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鍾應(yīng)律好風催

陰伏陽升淑氣回

——路德先生《水曲曰厔》詩句試譯

文/薛俊武

【編者按】：關(guān)于盩厔縣名的本義研究，自當代周至籍毛敏毅先生，眉縣籍薛俊武先生進行探源考證，成文已經(jīng)18年了?？偼锵з即蟊T厔縣歷史文化何等深厚悠久，竟被唐時杜佑《通典》、李吉甫《元和郡縣志》先后以“山曲曰盩，水曲曰厔”所誤導達一千多年。時人號大儒的明代王三聘、清代李顒都未識透其謬，樂于被稱“王兩曲”“李二曲”。薛俊武先生慧眼識珠，洞見先賢果有高才者。200年前的清中頁，盩厔縣終南鎮(zhèn)人路德先生，在其歌詠家鄉(xiāng)山水形勝詩文中，就有《水曲曰厔》一詩對沿習一千年的“二曲”說提出明確質(zhì)疑?？磥砩砭泳┕俸擦值穆返?，確實比出任四川簽事的王三聘，名為“關(guān)中三李”的鄉(xiāng)賢李顒，要高明得多，他不唯上，不泥古，敢于探賾尋源。本文《黃鐘應(yīng)律好風催，陰伏陽升淑氣回》正是對路德先生《水曲曰厔》一詩的解讀，讓我們通過薛俊武先生的解讀，來了解200年前盩厔縣終南人對“二曲說”的見識吧！

李瑞祺 2024年2月24日(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路德先生盩厔終南堡人，清嘉慶十四年進士，官至戶部湖廣主事。有清以來，是盩厔山水哺育的一位文化明星，其學養(yǎng)深厚為后學者所景仰。在為父丁憂和賦閑期間為家鄉(xiāng)的山水名勝撰有多篇詩韻，其中《水曲曰厔》對唐代李吉甫等定義“山曲曰盩，水曲曰厔”的概念提出了質(zhì)疑，不失為近當代一首絕好的諷喻詩。原詩是：

水勢如山勢，澄瀾曲曲廻。

有川形宛肖，曰厔義堪推。

名起沿韋杜，文同釋隩隈。

渭看縈塞去，河訝抱關(guān)來。

界隰龍鱗繞，分渠燕尾開。

直沽通運道，枉渚入騷材。

此地兼廉讓，中央許溯洄。

流觴如可引，重集永和才。

（自《古風今韻周至情》周至縣政協(xié)文史資料第十一輯292頁）

應(yīng)周至縣歷史文化研究會李瑞祺會長之約，不揣淺陋，冒昧試譯如下：

前六句是破題：

水勢隨著山勢走，澄清的流水彎彎繞繞。

水和山都一樣彎曲，所謂的曰厔就得好好地推敲。

起名怎么能沿襲韋曲、杜曲？（自漢至唐，韋、杜二氏望族世居于長安城南皂、灞之間，這里以上巳祓禊，曲水流觴而得名）又怎能用韋、杜的水曲去解釋“厔”的隩隈呢？

那么，什么是“曲”？

眼看渭河彎彎東離去，又迎關(guān)隘突兀來。

田疇鱗次龍蛇繞，兩渠分流燕尾開。

沽水雖是投海貨運的一條大通道，拐彎行航也會船翻材騷。

有個地方很曲掐，即使居中央位者，也得退回些許讓人過去。

詩無達詁，未必確當?？墒牵壬穸ā八粎劇敝f卻是肯定的，也是先生作為士大夫人格魅力的彰顯。最后兩句是結(jié)論：

別以為有韋曲、杜曲就必有盩曲、厔曲。假如有人硬要把“厔”解釋成流水的曲洄，那就得把永和九年在會稽聚會的那幫“群賢”們重新召來，請他們給這些牛角尖里的死老筋，辦個“轉(zhuǎn)彎子”的學習班——從幼稚園中拽出來。

路先生是周至一顆文化明星。此五言十六句短詩，臨風懷柔，鞭笞鄙陋，充滿了對李吉甫者流“山曲曰盩，水曲曰厔”這一離譜定義。直抒底里，寄慨遙深，黃鍾大呂忽復(fù)現(xiàn)，醍醐灌頂啟迪多。

“水曲曰厔”，童稚佩觹，小學佯狂。

先生的詩句似乎未曾提及“盩”，其實詩句中的“山”已經(jīng)把“盩”也隱括了進去。未曾及“盩”者，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那時西周重器《簋》尚未發(fā)掘，“盩”與盩厔縣名竟是怎樣的關(guān)系，隱然不清?！扼枫懳氖侵軈柾踉诒T先王宗室所作的祭文，其器至少在諸盩宗廟陳列過七十年。西周末年，申侯占領(lǐng)微邑故地前夕，南宮適微氏家族北遷時，一百多件如《簋》《墻盤》等銅器，被倉皇轉(zhuǎn)移于西周初年召公封地，即今岐山青化、扶風召公一帶，窖藏地下至少兩千七百五十年，1978年5月才復(fù)見天日。

其實，“盩”甲骨文就有，作“”?！啊焙汀皥?zhí)”同聲于“幸”（ㄋㄧㄝ，刑徒的表意），同聲同源，而“執(zhí)”偏于執(zhí)拿，“”則偏于擊打。金文時代給擊打的“”加上“血”的意蘊，就成了“歃血為盟”的“盩”了，于是許慎釋“引擊也。見血也”，其實這與終南山的“山”并沒有多少關(guān)系的。《簋》發(fā)掘后，本人是在第一時間，把盩厔地名來歷與《簋》銘文聯(lián)系在一起讀者?！对妭鳌分械摹爸T盩，太王古公父名”，《簋》中的“盩先王宗室”，《漢書·地理志》中的“盩厔，有長楊宮、有射熊館，秦昭王起（起地名）”和《說文解字》中的“引擊也。見血也。扶風有盩厔縣”四者是有機地無縫銜接，近乎直白地說清了盩厔地名來歷的真象?！稘h書·東方朔傳》在提到南山上林苑時有“舉籍阿城以南，盩厔以東，宜春以西，提封頃畝，及其賈直，欲除以為上林苑，屬之南山”的敘述。這里的“盩厔”當是地域之名。

針對“山曲曰盩，水曲曰厔”在定義上的偏頗，本人曾作贅如下：

盩與周近似，盩，英彥賢烈之敬稱；厔與室同義，厔，英彥涵濡之所寓。盩體現(xiàn)的是英彥卓爾；厔突出的是涵濡澤惠。故英彥曰盩，涵濡曰厔。（引自拙著《漢字揆初》第三集附錄“人彥神英，聚瑞含章”）

這個定義雖然淺陋，但并不辱沒古老“盩厔”的已往形象，也未玷污現(xiàn)代“周至”的商業(yè)包裝。也算是對先生詩句附會或步先生之后塵，不至于夏蟲語冰也就是了。

唐代以后的各種文獻、字書，對“盩厔”的釋義皆是“山曲曰盩，水曲曰厔，因以縣名”，如《正字通》《康熙字典》《辭源》《現(xiàn)代漢語詞典》等?？墒?，尤可欣慰的是，本人的這一新定義，自2009年11月在拙著《漢字揆初》發(fā)表以后，《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6版），《四角號碼新詞典》（第10版）等多家字典，皆以掃“山曲曰盩，水曲曰厔”的鄙陋而去。再見了——“山曲曰盩，水曲曰厔”，一個晃蕩于中華文化上空的千年幽靈！

其實，天下的山、水是否方方直直，這是小學生回答的問題；盩厔二字是否與山水有關(guān)，只要讀過《說文解字》的人都可以明白。又何必我們成年人在一百多年的時空中糾纏不休，甚或臉紅脖子粗呢？——那些氿沾翰墨的朋友們，能否稍事斂衽，給中華歷史、中華文字和天地自然留出些許的尊重呢？

“黃鍾應(yīng)律好風催，陰伏陽升淑氣回”，是宋代著名女詞人朱淑真的佳句，詞人之句，先生之詩，“云散月明誰點綴，天空海色本澄清”，正應(yīng)映著當今西安市西周文化研究會和周至縣歷史文化研究會春風化雨，潤物無聲一片誰也擋不住的暖春氣象。

2024年2月

【作者簡介】薛俊武，號西山，1940年2月生于陜西省眉縣橫渠鎮(zhèn)常家堡。中師畢業(yè)后先是在學校任教，后長期在周至縣從事行政工作。再后調(diào)任西安市人民政府辦公廳機關(guān)黨委書記。退休后定居西安市三橋鎮(zhèn)。潛心從事對漢字文化的研究，創(chuàng)造性提出“八卦符號轉(zhuǎn)換的漢字起源”新學說。系列專著《轉(zhuǎn)換異構(gòu)——漢字起源論》及《漢字揆初》已出七集。在研究西周文化包括盩厔縣名探源取得重大成果的《周文化與姬家溝》，于2017年9月出版。2013年周至縣歷史文化研究會甫經(jīng)成立即聘請為首席學術(shù)顧問。是會刊《周至文史》的扛鼎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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