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

2019-03-26 11:08 作者:雨飛兒 0人讀過 | 6條評論相關(guān)文章 | 我要投稿

鏡子回來了！她是那年第一個返回母校看望老師的上屆畢業(yè)生。

清楚地記得那一天，六月6號星期五。下午三點左右，同事們都上課去了。我正埋頭批改學(xué)生的日記，獨享這個夏日辦公室的寧靜。

“汪老師，我回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把我從日記中喚醒。抬起頭，只見一個戴著棒球帽、身穿白色T恤藍色牛仔褲的女孩兒，站在我的桌前。好一個清新陽光、亭亭玉立的女孩兒，真像夏日里青蔥挺拔的小樹苗！我心底感嘆著，竟一時懵懂，想不起這女孩兒的名字，只知道肯定是我的學(xué)生。

“呀，鏡子，你今天怎么回來了？”為了掩飾窘迫，我連忙站起來那個凳子，招呼她坐下。

“老師，明天是高考，學(xué)校做了考場，我們放兩天假?！彼∠掳羟蛎保冻鳊R耳的短發(fā)。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我的得意弟子，上屆畢業(yè)的語文課代表——鏡子同學(xué)。

“汪老師，我不坐。平時每天坐得太久了，難得有機會站一站?！辩R子淺笑嫣然，執(zhí)意站著。(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真是女大十八變，這丫頭變化可真大！她差不多長高了一個頭，以前的馬尾松不見了，緊皺的眉頭不見了，滿臉的痘痘也不見了，紅撲撲的臉上洋溢著自信快樂的微笑。

“女兒，你在哪個學(xué)校讀啊，能適應(yīng)吧？”我也站起來，拉住了她的手。

“老師，您喝水吧！我剛才在校門口專門給您和張老師買了一瓶水?！彼贸鲆黄?a target="_blank">純凈水，遞給我，“我在東汽就讀。我還好，剛進校的時候在年級排名500多，去年上學(xué)期期末考試到一百七十五名了，現(xiàn)在殺入了前五十……”

“老師，您還好吧？我們學(xué)習(xí)抓得很緊，除了上課，每天都要做很多練習(xí)。但是太想你們了！”她又介紹了現(xiàn)在學(xué)校的情況：告訴我，要想提高效率提高成績提升名次，刷題是必經(jīng)之路。只有多刷題，才能找到感覺。就像球類運動員一樣，多練球才能找到球感。

“對呀！各種題型你都反復(fù)練習(xí)過，練到最后一看到題目，就能舉一反三，甚至能揣測出題人意圖，思路清晰按要點答題，上了考場就一定出好成績……高效的刷題是關(guān)鍵，刷真題、刷最新的模擬題才有效……但是也要注意鍛煉，身體好了，學(xué)習(xí)效率才會更高。我看你現(xiàn)在挺精神的，每天都跑步吧？”

“是的，我現(xiàn)在每天跑大操場5圈，一年來感冒都幾乎沒有找過我！”她笑起來露出戴著牙套的牙齒，淺淺的酒窩里似乎盛滿了成功的佳釀。

（二）

這丫頭和一年前簡直判若兩人！

記得2016年5月份中旬，正值九年級下學(xué)期第二次月考。上午第一場語文考試剛結(jié)束，萬老師在辦公室外走廊，憂心忡忡地告訴我：“汪，你們四班有個女孩兒有情況，她的胳膊上全是刀??！”

“不可能的，我們班的學(xué)生都好好地在教室里呀！考前我還去看了他們，沒發(fā)現(xiàn)異樣?！蔽倚睦镆惑@，“你憑什么判斷是四班的學(xué)生呢？”

“我問你，你們班是不是有個女孩兒個子矮矮的，扎個馬尾，經(jīng)常到語文辦公室送作業(yè)？不信，你喊她來問問——”萬主任胸有成竹地說。

我更不相信了，那孩子多乖巧，文文靜靜，從不惹是生非，每天都在教室里。怎么可能？如坐針氈，度秒如年。好不容易挨到下午考試結(jié)束鈴響，我在教室門口堵住了她，把她叫到辦公室里。

那天氣溫二十七八度了，別的學(xué)生都穿著短袖，她卻穿著春季的長袖校服。

“女兒，你不熱呀？看你滿頭大汗的，脫了外套吧！”我把她的衣袖突然扯起來一看：

天啦！胳膊上竟然有二十多條小刀的劃痕，而且是舊傷未愈，又添新傷！另一只胳膊也是。這到底發(fā)生什么事情？

她像受驚的小鹿，退后幾步。雙臂緊緊地藏在身后，目光躲閃，不敢看我。

“怎么啦，是和同學(xué)發(fā)生了矛盾吧？”我試探著問。她是個情感細(xì)膩敏感的孩子，莫非喜歡上某個男孩兒，卻不敢表白吧？

“老師，沒事的！”她遲疑了很久，“我是生氣自己弄的……他們欺負(fù)曾亞曼……我實在看不下去了?！?/p>

顯然，這是個借口。“我不信，你會為了別人把自己劃成這樣？刀子劃下去多疼?。　蔽蚁肫?a target="_blank">小說里描繪一個抑郁癥女生自殘的情景，愈想愈怕，“你抬起頭來看著我的眼睛，給老師說實話——”

此時，辦公室里早就只剩下我們倆，很安全。僵持了大約五分鐘，她終于哭了出來?！拔?a target="_blank">爸媽離婚了，他們不要我了！”

又一晴天霹靂！“騙人，你媽媽不是每天都接你送你上下學(xué)嗎？”

“是的，他們倆偽裝的，以為我不知道……我看到他們的離婚證了——在我媽媽床頭的屜子里。那天她走得急，忘記鎖了……”鏡子泣不成聲，不斷地用衣袖擦著鼻涕和眼淚。

終于摸清楚了，我才稍稍松了一口氣。我從辦公桌里拿出紙巾遞給她，并找到自己平時臉過敏用的紅霉素，輕輕地給她抹了一層。

“女兒，疼不？你媽媽知道你這樣嗎？”

“我不知道疼，只覺得心里太難受了！”鏡子放下了戒備，漸漸停止了抽泣，“媽媽不知道，我每天走得急，穿著長袖衣服，沒讓她看到?！?/p>

“傻孩子，你嚇?biāo)览蠋熈?！我以為多大的事呢……你想想，有你這樣優(yōu)秀的女兒，他們怎么舍得離婚呢？……生活不易，一定是他們遇到什么坎兒了，你也要理解他們。再說，天下沒有夫妻不吵架的，他倆都年輕氣盛，估計誰都不服軟，一氣之下才……你看，現(xiàn)在他倆不都還在一起嗎？你們一家三口都還在一起，是不是？”

她點點頭，抬起了眼睛看了看我，說，“他們晚上還住在一間屋子，可是好幾個周末都沒陪我去散步了。”

“記得你在作文中說過，你是媽媽的夢想，媽媽想當(dāng)作家的夢沒能實現(xiàn)。你要替媽媽完成這個夙愿，對吧？……你是媽媽的好女兒，沒有辜負(fù)她的厚望，網(wǎng)絡(luò)上發(fā)表了那么多的小說，有那么多的粉絲等著你的文章更新。你也是老師的驕傲，是我們四班的驕傲！……傻丫頭，你這么年輕，像花骨朵兒還沒綻放呢！外面的世界那么精彩，你還沒來得及出去看看；那么多你喜歡的文學(xué)作品，你還沒來得及去好好去讀讀，怎么舍得輕易放棄生命呢？……”

我擁住了她瘦削的雙肩，“老師理解你，你一定是太壓抑了！……這樣的事壓在心底，不能訴說無處釋放，對嗎？”

“老師有辦法幫你挽回這個家，你想不想配合？”聽到這里，她興奮起來，眼里閃著希望的光芒，似乎找到了救命的稻草。

“今天回家你不要吃飯，也不做作業(yè)，直接關(guān)門睡覺。等他們叫你起床的時候，你再和他們好好談?wù)劇嬖V他們，你不想讀書了，反正這家已經(jīng)散了，你看不到希望了?！笨粗凉M臉疑惑，我繼續(xù)道，“這當(dāng)然是激將他們，他們那么在乎你的前途，肯定不會答應(yīng)你。不信，你看他倆的反應(yīng)——等他們求你的時候，你也讓他們給你寫個保證書，你們來個君子協(xié)定……”

……

等到微笑重新回到鏡子的臉上時，我又說道：“老師幫了你，你也要答應(yīng)老師，好好收心，考上理想的高中，贏了他們，這個家才能回歸?！?/p>

“嗯嗯，我一定不食言！”校園里最后一道鈴聲響起了，要熄燈鎖大門了。我們互相道別，各自回家了。鏡子不知道，我和她的母親曾經(jīng)通過幾次長長的電話。

（三）

中考最后一場結(jié)束，帶隊老師都在職教集團的文廟前集合清點學(xué)生人數(shù)，和他們告別。

鏡子和她媽媽走過來，央求道：“汪老師，給我留個言吧！”

“謝謝汪老師，您辛苦了三年，幫助我們鏡子很多很多。”鏡子媽媽真誠地附和女兒。我們倆心照不宣地一笑。

“這都是老師份內(nèi)的事，別客氣！……可是，簽在哪兒呢？我沒有紙呀！”

鏡子急中生智，連忙彎下腰，蹲在我面前，讓我簽在校服上。拿過她媽媽遞來的簽字筆，我鄭重地寫下：“風(fēng)雨無阻，鏡子安好！”

孩子們也陸續(xù)圍攏來，紛紛請老師給他們留言。

（四）

“汪老師，我這次回來有兩件喜事要向您匯報——”鏡子舔了舔嘴唇，把我從回憶中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