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塵又起舊時橋
遙望大地,或平疇萬里,或高山巍峨,山巒與平疇相錯,風(fēng)雨興起,美景立現(xiàn)。只是平疇有江河橫斷,高山有溝谷相隔,讓人欲睹勝景而不得,欲涉他鄉(xiāng)而不能。人畢竟是智慧的生物,他們運(yùn)用聰明才智,遇江河而架梁,逢溝谷而建橋,隨而南北東西相通。然而,有了橋的存在,反而制造出了親人朋友的分離,這其中的相逢相別演繹出了人間多少悲喜事,天下多少冷熱淚??!
古老的先秦時期,橋被稱作梁,梁在《詩經(jīng)》中多次出現(xiàn),也見證了許多人間情義?!霸熘蹫榱?,不顯其光?!保ā对娊?jīng)。大雅。大明》)這大概說是我國詩歌中最早出現(xiàn)詠橋的名句。詩中寫文王迎娶太姒女的情形。當(dāng)時文王親自迎親于渭水,由于渭水無法通馬車,于是文王立即下令“造舟為梁”,太姒女因此得以過河。這樣的舉措顯示了文王對太姒女的真摯感情和遇事果斷的魄力,因而極大地顯示了文王的光輝?!对娊?jīng)》中還寫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氨煮言诹?,其魚魴鰥。齊子歸止,其從如云?!边@首詩的名字叫《敝笱》,也就是破魚網(wǎng),它比喻的是齊國的公主文姜,大概是因?yàn)槲慕攀幹剩娎镎f她是一張放在橋上的破魚網(wǎng),她的絕色之美引誘著曾與她亂倫的異母哥哥齊襄公,所以在她出嫁的時候,齊襄公仍糾纏不已。而見證這種齷齪之事的竟然就是這座倒霉的橋,它恐怕很難想象人間竟有這樣的事吧。
橋似乎從它產(chǎn)生的時候起,就注定了要與人間的情感糾葛發(fā)生聯(lián)系,而這其中有情侶相逢的浪漫,也有親人分離的痛苦,身處他鄉(xiāng)的游子們永遠(yuǎn)也忘不了那心中的“小橋流水人家”(馬致遠(yuǎn)《天凈沙?秋思》)。秦觀在他的《江城子》(西城楊柳弄春柔)中有這樣一句話:“碧野朱橋當(dāng)日事,人不見,水空流?!边@碧綠如茵的朱橋當(dāng)日事,實(shí)則是當(dāng)年與親人分別之事,可惜這舊事已成回憶,如今人已不能相見,只剩下橋下的冷水空自流淌,思親之意,不言自出。其實(shí)更令人傷感的是那七夕之夜的鵲橋:“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秦觀《鵲橋仙》)有情人兩地相隔,縱然有似水柔情,但相逢的佳期只是美夢一場,哪里還敢遙望那歸去路上的鵲橋呢?無奈之下只好退一步想,既然兩情生死不渝,又何必在乎要朝朝暮暮相處在一起呢。兒女情腸固然惹人凄哀,那生離死別的痛楚更是撕心裂肺,這在杜甫《兵車行》中表現(xiàn)得尤為沉重:“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咸陽橋。”那爺娘所送的子弟,都是出塞征戰(zhàn)的將士,他們經(jīng)此一別,實(shí)際可能是開黃泉之路,蹈死亡之所,那騰起的塵埃擋住了他們的背影,也等于讓他們從此于人世消失。這一別不是訣別又是什么呢?
親人相別固是堪哀,知音分手也是世上愁事,而這橋也往往是好友揖別之處,以至于詩人們見橋就會思友。詞人陳與義有《臨江仙?夜登小樓記洛中舊游》一首就寫到了橋上會飲的事:“憶昔午橋橋上飲,坐中多是豪英。長溝流月去無聲。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笨上н@上二十年前的往事,如今已是夢中情形。但這樣的回憶卻盛滿了一個文人對好友們的深切想念。元稹也曾因思念白居易寫了一首《寄樂天》:“天下風(fēng)光數(shù)會稽,靈汜橋前百里鏡。安得故人生羽翼,飛來相伴醉如泥。”元稹與白居易在詩歌史上并稱“元白”,二人詩歌風(fēng)格相近,關(guān)系緊密,相互之間經(jīng)常寫詩應(yīng)和,元稹這首詩前二句寫眼前會稽美麗風(fēng)光,靈汜橋前面更是水清如鏡,眼見這樣美景,當(dāng)然希望有好友前來共賞才是快事。杜牧的《寄揚(yáng)州韓綽判官》也是思友之作:“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二十四橋原是好友所住之地?fù)P州的景觀,作者是借對那里景象的想象來表達(dá)對好友的思慕之情。橋是分別之所,卻也是友誼的紐帶,詩中的橋更成了友誼的一種象征。
由于橋有了這樣一些沉重的情感承載,因此它往往也是一道孤寂的風(fēng)景,很多詩人也借寫橋來表達(dá)內(nèi)心的寂寞孤獨(dú)和落寞的感傷。“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边@是溫庭筠在《商山早行》中寫出的名句,它營造的是一種冷寂的意境,寫出了深藏于作者內(nèi)心的那份淡淡的孤獨(dú)和凄涼。陸游仕途落冷之后寫了一首《五云橋》:“若耶北與鏡湖通,縹緲飛橋跨半空。陵谷雙遷誰復(fù)識?我來徙倚暮煙中。”不看后面兩句,那橋到還是很有氣勢的壯觀之景,可惜后兩句一出,橋就成了空虛內(nèi)心的一道蒼涼的景觀了,那就如陸游那北伐的志向一般,除了縹緲的感嘆,還能有什么呢?南宋詞人姜夔在游歷戰(zhàn)后的揚(yáng)州時寫下一首《揚(yáng)州慢》,他用這兩句詩寫出了自己的心境:“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想當(dāng)年,揚(yáng)州城乃是商賈如流、車水馬龍、鶯歌燕舞的繁華都市,但如今已是寒鴉薺麥的家園,那橋邊依然是紅藥花開,可惜再也沒有人去理睬它了。眼見這樣的景象,身處廢墟的凄涼,國破山河碎的落寞,一起涌來,令人潸然淚下。劉禹錫的《烏衣巷》也曾寫過類似的景象:“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p>
橋由承載兒女私情到負(fù)荷朋友情誼,再到充溢身世與國事的感傷,完全是必然的事,因?yàn)闃虻墓τ煤腿藗儗虻囊缿僮⒍怂厝灰废逻@千古的情感債。如今橋是越來越多了,道路也越來越通暢了。不知這現(xiàn)代化的橋是縮短了情感的距離,還是拉長了思念的空間呢?(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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