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潤雨沫的肩膀
天,無端地下起雨來。
6月的山城,天氣就是那么多變,上午還是晴空朗日,此刻卻被雨水布置得幽冥昏暗,落得是這般憂愁,那千萬只柔柔的纖指,漠然地撫弄著一束看不見的弦索,輕挑慢捻,撥開了我重重疊疊的記憶之門。
逆著記憶的變遷之路,回到十年前的長江江畔。在那里,有一把斜斜的黑傘,如一片黛色的蓮葉,穿行在斷斷續(xù)續(xù)的田壟上,在空蒙的雨靄里若匿若現(xiàn)。傘下,走著一個女孩,在泥濘的小路上跳躍著,深深淺淺地踩出散碎的腳印,還有一個老人,他將黛黑的蓮葉撐得老高,將一邊傾向身畔的女孩,如在雨幕中呵護著一朵嫩白而透明的荷蓮。
那是我和外公住在江畔的光陰。雨很小,傘卻很大。抬起頭,我竟發(fā)現(xiàn)頭頂?shù)奶炜找炎兂梢黄谏?,像一硯剛磨好的墨倒扣在那里,而外公頭頂?shù)奶?,卻是一半的墨黑,一半的鉛灰。我和外公擠在一起,外公的體溫透過布衫,帶著種長江畔特有的泥土和青草的香味。
雨柔柔地下,我們在傘下緩緩地走。不知要去哪里,更不知走了多遠。踢起小路上的雨潦,欣賞泥土色的水花飛濺的姿態(tài),帶著泥沙的雨水撫摸著我的腳丫,我露出了孩童稚嫩的笑靨。偶爾有水濺到外公卷起的褲腳上,他也只是笑而不語,伴著我的跳躍將傘有節(jié)奏般的抬放。
有外公地遮蔽,無論我蹦得有多高,跑得有多快,頭頂都永遠是那般純凈的黑色。而他那邊卻是終年的,一半黑,一半灰。我注意到,外公厚實的肩膀的另一邊,也是終年的滿潤雨沫。(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雨漸下漸弱,淡淡的溫馨在雨里氤氳。明凈的空氣,近谷不生煙,遠山不起靄,清潤敦厚的莊稼地,網(wǎng)羅著淡遠的青山,沉寂的樹林和疏落的磚屋,緊緊地依偎在長江溫柔的肩上。紅墻黑瓦的磚屋在雨中佇立。黑色的瓦片上滾動著雨珠,滴瀝的聲音和著樹林的婆娑聲,和遠處傳來的清脆的鳥鳴,遂織出一個靜而不寂,空而不廖的下午。總有一道噴嚏聲打破沉默,在山中悠悠地回蕩,是在屋里做活的外公感冒的預兆。
十年一夢,童年的記憶就如同一盤殘缺的拼圖,永遠也無法再次完整。而外公傾斜的傘下滿潤雨沫的肩膀,和依偎在長江畔的莊稼地卻是這幅拼圖永恒的起始。我在菜畦上奔跑,卻不知雨水已打濕我的肩膀。
昔日已是無以返轉(zhuǎn),而今……抬眸望天。一滴滴慷慨的雨滴潤濕我的眼眶,滑過臉頰。眉宇間掠過一縷愁緒,檀唇輕啟而悄聲嘆惋,我行走在混凝土筑起的鋼筋叢林間,撐開手邊一把黑傘。驀然鼓起的傘面上,似曾相識的雨珠不甘寂寞地旋舞飛揚。在那被濱江路與臨江公園蠻橫霸占的土地上,我何處去尋覓外公在傾斜傘下溫婉的笑,尋覓我的長江畔?
——Kate?Liang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ubject/7432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