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德潤先見

黃洽德潤事阜陵為臺諫，執(zhí)政未嘗有大建明，或譏其循默。淳熙末，上將內(nèi)禪。一日，朝退，留二府賜坐，從容諭及倦勤之意，諸公交贊，公獨無語。上顧曰：“卿以為何如？”對曰：“皇太子圣德，誠克負(fù)荷。顧李氏不足母天下，宜留圣慮?！鄙香等簧?。公徐奏：“陛下問臣，臣不敢自默。然臣既出此語，自今不得復(fù)覲清光，陛下異日思臣之語，欲復(fù)見臣，亦不可得矣?！蓖思辞笕ド趿Γ源筚Y政知潭州。

后壽皇在重華宮，每撫幾嘆曰：“悔不用黃洽之言。”或至淚下。

譜牒難考

歐公著族譜，號為精密。其言詢生通，自通三世生琮，為吉州刺史，當(dāng)唐末，黃巢陷州縣，率州民捍賊，鄉(xiāng)里賴以保全，琮以下譜亡。自琮八世生萬，為安福令，公為安福九世孫。

以是考之，詢在唐初，至黃巢時，幾三百年，僅得五世。琮在唐末，至宋仁宗才百四十五年，乃為十六世，恐無是理。后世譜牒散亡，其難考如此。歐陽氏無他族，其源流甚明，尚爾，矧他姓邪？

滕茂實

滕茂實字秀穎，吳人〈（國史作杭州人）〉。初名裸，登政和第，徽宗改賜今名。靖康初，以太學(xué)正兼明堂司令，與路允迪、宋彥通奉使金國，割三鎮(zhèn)。太原尋奉密詔，據(jù)城不下，金人怒之，囚于云中。淵圣北遷，茂實冠裳迎謁，拜伏號泣，請侍舊主俱行。不從，且誘之曰：“國破主遷，所以留公者，蓋將大用?！彼炝糁汩T。

先是，自分必死，遂囑友人董詵以奉使黃幡裹尸而葬，且大書九篆字云：“宋使者東陽滕茂實墓”。復(fù)作詩，自敘云：“茂實奉使無狀，不復(fù)返父母之邦，所當(dāng)從其主以全臣節(jié)。或怒而與之死，幸以所杖幡裹其尸，及以所篆九字刊之石，埋之臺山寺下，不必封樹。蓋昔年病中，嘗夢游清涼境界，覺而病愈，恐亦前緣。今預(yù)作哀辭，幾于不達(dá)，方之淵明則不可，若蘇屬國牧羊海上，而五言之作，始敢援此例云?！痹娫唬骸褒W鹽老書生，繆列王都官，索米了無補(bǔ)，從事敢辭難。殊憐復(fù)盟好，仗節(jié)來榆關(guān)，城守久不下，川途望漫漫。儉輩果不惜，一往何當(dāng)還。牧羊困蘇武，假道拘張騫。流離念窘束，坐閱四序遷，同來悉已歸，我獨留塞垣。形影自相吊，國破家亦殘，呼天竟不聞，痛甚傷肺肝。相逢老兄弟，悼嘆安得歡，波瀾卷大廈，一木難求安。就不違我心，渠不汗我顏。昔燕破齊土，群臣望風(fēng)奔，王蠋猶守節(jié)，齊人有甘言。經(jīng)首自絕脰，感慨今昔聞，未嘗食齊祿，徒以老為民。況我祿數(shù)世，一死何足論，遠(yuǎn)或沒江海，近或死朝昏。斂我不須衣，裹尸以黃幡，題作宋臣墓，篆字當(dāng)深刊。我室年尚少，兒女皆童頑，四海無置錐，飄流倍悲酸。誰當(dāng)給衣食，使不厄饑寒。歲時一酹我，猶足慰我魂，我魂亦悠悠，異鄉(xiāng)寄沉冤。他時風(fēng)雨夜，草木號空山。”

后竟以憂憤成疾殂。北人哀其忠，為之起墓雁門山，歲時致祭焉。

所記張浮休之弟確，嘗為烏延帥幕，獨不庭謁。童貫及徽宗本以五月五日生，以俗忌移之十月十日，皆可以補(bǔ)史闕。

后董詵自拔歸南，上所為詩，贈直龍圖閣。國史雖有本傳，甚略，且無其詩并敘，與此亦少異。余訪之北方記錄，得其實焉。

何宏中

何宏中字廷遠(yuǎn)，先世居雁門。父子寄，守武州宣寧尉，歿王事。宏中，宣和元年武舉，廷對第二名，調(diào)滑州韋城尉。汴京被圍，獨韋城不下。后為河?xùn)|、河北兩路統(tǒng)制。接應(yīng)副使武漢英守銀冶路，立山寨七十四所。漢英戰(zhàn)死，宏中堅守，以糧盡被擒。金人憐其忠，授以官，廷遠(yuǎn)投牒于地曰：“我嘗以此物誘人出死力，若輩乃欲以此嚇我邪？”囚西京獄。久之，免為黃冠，自號通理先生。起紫微殿，遷徽宗、東華君御容以事之。所著有《成真》、《通理》二集。正隆四年病歿，臨終有詩云：“馬革盛尸每恨遲，西山餓死亦何辭，姓名不到中興歷，自有皇天后土知?！逼渲疽嗫砂б?！國史乃失其傳焉。

姚孝錫

姚孝錫字仲純，豐縣人，登宣和六年第，調(diào)代州兵曹。金人寇雁門，州將恇怯議降，孝錫竟投床大鼾，不與其議。既得脫去，遂往五臺薄移疾不仕，因家焉，時年三十九。治生積粟至數(shù)萬石，遇饑歲，盡出以賑貧乏，鄉(xiāng)人德之。所居正據(jù)五臺之勝，亭榭數(shù)十座，花竹百畝。中歲，盡以家事付諸子，日與賓朋放浪山水詩酒間，自號醉軒。至八十三乃終，有集號《雞肋》?！队蓄}滕茂實祠》云：“本期蘇、鄭共揚鑣，不意芝蘭失后凋，遺老祗今猶涕淚，后生無復(fù)識風(fēng)標(biāo)。西陘雁度霜前塞，滹水樵爭日暮橋，追想平生英偉魄，凌云一笑豈能招。”七言如“節(jié)物后先南北異，人情冷暖古今同”；“久客交情諳冷暖，衰年病骨識陰晴”；“玄晏暮年常抱病，子山終日苦思?xì)w”；“深林有獸鳥先噪，廢圃無人泉自流”；“食貧豈復(fù)甘秦炙，客病空懷奏楚音”；五言如“岸漲魚吹沫，山空石轉(zhuǎn)雷”；“谷虛生地籟，境寂散天香”。皆佳句也。

蜀娼詞

蜀娼類能文，蓋薛濤之遺風(fēng)也。放翁客自蜀挾一妓歸，蓄之別室，率數(shù)日一往。偶以病少疏，妓頗疑之?？妥髟~自解，妓即韻答之云：“說盟說誓，說情說意，動便春愁滿紙。多應(yīng)念得脫空經(jīng)，是那個先生教底？不茶不飯，不言不語，一味供他憔悴。相思已是不曾閑，又那得工夫咒你？”或謗翁嘗挾蜀尼以歸，即此妓也。

又傳一蜀妓述送行詞云：“欲寄意，渾無所有，折盡市橋官柳?？淳险魃?，又相將放船楚江口。后會不知何日又，是男兒，休要鎮(zhèn)長相守。茍富貴無相忘，若相忘有如此酒。”亦可喜也。

榿木

杜詩《乞榿木》詩無音，或讀作豈，而韻書亦無此字。集中又有“榿林礙日吟風(fēng)葉”，鄭氏注曰：“五來反?！比羧?，當(dāng)作呆字。

余嘗見陳體仁端明云：“見前輩讀若欹韻。”頗以為疑，后見《劍南》詩有：“著書增木品，搜句覓榿栽?！庇智G公詩云：“濯錦江邊木有榿，小園封植佇華滋。”益信欹音為然。

榿，惟蜀有之，不才木也，或謂即榕云。

辦章

《毛詩·采菽》：“平平左右?！薄睹蟼鳌吩唬骸捌狡剑k治也?！薄墩x》云：“《堯典》‘平章百姓’，《書傳》作‘辦章’，則平、辦義通?！薄蹲x詩記》引《荀子》云：“分不亂于上，能不窮于下，治辦之極也?！对姟吩疲骸狡阶笥??！?/p>

今考書傳，不見辦章事?！妒酚洝纷鞅阏?。徐廣云：“下云便程，則訓(xùn)平為便也。”骃按：“《尚書》并作平字?！薄端麟[》云：“古文《尚書》作平字。此文蓋讀平為浦庚切。平即訓(xùn)辦，遂為辦章。鄒誕生本亦同?！?/p>

漢以伏生書為今文，安國書為古文?！秷虻洹方?、古文皆有之，而作辦章者，今文也。特未知《詩疏》所授書傳為誰作耳？昌黎《袁氏先廟碑》亦云：“贊辦章?！?/p>

曹泳

紹興乙亥十月二十二日秦檜亡。翼日，曹泳勒停，安置新州。

先是，二十一日車駕幸檜第視疾，時已不能言，懷中出一札，乞以熺代輔政，上視之無語。既出，呼干辦府問何人為此，則答以曹泳，遂有是命。泳初竄名軍中，并緣功賞列得班行。嘗監(jiān)黃巖酒稅，秩滿到部，注某闕鈔上省。檜押敕，顧見泳姓名，問何處人？省吏對：“此吏部擬注，不知也?！泵谑逃視佄锷僖娭?，熟視曰：“公，檜恩家也?！庇净腥徊恢?。則又曰：“忘之邪？”泳曰：“昏忘，實不省于何處遭遇太師？”檜入室，有頃，取小冊示泳使觀之。首尾不記他事，但有字一行曰：“某年月日，某人錢五千，曹泳秀才絹二匹?！鄙w微時，索游富人家得五千，求益不可，泳時為館客，探囊中得二縑曰：“此吾束修之馀也，今舉以遺子。”既別，不相聞。雖知檜貴震天下，不謂其即秦秀才也。泳曰：“不意太師乃能記憶微賤如此?！睓u曰：“公真長者?！泵渥訉O出拜之。俾以上書易文資，驟用之至戶部侍郎，知臨安府，與謝汲嘗有隙，臺州之獄，泳有力焉。

檜暮年頗有異志，泳實預(yù)其密謀。熔本檜妻黨王氏子，蠢駿。嘗燕親賓，優(yōu)者進(jìn)妓，熔于座中大笑絕倒，檜殊不懌。檜素畏內(nèi)，妾嘗孕，逐之，生子為仙游林氏子，曰一飛，以檜故，仕至侍郎兼給事中。其兄一鳴，弟一鶚，皆位朝列。泳嘗勸檜還一飛以補(bǔ)熺處，未果而檜死云。

此事聞之謝汲之孫直。《中興遺史》所載則曹筠也，與此頗有異同，故詳載之。

朱漢章本末

紹興三十二年六月十一日內(nèi)禪，前一日宰相朱倬罷。倬字漢章，三山人，登宣和第。或謂張浚明橐薦之，非也，其實因劉貴妃以進(jìn)。

妃，北人，流寓閩中，有殊色。中貴人掌神御者圖上其貌，久之不省，始?xì)w西外之宗家。它日，上見圖悅之，命召入，遂有寵。其父懋，后至節(jié)度使。倬居鄉(xiāng)里識之，夤緣締交。后為學(xué)官，請外，得舒州。將陛辭，刺知上燕閑所觀史傳，于奏疏中道之，大稱旨，留為郎。不數(shù)年，為中司，遂至宰相。

最惡王十朋，其在臺，嘗風(fēng)陳丞相康伯去之。陳以告汪圣錫，汪曰：“彼為中司，胡不自擊之？”陳曰：“畏公議也?！蓖粼唬骸氨饲椅饭h，相公獨不畏公議乎？”既而十朋不自安，請外，將予郡，倬又曰：“顛人如何作郡？”乃得外大宗丞。公論大喧，然上眷殊厚。

辛巳，視師回至平江，洪遵景嚴(yán)為守。時倬與康伯并相，遵以求入為禱，倬唯唯，康伯曰：“進(jìn)退近臣，當(dāng)由上意，非某所敢知也?！奔皩?nèi)禪，康伯奏：“書沼方冗，翰苑獨員洪遵在近。”欲召之，倬惡其非出己，即曰：“不可。其弟邁新為右史，今復(fù)召遵，此蘇軾與轍所以變亂元祐也?！鄙献湔僮窀倍恕?/p>

張震真父為同列言：“上方行堯舜之事，此人豈可輔初政？不去之，必為天下患?！彼炝ブ?。上初不聽。時競傳覃霈在學(xué)生員皆免解，倬子端厚嘗肄業(yè)，既蔭補(bǔ)矣，頗欲并緣在學(xué)人例，竄名其間。真父廉得其事，疏中言之，上始怒，遂罷相。景巖適當(dāng)制，有云：“為君子邦家之基，曾未聞于成效。有元良天下之本，乃欲冀于疇庸。時真父疏不付出，內(nèi)外迄莫知所坐，雖倬亦自疑懼，惴惴累年。

汪公帥閩，至郡，方欲謁之，一夕暴下卒。國史本傳乃謂高宗有內(nèi)禪意，倬請徐之，及孝宗即位，諫臣以為言，以憂懼卒?；蛞詾榉幎?，皆不然也。

陸務(wù)觀得罪

陸務(wù)觀以史師垣薦，賜第。孝宗一日內(nèi)宴，史與曾覿皆預(yù)焉。酒酣，一內(nèi)人以帕子從曾乞詞。時德壽宮有內(nèi)人與掌果子者交涉，方付有司治之。覿因謝不敢曰：“獨不聞德壽宮有公事乎？”遂已。

它日，史偶為務(wù)觀道之，務(wù)觀以告張燾子宮。張時在政府，翼日奏：“陛下新嗣服，豈宜與臣下燕狎如此？”上愧問曰：“卿得之誰？”曰：“臣得之陸游，游得之史浩?！鄙嫌墒菒河?，未幾去國。

蘇師旦麻

蘇師旦將建節(jié)，學(xué)士顏棫、莫子純皆莫肯當(dāng)制。易祓彥章為樞密院檢詳文字，師旦為都承旨，祓與之昵，欣然愿任責(zé)。遂以國子司業(yè)兼兩制，竟為師旦草麻，極其諛佞。至用前人舊封所為有文事，有武備，無智名，無勇功者，蓋以孔子比之，子房不足道也。既宣布，物論嘩然，亟擢祓左司諫。諸生為之語曰：“陽城毀裴延齡之麻，由諫官而下遷于司業(yè)；易祓草蘇師旦之制，由司業(yè)而上擢于諫官?！奔榷n誅，蘇得罪，祓遂遠(yuǎn)貶。

雷變免相

乾道丁亥十一月二日冬至，郊祀有風(fēng)雷之變，宰相葉颙、魏杞，皆策免。先是，會慶節(jié)，金國使在庭時受誓戒矣。議者欲權(quán)免上壽，就館錫宴，廟堂姑息，不能主其議，宴集英如常，天變豈偶然哉！洪邁當(dāng)制，有曰：“理陰陽而遂萬物，所嗟論道之非；因災(zāi)異而策三公，實負(fù)在天之愧?！鄙w有所風(fēng)也。

高宗立儲

孝宗與恩平郡王璩，同養(yǎng)于宮中。孝宗英睿夙成，秦檜憚之，憲圣后亦主璩。高宗圣意雖有所向，猶未堅決。嘗各賜宮女十人。史丞相浩時為普安府教授，即為王言，上以試王，當(dāng)謹(jǐn)奉之，王亦以為然。閱數(shù)日，果皆召入。恩平十人皆犯之矣，普安者，完璧也。已而皆竟賜焉。上意遂定。

慈懿李后

慈懿李皇后，安陽人，父道本，戚方諸將，故群盜也。后天姿悍妒，既正椒房，稍自恣。始，成肅謝后事高宗及憲懿圣甚謹(jǐn)，至后頗偃蹇。或乘肩輿直至內(nèi)殿，成肅以為言，后恚曰：“我是官家結(jié)發(fā)夫妻。”蓋謂成肅自嬪御冊立也。語聞，成肅及壽皇皆大怒，有意廢之。史太師已老，嘗詔入見北宮，密與之謀，浩以為不可，遂已。宮省事秘，莫得詳也。其后益無忌憚。貴妃黃氏有寵，后妒，每欲殺之。紹熙二年，光宗初郊，宿青城齋宮，后乘便，遂置之死地?；蛞月劊像斍曳夼?，于是遂得心疾。及上不豫，兩宮有間言，天下寒心，皆歸過于后。

后以慶元庚申上仙，權(quán)殯赤山。甫畢，雷震山崩，亟復(fù)修治之。

道學(xué)

伊洛之學(xué)行于世，至乾道、淳熙間盛矣。其能發(fā)明先賢旨意，溯流徂源，論著講解卓然自為一家者，惟廣漢張氏敬夫、東萊呂氏伯恭、新安朱氏元晦而已。朱公尤淵洽精詣，蓋其以至高之才，至博之學(xué)，而一切收斂，歸諸義理。其上極于性命天人之妙，而下至于訓(xùn)詁名數(shù)之末，未嘗舉一而廢一。蓋孔孟之道，至伊洛而始得其傳，而伊洛之學(xué)，至諸公而始無余蘊。必若是，然后可以言道學(xué)也已。

此外有橫浦張氏子韶，象山陸氏子靜，亦皆以其學(xué)傳授。而張嘗參宗杲禪，陸又嘗參杲之徒德光，故其學(xué)往往流于異端而不自知。程子所謂今之異端，因其高明者也。至于永嘉諸公，則以詞章議論馳騁，固已不可同日語也。

世又有一種淺陋之士，自視無堪以為進(jìn)取之地，輒亦自附于道學(xué)之名。裒衣博帶，危坐闊步?；虺?jié)語錄以資高談；或閉眉閣眼號為默識。而扣擊其所學(xué)，則于古今無所聞知，考驗其所行，則于義利無所分別。此圣門之大罪人，吾道之大不幸，而遂使小人得以借口為偽學(xué)之目，而君子受玉石俱焚之禍者也。

韓侂胄用事，遂逐趙忠定。凡不附己者，指為道學(xué)盡逐之。已而自知道學(xué)二字，本非不美，于是更目之為偽學(xué)。臣僚之薦舉，進(jìn)士之結(jié)保，皆有“如是偽學(xué)者，甘伏朝典”之辭。一時嗜利無恥之徒，雖嘗自附于道學(xué)之名者，往往旋易衣冠，強(qiáng)習(xí)歌鼓，欲以自別。甚者，鄧友龍輩，附會迎合，首啟兵釁。而向之得罪于慶元初者，亦從而和之，可嘆也已。

鄧友龍開邊

鄧友龍，長沙人，嘗從張南軒游，自詭道學(xué)。既登朝，時論方攻偽學(xué)，因諱而晦其事。時外祖章文莊公為學(xué)官，喜滑稽。嘗以祀事同齋宿，談謔之際，友龍不能堪，以語及之云云。章戲之曰：“若然，則又是道學(xué)矣?！庇妖埫姘l(fā)赤，大銜之。

未幾入臺，章公由學(xué)士院補(bǔ)外。公本謝丞相客也。會友龍為右史，而宇文紹節(jié)自右史代之，于是召文莊為宗政少卿，友龍不能平，以嗾紹節(jié)。紹節(jié)甫供職，未及受告，首論其事，語侵謝，蓋亦以見厭于韓矣。章命既寢，謝遂去國，而友龍亦出為淮西漕，日久，謀復(fù)入。

時金人方困于北兵，且其國歲薦饑，于是沿邊不逞之徒號為“跳河子”者，時時剽獵事狀，陳說利害。友龍得之以為奇貨，于是獻(xiàn)之于韓。韓用事久，思釣奇立功以自善，得之大喜。附而和者雖不一，其端實友龍發(fā)之也?？鬃铀晕繁煞蚧嫉没际д撸幸苑?。

文莊論安丙矯詔

安丙之誅吳曦也，矯詔自稱宣撫副使，遂徑入銜上奏。時章文莊直學(xué)士院，因謂：“矯制假命，一時權(quán)宜濟(jì)事可也。事定奏功，便當(dāng)退用初銜，而遽稱所假，是豈復(fù)有朝廷乎？今為朝廷計，宜先赦其矯詔之罪，然后賞其斬曦之功，則恩威并用，折沖萬里之外矣?！倍鴷r相方自以為功，謂此詔非矯，實朝廷密旨，且詣御樓受俘，于是疏不果上。已而受俘之議雖格，而竟以所矯官職授之。其后丙亦自斃，否則又一曦也。

王沈趨張說

張說之為承旨也，朝士多趨之。王質(zhì)景文、沈瀛子壽，始俱在學(xué)校有聲，既而俱立朝，物譽(yù)亦歸之。相與言：“吾儕當(dāng)以詣?wù)f為戒?！北娊月勂湔f而壯之。已而，質(zhì)潛往說所，甫入客位，而瀛已先在焉，相視愕然。明日喧傳，清議鄙之，久皆不安而去焉。

協(xié)韻牽強(qiáng)

詩辭固多協(xié)韻，晦庵用吳才老補(bǔ)音多通，然亦有太甚者。古人但隨聲取協(xié)，方言又多不同。至沈約以來，方有四聲之拘耳，然亦正不必牽強(qiáng)也?！峨x騷》一經(jīng)，惟“多艱多替”之句，最為不協(xié)。孫莘老、蘇子容本云：“古亦應(yīng)協(xié)。”未必然也?；掴忠云D音巾，替音天，雖用才老之說，然恐無此理。以余觀之，若移“長太息以掩涕”一句在“哀生民之多艱”下，則涕與替正協(xié)，不勞牽強(qiáng)也。

沈君與

吳興東林沈偕君與，即東老之子也，家饒于財。少游京師入上庠，好狎游。時蔡奴聲價甲于都下。沈欲訪之，乃呼一賣珠人于其門首茶肆中，議價再三不售，撒其珠于屋上，賣珠者窘甚。君與笑曰：“第隨我來，依汝所索還錢。”蔡于簾中窺見，令取視之，珠也。大驚，惟恐其不來。后數(shù)日乃詣之，其家喜相報曰：“前日撒珠郎至矣?！苯又踔?，自是常往來。一日，攜上樊樓，樓乃京師酒肆之甲，飲徒常千馀人。沈遍語在坐，皆令極量盡歡，至夜，盡為還所直而去，于是豪侈之聲滿三輔。既而擢第，盡買國子監(jiān)書以歸。

時賈收耘老隱居苕城南橫塘上，沈嘗以詩遺之蟹曰：“黃粳稻熟墜西風(fēng)，肥入江南十月雄。橫跪蹣跚鉗齒白，圓臍吸脅斗膏紅。羞須園老香研柚，羹藉庖丁細(xì)擘蔥。分寄橫塘溪上客，持螯莫放酒杯空?！痹爬系弥粯吩唬骸拔嵛粗R，后進(jìn)輕我。”且聞其不羈，因和韻詆之云：“彭越孫多伏下風(fēng)，蝤蛑奴視敢稱雄。江湖縱養(yǎng)膏腴紫，鼎鑊終烹爪眼紅。嗍稱吳兒牙似鍍，劈慚湖女手如蔥。獨憐盤內(nèi)秋臍實，不比溪邊夏殼空?！本c怒曰：“吾聞賈多與郡將往還預(yù)政，言人短長，曾為人所訟。吾以長上推之，乃鄙我若此”，復(fù)用韻報之云：“蟲腹無端苦動風(fēng)，團(tuán)雌還卻勝尖雄。水寒且弄雙鉗利，湯老難逃一背紅。液入幾家煩海鹵，醢成何處污園蔥。好收心躁潛蛇穴，毋使雷驚族類空?！辟Z晚娶真氏，人謂賈秀才娶真縣君以為笑，沈所指團(tuán)雌為此。賈尋悔之，而戲語已傳播矣。

吳倜

吳倜字公度，吳興人，試補(bǔ)太學(xué)為第一。崇寧五年，群禮部七千之士而魁之，其名聲風(fēng)采，人莫不求識面而愿交。邃經(jīng)學(xué)，妙語言，為時聞人。

其父伯陽，嘗夢若游奕使者立東階，問：“秀才在否？”曰：“不在?！彼烊?，出門見旌幡容物，彌望不絕，曰：“秀才歸?！钡捞焐庠鴣?，已而捷音至。先以名次高下商價，自榜尾行間前列以至首選，自百千漸至千緡，乃出其榜。初自刪定敕令所出為寧海推官。

時蔡京罷相居城中，意其生計從容，委買霅川土物無虛月，倜意不平。念吾以文學(xué)起身，而不以儒者見遇，報以實直。京覺之而怒。重和二年，召為九域圖志所編修官。時京以太師魯公賜第京師，朝朔望。一日，上問京：“卿曩居杭，識推官吳倜乎？今以大臣薦，欲除官。”對曰：“識之，其人傲狠無上?！鄙象@曰：“何以知之？”曰：“吳知陛下御諱而不肯改，乃以一圈圍之?！鄙w言“倜”字也，上默然不懌。未幾，言者承風(fēng)旨論罷，自是不復(fù)出。

及京敗，知鄆州孫鼛言邑人有草祭之謠，上其事。甚者論其即倉為宅，拆“倉”字為“人君”二字，謂京有不臣之心。雖若附會，然亦平日好以字畫中傷善類之報也。

御宴煙火

穆陵初年，嘗于上元日清燕殿排當(dāng)，恭請恭圣太后。既而燒煙火于庭，有所謂地老鼠者，徑至大母圣座下，大母為之驚惶，拂衣徑起，意頗疑怒，為之罷宴。穆陵恐甚，不自安，遂將排辦藝巨珰陳詢盡監(jiān)系聽命。黎明，穆陵至陳朝謝罪，且言內(nèi)臣排辦不謹(jǐn)，取自行遣。恭圣笑曰：“終不成他特地來驚我，想是誤耳，可以赦罪?！庇谑亲幽溉绯跹伞?/p>

朱芮殺龍

吳興彰南朱教授〈（失其名）〉嘗江行，舟人急報小龍見，請禱之，朱出視之，小蛇也。以箸夾入沸湯中，蛇躍出自投于江，卻行波面，盼朱再四乃沒。有頃，片云霹靂，煙霧蔽舟。既而視之，舟上一竅如錢，朱已斃于舟中矣。

又王村芮祭酒煜，初任仁和尉。長河堰有龍王廟，每祭則有小蛇出，或止香爐，或飲于杯，往來者謹(jǐn)事之。堰歲數(shù)壞，人以為龍所為。芮疲于修筑之役，一日，焚香設(shè)奠，蛇果出爐上。芮端笏數(shù)之曰：“有功于民者乃得祀。龍，廟食于此，未嘗有功，而歲數(shù)壞堰，勞民之力，為罪多矣。無功有罪，于國法當(dāng)殺?！奔磁e笏擊之，應(yīng)手碎。是夕，宿于近地，疾風(fēng)甚雨，大木盡拔，土人大恐，而芮處之自若。后卒為名臣，其幸不幸也如此。

姜堯章自敘〈單丙文附〉

番昜有布衣姜?堯章，出處備見張輯宗瑞所著《白石小傳》矣，近得其一書，自述頗詳，可與前傳相表里，云：“某早孤不振，幸不墜先人之緒業(yè)，少日奔走，凡世之所謂名公巨儒，皆嘗受其知矣。內(nèi)翰梁公于某，為鄉(xiāng)曲，愛其詩似唐人，謂長短句妙天下；樞使鄭公，愛其文，使坐上為之，因擊節(jié)稱賞；參政范公，以為翰墨人品，皆似晉宋之雅士；待制楊公，以為‘子文無所不工，甚似陸天隨’，于是為忘年友；復(fù)州蕭公，世所謂千嵓先生者也，以為四十年作詩，始得此友；待制朱公，既愛其文，又愛其深于禮樂；丞相京公，不特稱其禮樂之書，又愛其駢儷之文；丞相謝公，愛其樂書，使次子來謁焉；稼軒辛公，深服其長短句。如二卿孫公從之、胡氏應(yīng)期、江陵楊公、南州張公、金陵吳公及吳徳夫、項平甫、徐子淵、曾幼度、商翚仲、王晦叔、易彥章之徒，皆當(dāng)世俊士，不可悉數(shù)，或愛其人，或愛其詩，或愛其文，或愛其字，或折節(jié)交之。若東州之士，則樓公大防、葉公正則，則有所賞激者。嗟乎！四海之內(nèi)，知己者不為少矣，而未有能振之于窶困無聊之地者，舊所依倚，惟有張兄平甫，其人甚賢，十年相處，情甚骨肉，而某亦竭誠盡力，憂樂同念，平甫念其困躓場屋，至欲輸資以拜爵，某辭謝不愿，又欲割錫山之膏腴，以養(yǎng)其山林無用之身。惜乎！平甫下世，今惘惘然若有所失，人生百年，有幾賓主如某與平甫者，復(fù)有幾撫事感慨，不能為懷。平甫既歿，稚子甚幼，入其門則必為之凄然，終日獨坐，逡巡而歸，思欲舍去，則念平甫垂絕之言，何忍言去，留而不去，則既無主人矣，其能久乎？云云”同時黃白石景說之言曰：“造物者不欲以富貴凂堯章，使之聲名焜耀于無窮?！贝艘馍鹾?。又楊伯子長孺之言曰：“先君在朝列時，薄海英才，云次鱗集亦不少矣，而布衣中得一人焉，曰姜堯章?！眴韬?！堯章一布衣耳，乃得盛名于天壤間若此，則軒冕鍾鼎，真可敝屣矣！是時又有單煒丙文者，沅陵人，博學(xué)能文，得二王筆法，字畫遒勁，合古法度，于考訂法書尤精，武舉得官，仕至路分，著聲江湖間，名士大夫多與之交，自號定齋居士，于堯章投分最稔，亦碩士也。堯章詩詞已板行，獨雜文未之見，余嘗于親舊間得其手藳數(shù)篇，尚思所以廣其傳焉。

白石禊帖偏旁考

堯章考古極精，有《絳帖評》十卷行于世，審訂深妙，人服其贍，又嘗于故家見其所書《禊帖偏旁考》亦奇，因識于此，與好古者共之——

• “永”字無畫，發(fā)筆處微折轉(zhuǎn)?！昂汀弊挚谙聶M筆稍出?！澳辍弊謶夜P上湊頂?！霸凇弊肿蠓刺??！皻q”字有?在山之下，戈畫之右。“事”字腳斜拂不挑?！傲鳌弊謨?nèi)??字處就回筆，不是??！笆狻弊痔裟_帶橫?！笆恰弊窒埋狻?音疏〉，凡三轉(zhuǎn)不斷。“趣”字波略反卷向上?！靶馈弊智酚乙还P，作章草，發(fā)筆之狀不是捺?！氨А弊忠验_口?！八郎啻笠印保骸耙唷弊质撬?。“興感”：“感”字戈邊，亦直作一筆，不是??！拔磭L不”：“不”字下反挑處有一闕。

• 右。法如此甚多，略舉其大概，持此法亦足以觀天下之《蘭亭》矣。

禊序不入選帖

逸少《禊序》髙妙千古，而不入選，或謂“絲竹管弦，天朗氣清”有以累之，不知“絲竹管弦”不特見前漢《張禹傳》，而《東都賦》亦有“絲竹管弦，燁煜抗五聲”之語，然此二字相承用之久矣。張衡賦：“仲冬之月，時和氣清”，又晉禇爽《禊賦》亦曰：“伊暮春之令月，將解禊于通川，風(fēng)揺林而自清，氣扶嶺而自鮮”，況清明為三月節(jié)氣，朗即明，又何嫌乎！若以筆墨之妙言之，固當(dāng)居諸帖之首，乃不得列官法帖中，又何哉？豈以其表表得名，自應(yīng)別出，不可與諸任齒耶？亦前輩選詩不入李杜之意耳，識者試評之。

淳紹歲幣

紹興歲幣銀二十萬兩、絹二十萬疋〈?紅絹十二萬疋，疋重十兩；浙絹八萬疋，疋重九兩〉，樞密院差使臣四員管押銀綱，戶部差使臣十二員管押絹綱，同左帑庫子秤子，于先一年臘月下旬，至盱眙軍歲幣庫下卸，續(xù)差將官一員部押軍兵三百人防?，過淮交割，官正使例差淮南漕屬，副使本軍倅，或鄰州倅充。例用歲前三日，先赍銀百鋌、絹五百匹過淮呈樣。金人交幣正使例是南京漕屬，副使諸州同知，于所赍銀絹內(nèi)，?白絹六疋、銀六鋌，三分之，令走馬使人以一分往燕京，一分往汴京漕司呈様，一分留泗州歲幣庫，以備參照，例用開歲三日長交通，不過兩月結(jié)局。初交絹，十退其九，以金人秤尺無法，又胥吏需索作難之故，數(shù)月后，所需如欲，方始通融，然亦十退其四五〈自初交至結(jié)局，通支金人交幣官吏糜費銀一千三百馀兩、金三十五兩、木綿三十六疋、白布六十二疋、酒三百四十石，共折銀六百二十兩。本色酒二千六百瓶，茶果、雜物等并在外，俱系淮東漕司出備〉，又貼耗銀二千四百馀兩，毎歲例增添銀二百馀兩，并淮東漕司管認(rèn)。凡吾正副使并官吏飯食之類，并淮東漕司應(yīng)辦，下至安泊棚屋、廚廁等，皆自盱眙運竹木往彼蓋造，彼皆不與焉。盱眙日差倚郭知縣部夫過淮，搬運銀絹，兼應(yīng)辦事務(wù)，其?退者，遇夜復(fù)搬運過淮，歸盱眙庫交收，其勞人往復(fù)如此。且我官吏至淮北岸約二百馀歩始至交幣所，皆徒歩而往，雨濘則攝衣躡屐，踸踔而行，艱苦不可具道也。淳熙十三年，淮南漕司干官權(quán)安節(jié)為歲幣使，其金人正使一毫不取，揀退銀絹甚多，逼令攜歸，安節(jié)固拒，金人至遣甲兵逼逐，安節(jié)不勝其憤曰：“寧死于此！不得交，誓不回！雖野宿，不火食亦無害！”聲色俱厲，彼度不能奪，竟如數(shù)收受，給公文而歸，壽皇知之，喜曰：“安節(jié)在彼界能如此，甚可重！若非遇事，何自知之？”遂除監(jiān)六部門。時通判揚州汪大定亦同此役，頗著勞績，亦?獎拔焉。若正旦生朝遣使，毎次禮物：金器一千兩、銀器一萬兩、彩段一千匹〈?錦茸背、??絲、撚金線、青絲綾、樗蒲綾、線子羅〉，又有腦子、香茶等物，及私覿香茶、藥物、果子、幣帛、雜物等，復(fù)不與焉。若外遣泛使，則其禮物等又皆倍之，又有起發(fā)副使土物之費〈?正使：五百貫、銀絹各一百兩疋；副使：四百貫、銀絹各一百兩疋。又有公使各藥等錢——上節(jié)：銀各五十兩、絹十疋；中節(jié)：銀絹各十兩疋；下節(jié)：各五兩疋〉，又有朝辭回程宣賜等費〈?正副使各金二十五兩，并腰帶、笏焉，回程茶藥各二兩銀合，及泛賜等物在外〉，若盱眙等軍在路，四處應(yīng)辦。南北賀正生辰常使，往回程各八次，賜御筵毎處費錢一萬八千五百馀貫，而沿途應(yīng)辦復(fù)不預(yù)，若北使之來，賜予尤不貲焉〈?宣和甲辰歲幣銀二十萬兩、絹三十萬疋、綠礬二千栲栳，例五番運送交納，又代輸燕京稅物綿絲雜物一百萬貫，內(nèi)絲綿并要燕京土產(chǎn)。紹興壬戌，初講和，歲幣銀絹各二十五萬疋兩，今毎歲各減五萬疋兩〉，至兀術(shù)病篤之際，告戒其四行府帥云：“江南累歲供需歲幣，竭其財賦，安得不重斂于民，非理擾亂，人心離怨，叛亡必矣！在彼者尚知有此，為我者當(dāng)何如哉？”時聘使往來，旁午于道，凡過盱眙，例游第一山，酌玻璃泉，題詩石壁以記歲月，遂成故事，鐫刻題名幾滿，紹興癸丑，國信使鄭汝諧一詩云：“忍恥包羞事北庭，奚虜?shù)靡夤芊暧?，燕山有石無人勒，卻向都梁記姓名?！笨芍^知言矣。噫！開邊之用固無窮，而和親之費亦不易，余因詳書之。

書籍之厄

世間凡物，未有聚而不散者，而書為甚。隋牛弘靖請開獻(xiàn)書之路，極論廢興，述五厄之說，則書之厄也久矣，今姑摭其概言之——梁元帝江陵蓄古今圖書十四萬卷；隋嘉則殿書三十七萬卷；唐惟貞觀、開元最盛，兩都各聚書四部至七萬卷。宋宣和殿太清樓、龍圖閣、御府所儲尤盛于前代，今可考者，《崇文總目》四十六類三萬六百六十九卷，史館一萬五千馀卷，馀不能具數(shù)。南渡以來，復(fù)加集錄，《館閣書目》五十二類四萬四千四百八十六卷，《續(xù)目》一萬四千九百馀卷，是皆藏于官府耳。若夫士大夫之家所藏，在前世如張華載書三十車，杜兼聚書萬卷，韋述蓄書二萬卷，鄴侯挿架三萬卷，金樓子聚書八萬卷，唐吳競西齋一萬三千四百馀卷。宋承平時，如南都戚氏、歷陽沈氏、廬山李氏、九江陳氏、番昜吳氏、王文康、李文正、宋宣獻(xiàn)、晁以道、劉莊輿，皆號藏書之富，邯鄲李淑五十七類二萬三千一百八十馀卷、田鎬三萬卷、昭徳晁兆氏二萬四千五百卷、南都王仲至四萬三千馀卷，而類書浩博，若《太平御覽》之類，復(fù)不與焉。次如曾南豐及李氏山房亦皆一二萬卷，然其后靡不厄于兵火者。至若吾鄉(xiāng)故家，如石林葉氏、賀氏皆號藏書之多，至十萬卷，其后齊齋倪氏、月河莫氏、竹齋沈氏、程氏、賀氏，皆號藏書之富，各不下數(shù)萬馀卷，亦皆散失無遺。近年惟貞齋陳氏書最多，蓋嘗仕于莆，傳錄夾漈鄭氏、方氏、林氏、吳氏舊書，至五萬一千一百八十馀卷，且仿《讀書志》作《解題》，極其精詳，近亦散失，至如秀嵓、東窗、鳯山三李，髙氏、牟氏，皆蜀人，號為史家，所藏僻書尤多，今亦已無馀矣。吾家三世積累，先君子尤酷嗜，至鬻負(fù)郭之田以供筆札之用，冥捜極討，不憚勞費，凡有書四萬二千馀卷，及三代以來，金石之刻，一千五百馀種，度置書種、志雅二堂，日事校讎，居然籯金之富，余小子遭時多故，不善保藏，善和之書，一旦埽地，因考今昔，有感斯文，為之流涕，因書以識吾過，以示子孫云。

雷書

神而不可名，變化而不可測者，莫如雷霆，《淮南子》曰：“陰陽相薄，感而為雷，激而為電”，故先儒為之說曰：陰陽凝聚，陽在內(nèi)而不得出，則奮撃而為雷霆。聲，陽也，光，亦陽也，光發(fā)而聲隨之，陽氣奮撃欲出之勢也。或問：“世所得雷斧，何物也？”此猶星隕而為石也，本乎天者氣而非形，偶隕于地，則成形矣?；騿枺骸叭擞胁簧疲瑸槔渍鹚勒吆我?？”曰：“人作惡有惡氣，霹靂乃天地之怒氣，是怒氣，亦惡氣也，怒氣與惡氣相感故爾?！被騿枺骸袄字粕綁奈?，折樹殺畜，何也？”曰：“此氣郁而怒，方爾奮擊，偶或值之，則遭震矣?！笨倒?jié)嘗問伊川曰：“子以為雷起于何處？”伊川曰：“起于起處?！比粍t先儒之所言者非不精詳，而余猶謂有不可曉者焉。大中祥符間，岳州玉真觀為火所焚，惟留一柱，有“謝仙火”三字倒書而刻之，慶歷中，有以此字問何仙姑者，云：“謝仙者，雷部中鬼也，掌行火于世間。”后有于《道藏》經(jīng)中得謝仙事，驗以為神。又吳中慧聚寺大殿二柱，嘗因雷震，有大書“??溪火”三字，馀若符篆不可曉，及近歲徳清縣新市鎮(zhèn)覺海寺佛殿柱，亦為雷震，有字徑五寸馀，若漢隸者，云：“收利火謝均思通”，又云：“酉異李汋火”此乃得之目擊者。又宜興善權(quán)廣教寺殿柱，亦有雷書“駱審火”及“謝均火”者，華亭縣天王寺亦有雷書“高洞揚雅一十六人火令章”，凡一十一字，皆倒書，內(nèi)“令章”二字特奇勁，類唐人書法，然則雷之神真有謝姓者耶？近丁亥六月五日，雷震眾安橋南酒肆，卓間有雷書“???永”三字，此類甚多，殊不可測，此所以神而不可知者乎？孔子不語怪力亂神，非不語也，蓋有未易語者耳。

賈相壽詞

賈師憲當(dāng)國日，臥治湖山，作堂曰半閑，又治圃曰養(yǎng)樂，然名為就養(yǎng)，其實怙權(quán)固位，欲罷不能也。毎歲八月八日生辰，四方善頌者以數(shù)千計，悉俾翹館謄考，以第甲乙，一時傳誦，為之紙貴，然皆讇詞囈語耳，偶得首選者數(shù)闋，戲書于此 ——

陳合惟善《寶鼎現(xiàn)》詞云：“神鰲誰斷，幾千年再，乾坤初造，算當(dāng)日，枰棋如許，爭一著夷吾江左，談笑頃，又十年生聚，處處邠風(fēng)葵棗，江如鏡，楚氛馀幾，猛聽甘泉捷報。天衣細(xì)意從頭補(bǔ)，爛山龍華蟲黼藻，宮漏永，千門魚鑰，截斷紅塵飛不到，街九軌，看千貂避路，庭院五侯深鎖，好一部太平六典，一一周公手做。赤舄繡裳，消得道，斑爛衣好，盡龐眉鶴髪，天上千秋難老，甲子平頭才一過，未說汾陽考，看金盤露滴，瑤池龍尾，放班回早。”

廖瑩中群玉《木蘭花慢》云：“請諸君著眼，來看我，福華編，記江上秋風(fēng)，鯨漦漲雪，雁徼迷煙，一時幾多人物，只我公只手?山川，爭睹階符瑞象，又扶紅日中天，因懷下走奉櫜鞬，磨盾夜無眠，知重開宇宙，活人萬萬，合壽千千，鳧鹥太平世也，要東還赴上是何年，消得清時鐘鼓，不妨平地神仙。”

陸景思《甘州》云：“滿清平世界慶秋成，看看斗三錢，論從來活國，論功第一，無過豐年，辦得閑民一飽，馀事笑談間，若問弭兵?，微妙難傳。玉帝要留公住，把西湖一曲，分入林園，有茶爐丹灶，更有釣魚船，覺秋風(fēng)，未曾吹著，但砌蘭長倚北堂萱，千千歲，上天將相，平地神仙?！?/p>

奚?倬然《齊天樂》云：“金飇吹凈人間暑，連朝弄涼新雨，萬寶功成，無人解得，秋入天機(jī)深處，閑中自數(shù)，幾心酌乾坤，手斟霜露，?了山河，共看元影在銀兔。而今神仙正好，向青空覓個，沖澹襟宇，帝念群生，如何便肯從我，乘風(fēng)歸去，夷游洞府，把月杼云機(jī)，教他兒女，水逸山明，此情天付與?！?/p>

趙[1]從橐《陂塘柳》云：“指庭前，翠云金雨，霏霏香滿仙宇，一清透徹渾無底，秋水也無流處，君試數(shù)，此様襟懷，頓得乾坤住，閑情半許，聴萬物氤氳。從來形色，毎向靜中覻，琪花路相接，西池壽母，年年弦月時序，荷衣菊佩尋常事，分付兩山容與，天證取，此老平生，可向青天語，瑤卮緩舉，要見我何心，西湖萬頃，來去自鷗鷺?！?/p>

郭應(yīng)酉居安《聲聲慢》云：“捷書連晝，甘灑通宵，新來喜沁堯眉，許大擔(dān)當(dāng)，人間佛力須彌，年年八月八日，長記他三月三時，平生事，想祇和天語，不遣人知。一片閑心鶴外，被乾坤，系定虹玉腰圍，閶闔云邊，西風(fēng)萬籟吹齊，歸舟更歸何處，是天教家在蘇堤，千千歲，比周公多個彩衣?！鼻屹б詢Z云：“彩衣宰輔，古無一品之曽參，袞服湖山，今有半閑之姬旦。”所謂三月三者，蓋頌其庚申??草坪之捷，而“歸舟”乃舫齋名也，賈大喜，自仁和宰，除官告院，既而語客曰：“此詞固佳，然失之太俳，安得有著彩衣周公乎？”

事圣茹素

余家濟(jì)南歷城，曾大父少師，遭靖康狄難，一家十六人皆奔竄四出，大父獨逃空谷，晝伏宵行，一旦，遇追騎在后，自度不可脫，遂急竄古祠，亟伏佑圣坐下，傍無蔽障，亦不過待盡而已，須?北軍大索，雖眢井、林莽、棟梁間，極其冥捜，而一坐之下，初不知有人焉。及抵杭，則一家不期而集，不失一人，豈非神所佑乎？逮今吾家世事佑圣甚?，凡圣降日，齋戒必謹(jǐn)，蓋以答神庥詔子孫，非世俗祈福田利益比也。

笏異

汪伯彥初拜相于維揚，正謝上殿，而笏墜中斷，上以他笏賜之，非吉徴也，未幾，有南渡之?dāng)_。金淵叔參預(yù)日，一日奏事下殿，與臺臣劉應(yīng)弼邂逅，忽所持笏鏗然有聲，視之有紋如線，上下如一，若墜于地者，殊不可測，甫退朝，則劉彈章已出，蓋降陛相遇之際，正白簡初上之時也，可謂異矣，時淳祐甲辰歲也。

三教圖贊

理宗朝有待詔馬逺，畫《三教圖》，黃面老子則跏趺中坐，猶龍翁儼立于傍，吾夫子乃作禮于前，此蓋內(nèi)珰故令作此，以侮圣人也。一日，傳旨俾古心江子逺作贊，亦故以此戲之，公即贊之曰：“釋氏趺坐，老耼傍睨，惟吾夫子絕倒在地?！彼齑蠓Q旨，其辭亦可謂微而婉矣。

捕猿戒

鄧艾征涪陵，見猿母抱子，艾射中之，子為拔箭，取木葉塞創(chuàng)，艾嘆息，投弩水中。范蜀公載吉州有捕猿者，殺其母，之皮并其子賣之，龍泉蕭氏示以母皮，抱之跳躑號呼而斃，蕭氏子為作《孝猿傳》。先君向守鄞江屬邑武平，素產(chǎn)金絲猿，大者難馴，小者則其母抱持，不少置，法當(dāng)先以藥矢斃其母，母既中矢，度不能自免，則以乳汁遍灑林葉間，以飲其子，然后墮地就死，乃取其母皮痛鞭之，其子亟悲鳴而下，束手就獲，蓋毎夕必寢其皮而后安，否則不可育也。噫！此所謂獸狀而人心者乎？取之者不仁甚矣！故先子在官日，毎嚴(yán)捕弋之禁云。

火浣布

東方朔《神異經(jīng)》所載，南荒之外有火山，晝夜火然其中，有鼠重有百斤，毛長二尺，馀細(xì)如絲，可作布，鼠常居火中，時出外，以水逐而沃之方死，取其毛，緝織為布，或垢，浣以火燒之則凈。又《十洲記》云：“炎州有火林山，山上有火鼠，毛可織為火浣布，有垢，燒即除。”其說不一。魏文帝嘗著論，謂世言異物，皆未必真有，至明帝時，有以火浣布至者，于是遂刻此論，是知天壤間，何所不有，耳目未接，固未可斷以為必?zé)o也。昔溫陵有海商漏船，捜其槖中，得火鼠布一疋，遂拘置郡帑，凡太守好事者，必割少許歸，以為玩外，大父常守郡，亦得尺許，余嘗親見之，色微黃白，頗類木綿絲綾，?茸若蝶粉蜂黃，然毎浣以油膩，投之熾火中，移刻布與火同色，然后取出，則潔白如雪，了無所損，后為人強(qiáng)取以去?！椿蛟剖坑薪z，可織為布，亦不畏火，未知果否〉

歷差失閏

咸淳庚午十一月三十日冬至，后為閏十一月，既已頒歷，而浙西安撫司準(zhǔn)備差遣臧元震以書白堂，且作《章歲積日圖》，力言置閏之誤，其說謂：“歷法以章法為重，章歲為重。歷數(shù)起于冬至，卦氣起于中孚，而十九年為之一章，一章必置七閏，在冬至之前，必章歲，至朔同日，此其綱領(lǐng)也?！肚皾h·律歷志》云：‘朔旦冬至，是謂章月?！逗鬂h志》云：‘至朔同日，謂之章月，積分成閏，閏七而盡，其歲十九，名之曰章?！短浦尽吩疲骸鞌?shù)終于九，地數(shù)終于十，合二終，于紀(jì)閏馀，此章法之不可廢也如此。’今頒降庚午歲歷，乃以前十一月三十日為冬至，又以冬至后為閏十一月，殊所未曉。竊謂庚午之閏，與毎歲閏月不同，庚午之冬至，與毎歲之冬至又不同，蓋自淳佑壬子數(shù)至咸淳庚午，凡十九年，是為章歲，其十一月是為章月，以十九年七閏推之，則閏月當(dāng)在冬至之前，不當(dāng)在冬至之后，以至朔同日論之，則冬至當(dāng)在十一月初一日，不當(dāng)在三十日。今若以冬至在前十一月三十日，則是章歲至朔不同日矣。若以閏月在冬至后，則是十九年之內(nèi)，止有六閏，又欠一閏矣。且尋常一章，共計六千八百四十日，于內(nèi)加七閏，月除小盡，積日六千九百四十日，或六千九百三十九日，止有一日來去。今自淳佑十一年辛亥章歲，十一月初一日章月冬至后，起算十九年，至咸淳六年庚午章歲，十一月初一日，合是冬至，方管六千八百四十日，今算造官，以閏月在十一月三十日冬至之后，則此一章止有六閏，更加六閏除小盡外，實積止有六千九百十二日，比之前后章數(shù)歲之?dāng)?shù)，實欠二十八日，歷法之差，莫甚于此。況天正冬至，乃歷之始，必自冬至后積三年馀分而后可以置第一閏，今庚午年章歲，丙寅日申初三刻冬至，去第二日丁卯，僅有四個時辰，且未有正日，安得便有馀分？且未有馀分，安得便有閏月？則是后一章發(fā)頭處，便算不行，其繆可知也。今欲改正庚午歷，卻有一說，簡而易行，蓋歷法有平朔，有經(jīng)朔，有定朔，一大一小，此平朔也，兩大兩小，此經(jīng)朔也，三大三小，此定朔也，此古人常行之法，今若能行定朔之說而改正之，則當(dāng)以前十一月大為閏十月小，以閏十一月小為十一月大，則丙寅日冬至即可為十一月初一，卻以閏十一月初一之丁印為十一月初二日，庶幾遞?下一日，直至閏十一月二十九日丁未，卻為大盡，如此則冬至既在十一月初一，則至朔同日矣。閏月既在至節(jié)前，則十九年七閏矣，此則昔人所謂晦節(jié)無定，由時消息，上合履端之始，不得歸馀于終，正此謂也。蓋自古之歷行之既久，未有不差，既差，未有不改者，漢歷五變，而《大初歷》最密，《元和歷》最差。唐歷九變，而《大衍歷》最密，《觀象歷》最繆。本朝開基以后，歷凡九改，而莫不善于《紀(jì)元歷》，中興以后，歷凡七改，而莫善于《統(tǒng)元歷》。且后漢《元和初歷》差，亦是十九年不得七閏，雖歷已頒，亦改正之，今何惜于改正哉？”于是朝廷下之有司，差官偕元震至蓬省，與太史局官辨正，而太史之辭窮，朝廷從其說而改正之，因更《?天歷》為《承天歷》，元震轉(zhuǎn)一官，判太史局，鄧宗文、譚玉等已下，各降官有差焉。余雖不善章蔀元紀(jì)之術(shù)，然以杜征南《長歷》以考春秋之月日，雖甚精密，而其置閏之法，則異乎此，竊有疑焉。謂如隠公二年閏十二月，五年、七年亦皆閏十二月，然猶是三歲一閏，五歲再閏，如莊公二十年置閏，其后則二十四年以至二十八年皆以四歲一閏，無乃失之疏乎？禧公十二年閏，至十七年方閏，二十五年閏，至三十年方閏，率以五歲一閏，何其愈疏乎？如定公八年置閏，其后則十年，以至十二年、十四年，皆以二歲一閏，無乃失之?dāng)?shù)乎？閔之二年辛酉既閏矣，禧之元年壬戌又閏，禧之七年、八年、哀之十四年、十五年皆以連歲置閏，何其愈數(shù)乎？至于襄之二十七年，一歲之間，頓置兩閏，蓋曰十一月辰在申，司歷過也，于是既覺其繆，故前閏建酉，后閏建戌，以應(yīng)天正，然前乎此者，二十一年既有閏，二十四年、二十六年又有閏，歷年凡六置閏者三，何緣至此失？閏已再而頓置兩閏乎？近則十馀月，逺或二十馀年，其疏數(shù)殆不可曉，豈別有其術(shù)乎？抑不明置閏之法，以致此乎？并著于此，以扣識者。

漢改秦歷始置閏

余嘗考春秋置閏之異于前矣，后閱程氏《考古編》，謂漢初不獨襲秦正朔，亦因秦歷以十月為歲首，不置閏，當(dāng)閏之歲，率歸馀于終，為后九月，《漢紀(jì)表》及《史記》，自高帝至文帝，其書后九月，皆同是，未嘗推時定閏也。至大初九年，改用夏正，以建寅為歲首，然猶歷十四載，至征和二年，始于四月后書閏月，豈史失書耶？抑自此始置閏也？余因其說深疑之，精思其失，頗得其說焉。蓋閏月之不書者，亦偶以其時無可書之事耳，正如《春秋經(jīng)》桓公四年、七年，其所紀(jì)事至夏而止，以是年秋冬無可紀(jì)之事也。定公之十四年，至秋而止，亦以是年冬無可紀(jì)之事也。魯史紀(jì)事之法，大率如此，其馀閏月亦然，觀文公六年，《經(jīng)》書閏月，不告朔，《春秋》書閏，方見于此，復(fù)以杜預(yù)《長歷》考之，自隠至哀，凡更三十馀閏，至此方書，豈曰前乎此者皆史失書？抑豈曰自此始有閏耶？今《漢紀(jì)事》正效《春秋》，如太初元年、三年、天漢元年、三年，皆止于秋，太始元年則止于夏，皆以其后無事可紀(jì)，故不書耳。然則閏月不書，亦若是乎？蓋三歲一閏，五歲再閏，古歷法也，若謂自此始置閏，則合自此后，三歲五歲累累書之，然自征和二年至后元元年，當(dāng)置閏而不書，自后元二年至昭帝始元元年，乃因事而后書，其后當(dāng)閏歲，又皆不書，是知不書者，偶無事耳，然則非史失書，亦非自此置閏也。雖然此非余臆說也，復(fù)證以《史記·歷書》，自太初更歷，以至征和也，如太初二年、天漢元年、四年、太始二年，皆有閏，則知余言似可信云。

綱目誤書

《綱目》一書，朱夫子擬經(jīng)之作也，然其間不能無誤，而學(xué)者又從而為之說。蓋著書之難，自昔而然，今漫摭數(shù)事，與同志評之，非敢指擿前輩以為能也 ——

北齊髙緯，以六月游南苑，從官暍死者六十人，見《本紀(jì)》，《通鑒》書曰：“賜死，‘賜’乃‘暍’之訛耳。”《綱目》乃直書曰：“殺其從官六十人?！倍谎云涔剩湔`甚矣，尹起莘乃為之說曰：“此朱子書法所寓?！鼻乙睹献印窔⑷艘酝Γc刃與政之說，固善矣。然其實則《通鑒》誤之于前，《綱目》承之于后耳。緯荒游無時，不避寒暑，于從官死者尚六十人，則其馀可知矣，據(jù)事直書，其罪自見，何必沒其實哉？

又郭威弒二君，《綱目》于隱帝書殺，于湘陰王書弒，尹又為之說云：“此二君，有罪無罪之別也。此書法所寓也?！比痪畯s君，隠帝立已數(shù)年，湘陰未成乎君，不應(yīng)書法倒置如此，亦恐誤書耳。

又隋開皇十七年，詔諸司論屬官罪，聴律外，決杖，《綱目》條下云：“蕭摩訶子——世略，在江南作亂，摩訶當(dāng)從坐，大理少卿趙綽固諌，上命綽退，綽曰：‘臣奏獄未決，不敢退?！勰酸屩??！卑础锻ㄨb》：“摩訶當(dāng)從坐，上曰：‘世略年未二十，亦何能為？以其名將之子，為人所逼耳！’因赦摩訶，綽固諫不可，上不能奪，欲綽去而赦之，因命綽退，綽曰：‘臣奏獄未決，不敢退?！显唬骸罄恚錇殡尢厣崮υX也！’因命左右釋之。”此乃綽欲令摩訶從坐，而帝特赦之耳，《綱目》誤矣。

又《通鑒》貞觀元年，杜淹薦邸懷道云：“親見其諌煬帝幸江都?！鄙显唬骸扒浜巫圆徽?？”曰：“臣不居重任，知諫不從?！鄙显唬骸爸豢芍G，何為立其朝？卿仕世充尊顯，何亦不諫？”曰：“臣非不諌，但不從耳！”上曰：“世充若拒諌，卿何得免禍？”淹不能對。按此，實責(zé)其知煬帝之不可諌而猶立其朝耳。今《綱目》乃于上言世充拒諌，易其語曰：“然則何以立于其朝？”失其實矣。

又《綱目》開元九年冬十一月，罷諸王都督刺史，以后凡四條。按《通鑒》，是年之末，“十二月幸驪山云云，是歲諸王為都督刺史者，悉召還云云”，此非十一月事，亦非十二月事也，當(dāng)依《通鑒》作“是歲”為是。

又《綱目》書徳宗貞元二年十一月，皇后崩，不書氏。按《通鑒》，是年十一月甲午，立淑妃王氏為后，至丁酉崩，特四日耳，此承《通鑒》所書，而逸其上文耳。尹又謂《唐史》妃久疾，帝念之，遂立為后，冊訖而崩，必有所寓意者，亦過也。

秦檜之收諸將兵柄

秦檜之既主和，懼諸將不從命，于是詔三大將入覲，一日，至都堂問以克復(fù)之期曰：“上驅(qū)馳霜露十馀年，似厭兵矣。今決在何時可了？遲速進(jìn)退之計當(dāng)若何？”張韓對曰：“前者提兵直趨某地，請糧若干，率裁量不盡得，而退兵出某所，某人坐視不肻并力，或申請輒不報，常若不能專力云云”，檜曰：“有是乎？諸公今不過欲帶行一職事，足以誰何，士大夫者，朝廷不靳也。”岳最后至，意大略同，而語加峻曰：“如今文臣不愛錢，武臣不惜命，欲了即了耳?！睓u頷之，于是三樞密拜矣。三人累表辭謝，檜與上約答詔，視常時率遲留一二日，凡諸禮例恩賜，各自倍多，檜別下詔三大屯，皆改隸御前矣。始，諸將苦鬬積職，已為廉車正任，然皆起卒伍，父事大將，常不得舉首，或溷其家室，岳師律尤嚴(yán)，將校有犯，大則誅殺，小亦鞭撻痛毒，用能役使，深入如意，命既下，諸校新免所隸，可自結(jié)和人，人便寛善，共命報應(yīng)，已略定，三人擾擾，未暇問也，稍從容見檜，始以置銜漏掛兵權(quán)為請，檜笑曰：“諸君知宣撫制置使乎？此邊官爾！諸公今為樞庭官，顧不役屬耶！”三人者，悵悵而退，始悟失兵柄焉。

張才彥

歷陽張邵才彥，乃總得居士祁晉彥之兄也。建炎三年，自承奉郎上書，賜對，假大宗伯奉使撻覧軍前，拘留幽燕者凡十五年，及和議成，紹興十三年始與洪皓、朱弁俱還，后為敷文閣待制，奉祠累年，乙亥更化，得知池陽，卒。初，總得為小官時，嘗為常子正同、胡明仲寅論薦，其后子正死，明仲斥久矣，紹興二十四年，總得之子——安國，由鄉(xiāng)薦得薦集英，考官置第七，秦塤為冠，塤試浙漕、南宮皆第一，先臚傳。一夕，進(jìn)御，安國卷紙既厚，筆墨復(fù)精妙，上覽之喜甚，擢為首選，實以抑秦，秦不能堪，唶曰：“胡寅雖逺斥，力猶能使故人子為狀元耶！”已而廷唱，上又稱其詩，安國詣謝，秦問學(xué)何書，曰：“顏書。”又曰：“上愛狀元詩，常觀誰詩？”對曰：“杜詩。”秦色莊笑曰：“好底盡為君占！”卻先是太母歸自北方，將發(fā)，得與天族別，淵圣偃臥車前泣曰：“幸語丞相歸我，處我一郡足矣！”才彥時亦聞之痛憤，至是服中，遺相書謂：“彼雖欲留淵圣，以堅和好，然所貪者金帛，實不難于還，宜亟遣使?！币虼筲柚?，悔已莫及，更為好詞，上疏頌其靖康乞立趙氏，冀贖失言之罪，上方褒秦和議之功，才彥遂自秘選躐進(jìn)敷文待制，秦愈疑之。才彥居四明，杜門絕交不出，懼禍，乃為佯狂。初，出使未還，妻李卒于家已累年，至是妄言：“吾妻死非命！”且指總得為辭，蓋是時實由己病言，或出于狂易，抑知安國得罪，冀以自免，語轉(zhuǎn)上聞，于是逮總得赴大理獄，鞫殺嫂事，囚系甚苦，其年十月，秦死，逼歲，安國叫閽中，批命刑部尚書韓仲通特入棘寺，始得釋去。方被逮時，道無錫，夢大士告以無恐，蓋預(yù)知秦亡，然因是總得亦病狂惑。安國更八郡，有徳愛，以當(dāng)暑送虞雍公飲蕪湖舟中，中暑，卒年才三十馀，士論惜之。

韓通立傳

舊傳焦千之學(xué)于歐陽公，一日，造劉貢父，劉問：“《五代史》成邪？”焦對將脫藳，劉問：“為韓瞠眼立傳乎？”焦黙然，劉笑曰：“如此，亦是第二等文字耳！”《唐馀錄》者，直集賢院王皥子融所撰，寶元二年上之，時惟有薛居正《五代史》，歐陽書未出也，此書有紀(jì)、志、傳，又博采諸家之說，仿裴松之《三國志》注，附見下方，表韓通于《忠義傳》，且冠之以國初褒贈之典，新舊《史》皆所不及焉。皥乃王沂公曽之弟，后以元昊反，乞以字為名。其后呂伯恭編《文鑒》，制詔一類，亦以褒贈通制為首，蓋祖子融之意也。

老蘇族譜記

滄洲先生程公許，字季與，眉山人，仕至文昌，寓居霅上，與先子從容談蜀中舊事，歷歷可聴，其言老泉《族譜亭記》，言鄉(xiāng)俗之薄起于某人，而不著其姓名者，蓋蘇與其妻黨程氏大不咸，所謂某人者，其妻之兄弟也。老泉有《自尤詩》述其女事外家，不得志以死，其辭甚哀，則其怨隙不平也久矣。其后東坡兄弟以念母之故，相與釋憾，程正輔與坡為表弟，坡之南遷，時宰聞其先世之隙，遂以正輔為本路憲，將使之甘心焉，而正輔反篤中外之義，相與周旋之者甚至，坡詩往復(fù)倡和，中亦可概見矣。正輔上世為縣錄事，縣有殺人者，獄已具，程獨疑之，因緩其事，多方物色之，果得真殺人者，而系者遂得釋，他日任滿家居，夢神告之曰：“汝有活冤獄之功，當(dāng)令汝子孫名宦相繼，為衣冠盛族。”至其子，遂擢第，其后益大如夢言。然多行不義，徳馨弗聞，有名唐者，宣政間附王、蔡，最貴顯，又有名敦厚，字子山者，亦知名，邵康節(jié)之孫溥公濟(jì)守眉日，子山與之不咸，廉得其罪狀，用疋絹大書，櫝盛之，遣介持抵成都帥府治之前逆旅舍，委之而去，逆旅人得之，以告帥蕭振徳起，得之以為奇貨，逮公濟(jì)赴成都獄，嚴(yán)鞫之，獄吏知其冤，遂教公濟(jì)一切承之，不然死無以自明，公濟(jì)悟如其教，不復(fù)辯，獄上，朝論以為匿名書，法不當(dāng)受，而制司非得旨，不應(yīng)擅逮守臣，遂皆罷之，公濟(jì)雖得弗問，而憤憤不能堪，訴之于天，許黃箓十壇，至其子始償如數(shù)。子山之居，極壯麗，一夕大火，不遺寸椽，子山本附秦檜至右史，后忤意，謫安逺縣令以死焉。

中謝中賀

今臣僚上表所稱惟“誠惶誠恐”及“誠歡誠喜，頓首稽首”者，謂之“中謝”、“中賀”，自唐以來，其體如此。蓋“臣某”以下亦略敘數(shù)語，便入此句，然后敷陳其詳，如柳子厚《平淮西賀表》：“臣負(fù)罪積釁，違尚書箋表十有四年云云，懷印曵紱，有社有人”，語意未竟也，其下即云“誠惶誠恐”，蓋以此一句結(jié)上數(shù)語云爾。今人不察，或于首聮之后，湊用兩短句，言震惕之義，而復(fù)接以中謝之語，則遂成重復(fù)矣。前輩表章，如東坡、荊公，多不失此體，近時周益公為相，謝《復(fù)封表》云：“華陽黒水，裂地而封，舊物青氈，從天而下，磨玷之勤未泯，執(zhí)圭之寵彌加，臣誠惶誠恐。”或以為疑，嘗以問公，公答之正如此。

復(fù)覆伏三字音義

復(fù)、覆、伏三字，音義相出入，易于混亂，今各疏于左——

“復(fù)”有三字音：

• 房六切者，復(fù)歸之復(fù)也，字書訓(xùn)以“往來”是也?！兑住坟灾稄?fù)》、《毛詩》復(fù)古、復(fù)竟、《論語》言“可復(fù)也”、“克己復(fù)禮”是也?！兑住纷⒃疲骸斑€”，《語》注：“猶覆”，與《詩》為恢復(fù)之復(fù)，其義一也。

• 扶富切者，“又”之義也，字書訓(xùn)以“又”是也?！稌罚骸皬?fù)歸于亳”，《詩》：“復(fù)?諸侯”《語》：“夢周公則不復(fù)也”及“復(fù)見復(fù)聞”之類皆是也。

• 芳六切，與覆同音者，反復(fù)之復(fù)也?！兑住で筚潯贩磸?fù)，道也、《釋文》：“芳六反。本亦作覆”是也。

“覆”亦有三音：

• 芳六反者，反復(fù)之覆也，字書訓(xùn)以“反”是也?！吨杏埂罚骸皟A者覆之”，注：“敗也，與《易》‘反復(fù)道也’之復(fù)，音同義異?！?/p>

• 敷救切者，覆幬之覆也，字書訓(xùn)以“蓋”是也。

• 扶又切者，伏兵也。《左傳》：“君為三覆以待之”是也。

“伏”亦有三音：

• 房六切者，伏羲之伏也字，書訓(xùn)以“伺”也、“匿”也、“隠”也是也。三伏之伏，及伏羲、伏生、赤伏符皆是也。

• 扶富切者，鳥抱卵也?！肚f子》：“越雞不能伏鵠卵”及《后漢》：“大丈夫當(dāng)雄飛，安能雌伏”皆是也。

• 《前漢·五行志》：“元帝初元中，丞相府史家雌雞伏子”，顏云：“房富反。”

用字者不可以不辨焉。

岳武穆逸事

杜充之駐建康也，岳飛軍立硬寨于宜興，命親將守之，飛兵出不利，夫人密諭親將，選精銳，具糇糧，潛為策應(yīng)之備，未幾，飛兵還，即入教場呼問之曰：“汝欲何為？”曰：“聞太尉軍小不利，故擇敢戰(zhàn)之士以備策應(yīng)，此男女孝順耳?！憋w曰：“吾命汝堅守。根本，天不能移，地不能動，汝今不待吾令，擅自動揺，是無師律也！”立命責(zé)短狀，將大懼祈哀，吐實謂：“此非某所自為，蓋夫人亦曾有命耳！”飛愈怒，竟斬之。又紹興和議初成，金以河南歸我，判宗正事士?銜命道荊襄宛洛，祇謁鞏襄原，道過南鄧，岳飛止之曰：“金虜無信，君宜少駐?！?以上命有程，辭去，不數(shù)舍，煙塵四起，軍聲囂然，于是失色南奔，忽遇大軍，望之，岳幟也，遂馳就之，飛笑曰：“固謂君勿行，正恐此耳。然已遣董御帶、牛觀察在前，與之交鋒矣。兵勝敗無常，君，王人，且近屬，吾當(dāng)以自己兵衛(wèi)送君。”行數(shù)里，兩將捷書至，蓋?未行前一日出師也。其后飛得罪下獄，?極辯其無辜，且以百口保之，非惟感恩，蓋親見其用兵神速故耳，朝臣并論?身為宗室，不應(yīng)交結(jié)將帥，因指為飛黨，遂罷宗司，與祠云。又張魏公之出督也，陛辭之日，與高宗約曰：“臣當(dāng)先驅(qū)清道，望陛下六龍夙駕約至汴京，作上元節(jié)?！憋w聞之曰：“相公得非睡語乎？”于是魏公憾之終身。

若干如干

“若干”二字，出古禮鄉(xiāng)射，大射數(shù)射，算云：“若干純、若干奇?！比?，如也；干，求也。言事本不定，嘗如此求之。又《曲禮》：“問天子之年，聞之，始服衣若干尺矣。”《前漢·食貨志》顏注云：“設(shè)數(shù)之言也，干如個，謂當(dāng)如個數(shù)也。亦曰如干。”《文選》任彥升《竟陵王狀》：“食邑如干戶”，注云：“如干戶，即若干戶也?！比挥譃閺?fù)姓，后周有若干鳯，及右將軍若干惠。若，音人者反，《釋文》云：“以國為姓?！比粍t若干，又國名也。

祠山應(yīng)語

余世祀祠山張王，動止必禱，應(yīng)如蓍龜，姑志奇驗數(shù)事于此，以彰神休。先子需澄江次，為有力者攘去，再以毗陵等三壘干祀，第馀月不報，先妣時留霅，禱于南關(guān)之祠，有“水邊消息的非遙”之語，及收杭信，則聞霍山所祈，亦得此籖，越日，臨汀之命下矣。戊辰年，鑄子甫五歲，病骨蒸，勢殆甚，凡藥皆弗效，禱籖得《蠱》之上九，云：“蠱有三頭，紛紛擾擾，如蟲在皿，執(zhí)一則了。”退謀之醫(yī)，試投逐蟲之劑，凡去蛔蛔二，其色如丹，即日良愈。甲寅春，往桐川炷香，得籖云：“不堪疾病及東床云云”是歲，外舅捐館。壬午五月二十八日，杭城金波橋馮氏火作，次日勢益張，雖相去幾十里，而人情惶惶不自安，時楊大芳、潘夢得皆同居，相慰勞曰：“巫言神語皆吉，毋庸輕動?！庇嗖荒軟Q，因卜去就，于神得五十六云：“遭人彈劾失官資，火欲相焚盜欲窺”，于是挈家湖濱，是夕四鼓，遂成焦土。

傅伯壽以啟擢用

傅伯壽為浙西憲，韓侂胄用事，伯壽首以啟贄之曰：“澄清方效于范滂，跋扈遽逢于梁冀。人無恥矣，咸依右相之山，我則異歟，獨仰韓公之斗，首明趨向，愿出镕陶?！庇墒沁弥羶L書樞密院事。韓敗，追三官，奪執(zhí)政恩。

林外

林外，字豈塵，泉南人，詞翰瀟爽，詼譎不羈，飲酒無算，在上庠，暇日獨游西湖幽寂處，得小旗亭飲焉，外美豐姿，角巾羽氅，飄飄然神仙中人也。豫市虎皮錢篋數(shù)枚，藏腰間，毎出其一，命酒家保傾倒，使視其數(shù)酬酒直，即藏去，酒且盡，復(fù)出一篋，傾倒如初，逮暮，所飲幾斗馀不醉，而篋中錢若循環(huán)無窮者，肆人皆驚異之，將去，索筆題壁間曰：“藥爐丹灶舊生涯，白云深處是吾家，江城戀酒不歸去，老卻碧桃無限花?！泵魅眨枷率髂臣揖扑劣猩裣芍猎?。又嘗為《垂虹亭》詞，所謂：“飛梁遏水者倒題橋下”人亦傳為呂翁作，惟高廟識之，曰：“是必閩人也，不然何得以鎖字協(xié)埽字韻?！币讯涔庖病４嗽~已有紀(jì)載，茲不復(fù)書。南劍黯淡灘，湍險，善覆舟，行人多畏避之，外嘗戲題灘傍驛壁曰：“千古傳名黯淡灘，十船過此九船翻，惟有泉南林上舍，我自岸上走，你怎奈何我！”雖一時戲語，頗亦有味。

甄云卿

永嘉甄云卿，字龍友，少有俊聲，詞華奇麗，而資性浮躁，于鄉(xiāng)人無不狎侮，木待問蘊之為尤甚，木生朝，為詞賀之，末云：“聞道海壇沙漲也明年”，蓋諺云：“海壇沙漲，溫州出相?！泵髂暾撸籽浴扒掖币?。又嘗損益前人酒令曰：“金銀銅鐵鋪，絲綿?絹綱，鬼魅魍魎魁”，蓋木以癸未魁天下也。甄辨給，雄一時，謔笑皆有馀味，一日，登對，上戲問云：“卿安得與龍為友？”甄倉忙占奏，殊不能佳，及退殿陛，自恨失言曰：“何不云：‘堯舜在上，臣安得不與?龍為友？’”聞?wù)呦е８偠扇?，著彩衣立龍首，自歌所作《思逺樓前》之詞，旁若無人，然于性理解悟，凡禪衲機(jī)鋒，皆莫能答。將亡之日，命其子爓湯，且召蘊之，將囑以后事，甄居城外，昏暮門闔不得入，其子白之，甄曰：“然則勿爓以待旦。”既旦，木聞之，亟來，甄喜曰：“吾將行，得君主吾喪，則濟(jì)矣！”木許諾，乃入浴更衣，與木訣，坐而逝，既復(fù)開目曰：“吾儒，無此也?！睆?fù)臥，乃絕。

西林道人

端平間，周文璞、趙師秀數(shù)詩人，春日薄游湖山，極飲西林橋酒壚，皆大醉熟睡，忽有髽髻道人過而睨之，哂曰：“詩仙醉耶？”顧酒家：“善看客，我當(dāng)將償酒錢?！彼魉?、小盂，以瓢中藥少投之入，口略嗽噀之地上，則皆精銀也，時游人方盛，皆環(huán)視駭嘆，忽失道人所在。薄暮諸公始醒，酒家具道所以，皆悵然自失，其家持銀往市得錢，正可酬所直，了無贏馀。明日喧傳都下，酒家圖其事于壁，自以為遇仙酒肆，好事者競趨之，遂為湖山旗亭之甲，而諸公亦若有悟云。

崔福

崔福，故群盜也，嘗為官軍所捕，?夜大雪，方與嬰兒同榻，兒寒夜啼，不得睡覺，捕者至，因以故衣?lián)韮嚎?，兒得衣，身暖啼止，遂得逸去。因隸籍軍伍，累從陳子華捕賊，積功至刺史、大將軍，后從陳往江西，留南昌，既而子華易閫金陵，兼節(jié)制淮西，而崔仍留洪，時倅攝郡，一日，倅與郡僚宴滕王閣，崔怒其不見招，憾之，適至府治前，民有立牌訴冤者，崔乃攜其人直至飲所，責(zé)以郡官不理民事，嗾諸卒盡碎飲器，官吏皆奔逸竄去，莫敢與攖其鋒，子華知之，遂檄還建康，?淮西有警，命王鑒出師，鑒請福為援，福不樂為鑒用，托以葬女擅歸，鑒怒，遂白其前后過惡，且必正其慢令之罪，?子華亦厭惡之，于是遂從軍法，然后聲其罪于朝。福勇悍善戰(zhàn)，有聲，其死也，軍中惜之，然其跋扈之跡已不可掩，殺身之禍，實有以自取之也。

張乂林叔弓

張乂，延平人，少負(fù)才，入太學(xué)，有聲，為節(jié)性齋長，既又為時中齋長，其人眇小而好作為，動以苛禮律諸生，同舍多不平之。莆田林叔弓，亦輕浮之士也，于是以其名字作詩賦各一首嘲之，其警聯(lián)云：“身材短小，欠曹交六尺之長，腹內(nèi)空虗，乏劉叉一?之墨”，詩警句云：“中分爻兩段，風(fēng)使十橫斜，文上元無分，人前強(qiáng)出些?！鼻M形容之妙，聞?wù)呓^倒。又私試《辟四門賦》云：“想帝女下嬪，大展親家之禮，諒商均不肖，幾成太子之游”，《天子之堂九尺》云：“假令晏子來朝，莫窺其面，縱使曹交入見，僅露其頭”，《顏淵具體而微賦》云：“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望之儼然，道與之貌，天與之形，眇乎小爾。”亦皆叔弓之所為也。

優(yōu)語

宣和中，童貫用兵燕薊，敗而竄，一日，內(nèi)宴，教坊進(jìn)伎，矘三四婢，首飾皆不同，其一當(dāng)額為髻，曰蔡太師家人也，其二髻偏墜，曰鄭太宰家人也，又一人滿頭為髻，如小兒，曰童大王家人也，問其故，蔡氏者曰：“太師覲清光，此名朝天髻?！编嵤险咴唬骸拔崽追铎艟偷冢藨惺狩?。”至童氏者曰：“大王方用兵，此三十六髻也?！苯呒汉q，史嶲之為京尹，其弟以參政督兵于淮，一日，內(nèi)宴，伶人衣金紫，而幞頭忽脫，乃紅巾也，或驚問曰：“賊裹紅巾，何為官亦如此？”傍一人答云：“如今做官底，都是如此?！庇谑邱萜湟鹿冢瑒t有萬回佛自懷中墜地，其旁者云：“他雖做賊，且看他哥哥面。”又女官吳知古用事，人皆側(cè)目，內(nèi)宴日，參軍四筵張樂，胥輩請僉文書，參軍怒曰：“我方聴觱栗，可少緩！”請至三四，其答如前，胥擊其首曰：“甚事不被觱栗壞了！”蓋是俗呼黃冠為觱栗也。王叔知吳門日，名其酒曰徹底清，錫宴日，伶人持一樽夸于眾曰：“此酒名徹底清?！奔榷_樽，則濁醪也，旁誚之云：“汝既為徹底清，卻如何如此？”答云：“本是徹底清，日久打得渾了。”此類甚多，而蜀優(yōu)尤能渉獵古今，援引經(jīng)史，以佐口吻，資笑談。當(dāng)史丞相彌逺用事，選人改官多出其門，制閫大宴，有優(yōu)為衣冠者數(shù)輩，皆稱為孔門弟子，相與言：“吾儕皆選人。”遂各言其姓，曰：“吾為常從事”、“吾為于從政”、“吾為吾將仕”、“吾為路文學(xué)”，別有二人出曰：“吾宰予也，夫子曰：‘于予與改’，可謂僥幸。”其一曰：“吾顏回也，夫子曰：‘回也不改’，吾為四科之首而不改，汝何為獨改？”曰：“吾鉆故改，汝何不鉆？”回曰：“吾非不鉆，而鉆彌堅耳！”曰：“汝之不改宜也，何不鉆彌逺乎？”其離析文義，可謂侮圣言，而巧發(fā)微中，有足稱言者焉。有袁三者，名尤著，有從官姓袁者，制蜀，頗乏廉聲，群優(yōu)四人，分主酒色財氣，各夸張其好尚之樂，而馀者互譏誚之，至袁優(yōu)則曰：“吾所好者，財也?！币驑O言財之美利，眾亦譏誚之不已，徐以手自指曰：“任你譏笑，其如袁丈好此何?！?/p>

譏不肖子

有士赴考，其父充役為貼書，勉其子，登第則可免，子方浪游都城，窘無資用，即答曰：“大人欲某勉力就試，則宜多給其費，否則至場中，定藏行也?！鞭日咭圆宦稒C(jī)為藏行云。又有士，父使從學(xué)，月與油燭一千，其子請益，不可，子以書白云：“所謂焚膏繼晷者，非為身計，正為門戶計，且異日恩封，庶幾及父母耳！有如吝小費，則大人承事，娘子孺人，遼乎邈哉！”聞?wù)呓^倒。

館閣觀畫

乙亥歲秋，秘書監(jiān)丞黃恮汝濟(jì)，以蓬省勾?，邀余偕行，于是具衣冠，望拜右文殿，然后游道山堂，堂故米老書扁，后以理宗御書易之，著作之庭，胡邦衡所書，曰蓬巒、曰群玉堂，堂屏坡翁所作竹石，相傳淳熙間南安守某人，乃取之長樂僧寺壁間，去其故土而背施髹漆，匣以持獻(xiàn)曽海野，曽殂后，復(fù)獻(xiàn)韓相平原，韓誅，簿錄送官左為汗青軒，軒后多古桂，兩旁環(huán)石柱二小亭，曰蓬萊、曰濯纓、曰方壺、曰含章、曰茹芝、曰蕓香，射亭曰繹志、曰采良門，采良二字，莫知所出。登渾儀臺觀銅渾儀，紹興間，內(nèi)侍邵諤所為，精致特甚，色澤如銀如玉，此器凡二，一留司天臺，一留此，以備測驗。最后步石渠，登秘閣，兩旁皆列龕，藏先朝?要及御書畫，別有朱漆巨匣五十馀，皆古今法書名畫也。是日，僅閱秋收冬馀四匣畫，皆以鸞鵲綾、象軸為飾，有御題者，則加以金花綾，毎卷表里皆有尚書省印，防閑雖甚嚴(yán)，而往往以偽易真，殊不可曉。其佳者有董源畫《孔子哭魚丘子圖》、唐模顧愷之《洗經(jīng)圖》，此二圖絕高古，李成重巒寒溜孫太古志公，展子?作伏生無名人三天女亦古妙，燕文貴紙畫山水小卷極精，土雷小景、符道隱山水、闗仝山水、胡瑰馬、陳晦柏、文與可古木便面亦奇，馀悉常品，亦有甚謬者，通閱一百六十馀卷，絕品不滿十焉。暇日想像，書之以為平生清賞之冠。

針砭

古者針砭之妙，真有起死之功，蓋脈絡(luò)之?，湯液所不及者。中其俞穴，其效如神，方書傳記所載不一，若唐長孫后懷髙宗，將產(chǎn)，數(shù)日不能分娩，詔醫(yī)博士李洞玄候脈，奏云：“緣子以手執(zhí)母心，所以不產(chǎn)?！碧趩柈?dāng)何如，洞玄曰：“留子，母不全。母全，子必死?！焙笤唬骸傲糇樱蹣I(yè)永昌?！彼旄舾贯樦感闹潦?，后崩，太子即誕，后至天陰，手中有瘢。龐安常視孕婦難產(chǎn)者，亦曰：“兒雖已出胞，而手執(zhí)母腸胃，不復(fù)脫衣?！奔磼袃菏炙?，針其虎口，兒既痛，即縮手而生，及觀兒虎口，果有針痕。近世屠光逺亦以此法治番陽酒官之妻，三人如出一律，其妙如此。蓋凡醫(yī)者，意也，一時從權(quán)，有出于六百四十九穴之外者。《脞說》載李行簡外甥女適葛氏而寡，次嫁朱訓(xùn)，忽得疾如中風(fēng)狀，山人曹居白視之，曰：“此邪疾也?！蹦顺鲠槾唐渥阃怩咨隙缭S，至一茶久，婦人醒，曰：“疾平矣?！笔佳裕骸懊考沧?，時夢故夫，引行山林中，今早夢如前，而故夫為棘刺刺足脛間，不可脫，惶懼宛轉(zhuǎn)，乘間乃得歸?！辈苄υ唬骸斑m所刺者，入邪穴也?！贝耸掠壬嫔窆?，余按《千金翼》有刺百邪所病十三穴：一曰鬼官、二曰鬼信、三曰鬼壘、四曰鬼心、五曰鬼路、六曰鬼枕、七曰鬼床、八曰鬼市、九曰鬼病、十曰鬼堂、十一曰鬼藏、十二曰鬼臣、十三曰鬼封，然則居白所施，正此耳。今世針法不傳，庸醫(yī)野老，道聴涂說，勇于嘗試，非惟無益也，比聞趙信公在維揚制閫日，有老張總管者，北人也，精于用針，其徒某得其粗焉，一日，信公侍姬苦脾血疾，垂殆，時張老留旁郡，亟呼其徒治之，某曰：“此疾已殆，僅有一穴或可療?！庇谑谴套阃怩锥玮?，而針為血氣所吸，留竟不可出，某倉惶請罪曰：“穴雖中，而針不出，此非吾師不可，請急召之。”于是命流星馬宵征，凡一晝夜而老張至，笑曰：“穴良是，但未得吾出針法耳?！彼靹e于手腕之交刺之，針甫入而外踝之針躍而出焉，即日疾愈，亦可謂奇矣。然古者，針以石為之，昔金元起欲注《素問》，訪王孺以砭石，答曰：“古人以石為針，必不用鐵，《說文》有此‘砭’字，許慎云：‘以石刺病也?！稏|山經(jīng)》云：‘髙氏之山多針石?！痹疲骸梢詾轫踞?。’《春秋》：‘美疢不如惡石。’服子愼注云：‘石，砭石也。’季世無復(fù)佳石，故以針代之耳?！庇謬L聞舅氏章叔恭云：“昔倅襄州，日嘗獲試針銅人全像，以精銅為之，腑臟無一不具，其外俞穴，則錯金書穴名于旁，凡背面二器，相合則渾然全身，蓋舊都用此以試醫(yī)者，其法外涂黃蠟，中實以水，俾醫(yī)工以分折寸，按穴試針，中穴則針入而水出，稍差則針不可入矣，亦奇巧之器也。”后趙南仲歸之內(nèi)府，叔恭嘗寫二圖刻梓以傳焉，因并附見于此。

巴陵本末

穆陵既正九五之位，皇兄濟(jì)王竑出封宛陵，辭不就，史丞相同叔以其有逼近之嫌，遂徙寓于霅城之西。寶慶元年乙酉正月八日，含山狂士潘甫與弟壬、丙，率太湖亡命數(shù)十人，各以紅半袖為號，乘夜逾城而入，至邸索王，聲言義舉推戴，王聞變，易敝衣匿水竇中，久而得之，擁至州治，旋往東岳行祠取龍椅，置設(shè)?，以黃袍加之，王號泣不從，脅之以兵，不獲已與之約曰：“汝能勿傷太后、官家否？”眾許諾，遂發(fā)軍資庫，出金帛楮劵犒軍，命守臣謝周卿率見任及寄居官立班，且揭李全榜于州門，聲言史丞相私意援立等罪，且稱見率精兵二十萬，水陸并進(jìn)，時皆聳動，以為山東狡謀，比曉，則執(zhí)兵者大半皆太湖漁人，巡校司蠻卒輩多識之，始疑其偽，王乃與郡將謀，帥州兵剿之，其數(shù)元不滿百也，潘壬竟逸去〈?后明亮獲之楚州河岸〉，寓公王元春，遂以輕舟告變于朝，急調(diào)殿司將彭忳赴之，兵至，賊已就誅矣．主兵官茍統(tǒng)領(lǐng)者，堅欲入城，意在乘時劫掠，舟抵南關(guān)張王祠下，忽若有方巾著白袍人擠之入水，于是亟聞之朝廷，亦以事平俾班師焉，使非有此，一城必大擾矣。越一日，史相遣其客余天錫來，且頒宣醫(yī)視疾之旨，時王本無疾，實使之自為之計，遂縊于州治之便室，舁歸故第治喪〈?本州有老徐駐泊云：“嘗往視疾，至則已死矣。”見其已用錦被覆于地，口鼻皆流血，沾漬衣裳審爾，則非縊死矣〉，始欲治葬于西山寺，其后遂藁葬西溪焉。初，朝廷得報，謂出山東謀，史揆懼甚，既而事敗，李全亦自通于朝，以為初不與聞，疑慮始釋，遂下詔貶王為巴陵縣公，夫人吳氏，賜度牒為女冠，移居紹興，改湖州為吉安州，王元春以告變功，遂知鄉(xiāng)郡，時秀王第十三子師彌逃難菁山園廟，亦獎其能守園陵，躐等升嗣襲，甚者以潘閬嘗從秦王為記室，有同謀之嫌，亦黜其先賢之祠焉。先是，天臺宋濟(jì)中楫為守日，更立諸坊，扁其左題曰：“守臣宋濟(jì)立”，未幾變作，或以為先讖云。其后魏了翁華父、真徳秀希元、洪咨?舜俞、潘枋庭堅，皆相繼疏其冤，大理評事廬陵胡夢昱季晦應(yīng)詔上書，引晉申生為厲，漢戾太子及秦王廷美之事，凡萬馀言，訐直無忌，遂竄象州，翁定、杜豐、胡炎皆有詩送之，翁云：“應(yīng)詔書聞便逺行，廬陵不獨說邦衡，寸心只恐孤天地，百口何期累弟兄，世態(tài)浮云多變換，公朝初日合清明，危言在國為元氣，君子從來豈顧名。”杜云：“廬陵一小郡，百歲兩胡公，論事雖小異，處心應(yīng)略同，有書莫焚藁，無恨豈傷弓，病愧不逺別，寫詩霜月中。”胡云：“一封朝奏大明宮，吹起廬陵古直風(fēng)，言路從來天様闊，蠻煙誰使徑旁通，朝中競送長沙傅，嶺表爭迎小澹翁，學(xué)館諸生空飽飯，臨汾憂國意何窮。”竟歿于貶所。端平更化，詔許歸葬，官其一子，洪舜俞當(dāng)制云：“朕訪落伊始，首下詔求讜言，蓋與諌鼓謗木同意，以直言求人，而以直言罪之，豈朕心哉？爾風(fēng)裁峻潔，志概激壯，繇廷尉平上書公車，言人之所難言，方嘉貫日之忠，已墮偃月之計，問涂胥口，訪事瀧頭，曾無幾微見于面，何氣節(jié)之烈也！仁祖能起介于逺謫之馀，孝祖能拔銓于投荒之后，撫今懷逺，魂不可招，潦霧墮鳶，追悔何及！仍官厥子，以旌折檻之直，且識投杼之過，爾雖死不朽矣！”以周成子與謀，鞫之棘寺，不服，大理卿徐宣力辨其非，皆坐貶死，臺諌李知孝莫澤，奉承風(fēng)旨，凡平日睚眥之怒，悉指以從偽，彈劾無虛日，朝野為之側(cè)足，越再歲，忽頒寛恩，或謂史揆嘗有所睹而然。辛卯郁攸之變，太室、省部悉為煨燼，下詔求言，籍田令徐清叟應(yīng)詔疏，略云：“人倫睦則天道順，一或悖其常，則天應(yīng)之以禍也。巴陵有過，罔克繼紹，大臣協(xié)定大計，挈神器歸之陛下，不幸狂寇猝發(fā)，陷巴陵于不道，衣服僣擬，死有馀罪，然在彼縱非，而在我者不可不厚，奪爵廢祀，暫焉猶可，久而不赦，厥罰甚焉！況曩因巴陵詿誤，名在丹書者，比以慶賚，生者敘復(fù)，死者歸葬，然恩及疏逖，而親者反薄，臣恐寧宗在天之靈，或謂不然也！蓋陛下之與巴陵，俱寧宗皇帝之子，陛下富貴如此，而巴陵僇辱如彼，詎合人父均愛其子之意？近者京城之火，上延太室，往往緣此，蓋以陛下一念之慍，忍加同氣，累載積年，猶未消釋，有以傷和而召異也云云”。癸巳六月，御筆命有司改葬，追復(fù)王爵，所有命繼之事，則事闗家國，非朕敢私。丙申歲，正言方大琮奏疏亦云：“古今有不可亡之理，理者何？綱常是也。陛下隠之于心，其有不安者乎？臣在田野間，側(cè)聞寧宗皇帝嘉定選擇之時，追記先朝，眷念魏邸，故陛下之立，必自魏來，彼故王退守藩服，變出倉卒，霅川之事，深可痛矣！臣嘗記真徳秀之疏曰：‘前有避匿之跡，后有討捕之謀’，又記洪咨?之疏曰：‘霅川之變，非濟(jì)邸之本心；濟(jì)邸之歿，非陛下之本心’，魏了翁直前之疏、徐清叟火災(zāi)之疏，皆可謂得其情矣，胡夢昱一疏，尤為惻怛，貫穿百代之興亡，指陳天人之感，應(yīng)讀之使人流涕。當(dāng)是時也，天地祖宗猶有以察陛下之有所制，黃壤沈魄猶有以亮陛下之不得已，今將十載，夭斃老妖，端平改弦，威福自出，此非昭冤雪枉之時乎？臣恭睹六年六月御筆，有曰：‘脅狂陷逆’，又曰：‘復(fù)爵塋墳’，而立后一事，則以事系家國，難以輕議，又恭睹二年七月御筆，有曰：‘衛(wèi)王功茂，深欲保全其家’，又曰：‘札付宅之兄弟，自今臣僚無復(fù)攟摭’，一則牢關(guān)固拒，如待深讎，何其重于繼同氣之后？一則丁寧覆?，如撫愛子，何其厚于保奸孽之家？合二筆而觀，有人心者以為何如哉？故王之跡，非若秦邸，而秦邸子孫，至今繁盛，今也西溪荒阡，麥飯無主，霜嫠孤寄，抑墮緇流云云，臣剽聞故王嘗從陛下?朝侍班，同榻共食，情愛備至，使無彌逺先入之言，寧不愴念疇昔之故？若故王者，生?友愛之義，死乃不?繼絕之恩乎？臣聞?wù)鎻孕愦箽{，語其家以不能申前言為大恨，又見洪咨?嘗對臣言曰：‘上意未回，則天意亦未易回?！穸纪鲆?，獨夢昱所謂冤不散則禍不消，今雖官其一子，未足償其一門之痛，是不惟故王之冤未散，而夢昱之論亦未明也！群臣泛議，一語及此，揺手吐舌，指為深諱，陛下豁然開悟，特下明詔，正權(quán)臣之罪，洗故王之冤，則端平徳刑之大者明矣！是必改塋高燥，亟謀紹承，幸伉儷之猶存，庶精爽之有托，若敖之鬼不餒，新城之巫永消，則天心之悔禍有期，人心之厭亂有日，特在陛下一念間耳！宋文帝何如主？猶能還二王之家，正徐傅之戮，而況九京之下，所望于英明之主哉！云云”，丙申，明禋，大雷電，雨雹，詔求直言，架閣韓祥疏曰：“四海之大，誰無兄弟，尊為元首，寧忍忘情？宿草荒阡，彼獨何辜？二三臣子，勸陛下紹巴陵之后則弗顧，請陛下行徐傅之誅則弗忍，烏知新城冤魄，不日夜惻愴，請命上帝乎？”司農(nóng)丞鄭逢辰封章，略曰：“妖由人興，變不虛發(fā)，推原其故，陛下掇天怒者，其失有四：一曰天倫未篤、二曰朝綱未振、三曰近習(xí)之勢寖張、四曰后宮之寵寖盛。何謂天倫未篤？兄弟，人之大倫也，巴陵之死，幽魂藁葬，敗冡荒丘，天陰鬼哭，夜雨血腥，行道之人，見者隕涕，太子申生之死，猶能請命于帝，巴陵亦先帝之子，陛下之兄也，霅川之變，竄身水竇，襟裾霑濡，兇徒迫脅，情實可憐，今乃烝嘗乏祀，嫠婦無歸，豈不掇天怒邪！云云?”丁酉，火災(zāi)，三學(xué)生員上書，謂：“火起新房廊，乃故王舊邸之所，火至仙林寺而止，乃故王舊宅之林，皆指為伯有為厲之驗”，太常丞趙琳疏，亦以春秋鄭伯有良霄為厲之驗，一時朝紳韋布，咸謂故王之冤不伸，致干和氣，獨府學(xué)生李道子立異一書，援唐立武后事，謂：“此陛下家事，勿恤人言?！庇钟袕V南額外攝官事鄒云一書，尤為可駭，大略謂：“濟(jì)邸不能一死，受程軍、陳登之徒，班廷拜舞，于倉猝之際，天日開明，著身無地，夫復(fù)何言！今天下之士反起興憐，陛下又從而加惠之，復(fù)其爵位，給其帑藏，可謂曲盡其恩。今天下之士不知大義所在，復(fù)以立嗣為言，簧鼔天下之聴，且濟(jì)邸雖未得罪于天下，而實得罪于春秋，濟(jì)王不道，法所當(dāng)除，陛下尚軫在原，猶存爵位，借使勉從群議，俾延于世不可也！矧當(dāng)世情多阻之時，人心趨亂者眾萬，一貪夫不靖之徒，有以立楚懷王孫，而激亂者當(dāng)是之時，置國家于何地？其亦不思之甚矣！以真徳秀之賢，猶且昩此，況他人乎？”二人并特旨補(bǔ)將仕郎，權(quán)夕郎丁伯桂駁之，乃止殿院，蔣峴伯見謂：“火災(zāi)止是失備，更無馀說”，且云：“濟(jì)邸之于陛下，本非同氣之親，非兄弟而強(qiáng)為兄弟”，又云：“《中庸》達(dá)道，始于君臣，而次于父子，大《易》二篇，基于父子，而成于君臣，而況下于父子者乎？以此見君臣之道，獨立于天地之間”，又云：“君臣既定，父子不必言，兄弟不當(dāng)問”又云：“天不能命，神不能語，巫而誣焉！”于是太武學(xué)生劉實甫等二百馀人，相率上書力攻之，峴遂罷言職。至景定甲子歲，度宗踐祚之初，監(jiān)察御史常懋長孺奏：“巴陵之事，豈其本心，真宗能還秦邸之后，以成太宗之心，陛下豈不能為故王續(xù)一線之脈哉？”既而御筆云：“濟(jì)王生前之官，先帝已與追復(fù)，尚有未復(fù)所贈官，嘗曰：‘留以遺后人?！慈驶蔥1]踐祚，贈秦王太師、尚書令之典也，所宜繼志，以慰泉壤?？勺窂?fù)太師、保靜鎮(zhèn)潼軍節(jié)度使，仍令所屬討論墳塋之制，日下增修，馀照先帝端平元年六月十二日指揮?！庇种翉缘v乙亥，邊事俶擾，臺臣以此為請，而常長孺入為文昌，一再奏陳，以為“此亦挽回天意之機(jī)，且霅川之事，非其本心，置之死地過矣！不為立后，又過矣！匹夫匹婦之冤，猶能召飛霜枯草之災(zāi)，況嘗備儲闈之選乎？且理宗以來，疆土日蹙，災(zāi)變?nèi)罩?，毋乃巴陵得請于帝乎？若子產(chǎn)所謂有以歸之，斯可矣！欲乞英斷，為理祖、度考了此一假未為之事，不然臣恐申生之請未己也！”遂有旨：“太師、保靜鎮(zhèn)潼軍節(jié)度使、濟(jì)王，特封鎮(zhèn)王，賜謚昭肅，所有墳塋，令臨安府、兩浙漕司相視，更加修繕，仍令封樁安邊所撥田一萬畝給賜，仍差王應(yīng)麟前往致祭?！鄙w應(yīng)麟亦嘗有請也，又批令于兩班中，擇昭穆相當(dāng)二三歲以下者，指定一員，以奉其祀。嗚呼！挽回天意，至此亦晚矣，悲夫！

數(shù)奇

《李廣傳》：“廣數(shù)奇，毋令當(dāng)單于?！弊⒃疲骸捌妫慌家?。言廣命只，不偶也。數(shù)，音所角切。奇，居宜切?！彼尉拔囊詾榻媳尽稘h書》，數(shù)乃所具切，角字乃具字之誤耳，然或以為疑。余因考《藝文類聚》馮敬通集：“吾數(shù)奇命薄?！薄短莆拇狻沸炀礃I(yè)詩：“數(shù)奇良可嘆”，王維詩：“衛(wèi)青不敗由天幸，李廣無功緣數(shù)奇”，杜詩：“數(shù)奇謫闗塞，道廣存箕潁”，羅隱詩：“數(shù)奇當(dāng)自愧，時薄欲何干”，坡詩：“數(shù)奇逢惡歲，計拙集枯梧”，觀其偶對，則數(shù)為命數(shù)，非疏數(shù)之?dāng)?shù)，音所具切，明矣。

諌筍諌果

世傳涪翁喜苦筍，《嘗從斌老乞苦筍》詩云：“南園苦筍味勝肉，籠籜稱冤莫采錄，煩君更致蒼玉束，明日風(fēng)雨吹成竹?！庇趾推挛獭洞翰恕吩姡疲骸肮缍藶榭喙S歸，明日春衫誠可脫”，坡得詩，戲語坐客云：“吾固不愛做官，魯直遂欲以苦筍硬差致仕。”聞?wù)呓^倒。嘗賦《苦筍》云：“苦而有味，如忠諌之可活國”，放翁又從而獎之云：“我見魏徵殊嫵媚，約束兒童勿多取”，于是世以諌筍目之，殊不知翁嘗自跋云：余生長江南，里人喜食苦筍，試取而嘗之，氣苦不堪于鼻，味苦不可于口，故嘗屏之，未始為客一設(shè)，及來黔，黔人冬掘苦筍，萌于土中才一寸許，味如蜜蔗，初春則不食，惟??道人食?？喙S四十馀日出土尺馀，味猶甘苦相半，以此觀之，涪翁所食，乃取其甘，非貴乎苦也。南康簡寂觀有甜苦筍，周益公詩云：“疏食山間荼亦甘，況逢苦筍十分甜，君看齒頰留馀味，端為森森正且嚴(yán)?！贝艘嗳∑涮鸲Ｊ廊四矫?，甘心荼苦者，果何謂哉？又記涪翁在戎州日，過蔡次律家，小軒外植馀甘子，乞名于翁，因名之曰味諌軒，其后王子予以橄?送翁，翁賦云：“方懷味諌軒中果，忽見金盤橄?來，想見馀甘有瓜葛，苦中真味晚方回?！比粍t二物，亦可名之為諌果也。

姚干父雜文

姚镕，字干父，號秋圃，合沙老儒也。余幼嘗師之，記誦甚精，著述不茍，潦倒馀六旬，僅以晚科，主天臺黃巖學(xué)，期年而殂。余嘗得其雜著數(shù)篇，議論皆有思致，今散亡之馀，僅存一二，懼復(fù)失墜，因錄之以著余拳拳之懷。

《喻白蟻文》云：“物之不靈，告以話言而弗聴，俗所謂對馬牛以誦經(jīng)是已，雖然群生之類，皆含靈性，皆具天機(jī)，百舌能語，白鷺能棋，伯牙弦清而魚聴，海翁機(jī)露而鷗疑，害稼之蝗知卓茂，害人之鱷識昌黎，若玆之類，言可喻，理可化，安可例以馬牛而待之。況夫螻蟻至微，微而有知，自國于大槐以來，則有君臣尊卑，南柯一夢，言語與人通，井邑與人同，人但見其往來憧憧，而不知其市聲訌訌，固自有大小長幼之序，前呼后喚之響，黙傳于寂然無嘩之中。一種俱白，號曰地虎，族類蕃昌，其來自古，賦性至巧，累土為室，有觜至剛，嚙木為糧，吾嘗窺其窟穴矣，深閨?閣，千門萬戶，離宮別館，復(fù)屋脩廊，五里短亭，十里長亭，繚繞乎其甬道，五歩一樓，十歩一閣，玲瓏乎其蜂房。嗟爾之巧則巧矣，盛則盛矣，然卵生羽化，方孳育而未息，鉆椽穴柱，不盡嚼而不已，遂使脩廊為之空洞，廣廈為之頹圮，夫人營創(chuàng)亦云難，只上棟下宇，欲維安止?fàn)?，迺鳩居之而不恤，蠶食之而無恥，天下其寧有是理？余備歷險阻，拙事生涯，造物者計尺寸而與之地，較錙銖而賦之財，茍作數(shù)椽，不擇美材，既杉欏之無有，惟樺松之是裁，正爾輩之所慕，逐馨香而俱來，茍能飽爾之口腹，豈不岌岌乎殆哉！雖然爾形至微，性具五常，其居親親，無閨門同氣之鬬，近于仁，其行濟(jì)濟(jì)，有君子遜畔之風(fēng)，近于禮，有事則同心協(xié)力，不約而競集，號令信也，未雨則含沙負(fù)土，先事而綢繆，智識靈也，其徒羽化則空穴餞之于外，有同室之義也，既靈性之不泯，宜善言之可施。余之締創(chuàng)，爾所見，余之艱難，爾宜知，今與爾畫地界，自東至西，十丈有奇，自南至北，其數(shù)倍蓰，請遷族類以他適，毋入范圍而肆窺，茍諄諄而莫聴，是對馬牛而誦經(jīng)，其去畜類也幾希，以酒酹地，爾其知之。”

又效柳河?xùn)|《三戒》，作《三說》，其一曰福之馬嘉魚，云：“海有魚，曰馬嘉，銀膚燕尾，大者視晬兒臠，用火熏之，可致逺，常淵潛不可捕，春夏乳子，則隨潮出波上，漁者用此時，簾而取之，簾為疏目，廣袤數(shù)十尋，兩舟引張之，縋以鐵，下垂水底，魚過者必鉆觸求進(jìn)，愈觸愈怒，束愈則頰張鬛鉤，若鎖岐者，致不可脫，向使觸網(wǎng)而能退卻，則悠然逝矣，知進(jìn)而不知退，用罹烹醢之酷，悲夫！”江淮之蜂蟹云：“淮北蜂，毒尾能殺人，江南蟹，雄螯堪敵虎，然取蜂兒者不論鬬，而捕蟹者未聞血指也。蜂窟于土或木石，人蹤跡得其處，則夜持烈炬臨之，蜂空群赴焰盡殪，然后連房刳??；蟹處蒲葦間，一燈水滸，莫不郭索而來，悉可俯拾。惟知趨炎而不安其所，其隕也固宜。”蜀封溪之猩猩云：“猩猩人面，能言笑，出蜀封溪山，或曰交趾，血以赭罽色，終始不渝，嗜酒，喜屐，人以所嗜陳野外而聮絡(luò)之，伏伺其旁，猩猩見之，知為餌己，遂斥詈其人姓名，若祖父姓名，又且相戒，毋墮奴輩計中，攜儔唾罵而去，去后復(fù)顧，因相謂曰：“盍試嘗之?！奔榷局福秳t冥然忘夙戒，相與沾濡徑醉，相喜笑，取屐加足，伏發(fā)，往往顚連頓仆，掩群無遺。嗚呼！明知而明犯之，其愚又益甚矣。”

繼母服

何自然，本何佾徳顯之子，其母姚氏死，即出繼何修徳揚，后佾再娶周氏。及自然為中司日，周氏死，自然以不逮事，申審合解官，申心喪，下禮官議，以為母無親繼之別，朝廷不以為然，復(fù)下給舍臺諌議，太學(xué)生朱九成等各上臺諌書，論其當(dāng)去，集議既上，雖以為禮有可疑，義當(dāng)從厚，合聴解官，然竟以禮律不載，無所折??，自然去后數(shù)日，書庫官方庭堅于《隋書·劉子翊傳》永寧令李公孝四歲喪母，九歲外繼，其后父更別娶后母，至是而亡，河間劉炫以無撫育之恩，議不解任，子翊時為侍御史，駁之曰：“《傳》云：‘繼母如母’，與母同也，又曰：‘為人后者，為其父母期。按期者，自以本生，非殊親之與繼也。’又曰：‘親繼既等，心喪不殊?！衷唬骸缰^繼母之來，在子出之后，制有淺深，則出后之人，所后者初亡，后之者始至，此復(fù)可以無撫育之恩而不服重乎？’又曰：‘茍以母養(yǎng)之恩，始成母子，則恩由彼至，服自己來，則慈母如母，何待父命?！衷唬骸^母本以名服，豈藉恩之厚薄也?！衷唬骸鸥疫`禮乖令，侮圣干法，使出后之子無情于本生名義之分，有汗于風(fēng)俗?！伦?，竟從子翊之議?！倍Y官具白于廟堂，議乃定，乃知讀書不多，不足以斷疑事也。

食牛報

曾鳯朝陽，廬陵人，余嘗與之同寮，忽以疾告數(shù)日，余往問之，因云：“昔年病傷寒，旬馀不解，昏睡中忽覺為牛所吞，境界陡黑，知此身已墮牛腹中，于是矍然曰：‘身不足惜，如老母何？’因發(fā)誓自此復(fù)見天日，當(dāng)終身不食太牢，悚然驚寤，流汗如雨，疾遂良愈。持戒已十年矣，昨偶飲鄉(xiāng)人家，具牛炙甚美，朋舊交勉之，忍饞不禁，為之破戒，歸即得疾，疇昔之夜夢如往年，恐懼痛悔，以死自誓，今幸汗解矣?！庇嗦勂湔f異之，且嘗見傳記小說所載，食牛致疾事極眾，然未有耳目所接如此者。余家三世不食牛，先妣及余皆稟賦素弱，自少至老多病，然瘟疫一證，非惟不染，雖奴婢輩亦復(fù)無之，益信朝陽之說為不誣，因并著之，以為世戒。

曲壯閔本末

曲端字平甫，鎮(zhèn)戎軍人，知書善屬文，作字奇?zhèn)?，長于兵略，屢戰(zhàn)有聲。知延安府時，王庶節(jié)制陜西六路軍馬，遂授端吉州團(tuán)練使、節(jié)制司都統(tǒng)制。端雅不欲屬庶，及寇犯陜西，庶召端，則以未受命辭。敵知端、庶不協(xié)，并兵寇畦延，庶督端為援，端以為救畦延，不如全陜西，乃遣吳玠攻華州。既而延安陷，庶無所歸，遂以百騎馳至端軍。端以戎服見，問庶延安失守狀曰：“節(jié)制固知愛身，不知為天子愛城乎？”庶曰：“吾數(shù)令不從，誰其愛身者？”端怒曰：“在耀州屢陳軍事，不一見聽，何也？”乃拘其官屬，奪其節(jié)制司印。既而以擒史斌功，遷康州防御使、涇原路經(jīng)略安撫使、知延安府。端不欲往，朝廷疑有叛意，遂以御營提舉召，端疑不行。會張浚宣撫川、陜，以端有威聲，承制拜端威武大將軍、宣州觀察使、宣撫司都統(tǒng)制、知渭州，軍士歡聲如雷。是時端與吳玠皆有重名，陜西人為之語曰：　“有文有武是曲大，有謀有勇是吳大?！眾涫铱苓撝萑眨藢覒?zhàn)皆捷，至白店原，撒離喝乘高望之，懼而號泣，彼中目之為“啼哭郎君”，其為敵所畏如此。

既而浚欲大舉，未測其意，先使張彬往覘之曰：“公?；贾T路兵不合，財不足。今宣撫司兵。已合，財已足，婁室以孤軍深入，我合諸路攻之不難，萬一粘罕并兵而來，何以待之？”端曰：“不然，兵法先較彼己，今敵可勝，止婁室孤軍。然將士輕銳，不減前日，我不過止合五路兵耳，然將士無以大異于前。兼敵之入寇，因糧于我，我常為客，彼常為主。今當(dāng)反之，按兵據(jù)險，時出偏師以擾其耕。彼不得耕，必將取糧于河?xùn)|，是我為主彼為客。不一二年間，必自困斃，可一舉而滅也。萬一輕舉，后憂方大?！北蛞云溲詮?fù)命，浚不悅。

金犯環(huán)慶，端遣吳玠拒之彭店原，戰(zhàn)少卻，乃劾玠違節(jié)制。其秋，兀術(shù)窺江淮，浚議出師，會諸將議所從，端力以為不然，須十年乃可。端既與浚異趣，時王庶為宣撫司參謀，與端有宿怨，因譖于浚曰：“端有反心久矣，盍早圖之?！笨７e前疑，復(fù)聞庶言，大怒，竟以彭原事罷其兵柄與祠，再謫海州團(tuán)練副使，萬安軍安置。是時，陜西軍民皆恃端為命，及為庶譖，無罪而貶，軍情大不悅。

是年，浚大舉，軍至富平縣。將戰(zhàn)，乃偽立前軍都統(tǒng)制曲端旗以懼之。婁室曰：“聞曲將軍已得罪，必紿我也?！彼鞊碥婓E至，軍遂大潰。浚心愧其言，而欲慰人望，乃下令以富平之役，涇原軍出力最多，既卻退之后，先自聚集，皆前帥曲端訓(xùn)練有方，遂敘復(fù)左武大夫，興州居住。紹興初，又?jǐn)I州刺史，與祠，徙閬州。浚亦自興州移司閬州，欲復(fù)用端。

玠既憾之，且懼端復(fù)起，乃言曰：“曲端再起，必不利于張公?！蓖跏謴亩P之，以端嘗作詩云：“不向關(guān)中圖事業(yè)，卻來江上泛扁舟?！迸e此以為指斥?？Ｈ肫湔f，且以張中孚、李彥琪，趙彬降敵，疑端知其謀，于是徙端恭州，置獄，命武臣康隨為夔路提刑鞫治?？惦S者，先知懷德軍，盜用庫金，為端所劾。時武臣提刑廢已久，浚特以命隨。端既赴逮，知必死，仰天長吁，指其所乘戰(zhàn)馬鐵象云：“天不欲復(fù)中原乎？惜哉！”泣數(shù)行下，左右皆泣。初至，獄官不知何人，日盛服候之，如事上官之禮，端甚訝之。一日，其人忽前云：“將軍功臣，朝廷所知，決無他慮。若欲早出，第手書一病狀，獄司即以申主，便可憑借出矣?！倍诵廊灰P書之，甫就，獄官遽卷懷而去。是晚，即進(jìn)械，坐之鐵籠，熾火逼之，殊極慘惡。端渴甚求飲，與之酒，九竅流血而死，年四十一，時紹興四年八月三日丁卯申時也。陜西軍士，皆流涕悵恨，多叛去者。

浚尋得罪，詔追復(fù)端宣州觀察使。制曰：“頃失意于權(quán)臣，卒下獄而譴死，恩莫追于三宥，人將贖以百身。”其后金歸河南之日，又詔謚端壯閔。制曰：“屬委任之非人，致刑誅之橫被，興言及此，流涕何追！”

端為涇原都統(tǒng)日，有叔為偏將，戰(zhàn)敗誅之。既乃發(fā)喪，祭之以文曰：“嗚呼！斬副將者，涇原統(tǒng)制也，祭叔者，侄曲端也，尚享！”一軍畏服。其紀(jì)律極嚴(yán)，魏公嘗按視端軍，端執(zhí)撾以軍禮見，旁無一人。公異之，謂欲點視，端以所部五軍籍進(jìn)。公命點其一部，于廷間開籠縱一鴿以往，而所點之軍隨至，張為愕然。既而欲盡觀，于是悉縱五鴿，則五軍頃刻而集，戈甲煥燦，旗幟精明，魏公雖獎，而心實忌之。在蜀日，嘗有詩云：“破碎江山不足論，何時重到渭南村。一聲長嘯東風(fēng)里，多少人歸未斷魂。”亦可見其志也。

至今西北故老，尚能言其冤。而《四朝國史》端本傳之論，乃曰：“曲端之死，時論或以為冤，然觀其狠愎自用，輕視其上，縱使得志，終亦難御，況動違節(jié)制，夫何功之可言乎？”此雖史臣為魏公庇，然失其實矣。信如所言，則秦檜之殺岳飛，亦不為過?；蛴直戎酌鲾伛R謖，尤無謂也。直筆之難也，久矣，惜哉！

渾天儀地動儀

舊京渾天儀凡四座，每座約用銅二萬斤。至道儀在測驗渾儀所，皇祐儀在翰林天文局，熙寧儀在太史跼天文院，元祐儀在合臺。南渡后，工部員外郎袁正功嘗獻(xiàn)木樣，詔工部折半制造，計用銅八千四百馀斤，后不克成。至紹興七年，嘗自制小樣。十四年，令內(nèi)侍邵諤領(lǐng)其事，其一留太史局司天臺，其一留秘書省測驗所，皆精銅為之，工致特甚，然比之舊京者，不能及其半也。

按渾天儀始于洛下閎，或以為璇璣玉衡之遺法，非也。其后賈逵、張衡、斛蘭、李淳風(fēng)、梁令瓚、僧一行以下皆能之，獨有候風(fēng)地震之器曰地動儀者無傳焉。按《漢·張衡傳》，此儀以精銅為之，其器圓徑八尺，形似酒樽，中有都柱，旁行八道，施關(guān)發(fā)機(jī)。外有八龍，首銜銅丸，每龍作一蟾蜍，仰首張口而承之。機(jī)關(guān)巧制，皆在樽中。龍必致九州地分，如遇某州分地動，則龍銜之丸，即墜蟾蜍口中，乃鏗然有聲。司候者占之，則知某地分震動矣?！侗笔贰?，信都芳明算術(shù)，有巧思，聚渾天欹器、地動銅壺、刻漏、候風(fēng)諸巧事，令算之，皆無遺策。隋臨孝恭，嘗著《地動遺經(jīng)》一卷，今無傳焉。

然以理揆之，天文有常度可尋，時刻所至，不差分毫，以渾天測之可也。若地震則出于不測，蓋陰陽相薄使然，亦猶人之一身，血氣或有順逆，因而肉??目動耳。氣之所至則動，氣所不至則不動。而此儀置之京都，與地震之所了不相關(guān)，氣數(shù)何由相薄，能使銅龍驤首吐丸也？細(xì)尋其理，了不可得，更當(dāng)訪之識者可也。

腹笥

昆山白蓮花寺，乃陸魯望舍宅之所，后有祠堂像設(shè)，皆當(dāng)時物。咸淳中，盛氏子醉游寺中，因仆其像于水，則滿腹皆魯望平生詩文親稿也。寺僧訟于郡，時太守倪普亦怒之，遂從徒坐，而更塑其像。雖可少雪天隨之辱，然無復(fù)當(dāng)時之腹稿矣。

霅川南景德寺，為南渡宗子聚居之地。大殿皆欏木為之，經(jīng)數(shù)百年，略不欹傾，俗傳以為神匠所為，佛像尤古。咸淳辛未三月，火忽起自佛腹，其中藏經(jīng)數(shù)百卷，多五代及國初時人手寫，皆硾碧紙，金銀書。間有舍利、珠玉、金銀錢之類，多為宗子所得。嘗見一仆得金銀書《心經(jīng)》一囊，凡十卷，長僅二寸，卷首各繪佛像，亦頗極精妙。后經(jīng)笥一旦遂空，亦竟莫知火起之由，豈釋氏所謂劫火者乎？

龜溪二女貴

隆國黃夫人，湖州德清縣人。初入魏峻叔高家，既出，復(fù)歸李仁本，媵其女以入榮邸。時嗣王與芮苦無子，一幸而得男，是為度宗。然自處極謙抑，雖驟貴盛，每遇邸第親戚，至不敢坐。常以奶子自稱，人亦以此名之，或者有魏奶子之謗，其實不然也。

秦齊國夫人胡氏，亦同邑人，相去才數(shù)里。賈涉濟(jì)川以制置，少日，舟過龜溪，見婦人浣衣者，偶盼之，因至其家。問夫何在，曰：“未歸?！闭Z稍洽，調(diào)之曰：“肯相從乎？”欣然惟命。及夫還，扣之，亦無難色，遂攜以歸。既而生似道，未幾，出嫁為民妻，似道少長，始奉以歸。性極嚴(yán)毅，似道畏之。當(dāng)景定、咸淳間，屢入禁中，隆國至同寢處，恩寵甚渥，年至八十有三。上方賜秘器及冰腦各五百兩，賻銀絹四千兩匹，命中使護(hù)葬，帥漕供費，凡兩輟朝，賜謚柔正，又賜功德寺及田六千畝，可謂盛極矣。故一邑產(chǎn)二女貴人，前此所未有也。

算歷約法

古有數(shù)九九之語，蓋自至后起，數(shù)至九九，則春已分矣，如至后一百六日為寒食之類也。余嘗聞判太史局鄧宗文云：“豈特此為然，凡推算皆有約法?！薄锻崎c歌括》云：“欲知來歲國，先算至之馀，更看大小盡，決定不差殊。”謂如來歲合置閏，止以今年冬至后馀日為率。且以今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冬至，則本月尚馀八日，則來年之閏，當(dāng)在八月，或小盡，則止馀七日，則當(dāng)閏七月。若冬至在上旬，則以望日為斷，十二日足，則復(fù)起一數(shù)焉。

《推節(jié)氣歌括》云：“中氣與節(jié)氣，但有半月隔，若要知仔細(xì)，兩時零五刻?！敝^如正月甲子，子時初刻立春，則數(shù)至己卯日寅時正一刻，則是雨水節(jié)也。

《推立春歌括》云：“今歲先知來歲春，但看五日三時辰?！敝^如今年甲子日子時立春，則明年合是己巳日卯時立春。若夫刻數(shù)，則用前法推之。凡朔、望，大小盡算，悉有歌括，惜乎不能盡記。然此亦歷家之淺事耳，若夫精微，則非布算乘除不可也。

玉照堂梅品

梅花為天下神奇，而詩人尤所酷好。淳熙歲乙巳，予得曹氏荒圃于南湖之濱，有古梅數(shù)十，散漫弗治。爰輟地十畝，移種成列。增取西湖北山別圃江梅，合三百馀本，筑堂數(shù)間以臨之。又挾以兩室，東植千葉緗梅，西植紅梅各一二十章，前為軒楹如堂之?dāng)?shù)?；〞r居宿其中，環(huán)潔輝映，夜如對月，因名曰玉照。復(fù)開澗環(huán)繞，小舟往來，未始半月舍去，自是客有游桂隱者，必求觀焉。頃亞太保周益公秉鈞，予嘗造東閣，坐定者首顧予曰：“一棹徑穿花十里，滿城無此好風(fēng)光?！比司晨梢娨樱∩w子舊詩尾句，眾客相與歆艷，于是游玉照者，又必求觀焉。

值春凝寒，反能留花，過孟月始盛。名人才士，題詠層委，亦可謂不負(fù)此花矣。但花艷并秀，非天時清美不宜；又標(biāo)韻孤特，若三閭大夫，首陽二子，寧槁山澤，終不肯??首屏氣，受世俗湔拂。間有身親貌悅，而此心落落不相領(lǐng)會；甚至于污褻附近，略不自揆者?；m眷客，然我輩胸中空洞，幾為花呼叫稱冤，不特三嘆、屢嘆、不一嘆而足也。因?qū)徠湫郧椋妓詾楠勛o(hù)之策，凡數(shù)月乃得之。今疏花宜稱、憎嫉、榮寵、屈辱四事，總五十八條，揭之堂上，使來者有所警省。且世人徒知梅花之貴，而不能愛敬也。使予之言，傳聞流誦，亦將有愧色云。

紹興甲寅人日約齋居士書。

花宜稱凡二十六條

澹陰?！匀??！”『??！〖?xì)雨。　輕煙?！〖言隆！∠﹃?。微雪。　晚霞?！≌淝??！」满Q。清溪?！⌒??！≈襁??！∷上?。　明窗?！∈杌h。蒼崖?！【G苔?！°~瓶?！〖垘??！×珠g吹笛?！∠ド蠙M琴?！∈蚁缕??！哐┘宀琛！∶廊说瓓y簪戴。

花憎嫉凡十四條

狂風(fēng)?！∵B雨?！×胰??！】嗪??！〕髬D?！∷鬃印！±哮f。惡詩。　談時事。　論差除?！』◤胶鹊馈！◤埦p幕。　賞花動鼓板。　作詩用調(diào)羹驛使事。

花榮寵凡六條

主人好事。　賓客能詩?！×袪T夜賞?！∶P傳神。　專作亭館?！』ㄟ吀杓言~。

花屈辱凡十二條

俗徒攀折?！≈魅藨a鄙。　種富家園內(nèi)。　與粗婢命名。　蟠結(jié)作屏。　賞花命猥妓?！∮股跋路N。　酒食店內(nèi)插瓶?！湎掠泄肥骸！≈ο聲褚律??！∏嗉埰练郛??！∩锓x溝邊。

昔義山《雜纂》內(nèi)，有殺風(fēng)景等語，今梅品實權(quán)輿于此。約齋名镃，字功父，循王諸孫，有吏才，能詩，一時所交皆名輩。予嘗得其園中亭榭名，及一歲游適之目，名《賞心樂事》者，已載之《武林舊事》矣。今止書其賞牡丹及此二則云。

律歷

沈存中云，近世精于歷者，莫若衛(wèi)樸，雖一行亦不及之。《春秋》日食三十六，諸歷通驗，密者不過得二十六，惟一行得二十七，樸乃得三十五。樸能不用推算古今日月食，但口誦乘除，不差一算。凡古歷算數(shù)，令人就耳一讀，即能暗誦旁通，縱橫誦之。嘗令人寫歷書，寫訖，令附耳讀之，有差一算者，讀至其處，則曰：“此誤某字?！逼渚绱?。大乘除皆不下照位，運籌如飛，人眼不能逐。人有故移其一算者，樸自上至下，手循一遍，至移算處，則檢正而去。熙寧中，撰《奉元歷》，以無候簿，未能盡其數(shù)。自言其得六七而已，然已密于他歷矣。

至姚虞孫乃出新意，用藝祖受命之年，即位之日，元用庚辰，日起己卯，號《紀(jì)元歷》。于是立朔既差，定臘亦舛，日食亦皆不驗，未幾遂更焉。

宣和間，妄人方士魏漢津唱為黃帝、夏禹以聲為律身為度之說，不以絫黍，而用帝指。凡中指之中寸三，次指之中寸三，小指之中寸三，合而為九，為黃鐘律。又云：“中指之徑圍為容盛，則度量權(quán)衡皆自此出焉?！被螂y之曰：“上春秋富，手指后或不同，奈何？”復(fù)為之說曰：“請指之歲，上適年二十四，得三八之?dāng)?shù)，是為太蔟、人統(tǒng)，過是，則寸有馀，不可用矣?！逼涓覟槠谡Q也如此，然終于不可用而止。此事前所未有，于理亦不可誣。小人欺罔取媚，而世主大臣，方甘心受悔而不悟，可發(fā)識者一笑也。

張氏《十詠圖》

先世舊藏吳興張氏《十詠圖》一卷，乃張子野圖其父維平生詩，有十首也。

其一，《太守馬太卿會六老于南園》云：“賢侯美化行南國，華發(fā)欣欣奉宴娛。政績已聞同水薤，恩輝遂喜及桑榆。休言身外榮名好，但恐人間此會無。他日定知傳好事，丹青寧羨《洛中圖》?！?/p>

其二，《庭鶴》云：“戢翼盤桓傍小庭，不無清夜夢煙汀。靜翹月色一團(tuán)素，閑啄苔錢數(shù)點青。終日稻粱聊自足，滿前雞鶩漫相形。已隨秋意歸詩筆，更與幽棲上畫屏?！?/p>

其三，《玉蝴蝶花》云：“雪朵中間蓓蕾齊，驟聞尤覺繡工遲。品高多說瓊花似，曲妙誰將玉笛吹。散舞不休零晚樹，團(tuán)飛無定撼風(fēng)枝。漆園如有須為夢，若在藍(lán)田種更宜。”

其四，《孤帆》云：“江心云破處，遙見去帆孤。浪闊疑升漢，風(fēng)高若泛湖。依微過遠(yuǎn)嶼，仿佛落荒蕪。莫問乘舟客，利名同一途?！?/p>

其五，《宿清江小舍》。破損，僅存一句云：“菰葉青青綠荇齊?！?/p>

其六，《歸燕》云：“社燕秋歸何處鄉(xiāng)，群雛齊老稻青黃。猶能時暫棲庭樹，漸覺稀疏度苑墻。己任風(fēng)庭下簾幕，卻隨煙艇過瀟湘。前春認(rèn)得安巢所，應(yīng)免差池揀杏梁?！?/p>

其七，《聞?wù)琛吩疲骸斑b野空林砧杵聲，淺沙棲雁自相鳴。西風(fēng)送響暝色靜，久客感秋愁思生。何處征人移塞帳，即時新月落江城。不知今夜搗衣曲，欲寫秋閨多少情?！?/p>

其八，《宿后陳莊》云：“臘凍初開苕水清，煙村遠(yuǎn)郭漫吟行。灘頭斜日鳧鷺隊，枕上西風(fēng)鼓角聲。一棹寒燈隨夜釣，滿犁膏雨趁春耕。誰言五福仍須富，九十年馀樂太平?！?/p>

其九，《送丁遜秀才赴舉》云：“鵬去天池鳳翼隨，風(fēng)云高處約先飛。青袍賜宴出關(guān)近，帶取瓊林春色歸?！?/p>

其十，《貧女》云：“荊簪掠鬢布裁衣，水鑒雖明亦懶窺。數(shù)畝秋禾滿家食，一機(jī)官帛幾梭絲。物為貴寶天應(yīng)與，花有秋香春不知。多少年來豪族女，總教時樣畫蛾眉?！?/p>

孫覺莘老序之云：“富貴而壽考者，人情之所甚慕，貧賤而天短者，人情之所甚哀；然有得于此者，必遺于彼。故寧處康強(qiáng)之貧，壽考之賤，不愿多藏而病憂，顯榮而天短也。贈尚書刑部侍郎張公諱維，吳興人。少年學(xué)書，貧不能卒業(yè)，去而躬耕以為養(yǎng)。善教其子，至于有成。平居好詩，以吟詠自娛。浮游閭里，上下于溪湖山谷之間，遇物發(fā)興，率然成章，不事雕琢之巧，采繪之華，而雅意自得。徜徉閑肆，往往與異時處士能詩者為輩。蓋非無憂于中，無求于世，其言不能若是也。公不出仕，而以子封至正四晶，亦可謂貴；不治職，而受祿養(yǎng)以終其身，亦可謂富；行年九十有一，可謂壽考。夫享人情之所甚慕，而違其所哀，無憂無求，而見之吟詠，則其自得而無怨懟之辭，蕭然而有沉澹之思，其亦宜哉。公卒十八年，公子尚書都官郎中先亦致仕家居。取公平生所自愛詩十首，寫之縑素，號《十詠圖》，傳示子孫，而以序見屬。余既愛侍郎之壽，都官之孝，為之序而不辭。都官字子野，蓋其年八十有二云?！?/p>

此事不詳于郡志，而張維之名亦不顯，故人少知者。會直齋陳振孫貳卿方修《吳興志》，討摭舊事，見之大喜。遂傳其圖，且詳考顛末，為之跋云：

　　“慶歷六年，吳興郡守宴六老于南園，酒酣賦詩，安定胡先生瑗教授湖學(xué)，為序其事。六人者，工部侍郎郎簡年七十九，司封員外郎范說年八十六，衛(wèi)尉寺丞張維年九十一，俱致仕。劉馀慶年九十二，周守中年九十五，吳琰年七十二，皆有子弟列爵于朝。劉，殿中丞述之仲父；周，大理丞頌之父；吳，大理丞知幾之父也。詩及序刻石園中，園廢，石亦不存。其事見《圖經(jīng)》及《安定言行錄》中。余嘗考之，郎簡，杭人也，或嘗寓于湖。范說，咸平三年進(jìn)士，同學(xué)究出身。周頌，天圣八年進(jìn)士。劉、吳盛族，述與知幾皆有名跡可見，獨張維無所考。近周明叔史君得古畫三幅，號《十詠圖》者，乃維所作詩也。首篇即南園宴集所賦，孫覺莘老序之，其略云云，于是始知維為子野之父也。時熙寧五年，歲在壬子，逆數(shù)而上八十二年，子野之生，當(dāng)在淳化辛卯，其父享年九十有一，正當(dāng)為守。會六老之年，實慶歷丙戌。逆數(shù)而上九十一年，則周世宗顯德丙辰也。后四年宋興，自是日趨太平極盛之世，及于熙寧、元豐，再更甲子矣。子野于其間擢儒科，登膴仕，為時聞人。贈其父官四品，仍父子皆耄期，流風(fēng)雅韻，使人遐想慨慕不能已，可謂吾鄉(xiāng)衣冠之盛事矣！世固知有子野而不知有其父也。自慶歷丙戌后十八年，子野為《十詠圖》，當(dāng)治平甲辰。又后八年，孫莘老為太守為之作序，當(dāng)熙寧壬子。又后一百七十七年，當(dāng)淳祐己酉，其圖為好古博雅君子所得。會余方緝《吳興人物志》，見之如獲珙璧，因細(xì)考而詳錄之，庶幾不朽于世。其詩亦清麗閑雅，如‘灘頭斜日鳧鷺隊，枕上西風(fēng)鼓角聲?！帧ㄓ星锵愦翰恢?，皆佳句也。子野之墓在卞山多寶寺，今其后影響不存矣。此圖之獲，豈不幸哉？”

本朝有兩張先，皆字子野。其一博州人，天圣三年進(jìn)士，歐陽公為作墓志；其一天圣八年進(jìn)士，則吾州人也。二人名、姓、字偶皆同，而又適同時，不可不知也。且賦詩云：“平生聞?wù)f張三影，十詠誰知有乃翁。逢世升平百年久，與齡耆艾一家同。名賢敘述文章好，勝事流傳繪素工，遐想盛時生恨晚，恍如身在畫圖中?！蹦蠄@故址在今南門內(nèi)，牟存叟端平所居是也。其地尚為張氏物，先君為經(jīng)營得之，存叟大喜，亦常賦五絕句，其一云：“買家喜傍水晶宮，正是南園故址中。我欲筑堂名六老，追還慶歷太平風(fēng)?！鄙w紀(jì)實也。余家又偶藏子野詩一帙，名《安六集》，舊京本也。鄉(xiāng)守楊嗣翁見之，因取刻之郡齋。適二事皆出余家，似與子野父子有緣耳。

耿聽聲

耿聽聲者，兼能嗅衣物以知吉兇貴賤。德壽聞其名，取宮人扇百馀，雜以上及中宮所御，令小黃門持扣之。耿嗅至后扇云：“此圣人也，然有陰氣?！敝辽仙?，乃呼“萬歲！”上奇之，呼入北宮，又取妃嬪珠冠十?dāng)?shù)示之。至一冠，奏曰：“此有尸氣?！睍r張貴妃薨，此其故物也。后居候朝門內(nèi)。

夏震微時，嘗為殿巖饋酒于耿，耿聞其聲，知其必貴，遂以其女妻其子，子復(fù)娶其女。時郭棣為殿帥，耿謁之曰：“君部中有三節(jié)度使，他日皆為三衙?！笨蹫楹稳?，則曰：“周虎、彭輅、夏震也?！被?、輅時皆為將官，獨震方為帳前佩印官。郭曰：“周、彭地步，或未可知，震安得遽爾乎？”耿曰：“吾所見如此，可必也?！惫⒁驗槿私Y(jié)為義兄弟。

一日，耿謂虎曰：“吾數(shù)夜聞軍中金鼓有殺聲，兵將動，君三人皆當(dāng)由此而顯矣。”未幾，開禧出師，虎守和州，輅為金州統(tǒng)戎，皆以功受賞。震則以誅韓功，相繼獲殿巖，虎亦為帥，皆立節(jié)度使班，悉如耿之言。

周陸小詞

周平園嘗出使，過池陽，太守趙富文彥博召飲。籍中有曹盼者，潔白純靜，或病其訥而不穎，公為賦梅以見意云：“踏白江梅，大都玉軟酥凝就。雨肥霜逗，癡挨閨房秀。莫待冬深，雪壓風(fēng)欺后。君知否？卻嫌伊瘦，又怕伊僝僽?！本坪?，又出家姬小瓊舞以侑歡，公又賦一闋云：“秋夜乘槎，客星容到天孫渚。眼波微注，將謂牽牛渡。見了還非，重理霓裳舞。雖無誤，幾年一遇，莫訝周郎顧。”范石湖嘗云：“朝士中妹麗有三杰?！敝^韓無咎、晁伯如家姬及小瓊也。禁中亦聞之。異時有以此事中傷公者，阜陵亦為一笑。

陸放翁在蜀日，有所盼，嘗賦詩云：“碧玉當(dāng)年未破瓜，學(xué)成歌舞入侯家。如今憔悴蓬窗底，飛上青天妒落花。”出蜀后，每懷舊游，多見之賦詠，有云：“金鞭珠彈憶春游，萬里橋東罨畫樓。夢倩曉風(fēng)吹不斷，書憑春雁寄無由。鏡中顏鬢今如此，席上賓朋好在否？篋有吳箋三百個，擬將細(xì)字寫春愁?！庇衷疲骸棒民R清狂錦水濱，最繁華地作閑人。金壺投箭消長日，翠袖傳杯領(lǐng)好春。幽鳥語隨歌處拍，落花鋪作舞時茵。悠然自適君知否？身與浮名孰重輕?！庇忠源嗽姼爬ㄗ鳌讹L(fēng)入松》云：“十年裘馬錦江濱，酒隱紅塵。黃金選勝鶯花海，倚疏狂，驅(qū)使青春。弄笛魚龍盡出，題詩風(fēng)月俱新。自憐華發(fā)滿紗巾，猶是官身。鳳樓曾記當(dāng)年語，問浮名，何似身親？欲寫吳箋說與，這回真?zhèn)€閑人?！鼻拜咃L(fēng)流雅韻，猶可想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