fù)黜之，不得在髙士之列，其說云：“或謂鴟夷子皮之決，賀季真之髙，而不得名髙士，何也？嗚呼！予于是豈無意哉？夫貴于士者，進退不失禮義，彼子皮去國之遺言，有人臣所不忍，而季真阿時所好，黃冠東歸，又使李林甫輩祖餞賦詩，予見其辱，未見其榮也。使子皮居嚴(yán)子陵之上，季真寘張子同之列，則有不可者，故具述之，覬來者知予之不敢茍，而髙士之尤可貴也?！眴韬?！子皮既不容于吳，又不齒于越，千古之下，至無容身之地公論至后世而定，亦可畏哉！是以古之君子，交絕不出惡聲，況君臣之際乎？司馬公修《通鑒》而不取屈原《離騷》之事，正此意也。余感其事，故書之以為異世之戒云。

王敦之詐

王敦初尚武帝女——武陽公主，如廁，見漆箱盛干棗，本以塞鼻，王謂：“廁上亦下果食？”遂至盡食，既還，婢擎金藻盤，盆盛水琉璃碗，盛澡豆，因倒著水中而飲之，謂是干飲，群婢莫不掩口而笑之，他日，又至石季倫廁，十馀婢侍列，皆麗服藻飾，置甲煎粉、沉香汁之屬，無不畢備，又與新衣，著令出，他客多羞，不能如廁，敦獨脫故衣，著新衣，神色傲然，群婢相謂曰：“此客必能作賊！”一王敦耳，何前蠢而后倨邪？干棗、藻豆，亦何至誤食而不悟，至季倫之廁，則倨傲狠愎之狀，始不可得而掩矣，則知敦前之誤，直詐耳！王荊公誤食魚餌，亦近似之，人之不近人情者，鮮不為大奸大慝，吾于敦，重有感焉！

贈云貢云

陶通明詩云：“山中何所有，嶺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悅，不堪持贈君。”云固非可持贈之物也。坡翁一日還自山中，見云氣如群馬奔突，自山中來，遂以手掇開籠，收入其中，及歸，白云盈籠，開而放之，遂作《攓云篇》云：“道逢南山云，欻吸如電過，竟誰使令之，袞袞從空下”，又云：“或飛入吾車，逼仄入肘胯，搏取置笥中，提攜反茅舎，開緘仍放之，掣去仍變化”，然則云真可以持贈矣。宣和中，艮岳初成，令近山多造油絹囊，以水濕之，曉張于絕??危巒之間，既而云盡入，遂括囊以獻，名曰貢云，每車駕所臨，則盡縱之，須臾滃然充塞，如在千巖萬壑間，然則不特可以持贈，又可以貢矣，并資一笑。

出師旗折

賈師憲平章，德祐乙亥正月十六日，親總大軍，督師江上，祃祭于北關(guān)外，而大帥之旗適為風(fēng)所折，識者駭之，而一時游幕之賔，反傅?為吉?。夷考往昔——若春秋時，晉侯、楚人戰(zhàn)于城濮，晉中軍風(fēng)，于澤亡大斾之左旃；晉安帝元興二年，桓玄篡位于姑熟，百僚陪列，儀衛(wèi)整肅，而龍旗竿折；成都王穎，以陸機督諸將討長沙王，臨戎而牙旗折；趙王倫即帝位，祠太廟，適遇大風(fēng)，飄折麾蓋；王澄為荊州刺史，率眾軍將赴國難，而飄風(fēng)折其節(jié)柱；齊文宣至鄴受魏禪，孝昭上省旦發(fā)，領(lǐng)軍府大風(fēng)暴起，壞所御車幔；哥舒翰守潼關(guān)，天子御勤政樓臨送，師始東，先驅(qū)牙旗觸門，墮注旄竿折；鄭注赴鳳翔，出都門，旗竿折；宣和間，童貫出師，而牙旗竿折，時蔡攸為之副，自建“少保節(jié)度使”及“宣撫副使”二大旗于后，竟為執(zhí)旗卒盜竄而去；端平入洛之師，全子才師旗亦為風(fēng)所折。無非亡身敗軍之徴也。按《真人水鏡經(jīng)》云：“凡出軍立牙，必令堅完，若折，則將軍不利。”蓋牙即旗也，又《玉歷通政經(jīng)》云：“軍行牙竿旗干折者，師不可出，出必敗績?！鄙w旗者，一軍之號令也，安有旗折而為祥者乎？獨有武王伐紂，大風(fēng)折蓋，及劉裕擊盧循，將戰(zhàn)，而所執(zhí)麾竿折，幡沈于水，眾咸懼，帝笑曰：“昔覆舟之役亦如此，勝必矣！”乃大破循軍。哥舒曜討李希烈，帝祖于通化門，是日，牙竿折，時以曜父——翰，昔出師有此而敗，甚憂之，而曜竟收汝州，擒周晃，所謂吉者，止此三事，然亦偶耳。

朱氏陰德

朱承逸居霅之城東門，為本州孔目官，樂善好施，嘗五鼔趨郡，過駱駝橋，聞橋下哭聲甚哀，使仆視之，有男子攜妻及小兒在焉，扣所以，云：“負勢家錢三百千，計息以數(shù)倍，督索無以償，將并命于此。”朱惻然，遣仆?其歸，且自往其家，正見債家悍仆，群坐于門，朱因以好言諭之曰：“汝主以三百千故，將使四人死于水，于汝安乎？幸吾見之耳。汝亟歸告若主，彼今既無所償，逼之何益？當(dāng)為代還本錢，可亟以元券來?！眰衣勚瑧M懼聽命，即如數(shù)取付之，其人感泣，愿終身為奴婢，不聽，復(fù)以二百千資給之而去。是歲，生孫，名服，熙寧余中榜第二人，仕至中書舎人。次孫——肱，亦登第，著名節(jié)，即著《南陽活人書》者；服子——彧，即著《萍洲可談》者，遂為吾鄉(xiāng)名族焉。天之報善，昭昭也如此。

畢將軍馬

畢再遇，兗州將家也。開禧用兵，諸將多敗事，獨再遇累有功，金虜認其旗幟即避之，屢遷至鎮(zhèn)江都統(tǒng)制、揚州承宣使、驍衛(wèi)上將軍，后以老病致仕，始居于霅。有戰(zhàn)馬號黑大蟲，駿駔異常，獨主翁能御之。再遇既死，其家以鐵絙羈之圉中，適遇岳祠迎神，聞金鼓聲，意謂赴敵，于是長嘶奮迅，斷絙而出，其家慮傷人，命健卒十馀挽之而歸，因好言戒之云：“將軍已死，汝莫生事累我家?！瘪R聳耳以聽，汪然出涕喑啞，長鳴數(shù)聲而斃。嗚呼！人之受恩而忘其主者，曾異類之不若，能不愧乎？

洪君疇

近世敢言之士，雖間有之，然能終始一節(jié)，明目張膽，言人之所難者，絕無而僅有，曰溫陵洪公天錫君疇一人而已。方寶祐間，宦寺四橫，簸弄天綱，外閫朝紳，多出門下，廟堂不敢言，臺諫長其惡，或餌其利，或畏其威，一時聲焰，真足動搖山岳，回天而駐日也。乙卯元正，以公為御史，公來自孤逺，時莫知為何如人，首疏以正心格君為說，且曰：“臣職在憲府，不惟不能奉承大臣風(fēng)旨，亦不敢奉承陛下風(fēng)旨。”固已聳動聽聞矣。次月，囊封言：“古今為天下患者三：宦官也、外戚也、小人也。謹(jǐn)按入內(nèi)內(nèi)侍省東頭供奉官、干辦內(nèi)東門司董宋臣，宦寺之貪黠者也，并緣造寺，豪奪民田，密召倡優(yōu)，入?清禁〈先是，正月，內(nèi)呼營妓數(shù)輩，入內(nèi)祗應(yīng)〉，摟攬番商，大開賄賂，不斥宋臣，必為圣德之累。將作監(jiān)謝堂，外戚之貪黠者也，狠愎之性，善于凌物，攫拏之狀，旁若無人，不曰以備中殿宣索，則曰當(dāng)取教旨豁除，椒德令芳，天下備頌，不去一堂，必為宮闈之累。集英殿修撰、知慶元府厲文翁，小人之無忌憚?wù)咭?，神皋流毒，屢玷抨彈，藉衣錦威，行攫金術(shù)，今又移其剝越者剝鄞矣，然民敢怨而不敢言者，以其依憑邸第耳，不去文翁，必為王邸之累。臣恐社稷之憂，不止累陛下、累宮闈、累王邸而已。乞?qū)⑺纬贾鸪?，堂姑予祠，文翁罷黜，臣雖九隕不悔?！笔枭希瑑扇詹粓?，君疇徑出江干待罪，于是中書牟子才存叟、右史李昂英俊明，交章留之，乞行其言，乃令堂自陳乞祠，除職予郡，宋臣自乞解罷，令首尾了日解職，文翁別與州郡差遣，仍命臺臣吳燧，勉回供職。?立夏日，天雨塵土，奏乞屏絕私邪，休息土木，以弭天災(zāi)，又案少司監(jiān)余作賔、后戚謝奕懋。至五月，復(fù)疏都知盧允升、門司董宋臣及內(nèi)司諸吏，怙勢作威，奪民田、伐墓木等事，盡言不諱，直??其奸，疏留中不下，止令尚書省契勘內(nèi)司爭田伐木等事，及罷內(nèi)司諸吏職事而已，公論為之抑郁，大宗丞趙崇嶓上時相謝方叔惠國書，略云：“竊惟今日閹寺驕恣特甚，宰執(zhí)不聞?wù)龋_諫不敢誰何，一新入孤立之察官，乃銳意出身攻之，此豈易得哉？側(cè)耳數(shù)日，寂無所聞，公議不責(zé)備于他人，而責(zé)備于光范，不然，倉卒出御筆，某人除少卿，亦必?zé)o可遏之理矣。大丞相不可謂非我責(zé)也，丞相得君最深，名位已極，儻言之勝，宗社賴之，言之不勝，則去去，則諸君子必不容不爭，是勝亦勝，負亦勝，況未必去邪！”謝君得書有赧色，翌日果有御筆：洪天錫除大理少卿，而公去國矣。太學(xué)生池元堅上書，數(shù)二珰之罪，乞留君疇，且曰：“天錫左遷，豈非罰其不當(dāng)言宦官之過耶？李衢、朱應(yīng)元之分察，豈非諭其不復(fù)言宦寺之意耶？王野、程元鳳同日超遷；胡大昌、丁大全之并遷臺長，豈非賞其不敢言宦官之功耶？陛下喜群臣之黙黙，憤天錫之嘵嘵，左遷以逐之，于天錫何損？緘黙受賞者，獨無愧乎？”既而三學(xué)亦皆有書，常丞趙崇潔敏可書，略云：“譬如一家之中，強奴悍仆，作奸犯罪，為人子者泣涕而告父母，反逐其子而留其仆。今臺臣爭之不勝，則諸閹所畏者誰歟？”左史李俊明再有封事，言：“北司洋洋得志，蔑視南衙，將至于不可控制之地矣?！币ψ谇湎５脮杭嫦桑炖U吳燧儀曹之除，謂：“近者天錫拜疏留中，燧謂天錫曰：‘今日之事，留則俱留，去則俱去。’既聞有疏，遂變前言曰：‘吾不挈家、不喪女、不憚暑，則可俱去。今當(dāng)奈何？’負天錫所以負陛下也！”謝集賢一疏自解云：“臣自班行，叨塵相位，一命已上，皆出親擢，賦性僻介，素不與內(nèi)侍往還，應(yīng)干文字，悉由通進司投進，自知潔其身，而袖手旁觀之人，往往察臣之所避而趨之。比者天錫又論二珰，恭聞圣訓(xùn)，以為爭田伐木，皆王槦舊事，臣費盡心力，上則忠告陛下量作處分，下則彌縫事體，安恤人言，不謂下石之人撰造言語，鼓弄宦寺曰：‘天錫攻汝，相君之意也！相君許其弟除朝士而嗾之也?！日_臣以教天錫攻內(nèi)侍之事，又誣臣以啟陛下遷天錫之說，必欲丑詆臣于不可辨白之地，但臣分量已盈，歸老山林正其時矣，從此為宰相者，必將共宦寺結(jié)為一片，天下皆在籠絡(luò)中矣！惟望陛下早正右席之拜，使臣亟釋重負，退延殘生，實出保全之賜！”御筆慰之曰：“但安素志，奚足深辨？”越數(shù)日，除天錫太常少卿，而君疇已在汶上矣。朱應(yīng)元既為御史，月課乃首劾李俊明，公論大不平，同舎生作書責(zé)之，略曰：“溫陵洪公出臺，以執(zhí)事繼之者，正謂其平時負骯臟之譽，法筵之初疏，莫不延頸以聽，乃及文溪之左螭，時煥之倉節(jié)，豈以其近言二珰，頗忤上意，而時煥與洪有瓜葛，亦二珰所惡者邪？信然，則執(zhí)事之志荒矣！二珰之橫，三尺童子恨不嚙之，洪公因眾怨，出死力以決之，貂珰逐臺諫，豈人主之本心哉？執(zhí)事昧于所擇，不知所得幾何？所失如是之大也！”時方逢辰君錫在館閣，亦上廟堂書，勸以去就力爭，而謝相不能用，公論既不能勝，二孺乃簧譖于上，謂：“內(nèi)司爭田伐木，詞訟皆臺吏受賄，以強察官之判，所以上罔圣聽。況臺吏之家資極富，若使薄錄其家，盡可上禆國計?！庇谑蔷菇敌I指揮，令諫官丁大全追上御史臺?檢楊升、金永隆、楊叔茂，牒送臨安府根勘，籍沒家財，各行黥配，以快其憤焉。初意欲令臺胥妄供，以污君疇，賴上察其奸而止，大全竟以治吏之功，躐除副端。未幾謝相罷，而二孺猶未大快其意，復(fù)厚賂太學(xué)率履齋、上舎生林自養(yǎng)，裁書投匭，以攻謝相為名，力詆君疇云：“竊見洪天錫之分察，出自陛下親擢，不能為觸邪豸，為指佞草，專以能攻上身為急務(wù)，以剪除上左右以立名，以奉承風(fēng)旨為大耐官職，棘卿左遷，所以正舍豺問貍之罪，內(nèi)侍縱曰有過，使其得賢宰相以制之，又何患焉？天錫之去，乃剪方叔之羽翼，豈怒其埽除二孺哉？人但見天錫言事而遷他官，則曰此劾內(nèi)侍之過也，吳燧以改除致繳，則曰此天錫之薦主也，李昻英以月評被論，亦曰此天錫之救兵也，甚而臺省之胥，贓盈惡貫，以置典憲，亦曰為內(nèi)侍泄冤也，貪繆之相，誤國殄民，逐之已晚，亦曰為內(nèi)侍翻本也，一犬吠形，百犬吠聲。向者李昻英直前奏札，嘗謂天錫為方叔私人矣，游攻內(nèi)侍，實出方叔指嗾之，而欲撓亂圣心耳，欲乞?qū)⒎绞遑秸湫?，使天下明知宰相臺諫之去，出自獨斷，于內(nèi)侍初無預(yù)焉?！庇谑菍W(xué)舎鳴鼓攻之，且上書以聲自養(yǎng)之罪，復(fù)申前廡，備申公堂，乞行重罰，遂從第一等規(guī)屏斥盡，除學(xué)籍，毀抹綾紙，備榜監(jiān)學(xué)曉諭，而朝旨亦有聽讀指揮，雖紛紛若此，曾不傷二孺之毫毛。至庚申歲，吳丞相柄國，始以外祠斥焉。景定辛酉，起君疇為廣東計使，甲子八月，以大蓬召，不就，十一月，度宗即位，首除為侍御史、兼侍讀，明年六月，上封事，力陳公田關(guān)?之弊，七月，改除工部侍郎、兼直學(xué)士院、兼侍讀，公力辭，旋畀職名，帥閩焉。公在閩閫日，嘗書桃符云：“平生要識瓊崖面，到此當(dāng)堅鐵石心?！鄙w其剛勁之氣，未嘗一日少沮也。

謝惠國坐亡

謝方叔惠國，自寶祐免相，歸江西寓第，從容午橋泉石凡一紀(jì)馀。咸淳戊辰，朝?慶壽，為子侄親友所誤，萃先帝宸翰為巨帙，曰《寶奎錄》，侑以自制丹砂、金器、古琴之類以進，當(dāng)國者以為有意媒進，嗾言官、后省交攻之，削其封爵，奪其恩數(shù)，且劾其侄常簿章、婿江州倅李鉦、客匠簿呂圻，至欲謫之逺外，禍且不測。荊閫呂武忠文德，平時事公謹(jǐn)，書緘往來，必稱恩府，而自書為門下使臣，至是一力回?，幸而免焉。壬申正月，公燕居無他，忽報雙鶴相繼而斃，公喟然嘆曰：“鶴既仙化，余亦從此逝矣！”于是區(qū)處家事，凡他人負欠文券，一切焚之，沐浴，朝衣，焚香望闕遙拜，次詣家廟祝白，招親友，從容敘別，具有條理，遂大書偈曰：“罷相歸來十七年，燒香禮佛學(xué)神仙，今朝雙鶴催歸去，一念無慚對越天。”瞑目靜坐，須臾而逝，遺表來上，特旨盡復(fù)元官恩數(shù)，贈恤加厚焉。生死之際，亦近世諸公之所無也。

洪端明入冥

洪燾仲魯，忠文公咨?次子也。嘉熙丁酉，居憂天目山，素有奇章愛石之癖，而山中所產(chǎn)亦秀潤，不減太湖洞庭，村仆駱老者，專任搜抉之役，?族叔璞假畚臿鋤斧，將為筑室用，駱掌其事，擇刓鈍數(shù)事付之，璞怒其輕己，率其子槱，共毆之至斃，是歲中元日也，洪公力與維持，泯其事。璞素豪獷，持一邑短長，邑令王衍，婺安人，惡其所為，廉得之，遂收璞父子及血屬于獄，洪公亦以曾任調(diào)停，例追逮，良窘。時王實齋遂守吳，契家，亟往求援，王為宛轉(zhuǎn)趙憲崇揮，改送馀杭縣獄，具以主仆名分，因鬬而死，璞止從夏楚，槱僅編置贖銅而已。明年戊戌中元，洪公方奏廁，忽睹駱老在廁，云：“近山雨后出數(shù)石，巉秀可愛，主人幸一觀之。”洪倉卒忘其死，往從其行，才跬歩間，覺此身已在檐楹間，稍至一土神廟，便有四力士自廟中出，挾之空行，其去甚駛，天昏昏如昧爽，足下風(fēng)濤，澎湃聲可恐，意非佳境，反顧駱曰：“既若此，何不告我？”駱曰：“勿恐，略至便可還也。”稍前，一河甚闊，方念無津梁可度，則身已達彼岸，又見數(shù)百人掩面趣右而去，自此冥行如深夜，忽曛黑中，一山橫前，有竅如月，數(shù)百人皆自此入，心方疑異，而身亦度竅矣，到此，足方履地，既前，復(fù)有一河，污濁特甚，僧尼道俗汨沒其間，至此方悟為入冥，心甚悲恐，稍前頗有人居，蕭疏殊甚，又前有宮室，軒敞巍聳，四垂簾幕，庭下列緋綠人，獄卒甚眾，儼如人間大官府，初無所謂阿旁牛頭也，右廡絕昏黑，隱隱見荷校棰楚者甚苦，其外小庭中，一黒蟒，大與庭等，仰視一燈，悲鳴無度。洪所立左廡則微明，若欲曙時，微聞其傍喃喃若誦經(jīng)聲，洪平日不喜此，方窘懼中，亦慢隨其聲誦之，庭中人忽起立怒視，而殿上簾盡卷，有綠衣者出，坐東向，緋衣者坐西向，最后金紫人居中庭下，綠衣吏抱文書而上，髙唱云“：洪某枉法行財，罪當(dāng)死！”洪懼甚，不覺身已立庭下，漫答云：“為叔解紛，初非枉法?！苯鹱先伺唬骸按巳碎g嘩詞，安得至此！”洪曰：“死不辭，然有三說——璞，叔也，駱，仆也，不忍以仆故，置叔于辟，一也；駱無子，妻貧老無以養(yǎng)，使璞資之終其身，二也；且駱妻自謂一經(jīng)檢驗，永失人身，意自不欲，非強之和，三也?！苯鹱先耸际酌\云：“為叔解紛，初非枉法，此說有理，可供狀來?！北阌屑埞P在前，直書其說以呈，金紫人怒方霽，曰：“可與駱氏立后?！鼻颐G衣導(dǎo)之以回，轉(zhuǎn)盼間，駱之父母皆在焉，途中因扣綠衣，所見大蟒為何物，厲聲答云：“此開邉喜殺之人也！”稍前，見數(shù)十百人持騾馬皮而來，又扣之，曰：“此受生回也?！庇忠姫z吏持刀杖，驅(qū)百馀人自西而來，其中有洪氏族長為僧者，曰：“燁阇黎亦在焉？”方疑之，燁忽呼曰：“三十哥〈?仲魯?shù)谛?〉安得在此耶？”為所驅(qū)卒擊其首粉碎，回視之，仍復(fù)完矣，因扣綠衣云：“人間何事最善？”綠衣舉手加額曰：“善哉問！忠孝為先，繼絕次之，戒殺又次之。”又問何罪最重，曰：“開邉好殺罪重，豪奪次之?！薄椿蛑^其說尚多?〉因問金紫者何人，拱手對曰：“商公飛卿?！薄?字翚仲，乾淳間從官?〉復(fù)扣平生食祿，遂于袖中出大帙示之，己姓名下，其字如蟻，不能盡閱，后注云：“合參知政事，以某年月日，奸室女某人，某日為某事，降秘閣修撰、轉(zhuǎn)運副使?！焙殂と粶I下曰：“奈何！”綠衣曰：“但力行好事?！鼻已裕骸澳骋嗳碎g人，任知池州司戶，溺死，陰間錄其正直，得職于此?！鄙郧爸链笙?，有橋如魚網(wǎng)，心疑其異，而身已度矣，又前溪益大，綠衣推墮之，恍然而寤，則死已三日矣，妻子環(huán)立于側(cè)，特以心微暖，口尚動，未就斂耳。后一歲，璞亦入冥，覺身墮鐵網(wǎng)中，見鄰院僧行昭立庭下，主者詰責(zé)曰：“汝為僧，乃專以殺生為事，何邪？”昭曰：“殺生乃屠者黃四，某不過與之庖饌耳?！必絾桙S四，無異辭，乃訊二十而去，方窘懼間，忽傳呼都天判官決獄，視之，則忠文公也，璞號泣求救，公曰：“汝殺人，何所逃罪，然未應(yīng)爾也！?！被腥簧硪殉鼍W(wǎng)外而蘇。后行昭以營橋，立積木上，敗足，呻吟痛楚者三歲而殂，璞亦未幾死。后洪公于庚申歲，首以秘撰、兩浙漕召，憶向所見，心甚恐，后亦無他，官至文昌、端明殿學(xué)士，晚雖齟齬，然竟享上壽而終，豈非力行好事所致乎？此事洪公常入梓以示人，余向于先子侍旁，親聞伯魯尚書言甚詳，后?其猶子憲使起畏立，復(fù)詢顚末書之。

野婆

邕宜以西，南丹諸蠻，皆居窮崖絕谷間，有獸名野婆，黃髪椎髻，跣足裸形，儼然一媼也，上下山谷如飛猱，自腰已下，有皮累垂蓋膝若犢鼻，力敵數(shù)壯夫，喜盜人子女，然性多疑畏，罵己盜，必復(fù)至失子家窺伺之，其家知為所竊，則積鄰里大罵不絕口，往往不勝罵者之眾，則挾以還之，其群皆雌，無匹偶，每遇男子，必負去求合，嘗為健夫設(shè)計，擠之大壑中，展轉(zhuǎn)哮吼，脛絕不可起，徭人集眾刺殺之，至死以手?腰間不置，剖之，得印方寸，瑩若蒼玉，字類符篆不可識，非鑴非鏤，蓋自然之文，然亦竟莫知其所寶為何用也。周子功，景定間使大理，取道于此，親見其所謂印者。此事前所未聞，是知窮荒絕徼，天奇地怪，亦何所不有，未可以見聞所未及，遂以為誕也?！逗鬂h·郡國志》引《博物記》曰：“日南出野女，群行，不見夫，其狀皛且白，裸袒無衣襦?！钡梅谴撕酰俊恫┪镉洝樊?dāng)是秦漢間古書，張茂先蓋取其名而為志也。

王宣子討賊

王佐宣子，帥長沙日，茶賊陳豊嘯聚數(shù)千人，出沒旁郡，朝廷命宣子討之，時馮太尉湛謫居在焉，宣子乃權(quán)宜用之，諜知賊巢所在，乘日晡放飯少休，時遣亡命卒三十人，持短兵以前，湛自率百人繼其后，徑入山寨，豊方抱孫獨坐，其徒皆無在者，卒睹官軍，錯愕不知所為，亟鳴金嘯集，已無及矣，于是成擒，馀黨亦多就捕，宣子乃以湛功聞于朝，于是湛以勞復(fù)元官，宣子增秩，辛幼安以詞賀之，有云：“三萬卷龍頭客，渾未得文章力，把詩書馬上，笑驅(qū)鋒鏑，金印明年如斗大，貂蟬元自兜鍪出?！毙拥弥?，疑為諷己，意頗銜之，殊不知陳后山亦嘗用此語，送蘇尚書知定州云：“枉讀平生三萬卷，貂蟬當(dāng)復(fù)作兜鍪”，幼安正用此。然宣子尹京之時，嘗有書與執(zhí)政云：“佐本書生，歷官處自有本末，未嘗得罪于清議，今乃??置諸士大夫所不可為之地，而與數(shù)君子接踵而進，除目一傳，天下士人視佐為何等類？終身之累，孰大于此？”是亦宣子之本心耳。

張魏公二事

髙宗視師金陵，張魏公為守，楊和王領(lǐng)殿前司，有卒夜出，與兵馬都監(jiān)喧競，卒訴之，公判云：“都監(jiān)夜巡，職也；禁兵酉?后不許出營，法也。牒宿衛(wèi)司，照條行?！睏畈坏靡褦刂Ｓ謬L詣學(xué)，士有投牒者，視之，則爭博也，即判云：“士子爭財于學(xué)校，教化不明，太守罪也，當(dāng)職先罰俸半月，牒學(xué)，照規(guī)行。”教官大窘，引去。

羅春伯政事

羅?春伯為浙西倉，攝平江府，忽有故主訟其逐仆欠錢者，究問，雖得實，而仆黠甚，反欲污其主，乃自陳嘗與主饋之姬通，既而物色，則無有也，于是遂令仆自供奸狀甚詳，因判云：“仆既欠主人之錢，又且污染其婢，事之有無，雖未可知，然其自供罪狀已明，合從奸罪定斷，徒配施行。所有女使，候主人有詞日根究?！甭?wù)邿o不快之。

庯峭

魏收有“逋峭難為”之語，人多不知其義。熙寧間，蘇子容丞相奉使契丹，道北京，時文潞公為留守，燕款從容，因扣逋峭之義，蘇公曰：“向聞之宋元憲，云事見《木經(jīng)》，蓋梁上小柱名，取其有折勢之義耳?！蹦司陀么耸伦髟姙橹x云：“自知伯起難逋峭，不及淳于善滑稽”。而齊魏間，以人有儀矩可喜者，則謂之庯峭，《集韻》曰：“庯庩，屋不平也。庯，奔模反；庩，同都反。今造屈勢有曲折者，謂之庯峭云?！倍峙c前義亦近似，今京師指人之有風(fēng)指者，亦謂之波峭，雖轉(zhuǎn)“庯”為“波”，豈亦此義耶？

許公言

安定郡王子濤，字仲山，在京師時，其兄——子沖，喜延道流方士，有許公言者，能以藥為黃金，其人皎然玉樹，有小??髙不盈尺，以少藥物就掌中調(diào)之，納火中，須臾精金也，謂仲山曰：“如何？”仲山曰：“畢竟只是假。”許愕然，拊其背曰：“善自愛?！痹綌?shù)日，告子沖別，挽留不可，將出門，邀仲山耳語，首言：“君兄且死矣。君手有直紋，未可量，但早年亦囏困，宜順受之，壽可至六十九。人壽脩短，視其操行，上帝所甚惡者貪，所甚靳者壽，人能不犯其所甚惡，未有不得其所靳者。君能不忘吾言，可至七十九，持之益謹(jǐn)，更可至八十九。外此非吾所知也?！敝偕絾柶湫泻沃唬骸爸性瓕y，吾入蜀耳。”未數(shù)月，子沖一夕無疾而亡，逾年，金入寇，仲山負其母以南，晝伏宵行，數(shù)阽于危，僅得脫。平生守許之戒不渝，晚而襲爵，年八十七乃終?？思叶嗣?，乃其曽孫也。

士子訴試

王希呂仲衡，知紹興郡舉，進士有為二試卷，異其名皆中選，黜者不厭，嘩然訴之，王呼其首問曰：“爾生幾何年？凡幾試矣？”眾謂憐其潦倒，則皆以老于場屋對，王曰：“曽中選否？”曰：“正為累試皆不利也?！蓖鹾鲎魃唬骸盃柌芾墼嚥灰坏?，彼一試而兩得，尚敢訴耶？”叱而出之。

趙德莊誨后進

趙忠定汝愚初登第，謁趙彥端德莊。德莊故馀干令，因家焉，故與忠定父兄游。語之曰：“謹(jǐn)毋以一魁寘胸中。”又曰：“士大夫多為富貴誘壞。”又曰：“今日于上前得一二語獎諭，明日于宰相處得一二語褒拂，往往喪其所守者多矣！”忠定拱手曰：“謹(jǐn)受教?！鼻拜呌诤筮M如此。

朱墨史

紹圣中，蔡卞重修《神宗實錄》，用朱黃刪改，每一卷成，輒納之禁中，蓋將盡泯其跡，而使新《錄》獨行，所謂朱墨本者，世不可得而復(fù)見矣。及梁師成用事，自謂蘇氏遺體，頗招延元祐諸家子孫，若范溫、秦湛之徒。師成在禁中見其書，為諸人道之，諸人幸其書之出，因曰：“此亦不可不錄也！”師成如其言，及敗，沒入，有得其書，攜以渡江，遂傳于世。

蘇大璋

三山蘇大璋颙之，治《易》有聲。戊午鄉(xiāng)舉，夢為第十一人，數(shù)為人言之，以為必如夢告。既試，將揭榜，同經(jīng)人訴于郡，謂其自許之確如此，必將與試官有成約，萬一果然，乞究治之。及申號至第十一名，果《易》也，帥攜此狀入院，遍示考官，謂：“設(shè)如此言，諸公將何以自解？不若以待補首卷易之?！北娊砸詾槿唬炔鹛?，則自待補為正解者，大璋也，由正解而易為待補者，乃投牒之人也。次年蘇遂冠南宮，此與王俊民事相類。

徐漢玉

永嘉徐宣，字漢玉，治周成子獄無所枉，自知必得罪，束擔(dān)俟命，忽夢神人驅(qū)之使去，答曰：“吾分宜去，不待驅(qū)逐。但未知當(dāng)往何所？”神曰：“汝得嚴(yán)州?！庇X，與家人言：“夢真妄耳！吾得罪，必南遷，安得在畿乎！”已而謫道州，又徙象州，行至來賔縣，得圖經(jīng)視之，唐嚴(yán)州也，嘆曰：“吾其不返乎？”果終焉。

韓慥奇卜

紹興末，有韓慥者，賣卜于臨安之三橋，多奇中。庚辰春，曾侍郎仲躬、呂太史伯恭至其肆，則先一人在焉，問其姓，宗子也，次第談命，首言趙可至郡守，卻多貴子，不達者亦卿郎，次及曽，則曰：“命甚佳，有家世，有文學(xué)，有政事，亦有官職，只欠一事，終身無科第。”次至呂，問何干至此，呂曰：“赴試?！痹唬骸叭ツ瓴缓习l(fā)解，今安得省試？”曰：“赴詞科。”曰：“卻是詞科人，但不在今年詞科，別有人矣！”后三年，兩試皆得之，且不失甲科，復(fù)扣其何所至，沉吟久之，曰：“名滿天下，可惜無福已而！”其言皆驗 —— 趙名善待，仕至岳州守，其子汝述為尚書，適、逵、遇皆卿監(jiān)郎。曾仲躬，名逮，吉父文清公之子，能世其家，舉進士不第，至從官以沒。呂太史，隆興癸未諒陰榜，南宮第七人，又中宏詞科，為儒宗，不幸得末疾，甫四十六歲而終。術(shù)之神驗如此。

以賦罷相

阜陵在位，上庠月書前列試卷，時經(jīng)御覽。辛丑大旱，七月，私試《閔雨有志乎民賦》，魁劉大譽第六韻云：“雨旸固自于天，感召豈無所主，儻燮調(diào)得人，則斯可有節(jié)，而聚斂無度，則亦能不雨，此或未明，閔之何補？不見商霖未作，相傅說于髙宗，漢旱欲蘇，烹弘羊于孝武?！蔽磶?，趙溫叔罷相。

小兒瘡痘

小兒瘡痘，固是危事，然要不可擾之。嘗見趙賔旸曰：“或多以酒面等物發(fā)之，非也；或以消毒飲、升麻湯等解之，亦非也。大要在固臟氣之外，任其自然耳！惟《本事方》捻金散最佳。”又陳劍南剛翁云：“痘瘡切且不多服升麻湯，只須以四君子湯，加黃茋一味為穩(wěn)耳。”二說皆有理，然或有變證，則不得不資于藥。癸酉歲，兒女皆發(fā)痘瘡，同僚括蒼陳坡，老儒也，因言：“向分教三山日，其孫方三歲，發(fā)熱七日，瘡出而倒，靨色黒，唇口冰冷，危證也，遍試諸藥皆不效，因乞靈于城隍神，以卜生死，道經(jīng)一士門，士怪其侵晨倉皇，因遮扣之，遂告以故，士曰：‘恰有藥可起此疾奇甚。’因為經(jīng)營少許，俾服之，移時即紅潤如常，后求其方，甚秘惜之，及代歸，方以見贐。”其法用狗蠅七枚〈?狗身上能飛者〉，擂細，和醅酒少許調(diào)服，蠅夏月極多易得，冬月則藏于狗耳中，不可不知也。既而次女瘡后馀毒上攻，遂成內(nèi)障，目不辨人，極可憂，遍試諸藥，半月不驗，后得老醫(yī)一方，用蛇蛻一具，凈洗，焙令燥，又天花粉〈?即瓜蔞根?〉，等分細末之，以羊子肝破開，入藥在內(nèi)，麻皮縛定，用米泔水熟煮，切食之，凡旬馀而愈，其后程甥亦用此取效，真奇劑也。

曹西士上竿詩

趙南仲以誅李全之功，見忌于趙清臣，史揆每左右之，遂留于朝，其后恢復(fù)事起，遂分委以邊圉。赴鎮(zhèn)之日，朝紳置酒以餞，適有呈緣竿伎者，曹西士賦詩云：“又被鑼聲送上竿，這番難似舊時難，勸君著腳須教穩(wěn)，多少旁人冷眼看?！蔽磶?，師果不競。

昌化章氏

昌化章氏昆弟二人，皆未有子，其兄先抱育族人一子，未幾其妻得子，其弟言：“兄既有子，盍以所抱子與我?！毙指嫫淦?，妻猶在蓐，曰：“不然，未有子而抱之，甫得子而棄之，人其謂我何？且新生，那可保也?！钡苷埐灰?，嫂曰：“不得已，寧以吾新生與之?！钡艹醪桓耶?dāng)，嫂卒與之。已而二子皆成立，長曰翃，字景韓，季曰詡，字景虞。翃之子——樵、槱；詡之孫——鑄、鑒，皆相繼登第，遂為名族。孝友睦姻之報如此，婦人有識，尤可尚也。

吳季謙改秩

吳季謙愈初，為鄂州邑尉，常獲劫盜，訊之，則昔年有某郡倅者，江行遇盜，殺之，其妻有色，盜脅之曰：“汝能從我乎？”妻曰：“汝能從我，則我亦從汝，否則殺我?！北I問故，曰：“吾事夫若干年，今至此已矣，無可言者，僅有一兒才數(shù)月，吾欲浮之江中，幸而有育之者，庶其有遺種，吾然后從汝無悔?！北I許之，乃以黒漆團合盛此兒，藉以文褓，且置銀二片其旁，使隨流去。如是十馀年，一日盜至鄂艤舟，挾其家至某寺設(shè)供，至一僧房庋間，黒合在焉，一見識之，驚絕幾倒，因曰：“吾疾作，姑小憩于此，毋撓我?！背碎g密問僧何從得此合，僧言：“某年月日，得于水濵，有嬰兒及白金在焉，吾收育之，為求乳食，今在此年長矣?！焙粢曋?，酷肖其父，乃為僧言始末，且言：“在某所，能為我聞之有司，密捕之可以為功受賞，吾冤亦釋矣！”僧為報尉，一掩獲之，遂取其子以歸，季謙用是改秩。

作邑啟事

龔圣任言：“林德崇父嘗為劇縣，有聲，其與監(jiān)司啟，有云：‘鳴琴堂上，將貽不治事之譏；投巫水中，必得擅殺人之罪?！瘯r以為名言?！眲摲蛟捉枺嘤幸宦?lián)云：“每嗟民力，至叔世而張弓；欲竭吏能，恐圣門之鳴鼓?！闭Z意尤勝，信乎治邑之難也！

齋不茹葷必變食

《莊子·人間世》云：“仲尼曰：‘齋，吾語若?！伝卦唬骸刂邑殻ú伙嬀?，不茹葷者數(shù)月矣。若此則可以為齋乎？’曰：‘祭祀之齋，非心齋也。’”成玄英注曰：“葷，辛菜也?！卑础墩f文》：“葷，臭菜也。鍇曰：通謂蕓、薹、椿、韭、蒜、蔥、阿魏之屬，氣不潔也”；《荀子·哀公篇》：“孔子曰：夫端衣玄裳，冕而乘輅者，志不在于食葷。”注云：“葷菜，蔥韭之屬?！?；《論語》：“齋必變食”；《周禮·膳夫》：“王齋三舉”，鄭注云：“齋必變食也”，疏曰：“齋必變食，故加牲體至三太牢”〈牛、羊、豕具為一牢〉；胡明仲論梁武曰：“祭祀之齋，居必遷坐，不必變服，齋必變食，食為盛饌，一其心志，潔其氣體，以與神明交，未嘗不飲酒，不茹葷也。”晦庵釋“齋必變食”，亦取《莊子》，而黃氏亦兼取之，朱又謂：“葷是五辛。”又曰：“今致齋有酒，非也?！比弧抖Y》中乃有“飲不至醉”之說，何邪？

二李省詩

蜀中類試，相傳主司多私意，與士人相約為暗號，中朝亦或有之，而蜀以為常。李璧季章、??季永，同登庚戌科，己酉赴類試，二公皆以文名一時，而律賦非所長。鄉(xiāng)人侯某者，以能賦稱，因資之以潤色，既書卷，不以詩示侯，侯疑其必有謂，將出門，侯故少留，李遂先出，而侯踵其后，至納卷所，扣吏以二李卷子，欲借一觀，以小金牌與之，吏取以示，則詩之景聯(lián)皆曰：“日射紅鸞扇，風(fēng)清白獸樽”，侯即于己卷改用之，既而皆中選。二李謝主司，主司問：“此二句惟以授于昆仲，何為又以與人？”李恍然不知所以，他日微有所聞，終身與侯不協(xié)。

宗子請給

王介甫為相，裁減宗室恩數(shù)，宗子相率訴馬前，公諭之曰：“祖宗親盡，亦須祧遷，何況賢輩？”荊公行一切不恤之政，獨于此事未為不然。熙寧詔裁宗室授官法及恩例，東坡亦以為然，曰：“此實陛下至明至斷，所以深計遠慮，割愛為民?！逼浜鬅o戚疏少長，皆仰食縣官，西南兩宗無賴者，至縱其婢，使與閭巷通，生子則認為己子，而利其請給，此自古所無之弊例也。

鄭安晚前讖

鄭丞相清之，在太學(xué)十五年，殊困滯無聊，乙亥歲，甫升舎選，而以無名闕，未及奏名，遂仍赴丁丑省試，臨期又避知舉袁和叔親，試別頭，愈覺不意，及試《青紫明主恩詩》，押明字，短晷逼暮，思索良艱，漫檢韻中有“赪”字可用，遂用為末句云：“他年??渥澤，方玉帶圍赪?！睔w為同舍道之，皆大笑曰：「綠衫尚未能得著，乃思量系玉帶乎？”已而中選，攀附驟貴，官至極品，竟得此賜，遂成吉讖，以此知世之叨竊富貴，皆非偶然也。

趙僉判花字様

趙時杖為平江僉幕，其訓(xùn)名不雅，凡書判決杖，吏輩皆用紙貼之，此亦可笑。其押字，作一大口字，而申其下一畫，陳子爽愷作守，初到，見之，書其側(cè)云：“僉判押字大空空，請改之，庶幾務(wù)實，仍請別押一樣來?！甭?wù)邿o不大笑，正可與李晉仁喏樣為對也。

一府三守

放翁《筆記》言：“慶歷初，夏竦判永興軍，陳執(zhí)中、范雍并為知軍，一府三守，不知職守如何分？既非長貳，文移書牒之類，必有程式，官屬胥吏何所稟承？《國史》不載，莫可考也。然諫官、御史不以為非，三公亦不辭，豈在當(dāng)時亦便于事耶？”今按竦先以都部署兼經(jīng)略招討使、判永興軍，既而執(zhí)中為同都部署、經(jīng)略使、知軍，而詔竦判如故，未幾，竦屯鄜州，執(zhí)中屯涇州，蓋兩人議邊事不合，故分任之，未幾，又以范雍知軍，竦、執(zhí)中既分出按邊，而領(lǐng)府事猶故，于是一府三守，公吏奔趨往來，想不勝其擾，自昔未嘗有也，然則史未嘗不載，而于事安得為便乎？

六幺羽調(diào)

《演繁露》云：“唐有新翻羽調(diào)綠腰。白樂天詩集自注云：‘即六幺也?！袷酪嘤辛郏淝畜{平仙呂調(diào)，又不與羽調(diào)相協(xié)，不知是唐遺聲否？”按今六幺中呂調(diào)亦有之，非特髙平仙呂也，《唐·禮樂志》俗樂二十八調(diào)，中呂、髙平、仙呂在七羽之?dāng)?shù)，蓋中呂夾鍾羽也，髙平林鍾羽也，仙呂夷則羽也，安得謂之不與羽調(diào)相協(xié)，蓋未之考爾。

香炬錦茵

秦檜之當(dāng)國，四方饋遺日至，方滋德帥廣東，為蠟炬，以眾香實其中，遣駛卒持詣相府，厚遺主藏吏，期必達，吏使俟命，一日宴客，吏曰：“燭盡，適廣東方經(jīng)略送燭一掩，未敢啟。”乃取而用之，俄而異香滿坐，察之，則自燭中出也，亟命藏其馀枚，數(shù)之，適得四十九，呼卒問故，則曰：“經(jīng)略專造此燭，供獻僅五十條，既成，恐不嘉，試爇其一，不敢以他燭充數(shù)?！鼻卮笙玻詾榉罴褐畬Ｒ?，待方益厚。鄭仲為蜀宣撫，格天閣畢工，鄭書適至，遺錦地衣一鋪，秦命鋪閣上，廣袤無尺寸差，秦黙然不樂，鄭竟失志，至于得罪，二公為計同，一以見疑，一以見厚，固有幸不幸，要不若居正之無悔吝也。

登聞鼓

《筆談》言洛京留臺，有舊案言國初取索鹵簿法仗，報言本京鹵簿，因清泰間末帝將帶逃走，不知所在，人傳以為笑。今登聞鼓院，初供職吏，具須知單狀，稱：“本院元管鼓一面在東京宣德門外，被太學(xué)生陳東等擊碎，不曽搬取前來?！闭c此相類，皆可資捧腹也。

義絕合離

莆田有楊氏，訟其子與婦不孝，官為逮問，則婦之翁為人毆死，楊亦預(yù)焉，坐獄未竟，而値覃霈，得不坐然，婦仍在楊氏家，有司以大辟既已該宥，不復(fù)問其馀，小民無知，亦安之不以為怪也。其后父又訟其子及婦，軍判官姚珤以為雖有仇隙，既仍為婦，則當(dāng)盡婦禮，欲并科罪，陳伯玉振孫時以倅攝郡，獨謂：“父子天合，夫婦人合，人合者，恩義有虧，則已矣，在法合離，皆許還合，而獨于義絕不許者，蓋謂此類，況兩下相殺，又義絕之尤大者乎！初間楊罪既脫，合勒其婦休離，有司既失之矣，若楊婦盡禮于舅姑，則為反親事仇，稍有不至，則舅姑反得以不孝罪之矣！當(dāng)離不離，則是違法，在律：‘違律為婚，既不成婚，即有相犯，并同凡人。’今其婦合比附此條，不合收坐?！睍r皆服其得法之意焉。按《筆談》所載，壽州有人殺妻之父母兄弟數(shù)口，州司以不道緣坐其妻子，刑曹駁之曰：“毆妻之父母，即為義絕，況身謀殺，不應(yīng)復(fù)坐此?！迸c前事正相類，凡泥法而不明于理，不可以言法也。

熊子復(fù)

熊克，字子復(fù)，博學(xué)有文，王季海守富沙日，漕使開宴，命子復(fù)撰樂語，季海讀之稱善，詢司謁者曰：“誰為之？”答曰：“新任某州熊教授也?！弊源松跻娗跋?，別后，子復(fù)一向官湖湘間，不相聞?wù)邘锥辏案闹?，作邑滿，造朝，謁光范，季海時為元樞，詢子復(fù)曰：“近亦有著述乎？”子復(fù)以兩編獻。一日，后殿奏事畢，阜陵從容曰：“卿見近日有作四六者乎？”時學(xué)士院闕官，上不訪之趙丞相，而訪之季海，于是以陸務(wù)觀等數(shù)人對，上云 ：“朕自知之。今欲得在下僚未知名者爾。”季海遂及子復(fù)姓名，上云 ：“此人有近作，可進來?！奔竞Ｍ耍运I繳入，翌日，上謂季海曰：“熊克之文，朕嘗觀之，可喜?！鄙w欲置之三館，兼翰苑也，季海奏云 ：“如此恐太驟，不如且除院轄，徐召試，使克文聲著于士大夫間，則人無間言。”阜陵然之，遂除提轄文思院。他日，趙丞相進擬，上曰：“朕自有人?！壁w問何人，上曰：“熊克。”又曰：“陛下何以知之？”曰：“朕嘗見其文字?！庇謫枺骸氨菹潞螐牡闷湮淖郑看吮赜薪?xí)為道地者?！鄙显唬骸安蝗??！奔竞ｋm知由己所薦，以上既不言，亦不敢泄，而趙終疑之，未幾，召試，故時學(xué)士院發(fā)策，率先示大略，試者得為之備，趙乃以喻周子充云：“此非佳士也！”克屢造請求問目，子充不答，及對策，殊略，克大以為恨，故在玉堂，每當(dāng)子充制詔，輒無美辭，后竟出知臺州。

鄭時中得官

鄭時中，字復(fù)亨，三衢人，在上庠日，多游朝紳間，好大言，嘗語同舍曰：“前舉漕薦，乃術(shù)者曹谷先許，今復(fù)來矣?！庇泻檬侣勚唬骸按吮毓扔衷S之。”乃與偕走其肆，則鄭實未嘗先往，曹沉吟久之，頻自揺首，推演再三，乃曰：“吾十年前曽許此命，來春必髙選，今所見乃不然。雖然來春定得官，但非登科耳。今秋得舉，卻不必問?！编嵞嗽唬骸拔峒覠o延賞，來年不郊，非科舉何由得官？”谷曰：“某見得如此耳?！奔榷烫┲蟛c鄭同薦，程第而鄭不利，時余松茂老為秦會之客，第三人及第，秦與謀代，余因薦鄭，秦亦悅其辯，設(shè)醴有加，鄭無以頌之，嘗聞其季父行可，名仲熊者，言舊在太學(xué)，目擊靖康金人欲立張邦昌，秦為中司，特議立趙氏，金酋召赴軍前，秦遂遣妻王氏南歸，已登舟，王聞變，亟步以往，秦時猶未入北軍，因同入肆買虀面，人已盈坐，主人橫一卓溝上，使坐，王憂懼不能舉箸，秦兼盡之，略無懼色，已乃同至軍前被執(zhí)，鄭因于坐間，舉此事謂親得之行可，秦意正欲暴白此事，而人無知者，聞其言大喜，時行可猶仕州縣，即召用之，二年同為執(zhí)政，是歲，復(fù)亨亦得官，其神驗如此。

詩詞祖述

隆興間，魏勝戰(zhàn)死淮陰，孝宗追惜之，一日，諭近臣曰：“人才須用而后見，使魏勝不因邊釁，何以見其才？如李廣在文帝時，是以不用，使生髙帝時，必將大有功矣?！逼浜蠓盼藤泟⒏闹唬骸袄顝V不生楚漢間，封侯萬戶宜其難”，蓋用阜陵語也，改之大喜，以為善名我。異時劉潛夫作《沁園曲》云：“使李將軍遇髙皇帝，萬戶侯何足道哉！”又祖放翁語也。

嘲覓薦舉

直齋陳先生云：向為紹興教官，日有同官初至者，偶問其京削欠幾何，答云：“欠一二紙?！睌?shù)月聞有舉之者，?間賀其成事，則又曰：“尚欠一二紙?！庇衷皆?，復(fù)聞有舉者，扣之，則所答如前，余頗怪之，他日，與王深甫言之，深甫笑曰：“是何足怪！子不見臨安丏者之乞房錢乎？暮夜號呼于衢路曰：‘吾今夕所欠十幾文耳！’有憐之者，如數(shù)與之曰：‘汝可以歸臥矣。’感謝而退，去之?dāng)?shù)十步，則其號呼如初焉。子不彼之怪，而此之怪，何哉？”因相與大笑而罷。

形影身心詩

靖節(jié)作《形影相贈》《神釋》之詩，謂貴賤賢愚，莫不營營惜生，故陳形影之苦，而以神辨自然以釋其惑。形贈影曰：“愿君取吾言，得酒莫茍辭”，影答形曰：“立善有遺愛，胡可不自竭”，形累養(yǎng)而欲飲，影役名而求善，皆惜生之惑也，神乃釋之曰：“大鈞無私力，萬理自森著，人為三才中，豈不以我故”，此神自謂也，又曰：“日醉或能忘，將非趣齡具”，所以辨養(yǎng)之累，又曰：“立善常所忻，誰當(dāng)與汝譽？”所以解名之役，然亦僅在趣齡，與無譽而已，設(shè)使為善見知，飲酒得壽，則亦將從之耶？于是又極其釋曰：“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應(yīng)盡便須盡，無事勿多慮”，此乃不以死生禍福動其心，泰然委順，乃得神之自然，釋氏所謂斷常見者也。坡翁從而反之，曰：“予知神非形，何復(fù)異人天，豈惟三才中，所在靡不然。”又云：“委順憂傷生，憂死生亦遷，縱浪大化中，正為化所纒，應(yīng)盡便須盡，寜復(fù)俟此言？”白樂天因之作《心問身》詩云：“心問身云何泰然，嚴(yán)冬暖被日髙眠，放君快活知恩否，不早朝來十一年?！薄渡泶鹦摹吩唬骸靶氖巧硗跎硎菍m，君今居在我宮中，是君家舍君須愛，何事論恩自說功?！薄缎膹?fù)答身》曰：“因我疏慵休罷早，遣君安樂歲時多，世間老苦人何限，不放君閑柰我何？”此則以心為吾身之君，而身乃心之役也。坡翁又從而賦六言曰：“淵明形神自我，樂天身心于物，而今月下三人，他日當(dāng)成幾佛？”然二公之說雖不同，而皆祖之《列子》力命之論，力謂命曰：“若之功奚若我哉？”命曰：“汝奚功于物，而欲比朕？”力曰：“壽夭窮達，貴賤貧富，我力之所能也！”命遂歷陳彭祖之壽、顏淵之夭、仲尼之困、殷紂之君、季札無爵于君、田恒專有齊國、夷齊之餓、季氏之富，“若是汝力之所能，柰何壽彼而夭此，窮圣而達逆，賤賢而貴愚，貧善而富惡耶？”力曰：“若如是言，我固無功于物，而物若此耶，此則若之所制耶？”命曰：“既謂之命，柰何有制之者。朕直而推之，曲而任之，自壽自夭，自窮自達，自貴自賤，自富自貧，朕豈能識之哉？”此蓋言壽夭窮達、貧賤富貴，雖曰莫非天命，而亦非造物者所能制之，直付之自然耳！此則淵明《神釋》所謂“大鈞無私力”之論也。其后楊龜山有《讀東坡和陶影答形》詩，云：“君如煙上火，火盡君乃別，我如鏡中像，鏡壞我不滅?！鄙w言影因形而有，無是生滅相，故佛云：“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正言其非實有也，何謂不滅？此則又墮虛無之論矣。

父執(zhí)之禮

前輩事父執(zhí)之禮甚嚴(yán)，漢馬伏波有疾，梁松來候之，獨拜床下，援不答，松去，諸子問曰：“梁伯孫，帝婿貴重，公卿莫不憚之，大人獨不為禮？”援曰：“我乃松之父友也！雖貴，何得失其序乎？”王丹召為太子少傅，大司徒侯霸欲與交友，遣子昱候于道，迎拜車下，丹下答之，昱曰：“家君欲與君結(jié)交，何為見拜？”丹曰：“君房有是言，丹未之許也。”然則答拜乃疏之耳。至國朝東都時，此禮猶在，韓魏公留鑰北京日，李稷以國子博士為漕，頗慢公，公不與較，待之甚禮，俄潞公代魏公為留守，未至，揚言曰：“李稷之父——絢，我門下士也。聞稷敢慢魏公，必以父死失教至此，吾視稷猶子也，果不悛，將庭訓(xùn)之！”公至北京，李稷謁見，坐客次，久之，著道服，出語之曰：“而父，吾客也，只八拜。”稷不獲已，如數(shù)拜之，此事或傳李稷為許將。熙寧初，呂晦叔諸子謁歐陽公于潁上，疑當(dāng)拜與否，既見，敘拜，文忠不復(fù)辭，受之如受子侄之禮，二子既出，深嘆前輩不可及。崇寧間，陸佃農(nóng)師在政府日，有大卿岑象先嵓起，于農(nóng)師為父執(zhí)，一日來訪，延之堂奧，具冠裳拜之，既而岑作手簡來謝云：“前日登門展慶，??公敦篤事契，俾納貴禮，于公有?謙之光，使老者増僣易之過。然大將軍有揖客，古人以為美談，今文昌綱轄，有受拜客，顧不美于前人乎？”前輩遇通家子弟，初見，請納拜者，既受之，則設(shè)席望其家，遙拜其父祖，乃始就坐，蓋當(dāng)時風(fēng)俗尚厚，雖執(zhí)政之于庶官亦講此禮，不以為異也，自南渡以后，則世道日薄矣！然余幼時，猶見親舊通家初見日，必先拜其家影堂，然后請謁，此禮今亦不復(fù)見也。

李全

李全淄州人，第三，以販牛馬來青州，有北永州?？蛷埥?，引至漣水，時金國多盜，道梗難行，財本寖耗，遂投充漣水尉司弓卒，因結(jié)群不逞為義兄弟，任俠狂暴，剽掠民財，黨與日盛，莫敢誰何，號為李三統(tǒng)轄，后復(fù)還淄，業(yè)屠，嘗就河洗刷牛馬，于游土中蹴得鐵槍，桿長七八尺，于是就上打成槍頭，重可四十五斤，日習(xí)擊刺，技日以精，為眾推服，因呼為李鐵槍，遂挾其徒橫行淄青間，出沒抄掠。淄青界內(nèi)有楊家堡，居民皆楊氏，以穿甲制靴為業(yè)，堡主曰楊安兒，有力強勇，一堡所服，亦嘗為盜于山東，聚眾至數(shù)萬，有妹曰小姐姐〈?或云其女，后稱曰姑姑〉，年可二十，膂力過人，能馬上運雙刀，所向披靡。全軍所過，諸堡皆載牛酒以迎，獨楊堡不以為意，全知其事，故攻劫之，安兒亦出民兵對壘，謂全曰：“你是好漢，可與我妹挑打一番，若贏時，我妹與你為妻?！比炫c酣戰(zhàn)終日，無勝負，全忿且慚，適其處有叢筱，全令二壯士執(zhí)鉤刀，夜伏筱中，翌日再戰(zhàn)，全佯北，楊逐之，伏者出，以刀鉤止，大呼，全回馬，挾之以去，安兒乃領(lǐng)眾備牛酒，迎歸成姻，遂還青州，自是名聞南北。時金人方困于敵，張介又從而招之，授以兵馬，衣以紅袍，號紅襖軍。嘉定十一年間，金人愈窮蹙，金〈?疑當(dāng)作“全”〉因南附，乃與石圭、沈鐸輩結(jié)黨以來，知楚州應(yīng)之純〈?按《宋史》，作“純之”〉遂納之，累戰(zhàn)功至副總管。明年，金主珣下詔招之，全復(fù)書，有云：“寧作江淮之鬼，不為金國之臣”，遂以輕兵往濰州，遷其父母兄嫂之骨，葬于淮南，以誓不復(fù)北向，時山東已為韃所破，金不能有，全遂下益都，張林出降，遂并獻濟、莒、滄、濵、淄、密等，凡二府九州四十縣，降頭目千人、戰(zhàn)馬千五百匹、中勇軍十五萬人，聞于朝，遂以全為左武衛(wèi)大將軍、廣州觀察使、京東忠義軍都統(tǒng)制、馬步軍副總管，特賜銀絹、緡錢等。先是，賈涉知鹽城縣，以事忤淮漕方信孺，劾之，未報，涉廉知信孺陰遣梁昭祖航海致饋，以結(jié)李全，遂遣人捕得之，亟申于朝，方由是罷，涉召入為大理司直，未幾，知楚州，時忠義軍頭目李先〈?按《宋史》，作“季先”〉，拳勇有膽氣，且并領(lǐng)石圭、沈鐸之軍，李全深忌之，至是極力擠先，涉遂以李先反側(cè)聞于朝，于是召先赴密院審察，甫至都門，殿帥馮樹宴之三茅觀后小寨，命勇士樸殺之，于是全愈無忌憚矣。先既誅，漣水人情不安，頭目裴淵等遂請石圭為帥于盱眙，制司大恐，遂令李全率萬人以往，全憚圭，不敢動，制司無策，遂分其軍為五，乃呼裴淵赴山陽稟議，責(zé)以專擅，招圭，令密圖之，以功贖罪，?韃兵至漣水，圭亦自疑，遂殺淵以歸韃。先是，權(quán)尚書胡矩嘗言全狼子野心，不可倚仗，及全獲捷于曹家莊，擒金人偽駙馬，乃作《濠梁凱歌》以諛之云。?【春殘?zhí)鞖夂渭言?，捷書夜自濠梁來，將軍生擒偽駙馬，虜兵十萬冰山摧，何物輕狷挑胡羯，萬里煙塵暗邊徹，邊臣玩冦不卻攘，三月淮堧驚蹀血，廟謨密遣山東兵，李將軍者推忠精，鐵槍匹馬首破陣，喑嗚叱咤風(fēng)云生，摧殺群妖天與力，虜丑成擒不容逸，失聲走透虜鼓捶，猶截騰驤三百匹，防圍健使催賜金，曹家莊畔殺胡林，游魂欲反定懸膽，將軍豈知關(guān)塞深，君不見往日蘄王邀兀術(shù)，圍合狐跳追不得，夫人明日拜函封，乞罪將軍縱狂逸，豈知李侯心膽麄，捕縛猘子才須臾，金牛走敵猛將有，沔州斬賊儒生無，宗社威靈人制勝，養(yǎng)銳圖全勿輕進，?須入汴縛酆王，笳鼓歸來取金印。】既而涉以病歸，遂以鄭損繼之，損與涉素不相成，幕中諸客懼損修怨，乃嗾李全申請，乞差真德秀、陳靴、梁丙知楚州，于是朝廷遂改損為四川制置，乃以知閣門事許國，用徐本中例，換授朝議大夫，再轉(zhuǎn)為太府少卿，知楚州，國自是歉然，懼儕輩輕己，開閫之初，命管軍已下，皆執(zhí)朝參之禮，時全已為保寧軍節(jié)度使，前閫皆與抗禮，至是，幕府宋恭、茍〈?按《宋史》，亦作“茍”〉夢玉等懼變，遂調(diào)停，約全拜于庭下，國答拜于堂上，議已定，及庭參，國乃傲然坐而受之，全大慚憤，竟還青州，至冬，國大閱兩淮軍馬，全妻李姑姑者，欲下教場犒軍，實求釁耳，幕府復(fù)調(diào)停，力止，及淮西軍回，人僅得交子五貫，乃盡以弓刀售之李軍，而淮西軍亦怨矣！未幾，全將劉慶福自青來，謀以丁祭之夕作亂，以謀泄而止，既而制府出榜，以髙顯為詞，指摘北軍，慶福亦大書一榜，揭于其右，語殊不遜，次日，慶福開宴于萬柳亭，游幕諸客及青州倅姚翀在焉，酒行方酣，忽報全至海州，促慶福北還，時國方納謁，北軍徑自南門入，直趨制府，強勇軍方解甲，望見北軍，皆棄去，遂排大門而入，帳前親兵欲御之，國乃大呼曰：“此輩不過欲多得錢絹耳！”方行喝犒，聞北軍大喊，登城張旗幟，火已四起，飛矢如雨，國額中一箭，徑趨避于楚臺，北軍劫掠，府庫焚毀殆盡。國在楚臺，久之，使令姚翀求和，翀遂縋城而出，以直系書“青州姚通判”，以長竿揭之馬前，往見李姑姑，李遜謝不能統(tǒng)轄諸軍，以致生變，姚遂請收軍，李云：“只請制置到此商量，便可定也。”姚亟回報，則國已遁矣。次日，北軍得國于三茅道堂，以小竹輿輿至李軍，國不能發(fā)一語，復(fù)送還楚臺，以兵環(huán)守，國遂死焉，文武官遇害者，凡數(shù)十人。未幾，全乃入吊，行慰奠禮，且上章自劾，朝廷不敢問也，遂進全為少保，而以大理卿徐?！?按《宋史》，作“晞”〉稷知楚州。軍變之先一日，茍夢玉已知其謀，亟告于國，國不以為然，至是全得其告變之書，欲殺之，而夢玉已歸滁，乃命數(shù)十騎邀于路而殺之，制府捐三千緡捕賊，而全亦捐五千緡，無狀大率如此。希稷至楚，一意逢迎，全益以驕，既而還青州，或傳為金人所擒，或以為已死，劉琸乘時自詭以驅(qū)除馀黨，史丞相入其言，遂召希稷而以琸為代，琸即以盱眙軍馬自隨，中途所乘馬無故而踣，琸怒，遂斬二濠寨官，人疑其非吉徴也。琸初至，軍聲頗振，不數(shù)日，措置乖方，南北軍已相疑，適忠義軍總管夏全自盱眙領(lǐng)五千人來，先是，全欲殺夏，琸為解免之，至是琸留以自衛(wèi)，且資其軍以制全，然夏軍素驕，時有過，劫掠居民，琸乃捕為首數(shù)人，斬之，猶未戢，乃札忠義都統(tǒng)權(quán)司張忠政權(quán)副都統(tǒng)，忠政辭不就，楊姑姑知之，遂呼忠政謀所以拒制司之策，忠政曰：“朝廷無負北軍，夫人若欲忠政反，惟有死耳！”遂歸家，令妻子自經(jīng)，次焚告敕、寶貨于庭，然后自盡，制司聞變，遂戒嚴(yán)，命夏全封閉李全、劉全、張林等府庫，且出榜，令北軍限三日出城，是日諸營搬移，自東北門出，夏軍坐門首搜檢，凡金銀婦女，多攘取之，馀皆疑懼不敢出，制司又從而驅(qū)逐之，有黒旗一對僅百人，乃北軍之精銳者，堅不肯出，潛易衣裝，與夏軍混雜，南軍欲注矢揮刃，則呼曰：“我夏太尉軍也?！蹦宪娝觳灰芍?，至晡，大西門上火忽起，至夜，遂四面縱火，殺害軍民，琸遂命守子城，?府庫，凡兩日夜，軍皆無火飯，饑?yán)?，不?fù)用命，夏全知事急，遂挺身入北軍，李姑姑遂與夏劇飲，酒酣泣曰：“少保今不知存亡，妾愿以身事太尉，府庫人馬皆太尉物也。本一家人，何為自相戕？若今日剿除李氏，太尉能自保富貴乎？”夏全惑其說，乃陰與李軍合，反戈以攻南軍，琸屢遣人招夏議事，竟不至，乃以十萬貫犒軍求和，夏全乃令開一路，以馬軍二百衛(wèi)送，琸出大西門，星夜南奔，至寶應(yīng)，已四鼓矣，從行官屬，惟余元廙、沈宣子，馀悉死焉。夏軍回至淮陰，乃為時青、令暉夾擊，盡得所擄財物七巨艘，既至盱眙，范成、張惠閉門拒之，且就軍中殺其母妻，于是夏全乃輕身北竄，劉琸遂移司于揚之堡寨，朝廷遂改楚為淮安州，命將作少監(jiān)姚翀知州事，時李全猶未還，王義深、國安用為權(quán)司，劉慶福與張甫謀，就楚之淮河，縛大浮橋，或告李姑姑，以二人欲以州獻金人，姑姑即遣人請姚翀議事，翀不獲已而往，則大?已設(shè)四果卓，馀二客則慶福及甫也。慶福先至，姑姑云：“哥哥不快，可去問則個謂李福也?！睍r福臥于密室，凡迂曲數(shù)四乃至，慶福至榻前，云：“哥哥沒甚事？”福云：“煩惱得恁地！”劉覘福榻有劍出，稍心動，亟出，福急揮劍中其腦，既而甫至，于外呼云：“總管沒甚事否？”福隱身門左，俟其入，即揮劍，又仆之，福遂攜二首以出，乃大張樂劇飲，姚遂揭榜，以劉張欲謀作逆，密奉朝旨，已行誅戮，乃聞于朝，李福増秩，姑姑賜金，進封楚國夫人。未幾，福復(fù)以預(yù)借糧劵求釁，遂召北軍入城，官民死者甚眾，姚翀賴國安用匿之而免，于是朝廷諸閫，各主剿除、分屯之說，久之不決，既而盱眙守彭忳，乃遣張惠、范成入淮安，說國安，令殺李福及李姑姑，未幾，李福就戮，而姑姑則易服往海州矣。其后分屯之說已定，而江閫所遣趙灊夫剿殺之兵適至，北軍怒為張、范所賣，欲殺之，二人遂遁去，國安用追至盱眙，彭忳宴之，方大合樂，忽報軍變，始知張、范已獻盱眙于北矣，彭忳遂為所擒，既而李全至楚揭榜，自稱山東淮南行省，于是盡據(jù)淮安、海州、漣水等處。先是，全遣張國明入朝稟議，嫚書至，朝廷未有以處之，?時青亦遣人至，國明遂遣人報全，全遂殺青，國明極言李全無它意，朝廷遂遣趙拱奉兩鎮(zhèn)節(jié)鉞印綬以往，而江閫乃遣申生結(jié)全帳下，謀殺之，事覺，全囚申生，以其事上于朝，蓋全時已有叛志矣。?鹽城陳遇謀，于東海截奪全青州運糧之船，全由是愈怒，遂興問罪之師，首攻海陵，守臣宋濟迎降，遂進圍揚州，朝廷始降詔削奪全官爵、住給錢糧，?諸路兵誅討，然戰(zhàn)多不利，內(nèi)外為之震動，是時，全合諸項軍馬，并驅(qū)鄉(xiāng)民二十馀萬，一夕筑長圍數(shù)十里，圍合揚之三城，為必取之計，?元夕，欲示閑暇，于城中張燈大宴，全亦張燈于平山堂，中夜，全乘醉引馬步，極力薄城，趙范命其弟葵領(lǐng)兵出城迎戰(zhàn)，至三鼓，勝負未決，葵先命李虎、丁勝同持兵，塞其甕門，至是全欲還而門已塞，進退失據(jù)，且戰(zhàn)且退，遂陷于新塘，由是各散去，次日于沮洳亂尸中得一紅袍而無一手指者，乃全也〈?先是，全投北，嘗自斷一指，以示不復(fù)南歸〉,時紹定四年正月。后三日，北軍悉遁，制府露布聞于朝，遂乘勝復(fù)泰之鹽城，后三月，淮南諸州北軍皆空城而去矣。其雛，松壽者，乃徐希稷之子。賈涉開閫維揚日，嘗使與諸子同學(xué)，其后全無子，屢托涉祝之，涉以希稷向與之念，遂命與之，后更名壇云?！磩⒆映螄L著《淮東補史》，紀(jì)載甚詳，然余所聞于當(dāng)時諸公，或削書所未有者，因摭其概于此，以補劉氏之闕文云〉

王公袞復(fù)仇

王宣子尚書母，葬山陰獅子塢，為盜所發(fā)，時宣子為吏部員外郎，其弟公袞待次烏江尉，居鄉(xiāng)物色得之，乃本村無賴嵇泗德者所為，遂聞于官，具服其罪，止從徒斷，黥隸他州，公袞不勝悲憤，時猶拘留鈐轄司，公袞遂誘守卒，飲之以酒，皆大醉，因手?jǐn)噘\首，朝復(fù)提之自歸有司，宣子亟以狀白堂，納官以贖弟罪，事下給舍議，時楊椿元老為給事，張孝祥安國兼舍人，書議狀曰：“復(fù)仇，義也。夫仇可復(fù)，則天下之人將交仇而不止，于是圣人為法以制之，當(dāng)誅也，吾為爾誅之，當(dāng)刑也，吾為爾刑之，以爾之仇，麗吾之法，于是凡為人子而仇于父母者，不敢復(fù)而惟法之聽。何也？法行，則復(fù)仇之義在焉故也。今夫佐、公袞之母，既葬而暴其骨，是僇尸也，父母之仇，孰大于是？佐、公袞得賊而輒殺之，義也，而莫之敢也，以為有法焉。律曰：‘發(fā)冡開棺者，絞。’二子之母，遺骸散逸于故藏之外，則賊之死，無疑矣！賊誠死，則二子之仇亦報，此佐、公袞所以不敢殺之于其始，獲而必歸之吏也。獄成，而吏出之，使賊陽陽出入閭巷，與齊民齒。夫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者也，二子之始不敢殺也，蓋不敢以私義故亂法，今獄已成矣，法不當(dāng)死，二子殺之，罪也，法當(dāng)死，而吏廢法，則地下之辱，沈痛郁結(jié)，終莫之伸，為之子者尚安得自比于人也哉？佐有官守，則公袞之殺。是賊協(xié)于義而宜于法者也，《春秋》之義復(fù)仇，公袞起儒生，尪羸如不勝衣，當(dāng)殺賊時，奴隸皆驚走，賊以死捍，公袞得不死，適耳！且此賊掘冡至十?dāng)?shù)，嘗敗而不死，今又?jǐn)⊙?，而又不死，則其為惡必侈于前，公袞之殺之也，豈特直王氏之冤而已哉？椿等謂公袞復(fù)仇之義可嘉，公袞殺掘冡法應(yīng)死之人為無罪，納官贖弟，佐之請，當(dāng)不許，故縱失刑，有司之罰，宜如律?！痹t給舍議是。其后公袞于乾道間為敕令所刪定官，一日登對，孝宗顧問左右曰：“是非手?jǐn)匕l(fā)冡盜者乎？”意頗喜之，未幾，除左司。公袞為人癯甚，王龜齡嘗贈詩，有云“貌若尪羸中甚武”者，蓋紀(jì)實也。

富春子

寶慶間，有孫氏子，名守榮，善風(fēng)角鳥占，其術(shù)多驗，號富春子，薄游霅上，聞譙樓鼓角聲，驚曰：“旦夕且有變，而土人當(dāng)有典郡者?！边m見富公王元春，因賀之曰：“旦夕鄉(xiāng)郡之除，必君也！”王以為誕。越兩月，而潘丙作亂，王果以告變之功典郡，自是人始神之。后登史衛(wèi)王之門，頗為信用。一日聞鵲噪，史令占之，云：“來日晡時，當(dāng)有寶物至，然非丞相所可用者。今已抵關(guān)，必有所礙而未入耳?！币钊?，果李全以玉柱斧為貢，為閽者遲留，質(zhì)之于府而后納。史嘗得李全書，置之袖間，未啟也，因扣云：“吾袖中書，所言何事？”對曰：“假破囊二十萬耳?！眲兎?，果然，史以此深忌之，后以他故，黥置遠郡死焉。后未見有得其術(shù)者。

王宣子失告命

輦轂之下，政先彈壓，然一智不足以勝眾奸，王佐宣子雖以文魁天下，而吏才極髙，壽皇深喜之。尹臨安日，禁戢群盜甚嚴(yán)，都城肅然，既而以治辦受賞，増秩告命甫下，置臥內(nèi)，旦起忽失之，宣子知為所侮，略不見之辭色，他日，奏事畢，從容以白上，曰：“?輩惡臣窮其奸，故為是以沮臣爾。”上曰：“何以處之？”對曰：“臣若張皇物色，正墮其計中。惟有置之不問，異時從吏部求一公據(jù)足矣，今未敢請也。”上稱善。

配鹽幽菽

昔傳江西一士求見楊誠齋，頗以該洽自負，越數(shù)日，誠齋簡之云：“聞公自江西來，配鹽幽菽，欲求少許。”士人茫然莫曉，亟往謝曰：“某讀書不多，實不知為何物?！闭\齋徐檢《禮部韻略》“豉”字示之，注云：“配鹽幽菽也?！比黄淞x亦未可深曉，《楚辭》曰：“大苦咸酸辛甘行”說者曰：“大苦，豉也?！毖匀◆{(diào)以咸酢，椒姜飴蜜，則辛甘之味皆發(fā)而行。然古無豆豉，史《急就篇》乃有蕪夷鹽豉，《史記·貨殖傳》有糵麹鹽豉千答，《三輔決錄》曰：“前對大夫范仲公鹽豉蒜果共一筒?！鄙w秦漢以來始有之。

疽陰陽證

族伯臨川推官，平生以體孱氣弱，多服烏附、丹砂，晚年疽發(fā)背，其大如扇，醫(yī)者悉歸罪于丹石之毒，凡菉粉、羊血解毒之品，莫不遍試，殊不少損，或以后市街老祝為薦者，祝本瘍醫(yī)，然指下極精，診脈已，即云：“非敢求異于諸公，然此乃極陰證，在我法中，正當(dāng)多服伏火朱砂及三建湯，否則非吾所知也。”諸子皆有難色，然其勢已殆，姑嘗試一二小料，而祝復(fù)俾作大劑，頓服三日，后始用膏藥敷貼，而丹砂、烏附略不輟口，馀半月而瘡遂平，凡服三建湯二百五十服，此亦可謂奇工矣。洪景盧所載，時康祖病心痔，用《圣惠方》治腰痛鹿茸附子藥服之而差。又福州郭醫(yī)，用茸附醫(yī)漏痔疾，皆此類也。蓋癰疽背有陰陽證，要當(dāng)決于指下，而今世外科，往往不善于脈，每以私意揣摩，故多失之，此不可不精察也。

陳周士

禍福報應(yīng)之說，多傅?傳訛，未可盡信，今有鄉(xiāng)曲目擊曉然一事，著之于此，以為世戒 —— 陳周士造，直齋侍郎振孫之長子，登第，為嘉禾倅，攝郡，一日宴客于月波樓，有周監(jiān)酒者，勇爵代庖于此，乃趙與??德淵之隸，是日適以小舟載客薄游，初不知郡將之在樓也，周士適顧見，周急艤棹趨避，周士令詢之，知為周也，怒形于色曰：“某不才，望輕，遂為一卒相侮如此！”乃捃摭其數(shù)事，作書達之于趙，備言贓濫過惡，時趙守吳，即日遣逮，決脊編置，仍押至嘉禾示眾，時方炎暑，周士乃裸而暴之烈日中，瘡血臭腐，數(shù)日而死，臨危嘆曰：“陳通判屈打殺我，當(dāng)訴之陰府矣！”時寶祐丙辰季夏也，是歲十二月，周士疽發(fā)背而殂。吁！可畏哉！

秀王嗣襲

秀安僖王，壽皇本生父也，用濮安懿王故事，以子孫嗣襲。安僖薨，子伯圭嗣，是為崇王，謚憲靖。長孫曰師?，早卒，師揆嗣，是為澧王。師垂、師卨皆先卒，師禹嗣，是為和王。師皋又卒，師嵓，寶慶元年自知慶元府入嗣，未朝謝而薨，是為永王。師彌以寶慶三年嗣，至寶祐六年，歷二十一年而后薨，是為潤王。次師貢先薨，曽孫“希”字行，亦皆先亡，至景定二年，元孫與澤，以浙西倉歸班襲嗣，至咸淳七年薨，是為臨?？ね?。其次與訔，先卒，是歲冬，與澤以知全州換授吉州刺史，主奉香火，其間以傍宗人繼者，蓋十居五六焉。

古今左右之辨

南人尚左，北人尚右，或問孰為是，因考其說于此，與有識者訂之：《檀弓》鄭氏注云：“喪尚右 —— 右，陰也。吉尚左 —— 左，陽也?！薄独献印芬嘣疲骸凹律凶?，兇事尚右?！焙由瞎ⅲ骸白?，生位也；右，陰道也?！薄抖Y正義》：“案特牲少牢，吉祭皆載右畔，士虞禮兇事載左畔。吉祭載右畔，從地道，尊右。兇事載左畔，取其反吉也?！薄独献印酚衷唬骸捌珜④娞幾螅蠈④娞幱?。”河上公注：“卑而居陽，以其不專殺；尊而居左，以其主殺也?！眳鞘澜堋稘h書刋誤》云：“兇事尚右，孔子有姊之喪之事也，禮，乘君之乘車，不敢曠左?！弊⒅^：“車上貴左，乘車則貴左，兵車則貴右。乘車：君在左，御者在中；兵車：君在中，御者在左?！鄙賰x論乘兵車云：“軍尚左?！笔柙疲骸败妼⒆鹕凶?，按《老子》：上將軍處右，偏將軍處左。非指車同言也?！薄蹲髠鳌讽n厥代御居中，杜注：“自非元帥，御皆在中，將在左。”乃知兵車惟君及元帥然后尚右，其馀軍將亦尚左而已。按古人，主當(dāng)阼，以右為尊而遜客，而己居左，則左非尊位也。后世以左為主位，而貴不敢當(dāng)，則以左為尊也，如魏無忌迎侯生而虛車左，何也？地道陰道尚右，故后世之祀，以右為上，今宗廟亦然。人家門符，左神荼，右郁壘，考張平子賦亦云：“守以郁壘，神荼副焉”，《左傳》載“天子所右，寡君亦右之；天子所左，寡君亦左之”，則以右為助之重且大者，漢右賢左戚，他如左官、左遷，又皆以左為輕，或謂左手足不如右強，故論輕重者，必重右而輕左?！?漢制尚右，詳見班史〉

史記多誤

班孟堅《漢書》，大抵沿襲《史記》，至于季布、蕭何、袁盎、張騫、衛(wèi)霍、李廣等贊，率因《史記》舊文，稍増損之〈?張騫贊即《史記·大宛傳》后〉，或有全用其語者，前作后述，其體當(dāng)然，至如《司馬相如傳贊》，乃固所自為，而《史記》乃全載其語，而作“太史公曰”，何邪？又遷在武帝時，雄生漢末，亦安得謂“揚雄以為靡麗之賦，勸百而諷一”哉？諸家注釋皆不及之。又《公孫弘傳》載平帝元始中，詔賜弘子孫爵，徐廣注謂后人寫此，以續(xù)卷后，然則相如之贊，亦后人剿入而誤以為太史公無疑，至若《管仲傳》云：“后百馀年，有晏子”、《孫武傳》云：“后百馀歲，有孫臏”、《屈原傳》云：“后百馀年，有賈生”，皆以其近似類推之耳。至于《優(yōu)孟傳》云：“其后二百馀年，秦有優(yōu)旃”，而《淳于髡》傳亦云：“其后百馀年，楚有優(yōu)孟”，何邪？殊不思優(yōu)孟在楚莊王時，淳于髡在齊威王時，楚莊乃春秋之世，齊威乃戰(zhàn)國之時，謂前百馀年，楚有優(yōu)孟可也，今乃錯謬若此，且先傳髡而后敘孟，其次序曉然，謂之非誤，可乎？

文意相類

李德?！段恼抡摗吩疲骸拔恼庐?dāng)如千兵萬馬，風(fēng)恬雨霽，寂無人聲。”黃夢升題兄子庠之辭云：“子之文章，電激雷震，雨雹忽止，閴然泯滅”，歐公喜誦之，遂以此語作《祭蘇子美文》云：“子之心胸，蟠屈龍蛇，風(fēng)云變化，雨雹交加，忽然揮斥，霹靂轟車，人有遭之，心驚膽破，震汗如麻，須臾霽止而四顧，山川草木，開發(fā)萌芽，子于文章，雄豪放肆有如此者，吁可怪耶！”東坡跋姜君弼課策亦云：“云興天際，欻然車蓋，凝矑未瞬，彌漫霮?，驚雷出火，喬木糜碎，般地爇空，萬夫皆廢，溜練四墜，日中見沬，移晷而收，野無完塊?！睆埼臐摗队晖x》云：“飄風(fēng)擊云奔，曠萬里一蔽，率然如百萬之卒，赴敵驟戰(zhàn)兮，車旗崩騰，而矢石亂至也，已而馀飄既定，盛怒已泄，云逐逐而散歸，縱橫委乎天，末又如戰(zhàn)勝之兵，整旗就隊，徐驅(qū)而回歸兮，杳然惟見夫川平而野闊?！苯酝艘粰C括也。

楊太后

慈明楊太后，養(yǎng)母張夫人善聲伎，隨夫出蜀，至儀真長蘆寺前僦居，主僧善相，適出見之，知其女當(dāng)貴，因招其父母飯，語之，故且勉之往行都，當(dāng)有所遇，以無資告，僧以二千楮假之，遂如杭，或?qū)е氪雀m為樂部頭，后方十歲，以為則劇孩兒，憲圣尤愛之，舉動無不當(dāng)后意。有嫉之者，適太皇入浴，儕輩俾服后衣冠為戲，因譛之后，后笑曰：“汝輩休驚，他將來?到我地位上?！痹谄浜竺昝恐梁笏?，必目之，后知其意，一日內(nèi)宴，因以為賜，且曰：“看我面，好好看他?！备挡畨鄄萘⒑笾疲性疲骸昂槲┨?，念我文孫，美其冠于后庭，俾之見于內(nèi)殿”，蓋紀(jì)實也。既貴，恥其家微，陰有所遺而絕不與通，密遣內(nèi)珰求同宗，遂得右庠生——嚴(yán)陵楊次山以為侄，既而宣召入見，次山言與淚俱，且指他事為驗，或謂皆后所授也。后初姓某，至是始歸姓楊氏焉。次山隨即補官，循至節(jié)鉞、郡王云?！撮L蘆僧事，與章獻玉泉事絕相類〉

脫靴返棹二圖贊

牟存叟端明守當(dāng)涂日，郡圃有脫靴亭，以謫仙采石得名，存叟繪以為圖，又以山谷崇寧初守當(dāng)涂方九日而罷，蓋坐嘗作《荊州承天院塔記》，轉(zhuǎn)運判官陳舉，承執(zhí)政趙挺之風(fēng)旨，摘其間數(shù)語，以為幸災(zāi)謗國，除名，謫宜州，遂作《返棹》一圖以為對，各系以贊，未幾流傳中都，時相丁大全、內(nèi)侍董宋臣聞而惡之，遂捃摭其在都日饋遺過客錢酒等物，并指為贓，下所居郡監(jiān)逮甚嚴(yán)，自此朝紳結(jié)舌，馴致開慶之禍焉。二贊削藁久矣，余偶得之，《脫靴》云：“錦袍兮烏幘，神清兮氣逸，凌轢兮萬象，麾斥兮八極，我思古人，伊李太白，孰為使之，朝禁林而暮采石也，其天寶之嬖幸歟？疏擿詞章，浸潤宮掖。吾觀脫靴之圖，未嘗不嫉小人之情狀，而傷君子之疏直，惟公之髙躅兮，霍神龍之不可以羈紲，矧富貴如敝屣兮，其得失又何所欣戚也！”《返棹》云：“幅巾兮野服，貌腴兮神肅，孤騫兮風(fēng)雅，唾視兮爵祿，我思古人，伊黃山谷，曷為使之六年??道而九日姑孰也，其符紹之朋黨歟？組織《寺記》，指擿《實錄》，吾觀返棹之圖，未嘗不感君子之流落，而痛小人之報復(fù)，惟公之高風(fēng)兮，渺驚鴻之不可以信宿，矧吾道猶虛舟兮，其去來又何所榮辱也！”予嘗謂山谷初以言語掇禍，公又以山谷得罪，是殆有數(shù)，然清名照映于二百年間，士之生世，亦何憚而不為君子哉？

輕容方空

紗之至輕者，有所謂“輕容”，出唐《類苑》云：“輕容無花，薄紗也?！蓖踅ā秾m詞》云：“嫌羅不著愛輕容”。元微之有《寄白樂天白輕容。樂天制而為衣》，而詩中“容”字，乃為流俗妄改為“庸”，又作“榕”，蓋不知其所出。《元豐九域志》越州歲貢輕容紗五疋是也。又有所謂“方空”者，《漢元帝紀(jì)》罷齊三服官，注云：“春獻冠幘，縱為首服，紈素為冬服，輕綃為夏服，凡三?！睅煿旁唬骸翱v與纚同音，山爾反。即今之方目紗也?！庇趾鬂h建初二年，詔齊相省冰紈方空、縠吹綸絮。紈，素也，冰，言色鮮潔如冰。《釋名》曰：“縠綬方空者，紗薄如空也?；蛟豢湛滓?，即今之方目紗也?！本]如絮而細吹者，言吹噓可成此紗也。荊公詩云：“春衫猶未著”，方空者是也。二紗名，世少知，故表出之。

范公石湖

文穆范公成大，晚歲卜筑于吳江盤門外十里，蓋因闔閭所筑越來溪故城之基，隨地勢髙下而為亭榭，所植多名花，而梅尤多，別筑農(nóng)圃堂，對楞伽山，臨石湖，蓋太湖之一派，范蠡所從入五湖者也，所謂姑蘇前后臺，相距亦止半里。壽皇嘗御書“石湖”二大字以賜之，公作上梁文，所謂“吳波萬頃，偶維風(fēng)雨之舟，越戍千年，因筑湖山之觀”者是也。又有北山堂、千巖觀、天鏡閣、壽樂堂，他亭宇尤多，一時名人勝士，篇章賦詠，莫不極鋪張之美。乾道壬辰三月上巳，周益公以春官去國，過吳，范公招飲園中，夜分題名壁間，云：“吳臺越壘，距門才十里，而陸沉于荒煙野草者，千七百年，紫薇舍人始創(chuàng)別墅，登臨得要，甲于東南，豈鴟夷子成功，于此扁舟去之？天閟絕景，須苖裔之賢者，然后享其樂邪？”為擊節(jié)，而前后所題盡廢焉。

多蚊

吳興多蚊，毎暑夕浴罷，解衣盤礴，則營營群聚噆嘬，不容少安心，每苦之．坡翁嘗曰：“湖州多蚊蚋，豹腳尤毒。”且見之詩，云：“飛蚊猛捷如花鷹”，又云：“風(fēng)定軒窗飛豹腳”，蓋湖之豹腳蚊，著名久矣。舊傳崇王入侍壽皇，圣語云：“聞湖州多蚊，果否？”后侍宴，因以小金盒貯豹腳者數(shù)十枚進呈，蓋不特著名，亦且塵乙覽矣。蓋蚊乃水蟲所化，澤國故應(yīng)爾。聞京師獨馬行街無蚊蚋，人以為井市燈火盛故也。吳興獨江子匯無蚊蚋，舊傳馬自然嘗泊舟于此所致，故錢信平《望蚊詩》云：“安得神仙術(shù)，試為施康濟，使此平望村，如吾江子匯。”然余有小樓在臨安軍將橋面，臨官河，污穢特甚，自暑徂秋，每夕露眠，寂無一蚊，過此僅數(shù)百步，則不然矣，此亦物理之不可曉者。渡淮，蚊蚋尤盛，髙郵露筋廟是也，孫公談圃云：“泰州西洋多蚊，使者按行，以艾煙薫之，方少退，有一?吏醉仆，為蚊所噆而死?！笔纻鞣段恼娫疲骸帮査茩烟抑兀嚾缌踺p，但知從此去，不要問前程?！奔雌涞匾病Ｂ劥蠛右员?，河冰一解，如云如煙，若信安滄景之間，夏月，牛馬皆涂之以泥，否則必為所斃，按《爾雅》：“鷆蚊母，一名蚊母，相傳此鳥能吐蚊”，陳藏器云：“其聲如人嘔吐，輒出蚊一二升”，李肇《唐史補》稱江東有蚊母鳥，亦謂之吐蚊鳥，夏夜則鳴吐蚊于叢葦間，湖州尤甚，又曰：“端新州有鳥類青鶂，而觜大，常于池塘捕魚，每一鳴，則蚊群出其口，亦謂之吐蚊鳥，又謂之鷆，然以其羽為扇卻可辟蚊。”嶺南又有蚊子木實，如枇杷，熟則自裂，蚊盡出而實空。塞北又有蚊母草者，其說亦然?！痘茨献印吩唬骸八姙槲?，孑分為蚊，兔嚙為螚，物之所為，出于不意，弗知者驚，知者不怪?！苯矜莘治鬯?，無足蟲也，好自伸屈于水上，見人輒沉，久則蛻而為蚊，蓋水蟲之所變明矣。東方朔《隱語》云：“長喙細身，晝亡夜存，嗜肉惡煙，為指掌所捫，若生草中者，吻尤利而足有文彩，號為豹腳。又其字或從‘昏’，志其時也，又為‘閩’，以蟲之在門中也?！薄墩f文》曰：“秦謂之蜹，楚謂之蚊”，《夏小正》云：“丹鳥，螢也，羞白鳥”，謂螢以蚊為糧云。然則育蚊者非一端，固不可專歸罪于水也，因萃數(shù)說，戲為吾鄉(xiāng)解嘲?！存?，俱折反。分，勿二反〉

俞侍郎執(zhí)法

吾鄉(xiāng)前輩俞且軒侍郎，善墨戲竹石，蓋源流射澤，而自成一家，逮今為人寶重，然人知其能畫，而不知其為人，因書其概于此 —— 侍郎名澂，字子清，用伯祖閣學(xué)俟。字居易。恩入仕，中刑法科，短小精悍，清談簡約，樂易無涯岸，而居官守正不阿，其為福建檢法，陳應(yīng)澂丞相帥三山，治盜過嚴(yán)，一日驅(qū)數(shù)十囚，欲投諸海，澂白其長曰：“朝廷有憲部，而郡國無憲臺，可乎？”力爭之，因命閱實，遂為區(qū)別，戮者、黥者各若干，陳始怒，而后喜其有守，悉從之，且薦以京削。為刑部郎日，有鄉(xiāng)豪素以俠稱，為時所畏，殺人，諉罪其奴，獄上，駁之，請自鞫豪，因得其直，光宗壯之，即日除大理少卿，然竟為豪擠去。又常德有舟稍程亮，殺巡檢宋正國一家十二口，累歲始獲，乃在寧廟登極赦前，吏受其賂，欲出之，澂奏援太祖朝戮范義超故事，以為殺人于異代，既更開國，大霈，猶所不赦，況亮乎？于是遂正典刑，他可紀(jì)者尚多。后權(quán)刑部侍郎，以侍〈?疑作“待”〉制致仕，家居十年乃終，年七十八，“且軒”，其自號也。俞氏自退翁起家，七十而納祿者，至澂凡五人，且皆享高年，有園池琴書歌舞之樂，鄉(xiāng)曲榮之。后余得竹石二紙于故家，葉如黍米，石亦奇潤，自成一家，上題印曰：“居易戲作”，蓋閣學(xué)俟所為也，因知子清戲墨，有所自來，此亦人所未知者，因并表而出之。

尹惟曉詞

梅津尹渙惟曉，未第時，嘗薄游苕溪，籍中適有所盼，后十年，自吳來霅，艤舟碧瀾，問訊舊游，則久為一宗子所據(jù)，已育子，而猶掛名籍中，于是假之郡將，久而始來，顏色瘁赧，不足膏沐，相對若不勝情，梅津為賦《唐多令》云：“??末轉(zhuǎn)清商，溪聲供夕涼，緩傳杯，催喚紅妝，煥綰烏云新浴罷，拂地水沈香，歌短舊情長，重來驚鬢霜，悵綠陰，青子成雙，說著前歡佯不采，飏蓮子，打鴛鴦。”數(shù)百載而下，真可與杜牧之尋芳較晚之為偶也。

都廁

《劉安別傳》云：“安既上天，坐起不恭，仙伯主者，奏安不敬，應(yīng)斥，八公為安謝過，乃赦之，謫守都廁三年?！卑肷皆娫疲骸吧砼c仙人守都廁，可能雞犬得長生”，然則都廁者，得非今世俗所謂都坑乎？然“廁”字，亦有數(shù)義?！墩f文》云：“圂云也，圊也?！薄肚f子·庚桑楚篇》：“適其偃”，注云：“偃，屏廁也。屏廁則以偃溲?！薄秲x禮·既夕禮》：“甸人筑冷坎，隸人涅廁塞廁”。《萬石君傳》：“建為郎中，每五日歸謁親，切問侍者，取親中裙廁牏，身自浣洗?！泵峡底⒃唬骸皫星鍫⑿兄校芗S函也?！彼鐣x侯食麥，脹如廁，?而卒；趙襄子如廁，心動執(zhí)豫讓；髙祖如廁，心動見柏人；金日?如廁，心動擒莽何羅；范雎佯死，置廁中；李斯如廁見?；賈姬如廁逢彘；陶侃如廁見朱有；劉寔、王敦并誤入石崇廁；郭璞被發(fā)廁上；劉和季廁上置香爐；沈慶之夢鹵簿入廁中；崔浩焚經(jīng)投廁中；錢義廁神；李赤廁鬼，文類甚多，皆為溷廁之廁無疑。而《汲黯傳》，大將軍青侍中，上踞廁見之，《音訓(xùn)》則謂床邊為廁；《張敞傳》孝文皇帝居霸陵，比臨廁，服?注曰：“廁側(cè)臨水”韋昭則曰：“髙岸狹水為廁”；《張釋之傳》從行至霸陵，上居外臨廁，師古注亦曰：“岸之邊側(cè)也”，因并考著于此焉。

敬巖注唐書

王元敬大卿，佖強直自遂，不輕許可，嘗注《唐書》，自以為人莫能及。括蒼老士某者，深于史學(xué)，亦嘗増注《唐書》，因攜以求正焉。王讀至建成、元吉之事，遽笑云：“建成，儲君也，當(dāng)以‘弒’書，豈得謂殺？此書殊未然！”遂擲還之，某士者大不平，徐起答之曰：“殺兄之字，蓋本孟子：‘象日以殺舜為事’。今卿‘弒兄’之字出于何書？”王倉卒無以為答，是知文字未可以輕訾議也。

黃子由夫人

黃子由尚書夫人胡氏，與可元功尚書之女也?？∶魪娪洠?jīng)史諸書略能成誦，善筆札，時作詩文亦可觀，于琴奕寫竹等藝尤精，自號惠齋居士，時人比之李易安云。時趙師??從善知臨安府，立放生池碑于湖上，髙文虎炳如內(nèi)翰為之作記，誤書“鳥獸魚鱉咸若商歷以興”，既已鋟石，分送朝行，夫人一誦即知其誤，?炳如以藏頭策題得罪多士，而從善又以學(xué)舍張蓋毆人等，嘗斷其仆，諸士既聞其事，遂作小詞譏詆之，作為夏王道不是商王這鳥獸魚鱉是你者，乃胡氏首指其誤也。他日胡氏殂，其婢竊物以逃，捕得之，送臨安府，從善銜之，遂鞫其婢，指言主母平日與奕者鄭日新通〈?鄭，越人，世號越童〉，所失物乃主母與之耳。因逮鄭系獄，黥之，未幾，子由以帷簿不修去國，事之有無，固不可知，而從善之用心亦薄矣。后十馀年，從善死，其子希蒼亦死，其婦錢氏惸處，獨任一干主家事，有老仆知其私，頗持之，錢氏與干者欲滅其口，遂以他事系官，竟斃于獄，且擅焚之，未幾，仆家聲其冤于憲臺，時林介持憲節(jié)，方振風(fēng)采，遂逮錢氏，于庭經(jīng)營巨援，僅爾獲免，而干者遂從黥籍，信人之存心不可以不近厚，而報復(fù)之理，昭昭不容揜也如此。

洪景盧自矜

洪景盧居翰苑日，嘗入直，値制詔沓至，自早至脯，凡視二十馀草，事竟，小步庭間，見老叟負暄花陰，誰何之，云：“京師人也，累世為院吏，今八十馀，幼時及識元祐間諸學(xué)士，今子孫復(fù)為吏，故養(yǎng)老于此。”因言：“聞今日文書甚多，學(xué)士必大勞神也?！焙橄财溲裕唬骸敖袢詹荻胖?，皆已畢事矣?！崩险邚?fù)頌云：“學(xué)士才思敏捷，真不多見?！焙轳嬷疲骸疤K學(xué)士想亦不過如此速耳！”老者復(fù)首肻咨嗟曰：“蘇學(xué)士敏捷亦不過如此，但不曽檢閱書冊耳?！焙闉轸鋈?，自恨失言，嘗對客自言如此，且云：“人不可自矜，是時使有地縫，亦當(dāng)入矣！”

吳郡王冷泉畫贊

莊簡吳秦王益，以元舅之尊，德壽特親愛之，入宮每用家人禮，憲圣常持盈滿之戒，每告之曰：“凡有宴召，非得吾旨，不可擅入?！币蝗胀踔窆诰氁拢⑿H杖，獨攜一童，縱行三竺靈隱山中，濯足冷泉磐石之上，游人望之，儼如神仙，遂為邏者聞奏，次日，德壽以小詩召之曰：“趁此一軒風(fēng)月好，橘香酒熟待君來”，令小珰持賜，王遂亟往，光堯迎見，笑謂曰：“夜來冷泉之游，樂乎？”王恍然頓首謝，光堯曰：“朕宮中亦有此景，卿欲見之否？”蓋壘石覓泉像飛來香林之勝，架堂其上曰冷泉，中揭一畫，乃圖莊簡野服濯足于石上，且御制一贊云：“富貴不驕，戚畹稱賢，埽除膏粱，放曠林泉，滄浪濯足，風(fēng)度蕭然，國之元舅，人中神仙?！庇谑潜M醉而罷，因以賜之，亦可謂戚畹之至榮矣。畫今藏其曽孫潔家，余嘗見之。

絹紙

坡翁嘗醉中為河陽鄭倅書，明日視之，紙乃絹也，遂自題于后云：“古者本謂絹紙，近世失之云?！鄙w古人多以絹為紙，烏絲欄乃織成為卷而書之。所謂繭紙者，亦以繭為紙也。按《蔡倫傳》云：“用縑帛者，謂之紙，縑貴簡重，不便于人，乃用木膚麻皮等?！彼逍尬牡睢队[》載晉人藏書，數(shù)有白絹草書，白絹行書，白縀絹楷書之目，又魏太和間，博士張揖上《古今字帖》，其巾部辨紙字云：“今世其字從巾，蓋古之素帛，依舊長短，隨事截絹，枚數(shù)重壘，即名蟠紙，故字從系，此形聲也。蔡倫以布??銼作紙，故字從巾，是其聲雖同，而“系”、“巾”則殊也。”盧仝《茶歌》有“白絹斜封三道印”之句，豈以絹書之邪？

談重薄命

吳興人談重元鼎，少領(lǐng)鄉(xiāng)薦不第，晚就南廊，更數(shù)試，復(fù)不入等，章文莊兄弟皆與之同舍，嘉定戊辰，文莊兄弟在朝，談入京，將更試，請曰：“二兄何以授我？”乃相與作備對數(shù)十付，已而文莊入為考官，得談卷甚喜，所批稍髙，編排當(dāng)在上二等，已而曰：“名器不可以故人私之，但使脫助教足矣！”于是稍移向下，既而算計，四等合放若干，而談之名適在末等之首，竟垂翅而歸，一文學(xué)之微，造物亦靳之耶！

椰酒菊酒

今人以椰子漿為椰子酒，而不知椰子花可以釀酒。唐殷堯封《寄嶺南張明府》詩云：“椰花好為酒，誰伴醉如泥”，九日菊酒，以淵明采菊，白衣送酒得名，而不知《西京雜記》所載菊花酒法，以菊花舒時，并采莖葉，雜秫米釀之，至來年九月九日始熟，此皆目前之事，而未有言者，何也？

混成集

《混成集》，修內(nèi)司所刋，本巨帙百馀，古今歌詞之譜，靡不備具，只大曲一類，凡數(shù)百解，他可知矣。然有譜無詞者居半，《霓裳》一曲共三十六段，嘗聞紫霞翁云：“幼日隨其祖郡王，曲宴禁中，太后令內(nèi)人歌之，凡用三十人，每番十人，奏音極高，妙翁一日自品象管，作數(shù)聲，真有駐云落木之意，要非人間曲也?！庇盅裕骸盁o太皇最知音，極喜歌木笪人者，以歌杏花天木笪，遂補教坊都管。”間憶舊事，因書之以遺好事者，蓋二曲皆今人所罕知云。

明真王真人

王妙堅者，本興國軍九宮山道嫗也，居嘗以符水咒棗等術(shù)，行乞村落，碌碌無他異，既而至杭，多游西湖兩山中。一日至西陵橋茶肆少憩，適其鄰有陳生，隸職御酒庫，其妻適見之，因扣以婦人頭?〈?音膩?〉不可疏者，還可禳解否，嫗曰：“此特細事?！泵姓媛橛桶虢铮瑹駷r投之，且為持咒，俾之沐發(fā)。蓋是時恭圣楊后方誅韓，心有所疑，而髪?不解，意有物為祟，以此遍求禳治之術(shù)，?陳妻以油進，用之良驗，意頗神之，遂召妙堅入宮，賜予甚厚，日被親幸，且為創(chuàng)道宇，賜名明真，俾主之，累封真人。同時有黃冠易如剛者，嗜酒夸誕，薄知其事，欲以奇動，于是以黃絹方丈，帚書大符以進，后大喜，賜予亦渥，后住太乙東宮。

牙

《詩》曰：“王之爪牙”，故將軍皆建旗于前，曰大牙，凡部曲受約束，稟進退，悉趨其下。近世重武，通謂刺史治所曰牙，緣是從卒為牙中兵，武吏為牙前將，俚語誤轉(zhuǎn)為“衙”，《珩璜論》云：“突厥畏李靖，徙牙于磧中”，牙者，旗也。東京賦竿上以牙飾之，所以自表識也。太守出，有門旗，其遺法也。后人遂以“牙”為“衙”，早晚衙，亦太守出則建旗之義。或以衙為廨舍，兒子為衙內(nèi)，《唐韻》注“衙，府也?！币嘤灒涞略?，宇文化及下牙，方敢啟狀，《釋文》：“牙，旗名也，軍中所建?！斌{保朂病，召衙內(nèi)指揮使梁延副，衙內(nèi)蓋官稱耳。唐謂前殿為正衙，豈亦以衛(wèi)仗建旗而名邪？

字舞

州郡遇圣節(jié)錫宴，率命猥妓數(shù)十，群舞于庭，作“天下太平”字，殊為不經(jīng)。而唐《樂府雜錄》云：“舞有字，以舞人亞身于地，布成字也?！蓖踅ā秾m詞》云：“羅衫葉葉繡重重，金鳯銀鵝各一叢，每遇舞頭分兩向，太平萬歲字當(dāng)中?！眲t此事由來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