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

指 路

蔣 立 周

本人生性好靜，樂于閉門養(yǎng)心?？删米貏?，活血防瘀，于是我常拉開鐵門，漫步大街，駐足天橋，觀車流滾滾，看行人匆匆。久之，我像昔時皇城根兒人了：自恃、心安、豪爽、善侃。

可能，看我年歲不小，衣冠整潔，面帶憨相，不會惡作劇亂指路或有償指路，更非騙子歹人，還可能當(dāng)我是老地主，地熟街熟，能盡地主之誼。于是——

有天，我正立上清寺天橋，兩位中年婦女小心翼翼地問：(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請問老先生，牛角沱車站怎么走？”

“從這下梯，過口腔科醫(yī)院，一百多米，那棟高樓下面就是?！?/p>

“謝謝老先生?！睗M口江浙口音。

“不用?！蔽掖稹？此齻z如此客氣和尊重，滿目懇切渴望，舉動小心謹(jǐn)慎。我性情大動，說，“等等，我順路回家，送你們一程?！?/p>

“謝謝老先生?！眱膳?a target="_blank">感激不已。

“你們乘車去哪里？”我問。

“參觀白公館、渣滓洞?！?/p>

“哦，那，不如去洞口乘210，直達(dá)那里?！?/p>

“洞口在哪里？”兩女士停住腳。

“前面不遠(yuǎn)，我送你們?！币宦窡崆榻徽劊瓉硭齻z乃南京老師，暑假出游。我問：“重慶‘火爐’比南京‘火爐’如何？”

兩人“嘿嘿”直笑。其一說：“差不多，差不多。老先生你要活百歲?！?/p>

值得值得。我心甜如蜜。

“哥子，辦月票的公司往哪邊走？”一老頭喘完氣，問。

“從那道梯子下去，到了車站，掛塊牌子，上二樓就是?！蔽沂忠恢浮?/p>

“你辦了沒有？”老頭想多聊幾句。

“比你大嘛?？烊ィ抨?duì)。帶身份證了嗎？”其實(shí)，我上個月才辦。

“帶了，感謝哥子關(guān)心?！?/p>

我舒口氣，愜意無比。

“請問大叔，到兒科醫(yī)院哪么走？”一青年母親抱著孩子，面容憔悴急切。

我沒多想：“走，送你上車?！睅铝T天橋，又說，“發(fā)燒的話，先到急診室?！彼臏I水頓時滾出。還沒到站，一輛401車欲開，我邊跑邊喊：“等下，有個小孩發(fā)燒。”車子停住，母子趕來，“快上。記住，在兒科醫(yī)院下。請給母子讓個座。”看她坐下，向我招手，我松口氣。你以舉手之勞，解決母子之難，千值萬值。

“老師傅，曾家?guī)r怎么走？”一群外地游客沖我走來，圍著四周。

我抬手一指：“就是那條街，中山四路，走完就到?！?/p>

“遠(yuǎn)嗎？”一女士問。

“最多一里。歷史文化名街，值得一看。從周公館一路下來，戴笠公館、桂園、民主黨派展覽館，到對面特園，還要路過市委大門和小平夫人辦的人民小學(xué)?？峙拢胩?a target="_blank">時間不夠。”

“謝謝老師傅。”

“應(yīng)該應(yīng)該?！笨粗麄凈~貫走下天橋，我想，應(yīng)該為本市自豪啊。

有次，我提著菜，下了天橋，剛?cè)朊缹Ｐ＝挚?，衣服被人拉?。?/p>

“爺爺，這里有公廁么？”

我一轉(zhuǎn)臉，一小姑娘滿臉通紅。我趕緊說：

“有，很近，我?guī)闳??？?，牛角沱車站就有?！?/p>

“謝謝爺爺，我先走了?！彼f著低頭匆匆趕路。哈，我這“爺爺”當(dāng)?shù)闹怠?/p>

“大禮堂啷個走？”突然冒出一聲。我一抬頭，一高個青年挎著相機(jī)，走我前面。我忍了下，指著人民路，說：“從那個梯下去，一直走，轉(zhuǎn)彎就看見?！?/p>

“哪個梯？”青年追問，看來，他沒注意我右手指。

“從跟前這個梯數(shù)起，第四個梯，記住，下左邊那個梯。大禮堂，展覽館，市政府，夠你拍照?！蔽疫€說完，他走遠(yuǎn)了。我依然滿足，還是老有所用。

還有一回，我正觀賞上清寺轉(zhuǎn)盤花園。

兩位大媽身材高大，穿過人群，虎踞我之左右，以東北口音問：

“老大哥，去上清寺怎么走？”可她倆看仨人差不多同齡，笑了。

我樂不可支：“這就是上清寺呀。”

兩人同時掃視四周一陣，依然高樓大廈，不見飛檐翹角。大概以為我騙她倆，盯住我反問，聲音加大：“這就是上清寺？”

“就是！”我笑了，更加決絕，“沒有第二個上清寺?！?/p>

她倆再看我一陣，說：“怎么沒寺廟？”

我返身指著口腔科醫(yī)院：“據(jù)說，明朝嘉靖年間，在這一帶修建過一座‘三清廟’，后來改名上清寺，上世紀(jì)二十年代，城市擴(kuò)大，撤廟修路，這一帶地名，就叫上清寺了?！?/p>

“可惜?！眰z人同時說，其一補(bǔ)充，“我們還以為有道教廟子，來參拜哩?！?/p>

我突來靈感，說：“有哇，南岸老君洞就是道教廟子，香火鼎盛。你們要參拜，就去那里嘛，風(fēng)景優(yōu)美。供的就是太上老君，李聃，就是老子，道教始祖。”

“遠(yuǎn)不遠(yuǎn)？”

“不遠(yuǎn)。就是高，半山腰，車子直達(dá)。敬香的老太婆心誠，都是爬古道上去。遇上天陰，抬頭一望，煙霧繚繞，廟在霧中，就像爬‘南天門’。哈哈?！?/p>

二位同齡人也笑了，可敢爬“南天門”？“拜拜”一聲，二位離開。

我本想賣弄知識，卻介紹了重慶，還展示了重慶人好客熱情、文化品位，為重慶爭了臉面啊。歪打正著。哈！……

我亦常常問路于人。單說找?guī)?，就吃夠苦頭，屢遭夫人嘲笑。我樂于指路，大概人同此心吧。我嘗到了指路樂趣，保持了為人本份，豐富了老年生活。

三國漢昭帝劉備遺詔云：“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p>

為人指路，雖是小事，卻是善事，應(yīng)該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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