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
小屋的樣式十分古老,藍(lán)瓦白墻,有上下兩層。上層的地板是木制的,只要輕輕一踩,暗黃的泥土就會從地板間縫中漏下,帶著獰猙的笑容翻飛舞動。很少有光射進(jìn)來,小屋總是陰沉沉的,空氣也是濕粘粘的。陳舊的木制家具凌亂的依偎在一起,不時發(fā)出抱怨般的呻吟。
二樓的大臥室里只有一張大床和一個梳妝柜。一個眉間盡顯年華風(fēng)情的女人依著一個胡子拉碴的肥胖男人坐在床沿,猩紅的床單、被子咧著大大的嘴巴嘲笑他們。
男人肉嘟嘟的手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個紅彤彤的首飾盒,打開來,里面有一枚小巧的戒指,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磚石寂寞地鑲嵌在正中央。男人把它遞給女人。
女人眼里閃過一絲鄙夷,旋即展開如花的笑顏,風(fēng)姿綽約,伸手去接那戒指。
就在這時,樓板放鞭炮似的“噼啪啪”一陣亂響,隨即“哐當(dāng)”一聲,大臥室痛得齜牙咧嘴。
男人的心一陣抽搐,待看清來人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后,肥大的心才平靜下來,掏出手帕擦了擦汗。(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女人厭惡地瞪了女孩一眼,笑道:“金老板,是我妹妹回來了。妹妹,過來見過金老板?!?/p>
女孩一蹦一跳地來到他們面前,露出甜甜的笑容說:“你好,老爺爺,我是我媽親生的‘妹妹’。”
男人的臉色變了又變,看著這對姐妹,或者,母女?尷尬笑道:“我公司還有事,我先走了?!弊屑?xì)將那首飾盒合上裝回上衣口袋里,便為猥猥瑣瑣地走了。
“我怎么養(yǎng)了你這么個害人白虎?”女人用染著猩紅色指甲油的手指狠狠地戳女孩的腦門。
“那你帶我去做變性手術(shù)吧,”女孩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女人,“若我是男孩,你和那個人不就都開心了么?”
“啪”女人重重地扇了女孩一記耳光。然后轉(zhuǎn)身仔細(xì)化了妝,提上猩紅色的小包包噔噔噔下樓去了。
女孩一直在笑,笑容里溢滿了惡作劇得逞后的得意。
夏意正酣,惹人煩悶的雨一遍遍打濕這座狹小而古老的房子。女人猩紅的手指撥了撥掛在脖子上的項鏈,一臉的鄙夷。
“老家伙,哄了他那么久,只舍得送這么一條俗不可耐的項鏈。”
樓板“吱呀呀”響了一陣,女孩抱著一堆包裝精美的禮品盒子走了進(jìn)來,將他們一股腦兒堆到地上。
女人拿出鏡子補妝,并不看她,只是淡淡地問:“你拿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回來?”
血液凝固在臉上癢癢的,女孩用手背蹭了蹭,又看看自己破得不成樣子的衣褲——上面開了好多口子,殷紅的血暈染開來,遠(yuǎn)遠(yuǎn)看去,像一張張女人涂了艷色口紅的嘴。女孩的嘴角噙滿笑容,看著女人一字一頓地說:“我、殺、人、了。所以,他的家人打了我,不過,我可不是好欺負(fù)的,我狠狠地咬了他們?!迸⒄f完,伸出舌頭舔了舔龜裂流血的唇。
女人的心如遭雷擊。她愣愣地看著女孩,那樣平靜的語氣,那樣波瀾不驚的神情,仿佛“我殺人了”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
“他是我其中一個男朋友。我要跟他分手,他不肯,說如果我離開他,他就去死。我說那你就去死吧。結(jié)果……”女孩湊近女人,笑得很是得意,“他就跳樓了?!?/p>
“啪”女人甩了女孩一記耳光,女孩的嘴角立時流出血來。女人聲嘶力竭地沖她吼:“你怎么這樣?。磕闶遣皇切睦镒儜B(tài)???!”
女孩捂住臉,對她笑:“我一直都這樣啊,你怎么才發(fā)現(xiàn)?”
“啪”女孩的臉上又挨了一嘴巴。
女孩輕輕碰觸紅腫的臉頰,是痛的。于是她笑得更歡了。在他看來,生活在這世上,只要還有感覺,就是好的,哪怕是痛,也比空白茫然要好。
女孩蹭掉腳上咧著大嘴的鞋子,“撲通”一聲將自己直挺挺地埋進(jìn)床里。
“臟兮兮的,不要睡在我床上!”女人沖她大吼,畫了濃妝的臉上滿是厭惡。
女換了個姿勢,讓自己躺的更舒服些?!芭率裁?,你的床又不干凈。”
女人靜靜的退到樓下,點燃一支煙,臥在猩紅色的大沙發(fā)里抽。她在女兒身上,看到了一個比自己更加墮落的靈魂,瘋狂且獰猙。她曾試工過要好好管教她,她則看著他她的眼睛說:“以前你不管我,現(xiàn)在想管,太、晚、了!”她不是一個有耐心的女人,所以很快便放棄了。
嘆了一口氣,掐熄煙頭,她想:她不該成為母親的。
“砰”,腐朽的木門被粗暴地踹到在地,發(fā)出痛苦且怨毒的詛咒。四個身高體健的男人擁著一個干瘦的老頭走了進(jìn)來。女人惡狠狠地瞪著他們,女孩則旁若無人地梳著頭發(fā),一下一下,梳得很認(rèn)真。
“我要收回房子。并且,我要帶走她。”干瘦老頭指了指女孩。
“你憑什么?”女人冷冷地問。
“就憑我是她爺爺!”
女人的丈夫在女孩出世前就死了,老頭子勉強留下這個另他厭惡的女人。然,女人誕下的是個女孩,這對于極度看中傳宗接代的老頭來說,是不可饒恕的。于是,他趕走了女人和她的孩子。
那是一個雨天,女人冒著風(fēng)雨帶女孩回到丈夫生前置的舊屋,和女孩殘忍的相互傷害著生活到現(xiàn)在。時光流逝,老頭年級漸長又孤獨無依,便來要回這個所謂的孫女。
女孩把頭發(fā)扎成一個高高的馬尾,歪著頭問:“爺爺?爺爺是什么東西,值不值錢?”
輕佻的語氣激怒了老頭,他揚手便要打女孩。女孩用力扣住他的手腕,笑容明亮依舊,“除了那個女人,誰也不能打我?!?/p>
老頭甩開女孩,對隨行的人喝道:“把她們趕出去!”反正他也不是真的想要回孫女。
聽了這話,那四個身高體健的男人摩拳擦掌,惡狠狠地向這對無依無靠的母女步步逼近。
女人的目光愈發(fā)冷凝,在靠近的兩人臉上留下四條長長的血痕。那兩個男人被激怒了,一把把女人推到在地。另外的兩個男人也趕過來,對女人拳打腳踢。女孩臉上的笑瞬間蒸發(fā),用力將老頭推到,便撲過去和那四個身高體健的男人廝打起來。
女孩從小便和欺負(fù)她的高大男生、肥胖女生打架,甚至和嘲笑她的成人也動手。此時,眼前的四個人,她又怎會放在眼里?
屋子里的灰塵更加飛揚跋扈,肆無忌憚地飛舞著,湊成一張笑意獰猙的臉,不時交換處各種惡魔的輪廓。
不一會兒,四個男人臉上、身上都已血肉模糊。其中一人,左眼被女孩的發(fā)卡插得鮮血直流。他們都慌了、怕了,于是紛紛跑掉。臨走時,回過頭來打喊:“瘋子!那兩個女人是瘋子!”
經(jīng)歷了一場打斗,小屋顯得更加凌亂了。女人的妝早已殘破,花花綠綠的混著血水染了一臉、一身;細(xì)細(xì)打理過的頭發(fā)也散亂開來,活像修羅界出來的厲鬼。女孩的馬尾也亂了,全身青一塊紫一塊,皮開肉綻。
“這兒是我們的家,誰也不能趕我們走?!迸颂撊醯卣f。
“對,如果他們明天還敢來,我就拿鐵榔頭敲碎他們的頭!”女孩說著,揮了揮流血的拳頭。
“寶貝,你今天真厲害?!?/p>
女孩第一次聽到女人喚她“寶貝”,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虎母無犬女嘛?!迸⒌穆曇粢粫r竟有些哽咽。
漸漸的,女孩靠近女人的懷里,然后,女人摟住女孩,再然后,女孩也摟住了女人……
天陰了,冷冷的風(fēng)灌進(jìn)來,女人和女孩相擁在小屋的一角,放聲大哭起來。積存了十幾年的淚水,終于決堤而出。那一剎那,天地萬物都融化在那淚水中。不管他們平日里表現(xiàn)得多么強悍不堪,褪去了那層外衣,她們只是一對失去了丈夫和父親的母女。
明天……
明天會怎么樣,誰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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