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在阜陽一所初中任校長的朋友發(fā)微信說，他辭職了。我問他，是不當校長了，還是把公職辭了？他說都辭了。

和他是2012年去湖南學習時認識的。此兄留著平頂發(fā)型，濃濃的“一”字須，酷似魯迅。見面第二天，贈我一本他的新書《尋找當老師的感覺》，他修養(yǎng)和文采極好，個性耿直，雖然比我大十幾歲，但我們一直挺聊得來。

光陰真快，與這位老兄相識已經(jīng)六年了。雖然沒機會見面，但通過、微信、電話，經(jīng)常保持聯(lián)系。我們會聊一些工作和生活感受，他寫了新文章，我拍了好圖片，都會相互點贊或真誠的提出建議。他是很有教育情懷的資深校長，希望能培養(yǎng)更多更優(yōu)秀的學生，希望工作能得到上級領導和全校教師以及家長的認可。

他對我映像不錯。他在文章里這樣描述我：熱愛生活，待人友善；喜歡旅行和攝影，在鳳凰古城的當晚不顧勞累，還到當?shù)卣揖W(wǎng)吧寫游記到凌晨……

他這次乘坐高鐵去南京經(jīng)過定遠，我發(fā)微信邀請他從定遠站下車小聚，他果真來了。

這次見面，他比六年前那次初識有著明顯的變化：戴著名表，提著名包，著裝更考究，氣質更干練。(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我們在定遠縣城轉了一圈。他說我們的政務新區(qū)無論是綠化還是公園都非常漂亮，也夸贊了我們定遠二中、新區(qū)實驗小學和定遠中學的校容校貌。他和我一樣，喜歡安靜，請他品嘗了定遠的“雞絲小刀面”后，我們就到岸香茶座找了個大廳卡座喝茶聊天了。

我問了他第一個問題：在公辦學校當了多少年校長?。?/p>

這個話題讓他有點興奮，連喝了兩口茶，就說起了自己當校長的經(jīng)歷。

“我1993年師范畢業(yè)分配到鄉(xiāng)鎮(zhèn)中心小學任教。1995年被調到中學任教，從教導副主任干起，1999年就當校長了。我當了19年中學校長呢！”

我一直在教育系統(tǒng)工作，知道以前校長是很好當?shù)?。制度寬松，學校用人、用錢，校長的自主權很大。現(xiàn)在各項制度規(guī)范了，校長很多特權沒有了，倒是工作壓力比過去大了很多。

“在阜陽，現(xiàn)在有的人不愿意當校長了。如今的校長，整天面臨文山會海，扶貧、文明創(chuàng)建，哪樣工作都不能出問題。關鍵是現(xiàn)在校長沒有寬松的財權，校長能力稍稍弱一點，學校的副職和教師根本不拿你校長當根蔥。校長就是大家的保姆，而且還有人經(jīng)常跟你唱反調，校長只能忍著，得顧全大局啊，不然學校工作不好開展。”

我覺得他校長做久了，沒激情了，很懷念過去當校長可以“自由發(fā)揮”的時代。

“你別看我以前在一所農(nóng)村學校當校長，可我感到特別受尊重。那時候工資也不高，但我們心里只想到把書教好。那時候學校之間只比成績。哪個學校中考成績好，校長就牛。同樣，班級學生成績好的老師，在學校就有地位。以前，家長請老師，老師請校長，很正常。甚至請吃飯我能到場，都算是給面子了。現(xiàn)在沒有這樣的社會環(huán)境了。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們老師工作沒有任何懈怠，但現(xiàn)在很少有家長發(fā)自內(nèi)心的尊重我們老師?！?/p>

“現(xiàn)在的校長也不好當。說句難聽的，十幾年前，過年過節(jié)，總有教師買煙買酒送給我們校長。我不是貪圖他們的東西，但那說明在老師眼里，我們校長還算個領導，可能在入黨、提拔、安排工作任務的時候，可以關照到他?，F(xiàn)在的教師都特別任性，根本不拿校長當干部。老師上完課就走人，你安排他多干一樣事情，人家就理直氣壯的拒絕。不是說孩子小，就是講家里有老人需要照顧。以前我們安排教師或者學校的中層干部干事情，大家都很積極，因為我可以給他發(fā)加班費，現(xiàn)在學校發(fā)每一分錢都要公示，所以現(xiàn)在的校長不好當。”

“現(xiàn)在的老師也不好當。過去我們管學生，批評、適當?shù)膽徒浜苷?，家長也都理解支持?，F(xiàn)在哪個老師要批評學或者體罰學生，就有可能丟飯碗。關鍵現(xiàn)在的孩子不好管啊。有喜歡玩游戲的，有上課調皮搗蛋的，有的老師能力有限，只能聽之任之?！?/p>

我不贊同他的觀點。我過去在學校工作過。那時候校長可以人任人唯親，哪個跟他關系好，他就提拔他當主任，推薦他當副校長，那些不愿請客送禮的教師，教學成績再好，校長都不會提拔他。過去對學校財務管的不嚴，一個小學校一年的招待費都好幾萬，學校領導經(jīng)常喝酒喝得面紅耳赤，讓其他教學一線的教師心里很不平衡?，F(xiàn)在學校實行零招待費，也禁止工作日飲酒，這是學校管理的進步。

至于不能批評或體罰學生，這是教師應該堅持的底線。教師，人類靈魂的工程師，我們可以用一些教育教學藝術，通過情感交流等方式，發(fā)現(xiàn)并培養(yǎng)每一個學生的特長和自信。作為新時代的教師，我們不該丟下任何一個孩子。作為教師，不能遇到學困生或者調皮的孩子就選擇無視或者放棄，這是對職業(yè)和我們自己的不尊重。這是有違師德的。

不過他說現(xiàn)在教師待遇偏低的觀點，我完全贊同。

“我當校長最清楚，以前是成績最優(yōu)秀的學生讀師范?，F(xiàn)在是上不了其他像樣學校的學生才報考師范院校?？傮w感覺現(xiàn)在的年輕教師無論從個人修養(yǎng)還是業(yè)務水平，都不如以前的教師。根本原因，還是教師職業(yè)對年輕人沒有吸引力了?，F(xiàn)在剛剛工作的年輕教師一個月拿到手的工資大約在1800元左右?？涩F(xiàn)在社會消費水平高啊?，F(xiàn)在年輕人用的手機正常在5000元左右，一件衣服起碼得好幾百元，請朋友吃頓飯得幾百塊，這樣的收入，讓年輕人感到壓力很大。若考慮到將來買房、買車，教師收入更是讓這些年輕人沒有信心。我覺得這些問題上面很快會會關注到的。我覺得國家應該讓最優(yōu)秀的人都愿意來當教師，希望一個教師的工作可以保障他有尊嚴的生活?！?/p>

說到辭去領導職務甚至辭去公職，現(xiàn)在這都不算什么新聞了。僅在定遠，這兩年就有多為副縣級領導辭職。他們可能是感覺到太累了，也可能是個人志向的不同，有了其他的事業(yè)。我的這位朋友很有才華，詩詞歌賦信手拈來，有著豐富的學校管理經(jīng)驗，他辭去公職，肯定是有了更好的去處了。我問他：“老兄，你這次一定是找到好東家了吧，不然不會辭職的?！?/p>

他沒有一點隱晦的跟我說明了辭職的去向。我們一邊喝茶一邊接著聊。

“我有個同學在南京辦了一所私立學校。幾年前就邀請我去給他做管理。我一直不同意。同學關系再好，到他手下那也是寄人籬下。到民辦學校工作，你要他錢，你就得給他賣命。但現(xiàn)在想通了。我還有幾年就要退休了。辭職后，我自己可以接著買社保。公辦學校收入每個月就那么點錢。我孩子在外地工作，一套房子得300萬。雖然當了這么多年的校長，我就是把自己的房子賣了，也只能支援他幾十萬，簡直是杯水車薪。我到這所學校擔任常務副校長，待遇是我原先在公辦學校的好幾倍。所以這次最終下定決心辭職，辛苦干個幾年，然后就徹底退休?！?/p>

我問他，可以辭去校長，干嘛要辭去公職呢？可以請病假，或者找找關系，保留教師身份啊。

他也有些無奈。“我當了這么多年的校長，難免得罪人?，F(xiàn)在制度這么嚴，我若在外面堅持還保留教師身份，肯定有人會舉報我的。不想出現(xiàn)那樣的難堪局面，也不想給領導惹麻煩。辭職了我就安心的給同學打工?！?/p>

我本以為他對教育行業(yè)感到失望，他的判斷倒是相反?！翱葱侣務f，安徽省今年在招聘教師的時候，報名情況遇冷。相信這些情況很快會引起國家重視的。我們國家畢竟現(xiàn)在綜合國力很強了，國家很快一定會在工資收入、社會地位等方面，讓教師有足夠的優(yōu)越感，國家不可能不重視教育。”

我的這位朋友現(xiàn)在時間觀念很強。聊到晚上7點的時候，他催我趕緊開車把他送到高鐵定遠站，他說學校晚上九點半要開會，他得趕回學校提前準備會議內(nèi)容。

臨別的時候，他勸我不要有辭職的想法，公辦學校或者政府部門，畢竟更有保障，也更注重人文關懷。他是因為面臨經(jīng)濟壓力等多方面原因才辭去公職的。關于教育，關于他的辭職，總覺得我們還有很多話題要交流。上高鐵前，他用手機跟我示意：若感到意猶未盡，可以用微信繼續(xù)聊。（安徽 鄭培進）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uibi/vptqskqf.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