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陛下找我有什么事。

不過猜得出是玉書急詔。就從大內(nèi)總管驚惶的眼神中看得出來。

我快步地踏著象牙玉石臺階前行。我知道陛下不喜歡等待。我也是。

“武都圣殿前上將云夜?！蔽夜蛴谖涠嫉钋啊?/p>

“平身吧?！北菹聸]有回頭。

一陣揪心的沉默。(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云夜，”陛下終于開口了，“你說，我一統(tǒng)天下的夢想什么時候才能實現(xiàn)？”

我默然了。

“我知道你想的什么，”陛下轉(zhuǎn)過身，看著我?！耙唤y(tǒng)天下，談何容易?，F(xiàn)下我軍與蒙古交戰(zhàn)，久攻不下。不要說天下，連拿下一個蒙古都這么困難?！?/p>

“蒙古大軍號稱百年不遇一敗，只要蒙古一滅，統(tǒng)天下指日可待?！蔽业馈?/p>

“對于眼下，”陛下依舊看著我，“你有什么看法？”

“蒙古三軍匯于遼山，急攻下懷東，淮南城。臣認(rèn)為應(yīng)該加兵守護(hù)，只要懷東不破，蒙古休想踏入武都方圓百里半步?！?/p>

“把云都兵掉過去吧?！北菹螺p聲道。

“云都軍不可動。威國如乘虛而入，倆面夾襲，不可謂不防啊?！?/p>

又一陣沉默。我看不透陛下的心思。不是不能，是不想。自己知道得越少，活得越自在。這是老臣們多年官場下來的精煉。何況這位陛下心思如密，也不是一般人能看透的。

“那就用武都軍吧?！北菹铝季梅讲砰_口。

我不敢說話。陛下他自己也知道。武都天軍一旦離城，整個武都便無守護(hù)，雖然敵軍萬馬不可能入，但是冷不防殺手乘虛而入。

“不用怕?！北菹驴偰苤牢蚁胧裁矗耙獊砭妥屗麄儊戆?。”

“臣明白。”

……

“有刺客！”太監(jiān)急呼。

我直奔武都殿。

陛下依舊穩(wěn)如泰山般屹立著，只不過脖子被一柄劍架著。刺客回頭望著我，因為有面紗，我看不到面容。但是我知道她是女的，只是一種感覺。

“你是來救駕的么？”聲音甜美，卻冷得掉渣子。

我沒有回答，只是望著她。手不自覺地握了握劍柄。

“怕是來不及了?！彼湫Φ?。

不及多想，寶劍出鞘，直刺過去，不是刺她，而是陛下。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這么做，隱隱約約覺得這能救陛下。我雖然看不到，但是我能猜得到面紗下她驚奇的面容，就連陛下不動聲色的臉上也不禁露出一絲不解。趁她迷茫間，反手一劍，挑開了這一緋紅。護(hù)衛(wèi)們立即擒住了她。

我望著陛下。

“云夜，交給你處置吧。”陛下平靜地說道。

……

“原來你這么美麗?！蔽倚Φ?。

沒有面紗的她，靜靜地對著我。面頰雪白，肌膚吹彈可破。柳眉細(xì)腰，渾至天然，明亮地眼睛直直地盯著我。目光凌厲，但是我沒有避開。目光是不能殺人的。我很少看到如此明艷的蒙古少女，就是在這，這些國色天香也遜色。不禁多看了幾眼，但是面上卻不顯。

“你武功很好，又如此漂亮，何必打打殺殺，干這種殺手的差事？”

“要你管！要殺就殺，何必這么多廢話！”她怒目而視。

“要殺你還不容易。手輕輕一揮，從此世界上就沒你這個人了?！蔽铱粗?，“我不過好奇，你為什么要這么做?！?/p>

她哼了一聲。

“因為你父母是蒙古皇室里的人吧?！笨吹贸鏊@惶的眼神，“我也不知道你哪得來消息武都軍有動靜，單單看你這把寶劍，便知道你的身份?！蔽叶⒅鴮殑ι鲜€大字，“連天單蕭，玉前雙嫣。劍無三然?！鄙l(fā)著冷冷地氣息。

“蕭嫣然？”我自念道。

她盯著我看。

“是你的名字吧？”我笑道。

“是?！彼蛔杂X地答應(yīng)道。

“很好聽的名字?！蔽液翢o顧忌地說道。

她低下了頭了。紅暈點綴，更顯唯美。

“還臉紅？蒙古也有如此扭捏的少女。哈哈?！蔽倚Φ?。

“誰……誰臉紅了？不過是夕陽映在了我臉上而已！”

“夕陽么？”我望著窗外。

沒有人再說話。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似乎回過神來，轉(zhuǎn)身對她說道。

“明日我動身去懷東，你也要陪著我去。算是懲罰吧?！?/p>

……

“將軍！”屬下跪在了我面前。

“什么事？”我掂量著酒杯，輕聲道。

“她……她不肯吃東西。”屬下的眼神游移不定。

“還有呢？”我沒有看他。

“她……她………還打傷了送飯的人。將軍，她怎么也是刺殺皇上的人啊，就是不殺她，也不能任她性子來啊。”屬下似乎終于鼓起勇氣說完了。

“綁著她？”我接道。

屬下沒有說話。

“依她性子，還不如殺了她呢?！蔽逸p聲道?！拔抑浪谴虤⒒噬系拇炭?，但是也只是一個小姑娘。死在我們刀下英雄多得是，我們不怕殺人。但是你能對一個少女動手么？”

屬下依舊沒有動。

“好吧?！蔽乙豢诤雀闪司?，“我去看看她?！?/p>

我推開了門，她躺在床上，柳眉緊鎖。

“我給你帶了點吃的?！蔽业?。

“我不要！”聲音是那么沒有氣力。

我不容反抗，強(qiáng)行喂她吃。

“你要是想要罵人，也得吃飽了才有力氣罵。”

我看著她，她不敢看我的眼睛，別過了頭。

我起身站了起來，“明天我還會來的?！?/p>

……

“你現(xiàn)在聽話多了?！蔽倚Φ溃安挥媚敲绰闊┪鼓愠粤??！?/p>

“我這么大個人還需要你喂？”她怒聲道，“你自己會吃飯，不要以為我是一個什么都不會的小姑娘！”

“是么？難道你在蒙古的時候不是有人服侍你么？”

她好像被戳到了痛楚，眼里含著淚水。

“怎么了？”我竟然柔聲地問她。

她突然倒在我肩上痛哭，連我也沒有手無足撤。平時無論什么情況都挺過來了，連陛下他都夸我。但是這個時候我卻一點辦法也沒有。我只能抱著她，不知道說什么。

等她哭完了以后，她才緩緩道來她的身世。她的父母因為犯了大錯而被入獄，她為了救父母鋌而走險來刺殺陛下，希望大功抵過，救回父母。我依舊抱著她，卻還是不知道說什么安慰的話，只是不停地?fù)崦男惆l(fā)。

……

屬下說我變了。

我也覺得是。是因為跟她呆著太久了吧。我無論多忙都要去看看她。隔在我們倆之間的東西似乎正在慢慢融化。

我竟然笑了。

屬下們都說第一次見到將軍笑，還笑得那么自然。

是啊。以前的我都快忘了笑，從小就跟陛下在一起，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將軍臉上，卻滿是滄桑，滿是郁郁寡歡。

“明天我可能不能來看你了?！蔽逸p聲道。

“誰希罕你來看我?！钡撬劾锓置鞑皇沁@么說的。

“明天我要親自上陣?！蔽医忉尩?。

“蒙古軍要破了么？”她道。

“你希望呢？”我笑道。

她沒有看我，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

我的劍尖直指著陛下。

陛下再也掩飾不住憤怒，吼道，“為什么？這是為什么？”他似乎不能相信他曾經(jīng)最信任的上將軍，竟然會把劍對著他。周圍地護(hù)衛(wèi)們看著我，準(zhǔn)備隨時撲上。

陛下看了看我身后的蕭嫣然，他恍然明白了。

“你喜歡她么？”陛下苦笑道。

“不?！蔽一赝?，她櫻口躺著血，靜靜地看著我。以前刺殺皇上的那個影子已經(jīng)不再了。

陛下還是知道了我留著她，我沒有殺她。陛下憤怒，叫人悄悄殺了她，但是沒有成功，畢竟她武功也很高。但是受了傷。我覺得陛下派人來一點也不意外，只是沒有想道陛下竟然親自來到這落葉亭。

陛下殺她的時候，她竟然沒有反攻，只是呆呆地望著我，苦笑著。一下子以前種種的畫面浮上心頭，不自覺地拔出了劍，隔擋在陛下和她之間。陛下雖然會武功，卻不是我的對手。拆了數(shù)十招，我便挑開了陛下的劍。

“臣以下犯上，死不足惜。但是臣求你放了她，她不過只是一介女流而已，臣于心不忍?！蔽覉远ǖ乜粗菹隆?/p>

“你以為我會答應(yīng)嗎？！”陛下喝道。

我沒有再說話。轉(zhuǎn)頭對著她，笑道，“蕭姑娘，你走吧。趁現(xiàn)在走吧，回蒙古去吧。”

“不。我要留在這陪你，要死一起死，我沒有父母，不想也沒有你！”她泣聲道。

我竟然心痛。呆呆著看著她。

“你走吧，你是刺殺皇上的刺客，我是皇上的得力將軍?！蔽覈?yán)肅地說道?！拔覀儌z，哈，本來就不該相遇，不是嗎？”

“刺殺皇上的刺客，皇上的得力將軍…”她重復(fù)道。

我笑了，凄然地笑了。我的眼神不再深邃，多了一點明亮。她也看著我，我們就這樣對看了許久。

“沒錯。你是他的得力將軍，我是刺殺他的刺客。但是我……我重來就沒有后悔遇到你！”她哭訴道，“你知道嗎？我其實……其實是喜歡……喜歡你的??！”

我再也忍不住，眼里包含著淚水。我搖了搖頭。

“就是因為這樣，我不能看著你死?？熳甙伞２蝗粵]有時間了。”我轉(zhuǎn)過頭不看著她?！懊晒跑娨呀?jīng)破了大宋，你回去沒有人會為難你，嫣然，回去吧?！?/p>

突然，她身子一軟，倒在了地上。

我慌忙地跑了過去，環(huán)抱著她。她手里握著一柄短刀，直直地插入了自己的身體。

“為什么？！為什么？！”我叫著。天已經(jīng)開始下雨了。

“你快走吧……這樣你就沒有負(fù)擔(dān)了……本來我們倆可以好好在一起多活……多話幾十年的，但是……但是因為你是他的將軍，我是殺他的刺客……所以我們就不能……我好……好希望你不是那個將軍，我也不是那個刺客……”后面說了些什么，我已經(jīng)聽不清了，雨也越下越大了，雨滴打在我身上，就如刀子般刻薄著我。我回望著陛下。

陛下反手殺掉了為他打傘的太監(jiān)，舉著劍紅著眼看著我。護(hù)衛(wèi)們已經(jīng)待命斃發(fā)了。

陛下回身了，輕聲道，“世界上再也沒有云夜這個人了。走吧?！?/p>

我沒有動，沒有感激陛下的“仁慈”。我依舊抱著她，如一尊石像般不可移動。

過了很多，我也不知道多久，反正人都走光了，天也黑了。我起身想把她掩埋了，才發(fā)現(xiàn)腳已經(jīng)麻木不能動了……

“怎么了？”妻子秀目直盯著我，她嫁給我這么久，重來沒有看過我哭吧？何止是淚流滿面的這張臉。

我望向窗外，花前柳月，西窗減燭，依稀傳來一絲絲簫聲。那沒有人煙的庭院，荷花被風(fēng)雨催殘過后，孤獨著屹立著。妻子不知道我的過去，我也不想讓她知道。我想讓她活得比我快活些。有些事還是不知道的好。

“沒什么，”我靜靜地望著，在那假山后面，我仿佛看到了落葉亭內(nèi)的嬌影?！跋肫鹆艘恍┎辉撓肫鸬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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