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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期迷途:花園里的伊壁鳩魯】伊格尼篇:我們

2022-02-15 22:38 作者:進擊の囚徒  | 我要投稿

這是鄙人根據二測審訊劇情進行的魔改版同人文,文學性較強,娛樂性較弱,會很枯燥,不喜勿噴

文字是按英文邏輯寫的,有些地方的對話可能會令人費解

本文根據個人理解加入了使劇情更加合理順暢的私設和ooc

為了閱讀體驗,請先觀看原審訊視頻!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Bq4y1o7DU?share_source=copy_web

更新隨緣

“……完全沒辦法?沒有其他……好的,我知道了。我會去的?!@么堅持?那請把電話給他?!?/p>

我把按著耳機的手放下,虎口抵著嘴唇。“你們可以坐下,沒什么好回避的,我又不是在談死役武器的交接?!?/p>

夜鶯沒出聲,拉過椅子讓開爾文坐下,自己站在她側面。用麥凱納斯或黎塞留周圍的全部精英換她一個,我都不愿意。

開爾文坐立不安,盡管沒有手銬,她的手腕還是靠得很近。她不停眨眼,好像整個辦公室包括我都是滾燙的黃金,讓她的眼神只能在上面跳芭蕾。

“小子(Boy)。”那邊說。我的血壓已經開始升高了。

“你想跟我說說話?我會去看你的,這周末就去?!薄爸斏髯龀兄Z。開弓沒有回頭箭。”“我說我會去。我會安排好一切,然后過去?!薄拔覀冇卸嗑脹]說過話了?”“三年吧,我想?!?/p>

他嗓子里有東西卡著,聲音像個老舊的鼓風機。

“抱歉沒去你的上任儀式?!薄皼]什么,你知道過程,一張調令、一場暴動。我差點死在上任當天?!薄俺浞值闹斏鲿让A硗?,你說話有點粗魯,你副官不會喜歡這個的。你需要跟她配合?!薄爱斎唬斎?,我跟她配合得很好?!蔽铱匆国L,這個機器人——這是夸獎——一樣和我對視。我想她不會像電影里那樣猜出我們的對話然后天真地點點頭。“我們合作很愉快?!蔽艺f。

她居然真的點了點頭。

“在這點上我需要存疑。”他說。

我們暫時沉默。某處有焦糊味,某種火開始燒起來。

“你的守夜人來找我了?!蔽艺f,“他的品味和你一樣經典?!?/p>

“你記住我的評價了。那件事的報道我知道了內幕。給你解圍的叫盧西恩·‘古勒斯’·沙赫,三級特務?!?/p>

我等了一會。“你真知道所謂的內幕?”

“沙赫跟蹤了市議會半年,找足證據,只差一個借口,而你們管理局給了他這個借口。尋找迪蒙·謝爾德的人除了市議會,還有沙赫的直屬行動小組。他很早就計劃通過謝爾德突破市議會的信息封鎖,但只靠他自己抓不住禁閉者。所以他在確認信息完備的前提下開始了內部操作,使FAC動用了一半多的警力進行高強度搜索,找到線索后,你們就不得不介入,而且不得不按著他的想法行動?!?/p>

“這是三級人員?”我不能當著一個禁閉者的面大談第九機關。

“共分四級,每向上一級的權力跨度比任何地方都要大。到此為止。”

輪胎燒焦了,氣味一瞬間變得難以忍受。

“你還是喜歡自然光?”“你知道。我們還是回到剛才的話題吧,你應該還有話想說?!薄昂冒?,那你怎么看?你的意見呢?”“你還在詢問我的意見。你應當有個人的判斷。我說過,別人的觀點會影響你的立場,而立場不應該被如此輕易地改變。如果你堅持,我這里有些客觀的情報……”

“好了,夠了,我改變主意了,現(xiàn)在你聽我說?!蔽抑牢业猛O拢乙仓牢彝2幌聛?,“我記住了你的話,你的對事物的評價,順著你的話走,從不敢冒犯你,自打我見識到你有多明智。聽著,我詢問你的意見是因為我想尊重你,你大可不必繼續(xù)以那種消極的態(tài)度對我。你知道我為什么活下來了嗎?‘最優(yōu)秀的士兵也斗不過最蹩腳的禁閉者?!阏f過的,記得嗎?我聽你的,按你說的做,而你對我的回應就是一句客觀的評價,比我用來對付市議會檢查的報告還客觀。你總是告訴我那些我已經知道但還沒來得及告訴你的事。我不可能讓你及時知道我有多努力地想變成你想要的樣子,因為你根本不給我傾訴的機會。你從來沒給夠我時間?!?/p>

燒輪胎的氣味讓我忍無可忍。我停了下來,忍著肝臟處的疼痛。

“醫(yī)生說你需要安靜?!蔽易约憾寄苈牭轿业囊а缆暎白屛覀兺O?,冷靜一些,我們都是。我們吵得夠多了,我不想下次去的時候還和你吵?!?/p>

“如你所愿?!彼穆曇艉芷届o,“但我希望……”

我直接掛了電話,丟開耳機,拳頭抵在嘴唇上。五分鐘過去,她們兩個一聲不吭。

“開爾文,你可以說你的事了?!?/p>

她打了個冷戰(zhàn)。“可是……局長你……”

“Just say it!”

“哦……那個,我請求到食堂工作。我曾經在狄斯藍帶學院學習,有烹飪經驗,想為大家做些事情?!?/p>

“這不是你的真實想法。告訴我真正的理由?!蔽翌^也不抬。

那邊好一陣沒有回應?!拔摇疫€是想成為一名合格的主廚。當、當然我知道我要先從最簡單的做起。這是我的夢想。還有,我作為禁閉者的戰(zhàn)斗能力比不上別人,我不想讓自己……沒有價值。”

我戴上眼鏡,打開桌上的錄音設配,雙手互絞,看著不安的開爾文?!敖]者S-074,根據你的請求,會有一些作為前提的要求需要你注意并遵守。這些要求是你的承諾和保障,如果你拒絕遵守它們,你不會得到想要的結果?!?/p>

她茫然地坐著,當她終于意識到我在等待回答時,我的耐心還沒耗盡。我似乎冷靜下來了。這很好。

看到她保證會遵守規(guī)定,我繼續(xù)說:“首先,在審議通過的前提下,你會獲得在每個周二和周四中餐前兩小時離開房間的特權,供你去食堂廚房協(xié)助準備餐食,該時間內你不得在未經上報的情況下前往其他距離過遠的區(qū)域;其次,你需要保持情緒平穩(wěn),并穿著長袖正式服裝,若在工作期間因你個人原因致使他人受傷或貴重物品受損,該項特權立即作廢;第三,初步規(guī)定試用期為三十天,若你在三十天內遵守規(guī)定且表現(xiàn)良好,即適當擴大權限,具體情況三十天后另行討論。旁聽意見如何?”“該規(guī)定嚴謹,符合安全規(guī)章,并在一定程度上尊重了禁閉者人權。旁聽無反對意見?!薄敖]者S-074,你的請求已通過審議,我代表MBCC管理層批準你的請求,相關規(guī)定及特權明日起即生效?!蔽野聪落浺翩I,摘下眼鏡。

開爾文的臉漲得通紅?!澳牵?、局長,我真的可以……”

“凡事都具有一里一外。剛剛的流程是官方規(guī)定,不得不進行?,F(xiàn)實情況會更靈活,但你也需要注意不能有出格舉動?!?/p>

“嗯,我一定會小心的,謝謝局長!”她站起來給我鞠了一躬。

“還有一點,我的個人要求。發(fā)揮出你的水平來,我不希望我盤子里裝的是一塊冰或是其他折磨味蕾的東西?!蔽椅⑿Γ拔視才啪l(wèi)給你開門,回房間去吧,好好準備。”

“下次臨時審議,希望您叫上菲主任?!币国L說。

我沒回答她。辦公室里一片安靜,我的心跳沒來由地加速。

“夜鶯,你的父母情況如何?現(xiàn)在不是工作時間,涉及隱私的話無需回答?!?/p>

“沒什么可隱瞞的。我父母住在狄斯城北城區(qū),都退休了,沒有經濟或身體上的困難。只是我不?;厝ァ!彼q豫著繼續(xù)。她每次想提問私人問題時,句首的疑問詞都會停頓一下。“那邊是您的父親?”

“是的,”我聲音拉得很長,“那是我父親。在你們看來,他是自由的諾蘭·安德森將軍;在我看來,他就是個一心追求自由的苦行僧。”

“大多數(shù)情況都是父母缺乏表達,而在這種情況下很少有例外?!?/p>

“我不是不相信你的理論,夜鶯。在他眼里,我永遠不夠好,最多是一句客觀的正面評價?!?/p>

“但我想您需要他?!?/p>

我扭頭看她?!澳阒滥阍谡f什么,對嗎?”我的嗓音混進了有毒的煙霧,“鑒于你超凡的心理學技藝,我會向上面申請讓你到FAC審訊處任職。好了,開個玩笑。你是根據什么原理推斷出來的?”

“完全的經驗。關鍵是您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彼f。

我們沉默著處理文件,焦糊味漸漸聞不到了。說到底,我沒必要跟夜鶯說這么多。我的不安源自于反常。他從來不會主動找我談話,最大程度上尊重我的自由意志。他似乎還堅持他的習慣,但某些地方有明顯的不同——不是蒼老的聲音或過于緩慢的語速,而是我從來沒想過的恐怖。我父親的自由似乎有了松動。

算了,按他所說,工作時間應該使精神片刻不離工作。我集中精神,應付沒頭沒尾的文件,直到備忘錄響起提示音。我看表,已經過去兩個小時。

“時間差不多了。按計劃我們得去見見伊格尼?!蔽艺f,“她的情緒需要納入考慮。或者——”

夜鶯欲言又止?!案玫慕ㄗh只有提出來才會體現(xiàn)其價值。”

“我認為時間過短。您的情緒更需要納入考慮。況且您還沒有與她過多接觸,她會排斥的。如果新城縱火案的確是她能力失控造成的,那么在此情況下的審訊更值得擔憂。”

“我向你保證我現(xiàn)在足夠平靜?!蔽艺f,“我盡量和她接觸了,盡量。重點是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對付青春期的女孩,這讓我無從下手。我的想法和她們的相去甚遠。如果聊天,我以為她們喜歡黑鴉片,但她們想的是加了厚奶蓋的拿鐵?!?/p>

“黑鴉片已經過時十年多了,局長,針對接下來這位禁閉者,她的確更有可能思考拿鐵的問題。我知道部隊的情況,但恕我直言,您至少不能像一個一覺睡到現(xiàn)代的原始人,還保留著原來時代的思維認知。況且您有很強的學習能力?!?/p>

“我沒有學習流行知識的欲望?!蔽艺f,“批評得好,夜鶯,你對當代年輕姑娘跳脫的思維和流行文化有多少了解?”

“能理解一部分。至于流行文化,至少比您了解?!薄白銐蛄恕13帜愕挠哪?,夜鶯,那很討人喜歡?,F(xiàn)在跟我來,審訊需要你的幫助?!薄澳敲?,如果原計劃不變,首先您應當在審訊中延長不戴眼鏡的時間?!?/p>

我來到伊格尼的房間,用終端開門。這種手環(huán)式終端是菲從大人物們那兒爭取來的,僅在管理局內部使用,管理層每人一個。我真希望菲沒用什么糟糕的“辛迪加手段”。大人物們用光了憤怒和喜悅、以及反對和支持的精神,留給管理局的態(tài)度從來只有模棱兩可。

“S-033,請你離開房間,局長需要對你進行審訊。”夜鶯說。我?guī)е坨R,向她點點頭。

伊格尼投來的目光充滿敵意,伴隨有膽怯。她的外套寬大厚重,不過襯衣和絲襪還是體現(xiàn)了她的身材。她一言不發(fā),視線從我們身上移到門外的空氣。我轉身向審訊室走。

禁閉者之間稱審訊室為紅房子(red house),據卓婭說,是“某只小老鼠”從艾瑞爾嘴里套出來的用來稱呼讓他們不舒服的一類房間的頗具文學性的名詞,可沒人知道這個名詞用來形容禁閉室更貼切。被問到為什么黑漆漆的審訊室要用“紅”描述,小老鼠反唇相譏說英語里叫紅茶也用“黑”描述??磥硭辽倏辛藥醉摃?/p>

伊格尼坐上椅子,讓夜鶯給她綁上沒用的束縛。她的眼神在我手上的文件晃了一下?!澳阆敫陕铮坷首x禁閉者的光輝事跡?”

“你的信息是FAC記錄的,既偏頗又不全面。拋開這個不談。”我摘下眼鏡裝進口袋,她看著我拿眼鏡的手消失在桌子下,“我討厭審訊這個詞。明明有時候我們可以更平和一點的,比方說現(xiàn)在,比方說聊聊天?!?/p>

終端發(fā)出震動。夜鶯提示我說得不合適。

“呵,聊天。”她扯起嘴角,“希望你只做聊天一件事?!?/p>

“我保證?!蔽艺f,“你看,我上任兩個多月,還有很多事需要學,可能包括在禁閉者面前朗讀事跡。”

震動。我意識到這話在對方聽來就是譏諷。

伊格尼的眼神更加抗拒。她收下巴,擋住喉嚨。

“我信不過FAC。他們只記錄情況,從來不考慮當事人的情況,也不給他們辯解的機會?!蔽铱刂浦旖堑幕《?,這可真難,“我相信那起火災也一樣,你有些來不及說的話,而那些才是真相。”

“沒有隱情。”她一副桀驁不馴的樣子,仿佛她自己真能頂?shù)米碜匀澜绲膲毫?,“為什么一件事一定要有隱情?”

“經驗之談?!蔽蚁胛易詈蒙倮@彎子,“很多禁閉者之所以能被發(fā)現(xiàn)都是因為他們的能力失控了,造成了他們本不想造成的破壞。我認識的禁閉者中,能力失控不是個例?!?/p>

“你就是想排除這種不確定因素,對嗎?讓你的審訊記錄更嚴謹?!?/p>

她試圖攻擊我的官僚身份。“審訊記錄保留在管理局內部,如果上面的老朽們想看,我會另寫一份報告。不過報告不是我們現(xiàn)在應該關心的事?!蔽彝nD,“你不是故意的,對嗎?”

“你想太多了,我就是故意的?!?/p>

“那么,假設如你所言,你的動機是什么?”我順著她的話走。

她給了我一個白眼。我能看到她的耐心飛速流失。“沒理由,因為我是禁閉者,我就是想燒著玩。”

我想起曾經接觸過的一些少年犯,即使不是禁閉者,他們也有一定程度的犯罪心理,想體驗相應的背德感和刺激。對于普通的未成年人,警察會把他當成一只看多了特工片的倉鼠。他們深思熟慮,預判警方會采取的行動,想著如何漂亮地擺脫他們的追捕,還想在案發(fā)現(xiàn)場留點胡狼尿一樣的酷酷的留言,但他們很少考慮如何應對警方的盤問。如同他們的身份所證明的那樣,被關在不會滾動的倉鼠球里個把星期,任何人都會選擇招供,和盤托出。

眼下的問題是,伊格尼是自首的,縱火案發(fā)生幾個小時后她就出現(xiàn)在了FAC的分部。我面前的這個女孩肯定不是什么縱火犯,更不是“視人命為草芥的禁閉者惡棍”。我討厭媒體,他們有好幾樣功能,被靈活運用的只有歪曲事實和妨礙公務。

“你的想法遠在小偷小摸之上。一位高水準的縱火犯,和警察捉迷藏不是更好?”我注意觀察她的反應。

“自首……胡話。你從哪聽說的?剛剛提到的FAC?”

我把一份檔案滑到桌子中間,繼續(xù)注視她。

“你的審訊很沒水平。這種沒頭沒尾的檔案能證明什么?”她向后一靠,“算了吧,我就是個十惡不赦的禁閉者。”

我還是不說話。她用兇狠的眼神跟我對抗。“我們沒什么好談的了?!?/p>

震動??磥黹L時間的沉默對少女很有效,有效到能傷害她的心。我的目的可不是讓她受傷?!熬彤斈甑陌缸拥拇_可以就此打住。你知道嗎,我這個人很想把案卷什么的丟進垃圾桶里,僅限心血來潮的時候?!蔽沂掌鹞募?,直接遞給身后的夜鶯,“那我們聊聊其他的。我當局長的經驗短得驚人,甚至沒法收進履歷里面。新城對我來說太陌生了,想請同事們吃個飯都無從下手。所以我想請新城有名的美少女美食評論家指點一下?!?/p>

“你在說什么?”她想否定。但正如《實用審訊教程》里寫的一樣,她是有驚訝和隨之而來的微小喜悅的。

微表情研究專家們一百多年前就總結出了關于情緒的理論,其中關于驚訝的理論最為經典:驚訝是一種過渡情緒,其持續(xù)時間僅有不到一秒,在那之后,驚訝往往轉變?yōu)槠渌榫w。這條理論如此經典,以至于相當數(shù)量的普通人都知道。眼下的實用情況是,伊格尼的確表現(xiàn)出自然的驚訝(雙眉提升、眼睛睜大,持續(xù)1/4秒),也的確有后續(xù)的反應(驚訝轉變?yōu)榭酥频南矏偅劢?、嘴角提升,持續(xù)1/4秒),但之后卻很快轉變?yōu)榱硪环N情緒并定型(眉毛向中間靠攏、眉頭上揚、眼瞼形狀改變,保持持續(xù))。說實話,我有點看不懂。

當然,門外漢壓根注意不到這些有趣且意味深長的變化。

我打開終端。FAC恢復了伊格尼曾經使用過的社交賬號,把數(shù)據和案卷一并寄來。我打開其中一條視頻。那是伊格尼的聲音,充滿熱情和真誠,像河邊的晨露一樣新鮮,而那些程度副詞的大量使用更證明了她的未完全成型的活力。我再次感到不可思議,青春充盈胸膛的姑娘居然能如此自然直接地傳達出“美好”這一概念本身。

“各位吃貨中午好,我們又見面啦。今天帶大家去試吃一家你們絕對——沒有吃過的拉面店。它的位置非常不好找,在廢棄的706工廠大樓里,但相信我,只要你們吃過一次,就一定會像我一樣不惜步行兩公里來到這里……”

這招是夜鶯想的,意在調動起伊格尼的情緒——情緒被挑逗起來就不太會被壓下去。我雖然盯著桌子的一角,但我對她的反應心知肚明。我又換了一條。

“今天一定要給大家推薦這家冬日限定的冰淇淋,最適合在寒冷的天氣里吃。它的外觀設計非常別致,模擬成了核電站的形狀,但是不要擔心,它只有非常薄的一層……”

“夠了,停下!別再放了!”她抗議。周圍的溫度明顯上升。連續(xù)震動兩次,夜鶯提醒我采取行動,但我沒動。

我聽見啪的一聲,伊格尼手腕上的電子定位器冒出煙。

“糟了?!?/p>

房頂?shù)膽痹O備發(fā)出尖銳的警報,警報停下的同時,消防噴頭噴射出水霧。我們瞬間濕透了。

“我、我只是……我不是有意的……”她立刻變成一副乖巧的模樣,怪惹人可憐的。

我打算回頭找個借口匿名告發(fā)那家媒體,罪名是歪曲事實。

夜鶯在終端上操作幾下,水停了。我抹掉臉上的水?!氨笡]有毛巾可以用?!蔽艺f,“關于那個冰淇淋……”

“我警告你別再放了!也別再說了!”她臉色通紅,委屈地抗議。她身上冒出蒸汽。與開爾文一樣,她平時就體溫異常。

“我想說的是,那條視頻播放量很低,大概是人們不知道什么是核電站。如果換做這里的某位禁閉者,我想她會很樂意去嘗嘗?!蔽译p手平舉,“如你所愿,我不會再放下去了。但你不認為寫得不錯嗎?就播放量來看,大多數(shù)人都認同。”

“沒用的。”她自言自語,“禁閉者,殺人、縱火,我們這類人不都是這樣嗎?連自己的能力都控制不了,總是會傷害其他人?!?/p>

“可你沒有一開始就讓水噴出來。你的能力在這里不會隨便爆發(fā)?!?/p>

“哼?!彼室舛阒豢次遥皼]用的,你又不是科學家?!?/p>

看來她還相信科學家這種哄小孩子的說辭?!拔抑酪粋€理論,想聽聽嗎?”

她不說話,我自顧自開口:“黑環(huán)研究學家穆雷羅·布朗在他已被作為大學教材的經典著作《異方晶分類學》中提到過一個社會學命題,是否應將禁閉者的能力失控作為其本人意志的表現(xiàn)。他認為,禁閉者的能力屬于在外界影響下形成的特殊附屬要素,特殊能力的不受控制性不能完全作為禁閉者的主觀行為。因為牽扯到法院判決和量刑,這個命題到現(xiàn)在都沒有定論。”我前傾身體,拉近我們的距離,“我相信你平時一直在努力控制情緒?!?/p>

“沒有刻意控制。我有個儀器,過了臨界值就會報警?!?/p>

我可從來沒聽說過這種儀器。狄斯城最大的問題就是官方和民間信息的不對等。民間知道官方的一切,而官方對于民間的了解極其受限。

“只靠儀器?你的家人呢?”禁閉者們很多都是孤兒,所以我發(fā)問。

“幫過,但不是在這件事上。他們只是不想我被別人發(fā)現(xiàn)?!彼姆磻獩]什么異常。

“那你呢?別人發(fā)現(xiàn)你會如何?”

她幾次想開口,最終還是選擇沉默。我想我們都在思考同一件事,她是回憶,我是復盤。

“那天發(fā)生了什么?”

“我那天在家里,發(fā)了一條定位在美食節(jié)的博客。早上餐廳里忙完后,我正打算洗澡,他們就闖了進來……”

“在餐廳里幫忙是你的選擇?”

尖銳的問題。她的胸口有明顯的起伏。震動。“所以說他們讓你情緒失控,發(fā)了大火。但那不是你真正想做的。你只告訴了我?FAC的……”

“都怪我,是我太貪心。早知道這樣,我就不該寫那個……該死的博客。”她耷拉著頭,“我的生活已經夠幸福,我應該知足,老老實實過日子,而不是反復做會帶來麻煩的事?!?/p>

好吧,至少從那個尖銳問題上移開了。我沉默,等她把話說完。少頃,她抬起頭,眼神平靜。

“我做過的,我都負責了。也沒什么可再跟你說了。”她的重音在第二個“我”字上。

“這不是你的錯?!?/p>

“那又是誰的錯呢?”

“按常理,那些缺心眼的家伙更應該被譴責?!?/p>

“有什么用?發(fā)生了就是發(fā)生了?!?/p>

“你已經做了很多,任何救贖都該有個結束?!?在我看來這是幼稚的話,但適合她。

“我永遠彌補不了。我早該自首的?!彼f完這句話,一下子輕松了很多。

我忍不住用憐憫的目光凝視她。這孩子害怕的不僅僅是人們,即使是該釋放在那些好事者頭上的怒火,她也選擇忍耐,任由這火燒向自己。跟蹤監(jiān)控錄像的分析數(shù)據顯示,進來的三個月,她沒跟任何人有持續(xù)十分鐘以上的交談。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會瘋的。

這是一個想用自己一切來彌補自己錯誤的責任心太強的女孩的悲劇。

她和我很像。

擁有一個智商頗高且極有個性的父親,生活注定不會風平浪靜地走完二十四年。我父親的道德水準很高,從小我就有超乎常人的愧疚感,這不是好事——廢話,當然不是。即使因為同班同學做錯了事讓老師生氣,我也會十分愧疚。我會為我們的錯誤感到羞恥,但現(xiàn)在想來,沒有少不更事脾氣的小孩的成長之路就是徹頭徹尾的悲劇,更不用說這個小孩的負罪感更多針對長輩。我父親的教育方式之一是提問,他拋出一個問題讓我回答,要求“答案越簡潔越好,最好給我一針見血”,如果答案不令他滿意,他就會保持沒有任何反饋的沉默。我遺傳了他的良心,但沒有遺傳他的智商,所以往往被這些問題壓得喘不過氣。我還記得回答問題時的感覺:牙齒緊咬、心跳劇烈、冷汗直流、腎上腺素不要命地往外涌。每次都是我姐姐在他背后打手勢,我才得以從地獄里一次次爬上來。他的完美讓我誠惶誠恐,他特殊的教育法也更加深了我的愧疚,到最后我身上的十字架沉重到超越年齡,我從被命運指引著走到被命運拖著走。它在我十一歲那年把我拖進了河里。那天我姐姐的話比平時更多,反復抱怨我不應該尋短見。我父親見到死里逃生的我,沒做任何反應。我甚至沒有得到哪怕一個用以證明我對他有用的失望的眼神。從那天起,我開始和他對著干,沒有聽他的去上醫(yī)學院而報名參了軍。我故意拿著醫(yī)學院的錄取通知書回家,當著他的面撕成碎片,告訴他我要走他的老路。母親哭個不停,姐姐一個勁搖頭。至于我父親,他只在我發(fā)表完宣言后進行了一次持續(xù)六秒的深呼吸,然后宣布我可以按我認為正確的方向走。

希望這個女孩沒有過分嚴格的父母。

等等,父母?

“你的父母在哪?”

她打了個冷戰(zhàn),一下子緊繃起來,眼神透露出走投無路、要和我拼命的絕望。標準的恐懼。我恍然大悟,她先前微表情的奇怪轉變也是因為這個。

“……我希望你別再問。”

只有盼著對方爆發(fā)的愚蠢審訊者才會選擇追問。伊格尼動搖得很厲害,萬一情緒失控,連枷鎖都來不及用,我和夜鶯都得當場蒸發(fā)。

“這與我的父母無關?!彼偹銐褐谱×饲榫w,憤怒已經不太致命,“他們很好,這都是我自己犯的錯!”

她看上去像只張牙舞爪的小狐貍。

“好,好,我明白。這當然與他們無關?!蔽覕[出公事公辦的樣子,“你無需緊張。FAC會按規(guī)矩辦事,我們也一樣。”

震動三次。夜鶯提醒我該結束了?!昂冒?,那我們結束。很抱歉把這次談話弄得像審訊一樣。”

她瞪著我,眼里是受了傷的閃光。“我只是想更多了解你。再次抱歉。另外,如果你想嘗嘗學院派的料理,我可以給你批個外出的假條。廚師你自己選,畢竟你們禁閉者之間交流起來更方便?!?/p>


?

一個月后。

樓下傳來悶響,我的桌子一震。菲挑起左邊眉毛,眼神露骨地從上到下繞了我辦公室一圈。我差點笑出來。“你也是這么逗上一任局長的?”

“我在中學里可是話劇團的,新城五個街區(qū)最著名的默劇演員?!彼H為自豪地昂起頭,同時一推眼鏡,“如果小夜鶯在,我可不會讓你提到科瑞茲前局長?!?/p>

“我知道。”我也扶眼鏡,發(fā)現(xiàn)它不在那里,“樓下如我所料的發(fā)生了爆炸,我要去看看。”

“等等,你的話題還生效嗎?”

“當然,誰不想知道特洛伊的真相呢?”我沖她做個鬼臉,戴上眼鏡開門出去。

等我趕到廚房后,火已經被撲滅了。伊格尼拿著滅火器,開爾文手足無措地站在一邊,兩人頭上全是干粉。

我輪流注視她們?!艾F(xiàn)在誰來解釋一下?”

“是我干的。”伊格尼搶先說,“我……”

她沒法給自己辯護。你們懂的,責任心。

開爾文快哭出來了。“S-074,回到你的房間去?!?/p>

“局長……”她臉上的淚珠變成了冰凌。

“回去仔細聽聽我的要求。‘工作時間內’,現(xiàn)在是下午三點,不在規(guī)定的范圍內。損壞的器具我會安排人處理,如果你別再多嘴并立刻回到房間去,我可以當做什么都沒發(fā)生?!?/p>

開爾文偷偷看了一眼伊格尼,悄悄溜了。對,別破壞我的計劃,我靈機一動想出來的和伊格尼緩和關系的計劃。

上次審訊我犯了一個錯,就是太過草率地提到她的父母,讓我們的關系下降了幾十度。臨走時我突然有了辦法,如果伊格尼想念過去當美食博主的日子(這是絕對的),不如讓她去找開爾文,既可以讓她接觸其他人,也可以創(chuàng)造我和她在審訊室外獨處的時間。兩個對料理有陰影的人聚在一起搞料理,不可能不發(fā)生意外。當然,不能因此對開爾文做出懲罰。

我把臺案上的干粉掃下來,啟動角落里的掃地機器人。伊格尼沒有走開,好兆頭?!八阅阏业搅四俏淮髲N?!蔽艺f,“可現(xiàn)在是午后,中午的飯不合口味?”

“呃,不是……”她扭捏著,“就是……單純?yōu)榱藝L嘗……”

“蒂娜是藍帶學院的高材生,雖然她自己沒有認識到,但她的水準已經足以勝任主廚了。可惜你沒嘗到?!蔽姨_讓過扁平的機器人,“所以你應該還餓著。切塊牛排?”

“不太想吃。”

“就當是我餓了,好嗎?”我遞給她一大塊牛排。她猶豫著,接了過去。她的眼神飄忽,不敢與我對視。利用別人的良心對現(xiàn)在的我還是太難。

我邊掃著爐子上的粉邊偷眼看她。她的手碰上冰凍的牛排,原本有白霜的牛排軟下來?!暗豆げ诲e,還有解凍功能?!?/p>

“以前餐廳的冷盤都是我負責的,所以還湊合?!彼釉捊拥煤茏匀?,看來對我的敵意變淺了。另外,我發(fā)現(xiàn)她不排斥自己能力的正面作用。

“開爾文沒傷到你吧?有次活動,有個普通囚犯想找她麻煩,結果那人差點因為凍傷而截肢?!?/p>

“沒有。她人很好。”她放下刀面向我,“這是我的錯,請你不要處罰她?!?/p>

“當然不會,我保證。但凡公事,我都按規(guī)矩辦。”

她回去對付牛排了,握刀的手微微顫抖。

“你也在你家的餐廳幫忙嗎?”

“……大概是?!?/p>

我自認為明智地沒有追問。“那你去燉湯吧。”

“不要。”

“我能知道原因嗎?”

“我告訴你,你別笑話我。”

“我保證不會?!?/p>

“我,我會讓火失控的,所以不能碰……”

這是她在檔案里沒交代的,我得記下來,就算只是出于安全考慮?!八裕銓嶋H上不完全會做菜。”

“胡說!我會的!”她嚷嚷,“看看你的洋蔥!”

“你執(zhí)意要和一年多沒拿過廚刀的人比廚藝嗎?”

她哼了一聲?!澳悴幌裆先尉珠L,她的自尊心比你的結實多了。”

我咳了幾聲。我們又回到沉默中去。我蓋上湯鍋的蓋子,準備做牛排醬。

“我可以問你的父母嗎?這不是硬性問題?!蔽艺f。

“你別再提他們了。上次我就說,我是我,他們是他們。我做的一切都和他們沒關系?!?/p>

“那么我以后不會再提他們了,無論是套話還是審訊?!蔽沂冀K盯著砧板,“我沒有惡意,也沒想破壞任何剛剛修補好裂紋的事物。你看,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一些。因為按照MBCC管理條例以及慣例,所有有能力戰(zhàn)斗的禁閉者都應盡到為狄斯城清除威脅的義務。我們會是戰(zhàn)友?!?/p>

“這樣最好。”她似乎松了口氣,“這也是我自首時跟FAC提的條件,我會配合他們的調查,會按他們說的做,條件是保護我的父母免受火災事件的牽連。你知道的,新城對禁閉者的家庭……”

我腦中迅速閃過十幾起類似的血案。“你考慮得很周到?!?/p>

“這是我為數(shù)不多能為他們做的事了?!?/p>

“通過犧牲你自己?”

“一直以來都是他們?yōu)槲易龀鰻奚?。他們的餐廳在我六歲燒毀它之前生意一直很好?!?/p>

“這不是你主觀要做的事。于情于理錯都不在你?!?/p>

“可法律認為錯在我?!彼p輕地,輕輕地說,“只能是我的錯。我暴露了自己的能力,他們?yōu)榱宋屹u掉房子抵債,搬到新城不知名的角落。從來如此,只要我控制不住自己,就像一個泡泡,砰,一切清零,轉學,搬家。我們的床是那種便攜式的折疊床,門口有監(jiān)控,爸爸喜歡的小汽車也換成了貨車?!?/p>

我停下刀,留心周圍的溫度變化。

“我們就像躲債的,東躲西藏過日子。在那之后,我父母再也沒有穩(wěn)定的工作,他們總是為我處理一切事情,家里堆滿了滅火設備。我不敢出門,他們就給我買很多書;我不能做菜,我媽媽就鼓勵我寫美食博客。至于其他人,我從來沒法跟他們好好相處,會有人欺負我,然后我就會控制不住暴露自己。除了我父母,我沒有朋友。不過還是有那么幾天安穩(wěn)的日子的,我十四歲開始寫博客,能力由此穩(wěn)定了一段時間。我父母翻新了餐廳,準備在美食節(jié)上正式亮相?!彼暮粑林仄饋怼N掖驍嗨?。

“我這里剛好進行到關鍵步驟,要來看看嗎?”

伊格尼很迷惑,皺著眉走近?!澳阋涛易霾??”她的口氣好像很看不起我。

我把切得歪歪斜斜的洋蔥和蘑菇放進機器,打碎到中等程度,拿出來備用;再把剩下的洋蔥切碎,和蒜一起放進鍋里翻炒,炒出香味后放進碎蘑菇,加入水和淡奶油。整個過程我的手很穩(wěn)。

“你原來可以切好洋蔥?!彼u價。

“在你看來切得不好的洋蔥是種褻瀆嗎?”

她先是一愣,隨后笑了出來?!笆巢氖呛苷滟F的,可不能當做練習雕刻用的水磨石。”

“用詞挺專業(yè)。你都看什么書?”

“嗯,很多很雜,而且看了就不容易忘。”

我們沉默了幾秒。“很抱歉以這種形式了解你的過去。”

“因為一無所有了。什么有起色的事業(yè)、美好的未來,都沒有了。就是因為我在網上去追求那些我不配得到的東西。都是我的錯?!?/p>

我今天第幾次聽到她自責了?我們這種人有個共同點,必須要責備某人時,首先且只會選擇自己。伊格尼有很優(yōu)秀的父母,這起悲劇中充當劊子手的是全體社會。這種時候真希望我能有我父親的口才和沉穩(wěn)的心境。

“我就是勸不動你,是不是?”我深吸氣,沒有嘆氣——父親教過我不能嘆氣,“你父母很想把你帶回去。他們開了新店,地段不差,生意興隆。他們想證明自己有足夠的經濟實力繼續(xù)行使對你的贍養(yǎng)權。關鍵是你,伊格尼小姐,你的決定。我可以把你帶出去,讓你定期看看你的家人。但這事需要理由,我不能不征求你的意見,強迫別人接受自己認為好的東西是無賴行徑。關鍵在你。關鍵是你的真實意愿。你想要什么?告訴我,你想回家嗎?”

她糾結的內心甚至影響到了周圍的空氣。很長一段時間里她都保持這種糾結。最后,她抬起頭,對我扮了個微笑,很慢,很悲傷,仿佛正在淹死一只心愛的小貓。

“我不會回去的?!币粮衲嵴f,“你還是去調查我的父母了。沒什么,我有預料。從一開始的消沉抗拒,到后來重新振作、還債、開新店,我都知道。我知道的不比你少,安德森先生。轉機,由壞向好轉變的轉機,你應該知道,如果你手下的人調查到位的話?!?/p>

“我是自己去的?!蔽壹m正,“凡是沒必要一定有明顯的轉機,很多陣亡士兵的遺族都是慢慢轉變的,可能是不經意間的一束太陽光令他們改變了想法。”

“但我父母不是?!币粮衲嵴f,聲音空空蕩蕩,“我的父母有了新的女兒。一個普通人,不是禁閉者的普通人。報告上說,她叫伊麗莎。我見到照片了,很漂亮?!?/p>

我第一次在心里斥責夜鶯。雖然沒有違反規(guī)定,但她的同情心早晚得讓我觸霉頭。

“干嘛一副受了傷的表情?”好吧,這次受傷的是我,“你最讓人惱火的地方就是太感同身受。我其實挺高興的。比起一個永遠長不大還時不時燒了房子的禁閉者來說,他們做得太多了。他們早該過上哪怕正常一點的生活了。他們是很好的父母,他們值得更好的?!?/p>

她眼睛里滿是淚水,眼神穿過我,飛到夏天云彩的金邊上去?!八麄儠腋5?。”她梗著脖子說。

語言的威力向來遜色于畫面,但善于講故事的人懂得如何使用魔力讓語言勝過畫面。我拉過兩把椅子,沒管滴滴抗議的機器人,讓伊格尼坐下,為她好好講講我見到的她父母的狀態(tài),但效果不大。我一邊講一邊往鍋里加百里香葉子和黑胡椒,最后讓她把蒸干的醬料和牛排拿走裝盤,自己靠著爐子。我在想那之后的事,在拜訪那兩位脾氣和善的夫婦和他們的繼女后,去看望我父親的事。

?

我敲門,敲三下,間隔很長。門開了。這里的門鎖聲音很小,潤滑油和軸承的氣泡摩擦聲能最大程度撫慰病人的心。瓦萊莉沖我比個手勢,反手合上門。

“你總算想起還有我?!彼⑿Γ叭绾?,小子?五年后的我老了多少?”

“我印象里的你一直是這副樣子。”我說,“你需要休息。你托付大好年華的地方可是出了名的壓榨人?!?/p>

“你自認為有資格關心我嗎?一個大兵關心一個醫(yī)生的身體健康?”她搖搖頭,吻我的臉,“你才要注意你自己。”

“我有責任。我們互相指責、爭吵、一連五年處于失聯(lián)狀態(tài),但我還是有這份權利和責任?!蔽覔肀?,“很抱歉沒去媽媽的葬禮?!?/p>

“沒有人因此生氣,我的小家伙。我們支持你的選擇,而且目前為止似乎還發(fā)現(xiàn)不了什么能證明我們的決定有會令某人后悔的地方?!蔽覀兎珠_后,她拉平我的制服,“看看,你和以前完全是兩樣。當時你背著包離開的時候就像根煙斗通條,現(xiàn)在你都會自己搭衣服了。你的制服既新潮又有品味?!彼冻鲵湴恋男Γ呐奈业募绨??!拔覑勰?,我的小家伙?!?/p>

“我也愛你,姐姐。順便說下,這是我工作時才穿的。爸爸在里面?”

“去吧,安靜點,他還在睡?!薄暗鹊龋阆葎e走,陪我半個小時。這是你的醫(yī)院,今天應該沒有加班吧?那就請你在旁邊等等。我不會多待的。”

我開門走進去,里面的四張床上都有人。瓦萊莉指了指第三張床。我承認我猶豫了,幾秒后才下定決心,像靠近敵人哨兵那樣謹慎靠近。陽光很充足,白色的柔和的光濺得到處都是,看來他還是不喜歡燈光。

關于病房構造,我只有一個最初的粗淺印象,因為我的注意力完全被那個陌生的形象吸引走了。他和我印象中的將軍完全是兩個樣子。他的身體很瘦,像疲倦的氣球不可思議地癟下去,同時迫于其僅剩的彈性,還不情愿地保留著高大別扭的骨架。他那雙憂郁堅定的眼睛閉著,眼皮松散地蓋在上面。那雙眼睛可以溫柔、嚴肅、深沉,里面寄居著一個青銅鑄的黑靈魂,日夜不斷地思考。我記得他的眉毛曾經很濃,現(xiàn)在幾乎一點不剩了,稀疏且顏色淡黃,頭發(fā)和胡子也是。陽光照在他蒼白的皮膚上,讓“溫暖”的含義那么那么遙遠。我深吸氣,摘下帽子,坐在椅子上,瓦萊莉坐在我旁邊。我們沒有說話。

我忍不住向他伸手。他的呼吸太輕,我害怕代表他還活著的微小的征兆隨時會分解崩潰,在空氣中歸向一種無言的不得不接受的結局。他不像他了。我忽然開始擔心起來,擔心我這近二十年的憤怒和怨氣是不是放錯了地方。

“別擔心他,還不到時候。”瓦萊莉握住我的手,她向來能看透我,“你知道讓他妥協(xié)有多困難。即使對手是一整個命運,他也至少還有三個月。”

命運對于自己被冒犯表示不滿。他用眉毛拽著眼皮向上提,費力地完成了這個過程。他醒過來了。他沒有立刻開口,代之以審慎的端詳。他端詳別人從來讓人慌張,因為他不受任何常理和規(guī)律束縛,你不知道他會什么時候看到你擔心他發(fā)現(xiàn)的東西,而在你這樣思考時,他想要的信息已經到手了。瓦萊莉又握我的手。我發(fā)現(xiàn)我出汗了。

良久,他開口說:“你應該注意與禁閉者家屬的交流方式。這是你必須具備的職業(yè)素養(yǎng)?!?/p>

“我知道?!蔽以缬袦蕚洌八麄兦榫w激動,我控制不了。我保證是真的。”

他擺正了頭?!罢埛鑫移饋?,醫(yī)生。我需要給我的客人好印象?!?/p>

瓦萊莉幫他坐起身,用枕頭支撐他的后背。“我有義務提醒你,先生,你的客人很特殊,特殊到你可以考慮不那么緊繃,例如拋開慣用的待客禮節(jié)?”

“我的習慣如此,醫(yī)生。行為應當由個人觀念指導?!彼陌l(fā)言符合我的印象,“即使來人是我的家人?!?/p>

我再次確認他的形象。他的確很憔悴,被癌癥折磨得疲勞不堪,瘦削、嚴肅,還是原來的樣子。他還是他。

“我的副官給你帶了東西?!蔽夷贸鲆国L的禮物,“老式八音盒,沒有花哨的跳舞小人,而且是古典樂?!蔽覕Q發(fā)條,八音盒唱出曲調?!靶〔轿枨?,”他認真聽了一會后說,“包凱利尼?!?/p>

“我告訴她你喜歡這個?!蔽艺f。

“我知道。希望你和她的關系不止于普通同事?!彼敝钡刈⒁曃?,“任何一個嚴密的部門都需要膽大的領頭人和謹慎的領頭人副手?!?/p>

“你的意思是我足夠膽大了?”

“你從不缺乏膽量?!彼币曃摇?/p>

我感覺我的眼球在震顫,幾乎要昏過去了。

“我想我還是給你們留點私人空間?!蓖呷R莉起身,“我會提醒你們時間,好好聊聊?!?/p>

“我需要先說兩件事,免得最后沒時間。”瓦萊莉徹底離開后,他開口,“我給你的辦公室發(fā)了一個包裹,里面有一本書??赐晡覍懙谋銞l,你就都明白了。另外,離開的時候讓你姐姐帶你去見一個人,她很有意思。”

“你要介紹一位女士給我?”“她是個禁閉者,但遠不止禁閉者這么簡單?!薄懊靼琢?,不多問?!?/p>

他抿起嘴唇再次打量我?!拔矣浀媚銓ξ业乃兄腋?。忠告?!?/p>

“看來你很介意這個稱呼?!薄笆呛芙橐?,但僅限于稱呼。你的教導絕對有用,救了我好幾次?!?/p>

他調整坐姿,我看得出來,為了對我表示出尊重和關注,他忍受著身體上的痛苦?!拔夷苈犅爢幔俊彼埱?。

我心中涌來一股沒來由的情感。我搞不清楚它從哪來,但它無疑擋住了我,使我膽怯畏縮。當你生命中遇到的最強大的對手突然失去了力量,變得比你更弱,那種未知的恐懼前所未有。

“我想還是下次吧。我還會來的?!?/p>

“哦?!彼c點頭,“我會等你準備好?!?/p>

“其實我的主要目的是弄明白一件事。你知道的,我離開家那天說過?!?/p>

“我記得,你想贏過我?!彼穆曇艚档停皢柊?。”

“爸,我現(xiàn)在夠格了嗎?”

“這還是你想要的?現(xiàn)在的你?”“沒錯,雖然我沒說過,但我的戰(zhàn)友都知道,如果說有哪一天我成為了真正的男人,那一定是我爸親口承認的那天。我經常跟他們說?!?/p>

他低頭,瞇起眼睛,無論眼神落到哪里,都會在上面燒個洞出來?!盎蛟S不是今天?!彼f,“很抱歉,我的兒子?!?/p>

我知道自己還差得遠,還得經歷幾年的打磨,但他的稱呼讓我渾身一抖,神經瞬間被電流淹沒?!澳憬形沂裁?,爸?”

我們心照不宣地對視,我能看到他的眼神從驚訝變得柔軟,致命的柔軟?!芭叮犅?,我這輩子就缺這個了。我小有成就的兒子重新稱呼我為‘爸’。我想我可以安心離開了?!?/p>

“有點自信。他們說你還有希望好轉?!?/p>

“我正要問另外一個問題。你認為我將來能達到你的水準嗎?”我問他。

他看上去很沮喪且懊惱?!澳銏猿謫枂??”

“當然?!蔽矣^察他的臉色。他今天的變化讓我不得不推翻心里的印象,重新謹慎地審視他??上F板一塊,我什么也發(fā)現(xiàn)不了。

“你已經比我預期的優(yōu)秀了?!彼蛔忠痪涞卣f,措辭十分講究。

“……真的?”

“的確如此。”說出評價后,他貌似放下了某樣東西,肩膀向后塌。他不再看我,轉而盯著對面的墻角?!拔沂前凑宅F(xiàn)在的標準判斷的。”

“現(xiàn)在的?你是說……”“我的想法太理想化。各種各樣的條件束縛著我們,即使足夠冷靜、時刻保持思考,要達到我過去所追求的自由難如登天。所以我準備了一個新標準,因為我知道你早晚會向我發(fā)問的?!?/p>

鐘表滴答響,輪胎繼續(xù)燃燒。我的牙齒抵住指關節(jié),一直等到能夠正常呼吸為止。可一開口,我還是無法抑制地激動起來。

“或許你不信,我的生命是按照你的意愿前進的,一直都是。過去我太年輕、沒有深思熟慮的能力,在部隊的幾年里,我開始能夠理解你和你的自由的魅力。我試著去追趕你,真正意義上的追趕,因為我想成為你的樣子,無論你的要求有多高,我都會追下去;而當我終于獲得你的肯定時,你卻說我的成功是因為你降低了要求?”我努力呼吸,空氣灼燒著肺泡,“你還是追求自由的,我知道。這樣于事無補。對你對我都不是最佳選擇。改變想法,胡扯,我打賭你不想改變,不想降低標準。這仍舊不是現(xiàn)在的你想要的自由。”我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大呼小叫,像個不成熟的少年。

他沉默。“那么,我該怎么辦,兒子?”

“堅持。以橫掃一切的偏見堅持。既然改變主意會讓你更痛苦,那就堅持你最初的觀點。既然我自己選擇回來繼承——”

“我必須要打斷你了?!彼f,“既然你說你愿意追求我們所定義的自由,我就必須讓你明白。這種自由要付出很多,包括物質和精神上的,而不被親人理解的痛苦會遠超你的想象。我們犧牲掉許多事物,只為踐行一個理念,而它甚至不會對社會和他人做出什么積極貢獻。我的自由是極端的自私和客觀,客觀到了要拋棄部分人性的地步。你母親是位偉人,她永遠支持我的自由,幾乎沒有一天不遷就她自己來成全我。你從小就是我的鎮(zhèn)靜劑,能以普通人的角度給予我另一方面的信息?;蛟S我在大多數(shù)人眼里是個徹頭徹尾的偏執(zhí)狂,我的一生也證明了這一點。記住,我的兒子,我們是人,終歸逃不脫固有的責任和良心。你是個善良的孩子,善良到愿意犧牲自己成全他人,你的良心只會更加難纏,它會阻止你,絆你的腳,如果你真的想達到我們自由的理想狀態(tài)。記住,奧西諾,謹記,良心有時候比自由更值得追求。我們并不是總像腦海中那樣能果斷地割舍一些東西,所以當你重視的人與你追求的自由矛盾時,忘掉你的追求,去陪陪他們,這樣至少會讓你在彌留之際少點自責,因為你沒有愧對那些你視若珍寶的存在,而良心也不會與死神一同前來,在你徹底咽氣前鞭打你的內心。我沒法繼續(xù)堅持,兒子?!?/p>

他的話讓我不得不停下來。他說得很慢,話語里藏著的矛盾讓我猶豫。我們都沉默著,任由陽光找到鉆進心里的方法。

“我用我的一生造就了一個錯誤,你則已經可以避免犯同樣的錯誤?!彼M力地轉過頭,睜大眼說,“你已經比我更符合自由的定義了。就像光?!?/p>

我抬頭看太陽,陽光之中滿是灰塵。“光。那不是你的——”

“你做到了。從你肯接我電話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經領會了真正的自由。不被情緒控制、不濫用泛化的自由作為自己的擋箭牌,有足夠分量的成熟作為后盾,現(xiàn)在你比我更好?!?/p>

我手足無措。這一天來得太突然。我等了二十多年,它卻在今天到來。充斥我內心的不是喜悅而是茫然和虛無。剛剛我還告訴自己得繼續(xù)在成為男人的路上前進,現(xiàn)在他就承認我比他更接近光。關鍵是,這不是我想要的承認,這不是我自己賺來的。

“我們沒法做到自由。相對的自由都難?!彼恼Z氣里透著和過去和解的輕松,“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們曾經視若珍寶的東西必然被我們自己拋棄,而重新?lián)炱鹉切┎恢狄惶岬挠鹈?。我沒法給你一個答案,告訴你在什么年紀會珍視什么。我從來都不夠了解你,你的內心更是一無所知。抱歉,孩子,這一次你要自己去尋找。我只能告訴你,家人是永遠值得珍視的?!?/p>

“如果我說,我堅持要成為你那樣,你會怎么做?”我抓住盲點,“正面回答我?!?/p>

他擺正腦袋,閉上了眼。我咬住牙,現(xiàn)在可不能焦躁。

“你們好了嗎?”瓦萊莉開門,“很抱歉,奧西諾,醫(yī)院對爸爸這種病人很重視,你不能超時。”

“別急著要答案。”他仍閉著眼,“你會知道的。我們聊得很不錯,多謝,醫(yī)生。”

我被半拖半拽地帶走?!坝悬c耐心,你知道他的脾氣,做了決定就遵守到底。我理解你,耐心點。”

“理解我。這話如果從另一個人嘴里說出來,我可就要動手了?!蔽仪媚X袋,“他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先問問自己,奧茲,你真的想要答案嗎?你已經得到他的肯定了,再向前是要付出代價的。真相難道比你和爸爸和解更重要?聽我的,奧茲,別往前了。”

我承認,我姐姐永遠了解我?!拔颐靼?,瓦萊莉,但我得到的并不是真正的肯定。你在門口偷聽的時候也明白,他的話暗示我還是不夠格。你聽到了,對吧,他降低了期望?,F(xiàn)在我足夠成熟,思考后得出的結論是愿意成為他的樣子。他從小對我的教育和我成年后的目標完美重合,我想不出更符合皆大歡喜的例子了。他大可以說‘小子,你不夠格,你的方向對了,但縱向深度欠火候?!夷芙邮埽娴?,我有的是時間來進步?!?/p>

“他不想讓你繼續(xù)進步,在這條路上?!?/p>

“什么?”我以為我聽錯了。

“他認為自己犯了錯,錯了幾十年。他并不是降低了標準,而是徹底否定了過去。他開始時用輕松的方式套你的話,明白你眼下的決定后,他認為不能打擊你。爸爸之所以沒有說,就是因為你接受不了。所謂想法理想化,那是讓你不至于轉彎轉得太急摔進溝里?!?/p>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斑@是你編出來嚇唬我的?今天是愚人節(jié)?”

“不,奧茲。這是真的。爸爸的原話?!?/p>

“為什么?”

“因為媽媽。兩年前媽媽去世,留下的遺書給了他致命一擊。媽媽說,她的人生充滿遺憾,沒有家庭野餐、沒有感恩節(jié)火雞——你知道,父親的感恩節(jié)從來都是在指揮部度過的——一切能給她帶來快樂的活動,都缺少一個身影。她明白自己正是因為爸爸的深刻的思想才嫁給他的,所以她選擇不抱怨,選擇支持丈夫。對你,奧茲,媽媽很抱歉,她盡力去履行一個母親的職責,但她確信,無論你的人生經歷何種風吹雨打,你最后都會想成為爸爸那樣的男人。她本想等你從部隊回來再坦白,但她沒等到現(xiàn)在?!?/p>

“老天爺。”白噪音讓我心神不寧,而瓦萊莉神情復雜。我想起她小時候常對我說過的話:我早告訴過你。

“爸爸篤定所有不幸都是因為自己。從那時起,他就開始情緒低沉,還經常和我喝酒。有一次他喝得很醉,他說,他不敢去找你。他聲稱自己用錯誤觀點構成的利劍貫穿了你的整個美好的童年,把童話變成一部爛小說。我一直在監(jiān)控他的心率。在這半小時里,他像個巡航的火車頭,心率始終高于八十。你知道他在想什么嗎?他在害怕,因為他愧對于你,害怕你挑起舊事威脅他。我甚至覺得癌癥是他自己搞出來的,他不想活了。”

“所以他才警告我,家人……”我不敢相信在這幾年里發(fā)生了如此變化,“真要命。”

瓦萊莉沉默著。

“不過不是沒有解決方法?!蔽艺f,“確切地說,我們不需要解決方法。我不會怪他,不會,相反,我還是感謝他。歸根結底,如果沒有他,我甚至不會接觸到如此高深的生活哲學。我一直想贏過他,現(xiàn)在也是,我堅信我能行。他做不到的,我會做到。他兼顧不了自由與家人,我可以。況且他現(xiàn)在不是沒能力對付命運,槍已經上膛,而命運的弱點就像假人頭頂上的紅蘋果一樣顯眼。他只是沒力氣、沒時間扣動扳機,只要他肯把槍給我,我就能射穿命運的胸膛。你得去告訴他,讓他交給我,我準備好了,只消他一句話。”

瓦萊莉沉默著。

“不過你得給我點時間?!蔽覐澫卵?,“我需要思考。我的感性在鬧別扭。給我點時間,一會就好。”

她仍沉默著。我讓血液充滿大腦,克制腎上腺素分泌,和情感纏斗。它就像一條惡龍翻江倒海,想讓我改變主意。我相信理性。情感有緩沖期,它不會在事情發(fā)生的當下立刻發(fā)作,但如果它醒過來,會嚴重干擾你的冷靜思考,讓你懷疑自己的決定。我的理性一直在線,抓住從事發(fā)到情感醒來之間的短暫空隙,理智占絕對的上風,此時的思考絕對是最合理恰當?shù)?。護住思考的結果,轉過身去同情感戰(zhàn)斗,直到你不再懷疑決定的合理性。

理智的思考方法,由諾蘭·安德森創(chuàng)造。

漸漸地,情感的洪流開始退散。首先放棄的是激素,其次是心跳,最后,那點瘋狂的閃光終于徹底消失。我深呼吸,差點撐爆肺泡。

“思考完了?”瓦萊莉說。剛剛她一直在抱著胸旁觀。

“感謝你等我,瓦萊莉。我想你是要帶我去見那位女士吧?”“對,跟我來,她就在這層?!薄拔也恢罏槭裁茨銈兌歼@么重視她?!薄拔艺嬖V你?!彼蝗晦D身,我差點和她撞個滿懷。

“聽著,根據測試,她是個禁閉者,可能擁有類似催眠或心靈感應的能力。別相信她說的任何一句話。爸爸很相信她,在你剛到時就讓我去通知她,但我不認為她值得信任?!闭f完,她掏出鑰匙,打開旁邊雜物間的門,“別問了,她只是臨時在這兒等,我征得她意見才鎖門的。這里安全?!?/p>

“又一個催眠。她有什么外在表現(xiàn)?你是根據什么判斷的?”

“她知道關于你的幾乎一切,從日常習慣、說話語氣到性格,甚至口頭禪,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彼纬鲨€匙,拉開門,“去吧,小心點?!?/p>

我確認她沒開玩笑。從她的反應,我得知我的表情像在看瘋子。

“瑤姬小姐,這位就是管理局局長?!?/p>

我進門,里面是一個年輕女人,大概二十歲上下,亞洲人長相,亞洲風格打扮,那件衣服給她蒙上輕盈的粉色,像朵云似的飄著。她旁邊放著一件模樣古怪的東西,我想是中國或日本的某種樂器。當城市本身就是由從地底下挖出來的不義之財漲大而成的暴發(fā)戶時,我們不能指望生活在其中的人們能有多少藝術修養(yǎng)或者見過多少古典樂器,我也一樣,不能。

這個人以緊張和期待的神情應對,一見到我,她嘴巴微張,眼睛睜大,雙手下意識地揪住胸口的衣服,相當飽滿的震驚。

“……特尉大人?”她的聲音很好聽,如果撥動那樂器的弦,大概是略比它遜色一些的聲音。不過我完全不知道何為特尉。

“你好,小姐,會說英語嗎?我唯一學不會的東西就是中文。”我保持謹慎,盯著她的動作。

傻瓜都能看出來,她正極力壓制噴薄欲出的情感。她的手抖得像蝴蝶翅膀一樣。“我需要提醒你,小姐,控制自己的情緒。如果你的能力爆發(fā),對大家都不好?!?/p>

她用力咽口水,反復眨眼,抬著的手終于放下了?!澳?,局長?!彼糜⒄Z說,“我叫瑤姬??赡苣悴徽J識我,但我還記得你?!?/p>

我想回頭看瓦萊莉,又害怕被偷襲?!奥〉罓栣t(yī)生說你是禁閉者。你知道規(guī)矩,我需要帶你回米諾斯危機管理局,對你實施枷鎖控制。這是必要程序,完全的人道主義收容,符合狄斯城災變應對框架有關規(guī)定?,F(xiàn)在請你按我說的做,瑤姬小姐?!?/p>

她苦笑起來?!拔蚁脒@不是你真正想說的。禁閉者是需要被套上枷鎖,對吧?請你放心來做,我不會傷害任何人的。”

我看到她的雙手服帖地放在身前,小心伸出手觸碰她的額頭。她閉上了眼。枷鎖發(fā)動,幾秒后完成。她重新睜開眼,眼睛里的傷痛像海溝一樣深邃又哀怨,我?guī)缀醪荒苤币暋?/p>

“我能請問你的表情嗎?”

里面的傷感更濃了?!澳氵€是老樣子,真的一點都沒變。只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你還是沒法棄子?!?/p>

我希望枷鎖給我危險警報,但它一言不發(fā),跟我打冷戰(zhàn),仿佛對我平時對待夜鶯的態(tài)度不滿而回應?!氨福覀冊谀睦锏膽?zhàn)場上見過嗎?”我已經伸手去摸槍了。

“我們沒見過,局長。經歷可能不同,但性格大致相似。請原諒我不能告訴你全部,特尉,現(xiàn)在不能?!?/p>

“特尉是什么?”

“是一種軍銜,特殊時期的特殊軍銜。對我們有很深遠的意義?!?/p>

我扶眼鏡?!澳阒蓝嗌訇P于我的事?”“很有限,局長大人?!薄熬拖衲悻F(xiàn)在的憂郁一樣,沒頭沒尾?”

她咬著嘴唇低下頭?!澳阒馈覡a’嗎?”她輕輕地說,“沒有姓氏的灰燼?”

“我想我們必須走了?!蔽肄D身,“請跟上我。麻煩你了,瓦萊莉,這次你可幫我大忙了?!?/p>

我頭也不回地穿過走廊,走下樓梯,推開大門,來到停車場。瑤姬抱著那件樂器坐上后座。我發(fā)動汽車上路,開上高架橋。

開車在高架橋上,你會感覺你在空中樓閣,特別是車速過快時,周身事物都輕飄飄的,沒有一件可靠的東西。中國是不是有句對應的老話?我們的生活中總有存在于某處的黑暗河流,河水或是水或是隱喻。它趁你不備沖出河床,只有足夠穩(wěn)重才能對抗它。

總之,河流的水聲終歸于柔和。

喇叭聲嚇了我一跳,我忙打方向盤,從逆行線上轉回來,后面的喇叭聲此起彼伏。

“現(xiàn)在沒有外人。”我說,“你會讀心術?”

“不,特尉……局長大人,那些是我過去的記憶。我的能力與聲波有關?!?/p>

“沒有姓氏的灰燼,他是我創(chuàng)造出來的虛擬玩伴,小時候我同時扮演他和我,玩對付機器人的桌上游戲?!?/p>

“啊……”“回管理局需要半個小時,足夠你講一個漫長的故事,或者一段漫長的回憶?!?/p>

我看后視鏡,她正用閃著淚光的眼睛注視我。我不敢看她的眼睛,沒頭沒尾的畏懼。

“請開始吧?!?/p>


?

“你的意思是,他不在乎?!?/p>

“依情況而定。我記得他曾被要求搜身,他滿不在乎地接受了,但另一次,有個人故意冒犯了他,結果那人差點被擰斷脖子?!?/p>

“能說說他們都是什么特征嗎?”菲突然直起身子,兩眼放光。

“一個是軍方新來的年輕專員,另一個是交不夠稅的市民?!?/p>

她往后一靠,一副看透了我把戲的樣子?!拔也履阌X得我故弄玄虛。他向來宣稱,‘我們與所處的群體并不是完全相似的,我們身上只有部分特征符合這個群體,而其他的特質可能與完全相反的另一個群體有驚人的相似之處?!磳芏嗉瘸傻恼f法和常規(guī),比方說他會心血來潮似的突然懷疑跟了自己幾年的助手,而只要他提出懷疑某事,那就表示他已經自己思考成熟了。事實也一次次證明他是對的?!?/p>

“智商原因?!?/p>

“對,智商原因。他總能看到盲點。說回來,他的自由絕不是泛化的自由,而是在基本道德基礎上的不從眾和隨心所欲。”

“真棒,消除了我的擔憂。你,局長,你要是變成一個追求絕對理性的人,管理局恐怕要徹底亂套了?!?/p>

我看表,時間差不多?!鞍胄r了,局長,你一直在那里自說自話,我一直充當世上最優(yōu)秀的聽眾。壓力緩解了多少?”

“大概七八分。我也知道我像個老太婆。感謝你的聆聽,菲?!?/p>

她做出無所謂的表情,攤了攤手。

“反正是上班時間,不用理會煩人的申請表,還能吸取些知識,何樂而不為呢?你該走了,局長,記得代我向安德森將軍問好,他一定能記起我?!?/p>

半小時后。

“說好了,只去咖啡廳,別給我父母找麻煩?!彼怃J地說。

“我保證。”我舉起手。

我們坐管理局的車前往市區(qū),在我定好的地點停下。伊格尼向后看了又看,小心打開門,力度恰當?shù)仃P上。她來到我身邊,仰起頭看我,陽光讓她瞇起眼睛。

“我還是不明白為什么非去咖啡廳不可?!?/p>

“散步、逛街,這不是你這個年齡該做的嗎。整天待在管理局遲早會發(fā)霉,從里到外。”我說,“這家咖啡廳是我找到的最好的了。如果你也能給出正面的評價,那么側面說明我的品味不錯?!?/p>

伊格尼哼了一聲。她穿著便服,長袖罩衫,夜鶯專程托人買來給她的。她就像個普通的姑娘,人來人往,只有我了解她,也只有我束縛著她。或許我和禁閉者們的關系永遠剪不斷理還亂。

“干嘛一直盯著我看?”她的臉有點紅,我想是因為天氣。

“不小心看呆了。”我說。

“你再胡說我就發(fā)動能力了?!彼料履榿?。

我環(huán)視四周,其中不乏有父母和子女的組合。我很好奇我們這對組合在人們眼里是什么樣?!澳悴粫??!?/p>

“我可以控制溫度,只把你烤熟?!?/p>

“你贏了?!蔽椅⑿?,“誰讓我離你最近呢?!?/p>

我們前進,穿過人群和街巷。星期天的下午三點,城市正在奇妙的交接點上,溫度越過頂點開始下落,眾多的三口之家離開承諾了孩子好幾天的餐廳,前往小小假日的下一個美妙X標記。精英群體永遠是最顯眼的,他們提防著口袋里隨時會響起的手機,以閑暇打扮游覽上班路上路過,因其與眾不同的氛圍而被牢記的藏寶處。這個街區(qū)是城市的縮影。老式面包店里飄來真正的小麥香氣,和街對面花店里濕漉漉的花香混合,由任勞任怨的風免費提供給路人,而轉過街角,還保留著手動門的書店又會吸引走一部分人:他們出來時一定會有幾本書和滿臉幸福相伴。生活——我沒法經歷但天天能目睹的生活正是這樣,平靜、安穩(wěn)、令人心癢。整條街形成一股濃重的帶有奶酪和煉乳香氣的濃稠氛圍,人們盡情徜徉,以不受約束的姿勢游泳。我們就在其中,在光芒籠罩的新城一角,穿過金色的人群和一條條有黃磚路的街巷,往那個地方去。

我?guī)齺淼筋A定的咖啡廳,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沒做評價。上到二樓,我們在一張桌子前坐下。二樓有個向外伸出的小型露臺,沒有過多花哨的投影和熒光燈管,在這里,氣氛更濃稠幾分,柔和的陽光被磨砂墻面反射得一塌糊涂。只有我們兩個,和在柜臺后面磨咖啡豆的服務員。

如我所料,自打第一眼看到街對面的那個小店,伊格尼就沒移開過視線,即使她看上去困惑又遲疑。

“你認得那里?”我問。

“有些親切。那是……一家花店嗎?”

“大概吧?!蔽疫x擇不說實話。

伊格尼,狐疑地審視我的表情。我集中精神控制微表情,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為什么那么在乎那里?”我“表示困惑”,其實心里一清二楚。

她想了半天,找不出合適的詞匯,索性不理會我,又去看對面。我沖服務員使個眼色,他微笑點頭,放下手上的活下樓。

“所以這就是你的目的,帶我出來傻坐著?”她有點焦躁起來,那家店的某樣東西讓她心神不寧。

“這里可以讓你放松,能聽進去我的話。我講個故事吧??梢詥??”

“我不想聽?!彼咽种覆暹M頭發(fā)里。

我依言閉了嘴。沉默一小會后,她沒法繼續(xù)安穩(wěn)下去了。“你要講什么故事?”“普通的,成長的,令人思考的?!薄拔以诼牎!?/p>

我向后靠,上半身浸入陽光中,看著天花板?!皬那啊褪乾F(xiàn)代,就在狄斯城,有個擁有天才父親的小孩。從他記事起,父親就在教育中貫徹一樣理念:思考,沉穩(wěn),自由。父親只讓他記住,不做解釋。他當時完全無法理解,無論是這三個詞中的任何一個還是它們的集合,但他是個乖孩子,想讓父親開心,所以他按照父親的要求做事。

“他后來知道,這三個詞——或者說這個集合是父親的座右銘。他并不認為按照父親說的做有什么不妥。他注意觀察、傾聽,試著學習父親的價值觀,在自己行事時,按照這個價值觀來行使所謂自由和獨立思考的權利。他不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按照父親的價值觀所做的,而這后來幾乎毀了他。

“父親不愛笑。事實上他從來沒笑過,神情僅止于輕松。按照孩子讀過的書,不愛笑就是嚴肅,而嚴肅與嚴厲是綁定的。但父親不嚴厲,他經常讓孩子自己去思考,再給予思考結果以指導。這不失為一種好的教育方式,但問題在于,父親不給孩子正面的反饋,只指出錯誤的地方。他曾經告訴孩子,這是因為符合和不符合道德的答案都有很多種,只要孩子的答案基本符合道德,便沒有必要繼續(xù)苛求,而且他的觀點會影響到孩子的思考。父親的確智商超群,可他在教育孩子方面缺乏經驗,他知道自己的理念是好的,但從沒問過孩子的意見。他說沒有必要苛求,事實上他的所作所為就是苛求。

“孩子家里除了父母,還有一個姐姐,據說是父親收養(yǎng)來的,比他大十歲。姐姐對父親那難解的觀念十分熟稔,但她似乎對孩子按照父親觀點行事的方法不甚支持;母親是個臉上總掛著笑的人,總是為家里人打點好一切,她對父親的觀念不了解,但始終支持丈夫。因此,孩子自然而然地講父親視為家中的高峰,加之本性善良,他更想得到父親的夸獎,哪怕是一個正面回饋。孩子經常做對,但那是從父親轉身離開的行為得知的。

“他是善良的,幾乎每一個見到他并和他深交的人都會給出這樣的評價。同學犯了錯被老師批評,他恨不得犧牲自己來換取班上氣氛的寧靜;摔壞了朋友的玩具,朋友沒說什么,他倒先哭起來。從小到大,他心里的負罪感如影隨形,他愿意付出一切換得他人的肯定。他形成如此病態(tài)的小丑似的心理,除了他天生的成分,父親從未給過正面肯定也是重要的原因。隨著他的成長,越討好別人,他就越渴望,直到十二歲,他終于醒悟過來,他真正渴望的是父親的肯定。父親高大強壯,為人正派,受人尊敬,曾經服役十二年,進入軍方后一路上升,做到陸軍少將。他沒有一方面能比得上父親。

“他終究還是一個男孩子,雄性天生的不服氣迫使他追逐父親的腳步,試圖通過在父親的領域擊敗父親來使他肯定自己。他從小愛看書,疏于體育鍛煉,他就丟開書本,瘋狂地健身,甚至使用類固醇,練到肌腱斷裂,幸虧姐姐及時發(fā)現(xiàn),送他去醫(yī)院,他的胳膊才沒廢掉。同時,他到了青春期,性格開始暴躁易怒,充滿攻擊性,還得了輕度焦慮癥和迫害妄想癥,最嚴重的一次,他差點捅死一個同學。他不斷沖撞,挑戰(zhàn)父親的權威,但父親完全不受影響,面無表情地聽完他歇斯底里的狂躁后,用冷靜的聲音指出他的錯誤。父親一針見血,讓他無法反駁。因為父親的價值觀已經深深嵌入他的思維方式中,他無法戰(zhàn)勝這個體系的創(chuàng)造者。

“到十六歲,他自認為終于找到了擊敗父親的方法。他悄悄報名參了軍,回到家,當著全家人的面撕碎了醫(yī)科大學的通知書,大聲說要走父親的老路。那時,父親咬了咬牙,做了一個很長的深呼吸,宣布支持他的選擇。他知道父親會妥協(xié),因為這也是自由的一種。父親的反應前所未有,一時間,他覺得自己已經贏了。

“他的熱情持續(xù)到第一次戰(zhàn)斗任務。那是一次逮捕搶劫犯的任務,當逃犯架起電磁槍掃射時,他感受到了震動。如同海明威所說,他一直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猛的硬漢,會毫發(fā)無傷地殺進殺出,那次任務之后,他不這么想了。從那時起,他的世界觀開始發(fā)生微妙的變化。青春期的瘋狂和對父親的惡意消退后,他開始思考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服役八年,從大兵到海軍陸戰(zhàn)隊的“自由人大師”,他的身體和心靈接受了一場洗禮。他結識了一幫互相吞過子彈的戰(zhàn)友,也得到了無數(shù)次長官的嘉獎。隨著給他頒獎的長官的軍銜越來越高,他越發(fā)不可抑制地想到父親。此時,他明白了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就是在那時,他立下了自己的座右銘:永遠不讓任何一個不該死的人白白死去。他提出退伍,因為他所在的中隊只有他和另外一個人了。他如愿以償,回到了正常生活,沒有很嚴重的PTSD。他是幸運的。他想要與父親和解,雖然還是不可避免地受到兒時經歷的影響,但他已經改變了。因為他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那是成熟的自己真正想要的?!?/p>

我停下來,喘口氣。“太長了。”她評價。

“我永遠做不到像我父親那樣會講故事。”

“所以呢,你把迄今為止的生活告訴了我,那又怎么樣?”

“我迄今為止的生活于你有啟發(fā)?!蔽译x開椅背,把手肘擱在膝蓋上,“我父親說過,我們在一生中的不同階段會珍惜不同的事物,或許當下你認為毫不重要的和可以拖一拖再處理的東西,在十幾年后會成為你永遠后悔沒有珍惜的寶藏。但有一樣是一生中都應該珍惜的,那就是家人?!?/p>

“那家店……”伊格尼咬牙切齒,“果然是我父母的店。你為什么要帶我來這里!為什么剛才不說!”

“為了讓你穩(wěn)定一些?!蔽宜钠桨朔€(wěn)地說,“你大概在我說故事時就意識到了。讓你自己察覺,而非我直截了當告訴你,否則你的能力會隨著情緒失控的?!?/p>

伊格尼越過桌子,一把扯住我的衣領,動作遲疑且不堅定。她沒坐過類似的粗魯舉動,因為她是個乖孩子,和我一樣的乖孩子。我在她抓住衣領的同時也抓住了她的手腕,枷鎖發(fā)動,她的力氣瞬間弱下去。我松開手,她軟綿綿地倒進椅子里,眼神還是惡狠狠的。

“你不想面對這件事,你認為自己應當背負一整個十字架。這是一根扎進你心里的木刺,稍微碰一下就會很疼,解決方法是把它拔出來,而不是在它周圍畫上警戒線、允許它繼續(xù)存在。你得明白,伊格尼,家人永遠是一體的,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認,你的行為已經讓你的家人承擔了一部分。你所謂的自我犧牲不是他們愿意看到的,也不會產生你認為的正面效果。說到底,你全程都沉浸在自己的設想中,認為采取這樣的行動就會導致這樣的結果。世界不是按照你的意愿運行的。你被自己的良心和空想出來的責任心綁架了。你必須正視自己的內心,重新審視被你歸類為需要割舍的那部分情感,了解你真正想要什么。你自己真正想要什么?”我說得又快又狠,伊格尼被刺痛了,別開目光。

“我知道?!彼椭^,有氣無力地反駁,“我想要重新和父母生活,可又有什么用?我是個禁閉者,沒法重新站在陽光下?!?/p>

“那今天呢?我在你旁邊,枷鎖的力量足以壓制你的能力。你可以去見見他們?!蔽业恼Z氣軟下來,“即使遠遠看一眼,也比無所作為強。你想見見他們嗎?”

她的呼吸沉重,微微顫抖,看出來她在作斗爭?!拔蚁搿€是算了吧。那個人應該在里面,我還是不去了。”

“尊重你的選擇。”我站起來,走到她后面的椅子,和她背靠背坐下?!拔也贿^多干涉或者監(jiān)視你。你可以看看他們的店面,宣泄一下情感,就當我不存在?!?/p>

她沒吭聲,大概是默認了。

“你們家開始做外賣了,市場風評很好?!蔽艺f,“不嘗嘗看?”

“不了,我看看他們就好?!?/p>

“真可惜,我可是訂了兩份?!?/p>

服務生的出現(xiàn)恰到好處,他從樓梯那兒現(xiàn)身,端著兩份焦糖布丁。我讓他先放在我桌上。

“你……算了,你根本不知道這布丁有什么意義?!?/p>

“很重要嗎?”我明知故問。

“我們以前一起做過焦糖布丁。爸爸媽媽負責做好,我負責最后的燒糖。他們希望這種練習能幫我控制能力?!币粮衲岬陌l(fā)絲劃過我的胳膊,“但不出意料地失敗了,那次我燒了車庫。當然,我徹底放棄自己做料理了?!?/p>

她父母的行為自然是出于關心和愛,但不科學。禁閉者的能力并不是他們自身的力量,即使有極少數(shù)的禁閉者(比方說某個辛迪加大佬)能控制自己的能力,那也是因為能力本身的特殊性——卓婭的能力是增強她自身力量的,而伊格尼則是高溫和生成等離子體這種違背人類生理構造的能力,若非心理素質極其強大,很難控制類似的能力。

“大部分的布丁成了焦炭,不過其中有一個很幸運,那一瞬間火力控制得剛剛好,居然成功了,居然真的很好吃。爸爸說那是最棒的焦糖布丁,一臉驕傲地說要拿來做新店的招牌,還起了一個特別羞恥的名字。”

“火吻焦糖布丁?!?/p>

“你怎么知道?不對……”

“我是干審訊這行的,提前收集數(shù)據很必要。況且夜鶯向你承諾過要給你帶一份點心,我可是一清二楚?!逼鋵嵤欠聘嬖V我的。

椅子發(fā)出響聲。我的后背挨了伊格尼好幾拳。我端起一份布丁送到她面前,迫使她停了下來?!罢娌粐L嘗?”

“不了,你自己吃吧?!?/p>

“看來我的助手還沒來得及違反規(guī)定?!蔽已b腔作勢地念著,“這上面是什么?Ignis……”

她一把奪過盤子,轉回去仔細看。伊格尼之吻。他父母真的下了血本。上次在探望我…父親之前,我曾順路去那家店考察,得知了這種布丁的存在。上面的焦糖伊格尼的新家人——她的小妹妹燒的。這孩子才十歲,一口咬定她姐姐是世界上最好的姐姐。我只能祈禱她到了青春期還這么想。順帶一提,那對夫婦當時很激動,差點給我跪下,我還碰傷了下巴。半小時后,我父親第一眼就發(fā)現(xiàn)了,盡管他六七年沒見我。

空氣中傳來抽泣聲。我搓著右手,枷鎖告訴我伊格尼現(xiàn)在很幸福。

我也吃起來。的確很好吃,不過說得無情一點,只有知道內幕的人才明白它的分量。

“你還好嗎?” 我偏過頭問。

“嗯……”她大概在混著淚品嘗,“他們應該忘了我的,他們明明都……有了新女兒的?!?/p>

我告訴她伊莉莎對她的看法?!跋仁遣级?,現(xiàn)在還有這小家伙。你父母鐵了心要把你的存在刻進生活的每一處角落。他們想忘了你嗎?錯了,他們害怕忘了你。你可以親自去見證一下,如果你想。”

“你……你好煩……明明不用做這些的……真不用的……”

我繼續(xù)壓制心里的情感,深呼吸,假裝我抽了根煙。必須保持與禁閉者之間的心理距離。我父親、瓦萊莉、詹姆斯·帕廷頓、帽子先生、菲,幾乎每一個有思想的人都這么警告過我。我想我大概獲得她的信任了,但必須止步于此。我不明白這層關系到底算不算朋友,我沒法準確歸類。算了,把萬事萬物都歸到一個個集合里去是統(tǒng)計學家的工作,我只要找準我們之間的定位就行,至于其他的,我無所謂。

我無所謂。

我們坐了很久,直到向余暉靠攏的陽光棲息在露臺上。伊格尼的父母沒有露面?;蛟S這就是最好的結果。

“還能……再來這里嗎?”她提心吊膽,“我會控制好能力,不會惹麻煩,只在這里就好……”

我看著她的眼睛,然后,我明白她找到成熟的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了。“如果你想(If you want)?!?/p>

“還有,夜鶯的事,是我請她幫我?guī)б环蔹c心的。你不能處罰她?!?/p>

我說什么來著?乖孩子?!昂茫冶WC不會對她做出什么物質上的懲罰,但你不能不允許我口頭警告幾句吧?”

我們走出街區(qū),專車和司機正在等我們?!澳闶窃趦蓚€月前自首的,那么,你見過上任局長嗎?”

“抱歉,我進來不久,就聽說她殉職了。審訊我的工作是夜鶯做的?!?/p>

“那時候夜鶯的精神狀態(tài)如何?”

“你在開玩笑嗎?我哪里懂什么……等等,你等等,好像是有點不一樣。和現(xiàn)在不一樣。”她用手指按著嘴唇努力回憶,“她當時好像大受打擊,體力不足似的,比現(xiàn)在更瘦。而且審訊期間走了兩次神。我當時還奇怪做審訊的怎么會這樣?!?/p>

“明白了,謝謝?!蔽覟樗_后座的門。

“我自己會開門。你不回去嗎?”她警覺起來,“你要去干什么?”

“我要去我父親那兒?!蔽艺f實話,“從一睜眼開始,我就心神不寧??赡芫褪墙裉臁!?/p>

她有疑惑,像個好女孩一樣沒有亂問。我目送車子開走,徹底出離我的視線,轉身回到街區(qū)去。我說了實話,但沒全說。

我回到那家沒有名字的店。首先看到我的是男主人。他表現(xiàn)出恐懼?!澳鷣碛惺裁词聠??”他走到店門口,強撐著氣場。

“請放松,先生。剛剛您的女兒就在某處看著這家店,還嘗了您的招牌布丁?!?/p>

聞聲而來的女主人也僵在原地?!澳钦f……我女兒剛剛來過?”

“她已經離開了?!蔽艺f,“請冷靜點?!?/p>

“她還會再來嗎?局長,請您帶她再來吧!求求您,請帶她來吧!我們想看看她?!?/p>

“冷靜,兩位。我們首先應該尊重她的意見。她還沒做好準備,等到她提出申請,我會帶她來和兩位見面的?!蔽夜鹿k地說,“兩位應該知道她的性格。伊格尼小姐認為,只有她做出犧牲,兩位才能過上幸福生活。”

“這孩子,果然是這么想的?!眿D人滿臉心疼。

“請記住這點。如果她提出見你們,請反駁她。我本質上是一個管理者,希望她能獲得想要的。還有,我們可以談個生意嗎?”

他們面面相覷?!笆撬饺松狻=]者與外界的通訊受到嚴格限制,通信也包括在內。我每半個月派人來貴店一次,兩位可以準備一份給伊格尼的點心,不會受到檢查,如果夾帶信件,我們也不會發(fā)現(xiàn)。代價是,兩位需要在信中安撫伊格尼的情緒,使她的心情保持平靜?!?/p>

男主人首先冷靜下來?!罢垎柧珠L,您是出于何種原因談這趟生意的?”

“您知道,禁閉者最忌諱劇烈的心理波動。由兩位來干涉是最有效的方法。這樣可以使她保持相對穩(wěn)定的狀態(tài),從而使管理局運行正常。另外,狄斯城法律規(guī)定,在子女成年前,父母應當履行物質上的贍養(yǎng)和精神上的教育義務。這孩子還未成年,如果不履行相應義務,既不符合法律,道德上也說不過去。那么,決定權在二位手上,這單生意,貴店接受嗎?”

?

我在推開門之前努力壓制不安。從今天早上開始,我的右眼皮就在跳,腎上腺素鬧個不停,撞著心臟,一下一下撞。十幾秒前我剛來到這條總共拜訪三次的走廊,看見瓦萊莉從房間里出來,對于今天的不詳和未知又有了更深的認識。

我推開門,心里的未知全部消失了。

我爸還躺在那張床上。這次他的聽力極佳,好像從來沒當過兵、沒被炮火肆虐過一樣。“看看誰來了。”他的語氣很歡快,“我很慶幸你沒忘記你的承諾。過來?!?/p>

我走過去。陽光照在他臉上。他的眼睛睜得很大,臉上露出了我二十年來日思夜想的東西,一個能顯示他此時很滿意的笑容。

“你還好嗎,爸?”我發(fā)覺自己臉上也有笑意。

“當然,如你所見。我想了很多。這種無所事事的生活也有其好處,我終于有時間去思考一些費時間的復雜命題,現(xiàn)在除了死后會怎么樣之外,我都弄明白了。你想聽聽嗎?”

“當然。死后之類的是客觀原因,沒人知道。”我回應,“你都弄明白了什么?”

“呃,我想起來了,你有件事要告訴我。關于我的建議,它們給了你幫助?!纯?,我自己都厭倦了繼續(xù)叫它‘忠告’。你提過,你因此活下來了?,F(xiàn)在準備好了嗎,給我講講你是如何救下自己的命的?!?/p>

“不,爸,是你的建議救了我?!?/p>

“你總得靠雙手去執(zhí)行,指望別人讓子彈停住聽你大發(fā)言論。在這點上別和我爭論!說說看?!?/p>

我調整一下坐姿,手肘擱在膝蓋上。我心里很平靜,因為我知道要發(fā)生什么,也知道該怎么做?!昂冒?,讓我們開始?!蔽铱攘丝?,“那天我第一次進MBCC的建筑,剛和夜鶯打了個照面,沖擊波就來了。我們在三層,對沖擊波是哪里來的毫無頭緒。我醒來時渾身無力,那個禁閉者就壓在我身上。他發(fā)現(xiàn)我有尚有理智后,舔了舔我的血,然后他的臉開始像水波似的蕩開,便成我的模樣。接著他就跑了,夜鶯和行動隊的人把我?guī)С鋈?。夜鶯要我坐電梯去禁閉者牢房,然后她一個人面對一大群囚犯。我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活下來的。后來我見到了禁閉者,又帶著他們去跟那個偷人臉皮的家伙對峙??傊憬o過我建議,小心禁閉者,不然以我當時的脾氣,恐怕就會和他們動起手來了?!?/p>

“他們看上去很弱不禁風吧?”他仿佛在欣賞一出詼諧的表演,咧開嘴嘲弄我,“這就對了。很高興你能活下來?!?/p>

“那件事還有很多細節(jié)。要命,我不會講故事?!?/p>

“知道問題出在哪里?嗯,你不懂得沉默。世上的人最不懂沉默的力量和等待的重要性?!彼氖种冈诳罩挟嬛Γ霸诠适麻_始前,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保持沉默,在腦子里整理一番,也可以說些不著邊際的胡話,那樣會有助于你思考?!?/p>

我看著他,安靜地看著他?!罢f胡話那條只適用于我?!彼a充。

“我想也是?!蔽艺f。

?“你足夠成熟了,你媽媽會很高興的?!?他呼出一口氣,“我從來配不上你媽媽,我和她比差太遠了。她是個偉大的人,心胸寬廣,我倒常常把不喜歡的人惹惱。我還記得我一直欠她一份感恩節(jié)禮物,真正的禮物。”

“你說了她心胸寬廣,她不會介意的?!蔽以噲D安慰他,安慰這個我從來都不夠了解的男人,“和我一樣,她知道你的想法?!?/p>

“啊,她總會知道的?!彼谛?,但抿起的嘴唇又證明了他的內疚。我該做一個好的談話者應該做的。

“真奇怪。”

“什么?”

“一個月前,我還咄咄逼人地追問你我是否合格,而一年前我們甚至都不想聊聊天?!鞭D移話題這種方便的技術,我從來沒用在調和家庭氣氛上,“男人的好勝心真夠致命的?!?/p>

“說的不錯?!彼謥砹司?,“你爺爺就常常拿我沒辦法。他聽不懂我的話,也認定沒必要討論那些深奧的話題。他說:‘你可以試試看,如果你將來有了兒子,而他比你更聰明,你不會做得比我更好。’事實證明果真如此?!?/p>

“等等。這么說你也是想贏過你父親,才那么對我?”

“部分原因,但是是那最重要的一部分。”

“好吧,你想知道你為什么贏不過你父親嗎?”

“讓我們聽聽最有發(fā)言權的人的觀點?!?/p>

“我并不是比你聰明。你的教育方法沒問題,真的,但僅存在于你的幻想中。我知道,你是個聰明的人,而聰明的人都想有一個同樣聰明的人和他作伴。我明白這種孤獨感。關鍵在于,我不聰明,我是個普通人,我只想乖乖做你的兒子,我想讓你開心。”我停下來。幾年沒出現(xiàn)的眼淚在我眼眶里聚集。我把它們壓下去?!暗辽佻F(xiàn)在沒問題了。”

“真的?”他小心翼翼,像第一次收雞蛋的孩子。

“我找到了讓我的天性和我所接受的價值觀和平共處的方法,此前它們一直打個不停。答案就是你的方法,你在最初就給了我解決人生最重大的困難的鑰匙。這是你的真實想法嗎?”

他眨幾下眼,舔了舔嘴唇?!澳憧创┝??!彼饷摪愕卣f,“我已經做好你一輩子都發(fā)現(xiàn)不了的打算了。這是預測,我預測你將來的性格一定會變化,變化到接受我的哲學。但僅僅是預測,再加上你很想贏我,咳,這個期望就成了理想狀態(tài)?!?/p>

“還是那句話,我不知道我為什么這么想贏?!?/p>

“這是男人的本性,或者說雄性的本能。你看過那幅畫,閹割烏拉諾斯。每個男人都有過當世界第一的夢想,發(fā)現(xiàn)不切實際后,就轉而去努力贏過自己的父親。”

“我今天不想談輸贏的問題。”

“原因呢?”

“我不在乎。”

“那么我們就不談它?!彼纱嗟卣f。

下午六點。陽光仍舊燦爛, 但我能感覺到某種東西正從這個房間里流走。

“記得你的提問教育法?”

“那只不過是我眾多敗績中比較顯眼的一件。我必須警告你,小子,即使你的子女有足夠聰明的頭腦,也別太早用這個方法。”

“當然,這也算你的建議?!?/p>

“而現(xiàn)在你也向我提問。扯平了。”

他說話開始前言不搭后語?!斑€有,你記得我提過的一個嗎?是我小時候提的?!?/p>

“是的……是有這么一個問題,我記得它很奇怪?!彼l(fā)出不安的氣氛。他開始束縛不住氣氛了。

他真的記住了。我曾在怒火中一次次想象他忘記這個問題的情形,但現(xiàn)在的狀況正是現(xiàn)在的我想要的。“那么,答案?”

他突然活動起來。我不敢相信他的身體里還有如此強大的能量,他靈活地撐起身體,似乎完全感覺不到幾乎腐爛的肝臟的疼痛?!拔液芨吲d能做你的引路人,特別是你肯重新回來相信我?!彼牬笱劬φf,“我是個合格的父親嗎?”

“是的,爸。”我毫不猶豫,“我很高興做你的兒子。”

他躺了回去,長出一口氣。在那個瞬間,他呼出了幾年的時間。他的身體癟下去,色澤從他臉上快速消失。不可思議的是,我心中那個永遠孔武有力不可逾越的身影,與眼前的皮囊漸漸重合?!拔蚁胨粫瑒e吵醒我,別讓開關門聲、護士鈴或是其他的東西打擾到我?!蔽蚁蛩兄Z我會的,他于是放心閉上眼睛。我看著床頭的儀器,那些儀器沒有會讓病人恐懼的滴滴聲。我知道時候迫近了,我剛推開門時就知道。我關上手機,等待著那一刻的到來。

?

我不知道自己有多疲倦才能在我父親病床前睡著的。這是我九年來最安心的一次睡眠。意識到為什么醒來時,我猛地起身。我父親大睜著眼,張著嘴呼吸。天已經黑了,光源只有自動開啟的床頭燈和儀器的電子光。

我的第一反應是按鈴叫護士,但我停下來了。我把耳朵湊近他的嘴。他在說話,他在呼喚我。

“奧西諾?”他說,“你在那里嗎?”

“是的,我就在這兒,爸。你想說什么?告訴我。我就在這兒?!?/p>

“給我……給我一個……方法……”他氣若游絲,“我很無助。你知道方法……告訴我方法?!?/p>

“什么?問題,我需要知道你在苦惱什么。”我開始害怕起來,又看護士鈴,猶豫著要不要按下去。

“你知道?!彼黠@著急起來,“你知道……告訴我?!?/p>

“好的,好的。我知道?!蔽抑荒芟确€(wěn)住他。從小到大,他的問題的答案大概都有確定的范圍,即使我不知道,也能順著他教我的思維方式一路向下。但他最近剛否定了那套理論,他想要的不是那樣的答案。我疑神疑鬼起來,甚至回頭看,好像地板會掀開,鉆出一個人來。

我知道?我不知道。沒有問題,我無從思考。

“嘿,聽著,我……你需要給我點提示,給我開個頭,我不……不太確定我想的對不對。”

他努力活動嘴唇,但發(fā)不出聲。我開始害怕,手足無措,再次向身后看。這來得太突然了,我又回到了過去,心臟狂跳,渾身冒汗。他的問題到底是什么,他想要什么答案?他——

“哦,我知道了,我知道答案。等等,我現(xiàn)在就告訴你。” 我握住他的手,上面的溫度在消散?!澳阆胫浪篮髸趺礃樱瑢??你沒有思考不通的事,一生都沒有,除了這個,死后的結局?!?/p>

“首先,你會重新變得耳聰目明,你會向前走,一直走,但你不會感到累,幾乎像飛一樣。你會漸漸感覺不到上下左右,好像喝醉了,但感官還是很靈敏。幾秒鐘后,又或是幾分鐘后,你會看到一個天使,一個魔鬼,他們就是你心中的樣子,是你想看到的樣子,而不是書上寫的那樣。他們會復盤你的一生,最終你會——你一定會上天堂,跟著那個天使上去,上升,上升,升到沒法再高。那里不是什么宇宙,是真正的天堂。天堂的一切事物都散發(fā)著光芒,是柔和溫暖的光。還有音樂,只能在天上聽到的音樂。那里和人間沒什么太大不同,但你會很快樂,非??鞓?。然后……”

我的語速很慢。我快不起來,但我必須說完,必須給它個結局。

“然后你會變成一束光。你不再需要呼吸,也不會有疼痛。你可以在空中飛,在水里游,去任何地方,變成各種顏色、各種形狀,而且永遠都是最溫暖的,或許會有點刺眼,但你永遠會在,人們知道,那里的人們知道你在,一束有生命的光。當你離開這里去那里,永遠都會有人想把你留下,也永遠都會有人歡迎你。自由,而且為人所需要。你會變成那樣,永遠和我媽媽在一起,我們也會在不久后去找你,留在你身邊。我說完了,抱歉,我沒法用更少的詞概括了?!?/p>

他的嘴微張,眼睛望著遠比天花板更遙遠的地方。“是的。的確是?!彼@么說。他抬起手來。有一瞬間我想他會對我比出大拇指,但他沒有。那只手找到了我的臉,指尖滑過我的額角,慢慢向下,到顴骨、下巴、咽喉、鎖骨,最后放在我腿上。那只手觸感很粗糙,對我來說,是第一次感受。我握緊拳頭,淚終于流下來。

“但是你知道嗎?我永遠希望自己是你,我希望我變成你那樣。你在我心里始終是世界上最自由的人,真正有魅力的男人,比魚、鳥、光或是任何一個人都更自由,而我永遠無法企及。我很抱歉,爸爸。你那樣告訴過我,關于所有的一切你都告訴過我,包括那些最難的問題的答案。你是如此了解我,我的一生都被你預測到了,而我……”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眼睛根本睜不開。當我抹掉眼淚,發(fā)現(xiàn)有些事情變了。

“爸?”

他沒有回答。他的眼睛里,光芒已經消逝,我聽到刺耳的電音。那條線變直了。

一股海嘯將我卷走。它來得太突然,強烈到我一時不明白它代表什么。我被拋進深海,壓力讓我窒息。我的全身暴露在空氣里,像個第一次見識到商場之大的迷路小孩,四處張望尋找,找著不知形體不知狀態(tài)的東西,眼前一片模糊,茫然不知所措。直到海嘯再次襲來,心碎的劇痛迫使我冷靜。我再次看向我父親。他已經離開,丟下我面對這整個世界。我把頭深深低下,埋進遠離光線的陰影里。

十分鐘后。

“我想大概是今天,可沒想到你會來。”瓦萊莉嗓音沙啞,“你們聊了很多啊?!?/p>

“是的?!薄拔蚁肼犇阒v講,如果你想的話?!薄爸皇瞧胀ǜ缸又g的聊天,沒什么高深的東西?!?/p>

瓦萊莉意味深長地點一下頭,打開平板?!八岩磺卸即螯c好了,包括墓志銘,大部分遺產歸我,他說給你留下了更有價值的東西?!?/p>

“我沒有意見,瓦萊莉,你比我更需要錢。我想知道他的墓志銘是什么。”

“‘向沉默、等待和偏見致敬?!?/p>

“是他的風格?!?/p>

“他知道你要來。”瓦萊莉說,“記錄儀顯示,他昨天晚上三點突然醒過來,然后就一直睡到下午六點。他的作息從來沒這樣過?!?/p>

“是的,的確是。”我說。

“還有一個,我不確定你想不想聽?!彼戳宋乙粫?,“他的視網膜供血不足,從昨天起就完全失去功能了。他看不見你,奧茲?!?/p>

“是的?!蔽艺f,“的確是。”

我轉過身去,張開手臂擁抱她,沒說什么,然后離開了。


?

“我們就不能下次再談嗎?好吧,最后一件事,給我直接說名字。……你是認真的?提前說好,嘴巴放干凈點,注意道歉,萬一搞砸了,我可不會給你擦屁股。好,我會到場的。希望她忘了你,那樣對大家都好。就這樣,比安卡·阿貝克隆比,五天后在新城第五醫(yī)院。胡扯,去你的黑珊瑚,給我閉嘴,你是想惹惱我?沒什么,我們至少沒有遺憾收尾,對,像正常的父子那樣。有時間再說吧,我這邊還有工作。到時候給我打電話?!?/p>

我收起手機。菲趴在桌子上,裝出滿臉無知少女才會有的好奇?!拔业膽?zhàn)友?!蔽沂懿涣怂难凵?。

“果然。我就說我們的局長不會跟其他人爆粗口。”

“那么,你堅持在這兒等?我提前說好,我是來檢驗成果的,不是來吃夜宵的?!?/p>

“依我看是一箭雙雕?!狈瓢浩鹣掳?,擺出一副惱人的樣子,“我也不是來混吃混喝的。如果不是小夜鶯擔心你,這會我早下班了?!?/p>

“她在哪?”“她是你的助手,你居然連她的日程都搞不清?”“我沒有那么強的控制欲,不把助手的行程看個遍就不罷休?!?/p>

我看到伊格尼走過來,沖菲比個手勢?!澳阌性捀倌日f,為什么一定要帶上我?”

“她要求的,請我找一位有靈敏味蕾的人給她打下手?!?/p>

我戴上眼鏡,來到側門,刷終端走進廚房。魏德曼看到伊格尼,沖她招手?!袄俘R先生,我們是來找那位禁閉者的?!?/p>

“她就在里面?!彼v出一只手指了指,“你們總能在后廚找到她。這孩子很勤快?!?/p>

伊格尼看了看我,繞過我們進去。魏德曼看著她了離開的方向,手上還在擦盤子?!鞍?,這可真不錯?!彼⑿?,“這孩子有朋友了?!?/p>

“拉姆齊先生,我希望你還記得你的任務?!蔽覀冗^頭低聲說。

他明顯想了一下?!芭?,我當然記得,局長?!彼畔卤P子,“這個姑娘,呃,我是說禁閉者,她做得很好。她手藝相當不錯,做的煎餅和兔肉卷很好,主菜也沒問題,用料節(jié)省、精準,典型的學院派風格。她準時來,準時走,每次都戴好長袖套,跟人打交道時小心翼翼,沒有什么被她傷到,我的意思是,人或廚具都沒有。我們都完好無損?!?/p>

他明顯緊張,因為我一言不發(fā)地盯著他。“按你的說法,074的行為符合規(guī)定,不存在出格行為,對嗎,拉姆齊先生?”

“沒有什么出格的地方。沒有?!?/p>

“好,你的意見被采納了。接下來我們會允許她進行下一步,之后她可能在這里作為正式廚師上班?!?/p>

“等等,局長,你的意思是,她還需要考試?我是說,你大可以把她當正常員工來指派。她是R級禁閉者吧,我想用不著這么提防?!?/p>

“任何人都需要試用期,如果這個人是禁閉者,試用期會足夠長以確保他們足夠穩(wěn)定。還有,拉姆齊先生,你最好加固你的內心,免得冰河世紀來得猝不及防?!?/p>

“局長?”

“你的記憶里不應該只停留在背熟菜譜和配方上,畢竟得確保你還有用到它們的機會?!蔽疑晕⒌皖^,面無表情,“我的不滿在于你的無所謂。掉以輕心終究會在某一天讓你觸霉頭。禁閉者的心理比常人更敏感,作為誘因的開關一旦觸發(fā),他們的情緒就會不受控制地爆發(fā)。即使074性格溫和,在全面了解她之前,你最好小心行事,如果某個詞碰到了那個開關,后勤部門就得花上一整天把你們從冰窟窿里挖出來。我不反對你將074當做正常人對待的行為,但一定要注意分寸。我信任你,把整間廚房的命運交給你,別出意外,我們都負擔不起。我希望你記住,拉姆齊先生,謹記?!?/p>

他好像才想起需要呼吸這件事,小心翼翼地點頭。我繼續(xù)盯了他幾秒?!胺潘?,我會采取一切手段保證她能最大程度上像正常人一樣活動。好了,廚師先生,現(xiàn)在是下班時間,你可以去休息了,如果計劃,你可以繼續(xù)待在這兒?!?/p>

我丟下他在原地發(fā)呆,摘下眼鏡開門走進后廚。管理局的設施全是完全隔音的,包括廚房的門。

“……所以說有點自信,別被他們搞得沒自信。相信我,你夠好了?!?/p>

“看來你們不需要我搭橋。”我反復確定門關好了,“工作如何,開爾文?”

“很順利,局長。謝謝您允許我來這里。”她笑著說。

“我希望你的新同事沒有為難你?!?/p>

她慌忙擺手。“沒有沒有,他們人都很好?!?/p>

我捻了一下右手,枷鎖告訴我她沒說謊??磥硭娴暮軡M意。

“很抱歉你還要繼續(xù)實習。我必須確保方案穩(wěn)妥?!薄拔颐靼?,局長,規(guī)定如此?!薄拔疫@次來是正式通知你進入下一階段,同時給你帶來一個搭檔?!蔽冶ё∫粮衲峒绨?,拉她過來,“她的活動時間和你一樣。”

伊格尼瞪大眼睛?!拔覜]聽你說過這件事?!薄艾F(xiàn)在我說過了。另外,你也要做好防護措施,如果能力失控,我就不得不請你回房間去了。你們可以繼續(xù)暢談,我給你們十分鐘。我去外面等?!?/p>

“啊,那個,局長?!遍_爾文叫住我,“我沒法在這么短時間里做好一整份晚餐,稍后只有主菜可以嗎?”

“當然,只要是你的作品。不過你需要保持廚房清潔?!蔽覍嵲跓o法繼續(xù)無視氣味了,“有什么東西死在櫥柜里了嗎?”

“是我的藍紋奶酪,本來想用它給您的主菜做醬汁的,但是您好像不太喜歡……”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如果她頭上有一對兔子耳朵,它們此時恐怕要沮喪地垂下來了。

“或許你可以試試看,我也嘗試接受……”我忍著惡心,“但不是現(xiàn)在。處理掉——我知道這是珍稀食材,但散發(fā)霉味的東西就應該待在發(fā)霉東西該待的地方,而不是在壁櫥里等著給人驚喜。處理掉它!”

即使心存不滿,開爾文也沒有表現(xiàn)出來,她滿口答應,拿著那塊軟乎乎的東西去了后門。我也從前門離開。

背后傳來腳步聲?!暗鹊龋矣性捀阏f?!?/p>

我轉過身,伊格尼欲言又止。我們就站在食堂里,互相沉默。

“我聽說了你父親的事,很抱歉。我托夜鶯帶去了一份東西。”

“是你喜歡的東西嗎?”“是件小手工,我很喜歡。”“那他一定會滿意的?!薄耙驗樽駨牧俗杂梢庵??”“意思對了,你可以斟酌一下措辭?!?/p>

伊格尼扭捏著。我猜她要向我道謝,但我猜錯了?!澳愕恼軐W很難懂?!?/p>

“別喪氣,我足足花了二十多年才略微觸及它的皮毛——那其實是我父親的哲學?!?/p>

“我爸爸也告訴我,不要給你、給任何人添麻煩,當然,如果有人惹我,我會反擊的?!彼呎f邊注意我的神情。

“關于這一點,可以向你的新朋友請教。管理局規(guī)定禁止斗毆,但我不是這么規(guī)定的?!?/p>

她明顯松了一口氣。

“我想你的哲學不適合我。不過我有點好奇,你現(xiàn)在找到真正想要的東西了嗎?我是說現(xiàn)在。”

“我想見識一下命運的血,其他的都無所謂?!蔽艺f,“被當成棋子擺弄的時間太久了,久到令我這樣一個好脾氣的人厭倦。我要跟命運斗斗,直到我或它倒下為止?!?/p>

她的表情有點復雜。“我被你弄糊涂了,”她皺著鼻子說,“一個月前你的話還挺好懂的。”

“相信我,這并不高深莫測。舉個例子,F(xiàn)AC說狂厄無法抑制,想從我手里搶走一個禁閉者。結果是,我贏了,我奪回了那個禁閉者和一點面子,還有抗爭的決心。我最近才明白沒必要把人們說的話全盤接受,比方說:禁閉者無法重新變成正常人?!?/p>

等她意識到我的意思時,她的眼中有了變化?!澳銢]在開玩笑吧?科學家早就證明過了,我們……”

“從第一次聊天起我就想指出了,科學家是研究科學的,他們不懂禁閉者。在這方面,我們有專家中的專家?!?/p>

“拜托,別說孩子氣的話。”她帶著期待的神情回嘴,“你有一大堆事務文件需要處理,哪里有時間?”

“相信我,我會有時間的?!蔽艺f。

我們默契地同時沉默,又同時等著對方先開口。

“所以——”“我想說——”“……好吧,女士優(yōu)先?!?/p>

伊格尼咳了咳,重新醞釀情緒?!爸x謝。我欠你的?!?/p>

“我們做過交易嗎?”

“你幫了我,幫了我很多,帶我出去找父母,還讓我有了新朋友。而且我現(xiàn)在知道我想要的是家人,永遠是家人。我知道爸爸媽媽的信是你帶來的,當然,還有布丁?!彼︻^發(fā),給我一份完美的笑容,火辣又足夠甜蜜,“我會好好生活,就算為了你那天真的承諾。還有,我……我能抱一下你嗎,就一下?!?/p>

“如果你想的話?!蔽一貞?。

于是她擁上來,用雙臂環(huán)住我的腰。我摸著她的頭。她火紅的頭發(fā)并不像看上去那樣高溫而難以接近。

伊格尼松開手,輕盈地后退,臉上依然泛著微笑。“稍后的菜會是我和蒂娜的共同成果,你可要好好品嘗?!?/p>

我沖她打個手勢,回到餐桌前。菲的視線藏在鏡片后,與伊格尼相比顯得更狡猾,給人以陰險不懷好意之感。

“你從她那兒收獲了什么?”

“我見到了光。它能撕開命運的幕布?!?/p>

“我得說歌劇式的臺詞不適合你。還有,我眼前不就是能擊退命運的光嗎?”

我停了幾秒,扭頭看她?!拔矣H愛的主任,我有理由懷疑你也是禁閉者,雖然最近的讀心術人才有點多?!?/p>

“生活不是《第十二夜》,它比戲劇更講究巧合?;蛟S你挖到了生活的金礦,而回報是一卡車能讀心的禁閉者呢?來吧,局長,你可以試探我,用儀器用枷鎖,隨你喜歡,但只要你抓不住貓尾巴,就等著被狠狠宰一筆吧?!?/p>

我聳肩。開爾文走過來,端著一個盤子?!爸x謝。里面沒有剛才的奶酪吧?”

“沒有,局長,請放心。”她的做派是正宗的服務生,我也像合格的食客那樣給她微笑,看著她鞠躬、離開、回頭、開門進去,接下來才欣賞她的作品。一道松露意面,上面有黑松露片、歐芹碎和帕瑪森奶酪,頂上還有兩篇薄荷葉,周圍還零散有刨成絲狀的白松露。我注意聞,香氣堪比多洛米蒂黃昏的最后一縷金色的陽光。菲慢慢收起笑,眼神越來越震驚。

“你真的變了不少,局長。”她的語氣難得不帶輕佻,“過去你絕對會跟我繼續(xù)爭論直到占上風為止。”

“那么,就從現(xiàn)在開始適應正在改變的我,如何?”

“現(xiàn)在你真的很像你父親?!?/p>

真的很神奇,我轉頭看她時,我以為自己眼花了,我以為她沒有如此高深的一面。不過算了,我關心的是夜鶯,至于這位主任揭開面具的一瞬,完全沒必要深究,也不用如臨大敵,至少我們知道了她是如何從上頭爭取來萬用終端的。

“我不喜歡讓真理總是從別人的嘴里冒出來。謝絕讓別人喂你東西吃,因為你不知道吃進去的是什么。也出自我父親。話說回來,她的手藝真不錯。知道狄斯藍帶學院的校訓嗎?”

“這些小細節(jié)是你該關心的事,局長,不過說實話,我真挺好奇的?!?/p>

“Kiss the cook.”

私設科普

萬用終端:一種類似手表的終端,高能合金外殼,有一個面積為10×10mm的顯示屏,附帶三維空中投影、臨時加密信息并傳輸、量子通訊等功能,續(xù)航能力強、傳輸速度快,自動識別佩戴者生物信息,破解難度極高。原為政府官員及軍隊情報人員使用,后經MBCC管理局采購辦主任向狄斯城災變應對框架提交申請,狄斯城政府正式批準在管理局內部高層人員中使用。其中局長和副局長的終端權限最高。

守夜人與點燈人(燈人體系):入夜元年前后,美國政府為應對間諜威脅,借助各個秘密組織力量建設而成的特務機構,成員數(shù)量大約在五千人左右,在入夜八十八年正式脫離美國政府控制,成為完全獨立的中立地下組織。守夜人負責傳遞信息,為各方勢力介紹生意和人物;點燈人是頂尖特工,負責處理對所負責對象或者社會有重大威脅的人。他們會隱藏身份,現(xiàn)實身份都是有影響力的人物,為其他人物提供服務。他們兩人一組,一組只針對一位雇主。擁有燈人,意味著擁有了地下世界的貴賓席,雇主會獲得第一手資料,其力量會大大增強。并不是所有高官都擁有直屬的燈人,例如狄斯城政府中,只有包括諾蘭·安德森在內的二十個人擁有燈人。燈人不會完全聽從雇主命令。在某些重大行動上,他們受燈人總部指揮?!盁羧梭w系”實質上起到了維持社會穩(wěn)定、固化了社會階層的作用。

《月亮筆記》的故事:托爾斯泰說過,每個人每天都至少有三次能改變自己一生的機會,而人類歷史上亦曾有過無數(shù)觸及這個世界黑暗本質的閃光。那些擁有世人所不了解的知識的人們,在任何時期和地區(qū)都是被當權者打壓的對象,由他們寫下來記錄這些知識的書籍更是被付之一炬。這些書籍和里面蘊含的知識足以顛覆當時的政權,其中部分甚至可以動搖人類耗費上千年構建的認知體系,所以統(tǒng)治者們才如此畏懼,如此諱莫如深;更令人難以想象的是,它們并未被盡數(shù)銷毀。一些認識到書籍價值和統(tǒng)治者野心的人小心地保存了它們,發(fā)誓用生命守護,并且在漫長的歲月中,他們憑驚人的毅力和對孤獨的忍耐找到了其他相同的人。他們成立了嚴密的組織結社,自稱藏書人。他們會將書籍原稿世世代代流傳下去,同時在腦中牢記全文內容,包括圖案和具體數(shù)據。他們的保密工作天衣無縫,連家人都不知道。盡管組織遭到了打壓和不可抗力(如地震、火災等)而產生了損失,但絕大多數(shù)古籍都保存完好。他們的結社內部使用一種雙重轉換密碼,而且用它通訊的機會很少,幾乎無法破譯。在十九世紀后半葉,他們滲透進了各個國家政府及地下組織中,吸收了這些地方的要員作為成員,使他們可以獲得第一手信息,防止古籍遭受破壞。結社印刷了一種三十幾頁的小冊子,由米斯特·維特利所著的《月亮筆記》,里面是一部瘋瘋癲癲的小說,文字間用另一種較為簡易的密碼記錄了所有藏書人的姓名、地址和電話,成員若想從古籍中索取智慧而上門拜訪(藏書人們很樂意向同志分享這些知識),必須持有《月亮筆記》原本,并以正確方式留下正確的密碼,否則藏書人不會承認的,而且拜訪者還會被追殺。結社和“守夜人與點燈人”體系的產生有密切聯(lián)系,使他們可以隨意調遣點燈人抹除幾乎任何一個對結社有威脅的人和組織。

法老如何造起金字塔?柏拉圖夢到的亞特蘭蒂斯是否存在?最初的宗教信徒們真的有能與神明交流的手段嗎?《圣經》的最初手稿中,天使真的長相詭異嗎?中國先秦真的有長著翅膀等的馬匹嗎?《一千零一夜》的最初原稿上有什么?《九章算術》里對于第四維度和非歐幾何是如何描述的?試試看去尋找并申請加入結社吧,但注意不能失敗,所有提出申請但失敗了的人都活不過當天。

希望這個故事能給你思考,那樣再好不過

文中關于瑤姬的相關內容完全是出于個人喜好寫的聯(lián)動劇情,完全可以忽略,忽略不影響閱讀!

寫得太多了,希望大家耐心看完,當然,選擇不看完也是各位的自由

游戲截圖,伊格尼真的很會搭衣服


【無期迷途:花園里的伊壁鳩魯】伊格尼篇:我們的評論 (共 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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