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經(jīng)過鄉(xiāng)道旁的一處苗圃，我見其用竹籬笆繞園、竹木條做門的構(gòu)建頗有些古意，遂引起了探幽的興趣，于是，我便請同事把車停在了苗圃的邊上。

下車后，我沿著兩邊竹籬夾道的泥路，獨自走近籬笆并朝內(nèi)張望，但見里面翠碧的樹叢間有幾只散養(yǎng)的土雞在閑步；另有兩只雞籠歪斜在土垅上，看上去更像是一種擺設(shè)；那園內(nèi)的花草也都是欣欣的，只是我說不出它們的名稱來。

在籬笆的另一端，同樣也看不到人影，只有一條幽徑在微雨中泛著寒意的冷光；稍稍熱鬧些的，是幾株搖曳在竹籬旁的深紅蜀葵。這樣的籬笆小景，讓我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同時，也使我想起了好些關(guān)于籬笆的往事與畫面來。

確切地說，我記憶中的籬笆要比眼前的這些好看。五十多年前，在我老家一帶，有好些人家就是用籬笆來做院墻的，常見的有用細(xì)竹編成菱形格狀的，也有用雜木枝來做籬笆的。一般來說，竹編的籬笆都很密匝，確能起到“籬笆扎得緊，野狗鉆不進(jìn)”的作用；而用雜樹枝扎成的籬笆卻顯得疏朗，但它恰好可充當(dāng)瓜蔬藤蔓的支架；如果在邊上再種些石榴或夾竹桃之類的樹木，那就顯得更有情趣了。以前，我雖對美的感覺還很朦朧，但卻喜歡看這種“綠苔藤蔓繞籬笆”的小院景象。

當(dāng)然, 那些扎得密匝的籬笆墻，也會給人以一種神秘的美感。記得上世紀(jì)七十年代間，在上海的衡山路、廣元路、康平路這些道路的兩旁，還都保留著好些籬笆墻。那些高過兩米多的細(xì)竹籬笆，不僅被編得密不透風(fēng)，而且還被刷上了黑黑的油漆，這就難免會使路人對籬笆墻內(nèi)的情景產(chǎn)生出種種奇妙的想象來。

而事實上，這些籬笆墻內(nèi)的一切的確也夠神秘的。老上海人都知道；康平路旁的籬笆墻里面，是市委的家屬大院。而梧桐成蔭的衡山路，其靠近徐家匯那段馬路的南側(cè)，也圍著長長一排的黑色籬笆，那里面是中國唱片廠和大中華橡膠廠的廠區(qū)。據(jù)說這些單位都有保密要求，是不能讓外人隨意看到廠內(nèi)情景的。(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不過，對我來講，要說印象更深的，還數(shù)廣元路北側(cè)的黑色籬笆。那是因為有個我初中的同班女生，她的家就在這籬笆墻內(nèi)的法式洋房里。那時候，我每天往返學(xué)校都要經(jīng)過她家的籬笆墻，好奇心使得我很想了解她家的樣子和她在家時的模樣，但那道緊密無隙的籬笆墻，總是很讓我失望。好在青春年少，想象力正活躍，于是，我就會想象在這神秘籬笆墻內(nèi)的種種情景；在那里，或許有綠茵茵的芳草地，有繽紛的花卉在爭奇斗艷，有寫意的芭蕉，有精致的亭閣，還有小鳥在批把樹上啼唱，而那個穿白衣裙的女生正倚靠在紅色亭柱上靜靜地閱讀或是繪畫……

然而，想象歸想象，畢竟那都是虛幻的景象。后來插隊去了農(nóng)村，我才真切感受到，只有在鄉(xiāng)村田園間，才能真正領(lǐng)略到籬笆的意趣和靜美。古人是很懂得欣賞這種籬笆之美的，且看“青山修竹矮籬笆，仿佛林間隱者家”此中就有一種隱逸閑適之趣；再誦“籬笆雨過晚陽紅，碧襯秋空點染工”之句，這里又有一種靜雅小景之美；而像“水繞坡田竹繞籬，榆錢落盡槿花稀。”以及“雞飛過籬犬吠竇，知有行商來賣茶”的意境，那更是表現(xiàn)出一種寧靜的鄉(xiāng)村生活的怡人情趣來……

其實，古人的詩句并非都是唯美的想象，如詩人描寫的那種籬笆趣景，從前，在我老家蕭紹鄉(xiāng)間也是尋?？梢姷摹Ｔ谖覀兡抢?，籬笆，除了能做農(nóng)家院墻之外，更多是被用來圍欄后院菜地，或是田頭路邊的果林、竹園等處的。說到這些圍繞田園的籬笆樣式及材料，我真的可以說，一切都是好看似畫、奇趣無窮的。

就像有些人家愛種木槿來做籬笆。春天里，沿著菜園密密地栽上一圈，然后，讓這些木槿籬笆，在春風(fēng)春雨的滋潤下，使之變得生機(jī)蓬勃起來。到了八、九月份間，木槿籬笆開出了粉紅、淺紫、淡藍(lán)、玉白的花朵來，那才稱得上是一道蘊(yùn)含著詩情畫意的花卉籬笆。我老家人還喜歡栽種枸橘李來做后院籬笆的。這種灌木生有尖銳的棘刺，用其構(gòu)成的籬笆，不僅護(hù)園作用好，而且其外觀也很不錯。到了秋天，木槿籬笆上結(jié)出了枸橘李的果實來，這種貌似金橘的果子，雖然太酸不能吃，但它的清香氣味卻很是誘人，家里人常會將其摘來放在房間里芬芳空氣。

說到小鎮(zhèn)上的人家，又多了一份情趣。他們會在籬笆旁栽上幾棵南瓜、絲瓜；種下幾叢薔薇、月季，等到瓜蔓攀上了籬笆，漸漸綻開了花朵，結(jié)出了瓜果，這時候，依偎著籬笆的薔薇和月季也會欣然地開出絢麗的花朵來......于是，蜜蜂來采蜜了，蝴蝶來翩躚了，還有喜歡吟詩作畫的行路人，也會停下來欣賞這悅目的籬笆小景了。不曉得這樣的籬笆景致，在當(dāng)年是否也吸引過齊白石、黃賓虹、傅抱石、這些國畫大師們的注意力，并給他們留下過美好的籬笆印象？

遺憾的是，隨著歲月的流逝，如今已很少能看到那些舊時設(shè)施與物件了。比如竹籬，比如茅舍，比如柴扉，比如摩詰詩里面的那種“日暮掩柴扉”、“倚杖候荊扉”的悠悠意境…… 前年秋天，我曾經(jīng)去上海尋找過舊時痕跡。然而，讓我感慨的是，像衡山路、廣元路、康平路、這些我往昔非常熟悉的地方，現(xiàn)在已變化得極富現(xiàn)代色彩了。在那里，昔日衡山路上的黑色籬笆和那兩家工廠，已被一處開放式的街心公園所替代；而廣元路北側(cè)的黑色籬笆墻也被敞開式的鐵柵欄取而代之。

那些籬笆消失了，人們的視野得以開拓了，但那種令人浮想聯(lián)翩的籬笆之美也隨之消失了。不知道那位初中同班女生是否還生活在那法式洋房內(nèi)？但我當(dāng)年想象籬笆墻內(nèi)的所有美景，終究沒有顯現(xiàn)在眼前。雖然，我知道，這本就是一種空中樓閣式的幻想，但這種美妙的遐想正是有賴于籬笆的存在與襯托才會產(chǎn)生的。

我真不知道該如何說，如果把城鄉(xiāng)的籬笆墻都換成了磚墻、泥墻，或是鐵柵欄圍墻，那它們還會讓人心生出無盡的詩意遐想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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