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農(nóng)村，我家所在的村莊和外祖父家所在的村子屬于同一個大隊（后來改稱行政村），兩個村莊的路程不到兩公里。我幼年的時候，時常跟哥哥、姐姐一起去外祖父家走親戚。我上了小學(xué)以后，經(jīng)常在星期天一個人跑去外祖父家。外祖父家所在的村子是一個小村莊，當(dāng)時他們?nèi)宓目側(cè)丝谝膊粫^一百五十口。在八十年代初期，這個村的街道并沒有進(jìn)行規(guī)劃改造，宅基地規(guī)劃得很是隨意，二十幾戶人家的房屋零散地排列，看起來很不整齊。經(jīng)濟(jì)條件好的人家住的是磚瓦房，這些房屋一般都有高高的院墻；條件差的人家住的是幾間土坯房，院子的三面有用樹枝、木條圍成的籬笆墻，有的人家甚至連籬笆墻都沒有，家禽家畜可以自由地從房前經(jīng)過。

我外祖父家在小村的西面，我有三個舅舅，二舅的家在我外祖父家的旁邊，三舅一家和我的外祖父住在同一個院子。當(dāng)時我的二舅和三舅都是剛結(jié)婚沒幾年，他們兩家的孩子都小，我更喜歡去我大舅父家去玩。大舅父家住在小村的東面，他家有五個孩子，分別是我的兩位表姐、峰表哥和申表哥和奎表弟，奎表弟是他們家最小的孩子?？淼艹錾诎硕?，屬于計劃外生育，我的大舅父為此交了上千元的計劃生育罰款，這在當(dāng)時是一筆不小的數(shù)目，這使得他們家的經(jīng)濟(jì)很是窘迫。由于家庭負(fù)擔(dān)重，我很少見到大舅父和大舅媽有空閑的時候。盡管母親讓我去我外祖父家吃飯，但我還是常常在大舅家吃飯。這并不是說我嫌外祖母做的飯不好吃，而是因為大舅父家有我的申表哥。申表哥比我大兩歲，但他和我同一年入學(xué)。申哥不僅是我的同班同學(xué)，而且我們是好朋友。那時候小學(xué)生沒有假期作業(yè)，在星期天和暑假里，我們就盡情地玩耍。

外祖父家所在的村子緊挨著一條小河，這條河從村子的西北方向而來，到小村后面折了一個接近九十度的彎向東流淌，到村子的東頭又改為向南流淌，在村子南面又向西緩緩流去，到村西頭又徑直向南。與其說小河繞村子轉(zhuǎn)了半圈，不如說村子就建在河灣里，小村就像一個幼童依偎在慈母的懷抱里。

在春季和秋季，小河里的水很清澈，清澈得可以看見里面游動的小魚。有一個星期天的上午，我和申哥從游鄉(xiāng)的貨郎擔(dān)那里買了兩只魚鉤，然后去申哥家找了兩根棉線系在魚鉤上，又在棉線的中間綁了一根鵝毛當(dāng)浮子，但我們沒有找到合適的木棍做釣竿。申哥說：“沒事，不用桿子就能釣魚了?！蔽覀兺诹藥讞l蚯蚓后就拎著一只小桶去河邊的一棵柳樹下去釣魚。令我完全沒有想到的是，水里的一群小魚一點也不怕人。我們把魚鉤放進(jìn)水里以后，馬上就有小魚搶鉤。一上午的時間，我們釣了半桶小魚。中午，我們拎著半桶小魚高高興興回到申哥的家，等待著接受表揚。我一看見從地里干活回來的大表姐就說：“大姐，你看我們釣了恁多小鯽魚！”大表姐卻笑著說：“你們釣的不是鯽魚，是死光皮，這種魚不能吃，苦得很，只能讓鴨子吃！”我們一聽就傻眼了，只好很掃興地把那些小魚倒進(jìn)了申哥家的鴨圈里。

每年的七八月份汛期來臨的時候，幾公里外那條沙河就會放水，短短的幾天之內(nèi)這條小河就漲滿了水，河水夾雜著麥秸、青草之類的雜物急速向前行進(jìn)，平時清清的河水此時變得非常渾濁。這時，村里就會有人在河里下過河罾，他們當(dāng)中就有我的大舅父和小舅。小舅的過河罾下在村北的河里，大舅父的過河罾下在村子南邊的那段水域。過河罾是長方形的，河有多寬，網(wǎng)就有多寬。過河罾的四個角用尼龍繩和一根較長的毛竹連在一起。岸上栽下兩個木樁，它們相距一米，中間再綁上一根木棒，過河罾上面竹竿的根部用很粗的麻繩和其中一個木樁系在一起，另一個木樁和兩個木樁間的木棒是起到固定竹竿的作用。起網(wǎng)時，人用手扳住竹竿繞著那根木樁轉(zhuǎn)動，網(wǎng)的四個角就慢慢露出水面，等過河罾網(wǎng)底露出水面時，就把竹竿穿在兩個木樁之間的木棒下面固定好，以防止過河罾再落到水中，然后用網(wǎng)抄子將魚抄上來。白天，過河罾基本上就懸在河水以上，晚上才是捕魚的時間。有一次，我和申哥把過河罾放進(jìn)水里然后兩個人又吃力地再把過河罾扳出水面，有幾條小魚很快從網(wǎng)眼里掉進(jìn)了河水里。申哥說：“白天捉不到大魚，大魚晚上才會活動?！蔽也恍?，又試了幾次，果然都是一無所獲。有時晚上我們也會到河邊去看捕魚，但大人們嫌我們吵，就把我們攆走了。我沒有親眼見過用過河罾捕捉大魚，但有幾次在大舅父家的水缸里倒是見過五六斤重的鯉魚、草魚和烏魚。這樣的大魚是用來換錢的，他們家吃的只是一些小魚。

有一次，申表哥問我：“河里有一條小鷹船，咱去劃船吧？”我很高興，因為我以前從來沒有劃過船。我們從申表哥家的房子?xùn)|面下去來到河邊，果然在一棵柳樹上系著一條有兩個船艙中間用兩塊木板連接的捕魚船。我們解開系在柳樹上的繩子便上了船，我和申哥一人坐一個船艙。我們用船槳輕輕在水中滑，這條小船就慢慢向前移動。走了沒多遠(yuǎn)，河面上漂浮著幾棵菱角秧，上面還結(jié)著幾顆嫩嫩的菱角，我們就把小船劃了過去。小船到了菱角秧旁邊，我伸手摘下一個嫩嫩的菱角，咬破菱角殼，甜甜的菱角肉使我來了精神。我側(cè)身又伸手去摘菱角，誰料卻掉進(jìn)了河里。申哥哎呦一聲，小船翻了過去，他也掉進(jìn)了水里。等我們明白過來，小船已經(jīng)慢慢沉了下去。無奈之下，申哥回家找了一根大繩，他把繩子的一頭系在河邊一棵柳樹上，另一頭拴在小船的橫梁上，我們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把那只小船拉到了岸邊。由于害怕挨罵，我們都沒有敢跟大人說這件事。濕衣服我們倒是不發(fā)愁，不需晾曬，由于氣溫高，它們在身上不到半個小時就干了，這絲毫不影響我們在河堤上跑著玩。(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有一次夏天的中午，申表哥找出一個洗衣粉袋，他又找來一截細(xì)鐵絲在洗衣粉袋口鉆了幾個小洞然后把那截鐵絲穿進(jìn)去使袋口張開，最后他把這個洗衣粉袋固定在一根細(xì)長的竹竿的頂端。申表哥說：“咱去捉知了吧！”我就跟著申表哥去河堤上捉河堤兩邊樹上的知了。我們在河堤上一邊走一邊捉著知了，不一會就捉了七、八個。突然，申哥指著頭頂一根樹枝對我說：“你看，那上面有一個馬蜂窩！”我搖搖頭說不是，因為那個東西是橢圓形的，而我見到的馬蜂窩都是圓形的。申表哥說：“我去把它摘下來讓你看看！”他脫掉鞋子迅速地爬到樹上摘下了那個牛舌頭形狀的馬蜂窩。申哥把那個馬蜂窩遞給我，這是一個不再被使用的蜂巢，里面一個蜂蛹也沒有。這樣形狀的馬蜂窩我以前從沒有見過，確實感到很新奇?？赐旰?，我把它扔在地上，申哥里面拾了起來。他說：“可不能扔。馬蜂窩是藥材，在鍋里炒炒吃能治咳嗽！”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zhuǎn)眼我們就升入了小學(xué)五年級。小學(xué)畢業(yè)后，我和申表哥去了不同的初中上學(xué)。自從上初中以后，我的性格開始變得內(nèi)向了起來，星期天和寒暑假沒事的時候就坐在家里看一些課外書，到外祖父家的次數(shù)也漸漸少了起來。我參加工作的前后幾年，我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先后去世，我到他們村的次數(shù)就更少了，一般就是每年春節(jié)期間去看望幾個舅舅和舅母。十幾年的時間過去，村后的那條小河基本已經(jīng)斷流，就是汛期河里也只有很少的水，平時在河道里隨處可見一些塑料袋之類的垃圾。

今年春節(jié)，我去給幾位舅舅、舅母拜年。來到村口，當(dāng)年那些低矮的房屋早已被漂亮的排排樓房所代替。當(dāng)從大舅母家出來的時候，申表哥把我送到村后的河堤上。三十多年過去了，我和申表哥都已人到中年。我們平時都在為一家老小的生計而忙碌，聯(lián)系的機(jī)會也不多，有時在路上碰面也就說上幾句話就分別了。申哥初中沒畢業(yè)就輟學(xué)了，在家做了幾年農(nóng)活結(jié)了婚。婚后，申哥做了一個游鄉(xiāng)收廢品的小生意，掙的錢也不多，除去一家人的開銷就所剩無幾。幾年前，申哥的妻子不愿再跟著他過苦日子，就與他離婚追求自己的幸福去了。申哥獨自撫養(yǎng)兒子，一個單身父親的艱辛是外人難以體會的。申哥說他自己的個人問題已不再考慮，今后的奮斗目標(biāo)就是近兩年為兒子蓋一套樓房做新房，幾年后為他娶一個媳婦，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啊?？粗媲斑@個神情木訥的中年男子，我很難把他與當(dāng)年那個機(jī)靈、活潑的少年聯(lián)系在一起。

據(jù)申哥講，多年來我們這里夏季雨水偏少，沙河也不再往這條河里放水，這條河基本上就干涸了。去年雨水勤，現(xiàn)在總算河里還有一些水。走在河堤上，看到河底那一層淺淺的污濁的河水，想起童年時我們在河邊玩耍、在河里游泳的場景，我的心頭涌起無限感慨。

再也找尋不到童年的那條美麗的小河了，童年那段無憂無慮的時光多么令人難忘?。?/p>

2018-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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