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繕性》篇看莊子的歷史觀
先秦諸子幾乎沒有不關(guān)注歷史的,生活在變動的歷史中,即使精神逍遙如莊子也無法回避對歷史的認知。在他汪洋恣意的《莊子》一書中,我們?nèi)钥梢詮乃麨⒚摕o端崖的文辭里尋找到其歷史觀的蹤跡。本文就是從其《繕性》篇來簡單探討莊子對歷史的看法與態(tài)度。
一、“今不如昔”的退化史觀
關(guān)于社會歷史的發(fā)展過程,人們普遍有兩種截然相反的觀點:一種是進化史觀,肯定社會的發(fā)展,認為社會是在進步之中;一種是退化史觀,認為社會是在倒退與消亡,正日益走向覆滅。兩種觀點的人,前者態(tài)度是積極的,而后者則是消極的。在先秦諸子中,他們的歷史觀有些是從肯定的方面出發(fā),譬如孔孟,在尊古、復古的同時抱著積極入世改造的理念,促使社會進步;而有些則是從否定的方面出發(fā)的,譬如莊子。
在《繕性》篇里,我們可以看到莊子他將歷史的盛世放在過去,放在五帝之前更久遠的混沌鴻蒙、淳風未散的遠古時代,認為那時才是“至一”的理想社會,他認為歷史后不如前,今不如古,可以說,他是秉持著一種“今不如昔”的退化史觀。
莊子認為三代以來道德日衰、性情分離,從燧人、伏羲時的“順而不一”,到神農(nóng)、黃帝時的“安而不順”,再到唐、虞始為天下后的“去性而從于心”,“文滅質(zhì),博溺心”,天不勝人,天人倒置,以天道否定了人道,“道之人何由興乎世,世亦何由興乎道哉”,大勢已去,社會歷史無可挽回地陷入了對私欲與物質(zhì)的追求混亂之中,從此再也不能回歸到安定的、“陰陽和靜,鬼神不擾,四時得節(jié),萬物不傷,群生不夭”的世界里。
他肯定泰初,痛心現(xiàn)今;肯定樸一,置疑區(qū)別;肯定自然,否定去性;他尚質(zhì)尚無,追求“莫之為而常自然”。在這樣的價值立場上,他認為社會的演變歷程,是一個道德不斷衰敗的過程,世道交相淪喪的過程。(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莊子是具有強烈歷史感的,他按他的想法虛構(gòu)了一套與時俱退的歷史觀,但是事實上,莊子并不是在真實歷史的意義上考察人類生活的演變,而是,從反省人類文明建構(gòu)的角度提出了這樣一種具有悲觀色彩的消極歷史觀。他的歷史觀蘊涵著強烈的生存困惑和悲愴感,飽含著濃濃的懷古傷今之情,在中國人的精神世界里烙下了深深的印記。
二、“知恬互養(yǎng)”的自然主義
在一個道失德衰的時代,人們究竟應該怎樣來看待歷史,并在這樣一個倒退的歷史環(huán)境中獲得真正的解脫與自由呢?莊子給出的答案是效仿古之治道者、古之人、古之隱士、古之存身者、古之得志者,修心養(yǎng)性,“莫之為而常自然”,知恬互養(yǎng),窮樂無憂。他認為人要智慧與恬淡互相涵養(yǎng),主張人與自然的統(tǒng)一,主張順應自然,追求虛靜無為。
莊子是遁世避世的,隱士思想非常重,但,“隱故不自隱”,相比于隱身,他更重視隱心。心隱而身不隱,“身在鬧市,心在山林”,這就是莊子式的隱。他說“古之所謂隱士者,非伏其身而弗見也,非閉其言而不出也,非藏其知而不發(fā)也,時命大謬也。當時命而大行乎天下,則反一無跡;不當時命而大窮乎天下,則深根寧極而待:此存身之道也。古之存身者,不以辯飾知,不以知窮天下,不以知窮德,危然處其所而反其性,己又何為哉!道固不小行,德固不小識。小識傷德,小行傷道。故曰:正己而已矣。樂全之謂得志。”
隱士之所以要隱,正是因為時遇和命運乖妄、背謬。在如此的歷史環(huán)境下,要保存自身,不需要用辯說來巧飾智慧,不需要用智巧使天下人困窘,也不需要用心智使德行受到困擾,只需要巍然自持地生活在自己所處的環(huán)境而返歸本性與真情。歷史的車輪載著日益紛亂繁雜的私欲俗學向前滾動,世道不濟之際,莊子認為唯有守真自適方能不傷道、不傷德;在精神自由無待的狀況下,才能保有最初的性情。所謂“正己而已矣。樂全之謂得志”,我們只要端正自己、保持自身內(nèi)心純樸的心性,自得自適也就可以了?!败幟嵩谏?,非性命也,物之儻來,寄也。寄之,其來不可圉,其去不可止。故不為軒冕肆志,不為窮約趨俗,其樂彼與此同,故無憂而已矣!”
可世人逐物趨俗,“喪己于物,失性于俗”而不自知,倒置之民越來越多。面對現(xiàn)世的黑暗,歷史的倒退,讓莊子將心靈的自由與適意無欲提高到了無與倫比的位置。他對歷史的深刻認識,使得他的歷史觀不僅是消極的,而且也是超歷史的、非歷史的。在《繕性》篇以外,《莊子》一書中,我們隨處可見他的虛構(gòu),在他那里,社會是可以不存在的。他不僅解構(gòu)是非,而且也解構(gòu)了社會,更注重于個人。他心中最高的理想,不是老子式的“小國寡民”政治理想圖,而是“知恬互養(yǎng)”的自然主義,是“齊物我”,“忘生死”,以達到物我兩忘,萬物齊一的超然境界。
三、莊子史觀生成的根因
如前所說,在莊子看來,自燧人、伏羲以降,社會發(fā)展到了“離德以善,險德以行”,“文滅質(zhì),博溺心”,世道淪喪的田地,而且并沒有任何好轉(zhuǎn)的趨勢。人們都為私欲所蒙蔽,天性污損,執(zhí)迷于俗學俗思。他深刻洞察了欲望對靈魂的紛擾,世俗觀念對心靈的污染。當天道失其自然,萬物失其本性時,人的貪婪便會無限攀高,人的智慧則成了為虎作倀的工具。“今之所謂得志者,軒冕之謂也。”高官厚祿,世人都趨之若騖。他對當時的社會非常失望,對社會充滿了懷疑與不滿,同時,對世事的無常,對于百姓的疾苦,都有切身的體驗,也因此對當時的社會制度和所崇尚的思想文化有著清醒深邃的認識。
從《莊子》一書中我們隱約可以見到莊子身世的信息,他的生活是十分貧困的。他有時靠打草鞋過活,還曾向監(jiān)河候借過米,見魏王的時候穿的是補了又補的粗布衣,草鞋上的帶子也是斷了又接起來的。莊子只做過管漆園的小官(漆園吏),但時間不長就歸隱了。他的親身經(jīng)歷,讓他更深刻體會到了在社會變革面前的無能為力,但他也不愿受當時統(tǒng)治者的拉攏,表明了自己的品格和高傲精神。他一方面對傳統(tǒng)和現(xiàn)實深深不滿,時時發(fā)出尖銳的批判和憤怒的抗議;另一方面,由于無力改變現(xiàn)實,所以只能“顛覆傳統(tǒng)”、在精神世界里尋找安慰。
莊子的人生觀是出世的,他最向往的人生狀態(tài)就是逍遙游的狀態(tài),自由無待、與物齊一,應該說莊子對于命運是消極的,不抗爭的,從而使他的歷史觀也是消極的。放眼望去,有記載的歷史都是在倒退淪落中,所以,他將理想社會放到了混沌之初,認為那時是純樸的、和順的美好所在,而不認為理想社會會在某個將來實現(xiàn)。他對現(xiàn)實的失望是如此深刻,以致他不再關(guān)注社會,而是更加重視個體的精神自由。他看淡了一切,生老病死都是自然的,他追求的極致自由,其實是把個體消解了,是順從自然而得到的,而并不是改變命運而得到的。
總而言之,莊子的退化史觀,他的自然主義,都是其對社會現(xiàn)實的深刻認識后的一種消極思想反映,也是無奈卻又別具一格的精神創(chuàng)舉,對后世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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