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晨宇水仙文】神樹12、13
12.
颯安坐在副駕,雙眼無神地望著窗外雨水劃過,一動不動,連呼吸的起伏都很淺,卷覺得身邊像是蜷了只裝睡的貓,看似放松,實際一碰就會受驚地蹦出三尺高。
這個光污染嚴重的城市,夜空是下水道污水般令人作嘔的灰綠色,地面也因雨水的堆積反射出炫目的光,密集的雨點打在車身聲音令人心煩,一個路口卷沒注意,差點撞上行人,雖是及時扭轉(zhuǎn)了方向盤,但路面濕滑讓車側(cè)飄了十?dāng)?shù)米,卷重重踩下剎車才避免撞向路邊。
卷閉上眼睛顫抖著長嘆了口氣,終于把想砸方向盤的怒火壓制了些許。
離開不朽幫前西蘭和卷說了些話,才讓卷如此心神不寧。
卷看了眼颯颯,發(fā)現(xiàn)他竟出奇的平靜,平靜的有些不對勁。
卷覺得自己該說些什么,隨便說些什么,“那個…回家之后先…先泡個澡放松一下吧…”
“我不要!”颯幾乎是要破音。
颯突然開始止不住地打顫,空洞的眼底是藏不住的恐懼,就快要溢出來似的,他口中不停念叨著不要,他開始蜷縮,雙手胡亂地想要抓撓身上每一寸皮膚。
卷徹底慌了,“你怎么了颯颯?”卷想伸手去安撫他,颯卻極其害怕極其防備地畏縮到座位和車門的夾角里,車門被他不知所措的手無意間打開了,颯整個人向后倒去掉出了車外。
颯結(jié)結(jié)實實地摔進了雨水里,身上頭發(fā)上都沾了泥污他也渾然不覺,只慌亂地想要爬起來逃走。
卷慌忙下車,想把颯抱起來卻被他一下子推開,“你不要碰我!”颯嘶吼著,卷從未聽過他發(fā)出這樣凄慘尖利的聲音,就像手術(shù)臺上正在被解剖的兔子。
颯就那樣坐在地上,扣住雙腿縮成一團,頭埋在膝蓋上放聲大哭,撕心裂肺。卷緊鎖眉頭,渾身浸透了寒意,他分不清那是因為雨水澆灌進了身體還是手足無措的害怕。
卷看見颯死死抱著自己,一只手開始使勁揪著自己的頭發(fā),另一只手的指甲嵌進皮膚滲透出血來,卷僵硬的軀體這才想起來動一動,他管不了那么多,蹲下來抓住了颯的兩只手腕,颯掙脫不開,剛想嘶喊卻被卷直接用嘴堵住,熟悉的壓迫與恐懼瞬間襲來,他只能無聲地哭著,眼淚如注,直到舌尖觸碰到一片帶著點清甜的柔軟,颯才漸漸平靜下來。
卷終于可以放開他,颯已經(jīng)哭到?jīng)]有力氣,但他看見卷一下下喘著氣,像是是迫切地呼吸又像是在抽噎,淚水被他藏進了雨水里,那雙充血的眼睛里寫了什么,寫著焦急、自責(zé),和悔恨,恨,恨那幫吸血的瓢蟲,更恨無能的自己。
這回不洗澡是不行了。颯虛脫到需要卷把他抱進屋內(nèi),可他又實在對那浴缸有巨大的心理陰影…
(也許能在評論找到?)
卷知道颯在哭,哭得很小心還是被卷發(fā)現(xiàn)了。卷親了親他的頸側(cè),親了親他的鎖骨,在耳邊輕輕喚他:“颯颯…”
“嗯?”他竟然回應(yīng)了。
聽見那一聲帶著鼻音的回應(yīng),卷也忍不住開始眼角濕潤。
“我們忘掉那個無聊的計劃吧,”卷終于說出口了,“不要當(dāng)什么神樹了,當(dāng)個普通的乖孩子,永遠平安自由地留在我身邊,好不好啊…”
語氣近乎哀求,卷自己都沒有想到,他從來都是悲觀反叛,熱烈而又浪漫,這個世界早已千瘡百孔,他寧愿用一場盛大的毀滅來換一個新世界,他曾經(jīng)滿腦子都是自私極端的宏圖偉愿,為了達成這一目標他可以不擇手段,世界變成現(xiàn)在這個局面,他覺得所有人都是罪人,所有人都應(yīng)該陪葬,但唯獨,他想要他好好地活著。
13.
絨和十花了幾天將所有的種子都寄送到了M區(qū),十在M區(qū)的一些朋友聽說了絨的計劃后非常激動,張羅著找地方貯藏這成千上萬的未來之源,還準備動員更多人加入到植樹計劃中來,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絨之后,接下來幾天絨無論做什么都會情不自禁哼起歌來,十看在眼里也很是欣慰,小朋友總是這么難以掩藏情緒。
做好了一切搬家準備,這天絨十一同來跟卷和颯告別。
卷打開門看見他們二人時并不似從前那般熱情,甚至有些頹喪,自上次他和颯表達了他放棄神樹計劃的意愿后,二人各懷心事,即使身處同一屋檐下他們也已經(jīng)很久沒有說過話了,絨注意到卷的黑眼圈都加深了不少。
颯從房間里走出來,這是他昏迷蘇醒這么久以來第一次見到十哥,見他安然無恙,見他滿心歡喜,他高興,但也怨他這么久都不來看自己,甚至沒有一通電話。
颯很想躲到十哥懷里大哭一場,就像之前的數(shù)十年如一日,但他隱約覺得他和他至親的無血緣關(guān)系的哥哥之間,有什么東西和以前不一樣了。于是他什么也沒說,什么也沒做,安安靜靜坐在了一旁。
十說小颯好像又瘦了,玩笑似的調(diào)侃卷是不是沒給他弟弟吃上好東西。
但這并沒有打破房間里冷到冰點的氣氛,卷連陪笑的心情都沒有。
絨開了口,說已經(jīng)決定跟十一起回M區(qū)了。
“那我也…回去…”颯的聲音很小,但每個人的心都為之一顫。
那天,卷接他回家的那天,他答應(yīng)了卷,忘掉那個神樹計劃,但他并沒有答應(yīng),留在卷的身邊。
他有什么資格繼續(xù)留在卷兒,不,卷先生的身邊呢,他已經(jīng)對他沒有任何價值了。
十笑著說:“為什么,之前不是一直都不舍得回去嗎?”
颯偷偷看了一眼卷,他只是低著頭。
“不為什么…想回去…”颯說了謊,但你要他如何說起那些屈辱與痛苦,如何說起他的絕望和失望。
十想了想:“我覺得,你留在A區(qū)挺好的,因為…”
“因為你有了新的家人,你想丟下我,你嫌我是個累贅,你對我仁至義盡了,對吧…?”颯眉頭緊蹙死死盯著十,雖極力克制但尾音仍有些顫抖。
十先前也只是在假裝輕松怕傷害到小颯的情緒,但現(xiàn)在看來似乎適得其反了,他必須要認真把話跟小颯講清楚才行。
“絨絨是我新的家人,但我也從來沒有想過丟下你!”
“那我醒來時你為什么不在我身邊?為什么這么久都沒來看我?為什么對我的狀況不聞不問?!”颯有些歇斯底里,他以為這樣他就不會哭出來了。
十從未見過小颯如此這般地質(zhì)問他,他覺得胸口壓抑得難受,想起在嗜血幫見到的奄奄一息的小颯,他的心疼只會比別人多不會少,那可是他相依為命十多年的弟弟啊,他用盡了全力保護他長大,他曾是他活在世上唯一的牽掛,他從未有過一瞬間想要離開他的想法,但是他終究還是要自己面對這個世界…
“因為我希望你可以成為獨立而又強大的大人啊…”十在笑,淚水卻在眼眶打轉(zhuǎn)。
颯啞口無言,他不想哭,不想在剛剛對他說完這番話的十哥面前哭,可是他無法控制。
“你以為你可以永遠安安穩(wěn)穩(wěn)躲在M區(qū)嗎?M區(qū)的人從來都沒得選,從來都是身不由己?!笔X得有必要告訴小颯這個他本想帶進墳?zāi)估锏拿孛?。“你以為你的父母真的是車禍意外去世的嗎?十五年前城市發(fā)生了大饑荒,市長下令從M區(qū)開始,所有身份證上為糧食作物的人都要被強行處死,再種進這些人辛苦耕耘的農(nóng)田里,直到食物供應(yīng)恢復(fù)到正常水平為止,你的父母,就包含在其中?!?/span>
聞言颯全身發(fā)麻震驚寫在瞳孔里,眼淚也流不出來了,他一時間難以接受如此復(fù)雜毫無人性的事情,他的恐懼像是鉆進了骨頭縫里,連呼吸都變得困難,更沒有力氣再去質(zhì)問什么。
絨和卷也顯得有些難以置信,看來如此慘絕人寰的事件市長從未讓中心部的居民知曉。
只有十異常平靜,從小到大他聽過的見過的慘烈事件太多了,盡管如此,他仍對M區(qū)心存熱愛,那是生他養(yǎng)他的土地,那里有他最親近的鄰居和朋友,他的血汗早已滲透進了M區(qū)的土壤,就算再艱難再困苦就算是死他也要死在那片土地上。
但小颯不一樣,十傾盡所有保護他的天真,為一切世間黑暗包裹上糖衣,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意識到那些都是虛假的表象了,但十仍希望,小颯的未來是花團錦簇,陽光明媚的。
“盡管我不那么喜歡A區(qū),但也不得不承認,這里有全世界最繁華的都市,最頂尖的科技,最好的資源,你可以去上最好的學(xué)校,學(xué)習(xí)你在M區(qū)永遠也學(xué)不到的知識,將來你也會找到一份喜歡的工作,實現(xiàn)你的理想,你還會找到一個你愿相伴一生的人,或轟轟烈烈或平平淡淡,怎樣都好,重要的是,你有無數(shù)條路可以選,你有掌握自己命運的能力…”
颯感覺有東西堵在嗓子眼讓他一句話也說不出,只無聲的流著淚,兄長從來都是沉默少語做的比說的更多,這好像還是頭一次,聽他說那么多發(fā)自肺腑的話。
絨發(fā)覺了十微不可察的顫抖,伸出手和他十指相扣,這的確讓十安心了不少,才能將話繼續(xù)說下去:
“我不可能照顧你一輩子,但如果一定要有人陪你走接下來的路,我覺得卷兒…是個合適的人選。”
卷深吸了口氣抬頭看向十,他不敢相信,他明明已經(jīng)把十保護了十幾年的颯颯變得支離破碎了,他明明每天都在等著十沖進來把他一槍崩了,可事到如今,十還愿意相信他,他真的配的上這份信任嗎。
“不…卷先生是很好的人,但是我…我不應(yīng)該再繼續(xù)打擾他的生活…”颯低著頭用力捏著自己的手指。
“你沒有打擾我啊…我…”卷很想說出那三個字的承諾,但他知道這不是一個好時機,他不知道現(xiàn)在的颯颯需不需要他給什么承諾。
十坐到小颯身邊抱了抱他:“你不需要現(xiàn)在做決定,你好好考慮一下我說的事情,你才十八歲,人生才剛剛開始,你值得擁有世間一切美好,你赤誠熱烈鮮花盛開的未來,才是我最想要擁有的未來?!?/span>
那天最后颯還是抱著十哥痛哭了一下下,畢竟也不知下次再見會是什么時候了。
他和卷一起送絨和十離開,沒有乘浮空車。
雖有了一些心理準備,但看到和A區(qū)天差地別,城市基礎(chǔ)設(shè)施都非常原始的M區(qū)時,絨還是被嚇到了。
尤其是當(dāng)他們爬上了一座高山,在懸崖邊遠眺城市外圍一望無際的荒漠之時,絨才意識到他對這個世界的危機程度知之甚少。
“外面的荒漠時常會刮起沙塵暴,每到那時整個M區(qū)的居民都無法外出,沙塵暴過后屋里屋外都會被覆上厚厚一層沙土,雖有一小圈的防護林但作用微乎其微,荒漠化已經(jīng)在向M區(qū)內(nèi)部滲透了,如果再不采取措施,M區(qū)遲早被淹沒于黃沙之下,接下來就會是L區(qū),K區(qū)…最終也會是A區(qū)?!?/span>
絨忽然能夠理解為什么這么多M區(qū)的人都愿意積極加入他們植樹的計劃,即使這會占用他們大部分生產(chǎn)生活的時間——他們已經(jīng)沒有退路了,為了自己的家園,為了后世的未來,他們必須放手一搏。
絨在懸崖邊望著遠處若有所思,忽然他注意到十一直站在離他很遠的位置。
“怎么了?”絨問。
“沒有啊。”話雖這么說但十還是有些臉色發(fā)白。
絨忽然覺得好笑:“你恐高啊小十哥哥?”
十哭笑不得,為什么他恐高這件事這么容易被看穿。
絨指著遠處一顆參天的黑松笑道:“你看你以后會長那么高,到時可怎么辦啊?”
十聳聳肩,不知道,無所謂,身后事,管他呢。
絨忽然貼到十身邊,繞到他背后伸出手輕輕遮住了他的眼睛。
“這樣你就不會害怕啦,就算是變成植物,我也會一直這樣保護你的!槲寄生會永遠緊緊纏繞著它的宿主的!”
十笑笑握住了那雙手,轉(zhuǎn)過身親了親絨的額頭,把他擁進懷里讓他的頭靠在自己胸口,這樣十就可以無比得安心。
“嗯,永遠!”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