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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話與鬼話

2008-06-16 13:06 作者:步蒂斯  | 0條評論 相關(guān)文章 | 我要投稿

荷蘭作家F·anEeden的童話《小約翰》里說,小約翰聽見兩種菌類爭論,便從旁加了一句評語曰,“你們倆都是有毒的”。菌們便大吃一驚,曰:“你是人么?這是人話?。 彪m則是寫給兒童們看的,而我又早非復(fù)兒童,但慚愧,先前我一直不懂得這話是什么意思。現(xiàn)在可是懂得了。人類因為要吃菌,才首先注意于有毒或無毒,但在菌們自己,這卻完全沒有關(guān)系,完全不成問題的。菌遇見了要吃掉自己的人,也就只好大吃一驚了。

人類之說“人話”,非獨荷蘭人為然,我們中國人也是大愛說人話的人民。清之大雅之人張潮作《幽影》,輯錄古人十大恨曰,“一恨書囊易蛀,二恨有蚊,三恨月臺易漏,四恨菊葉多焦,五恨松多大蟻,六恨竹多落葉,七恨桂荷易謝,八恨薜蘿藏虺,九恨架花生刺,十恨河豚有毒?!边@前九恨倒也罷了,惟這“恨河豚有毒”則與荷蘭人無甚區(qū)別,倘是河豚聽見,怕也要大吃一驚,曰:“你是人么?這是人話?。 钡陌??

奇才異女張愛玲活剝古人十大恨而有三大恨曰,“一恨海棠無香,二恨鰣魚多刺,三恨紅樓夢未完?!焙藜t樓夢未完是張才女獨特的風格,而恨海棠無香則已經(jīng)有人嘲笑了,高雅之人就以為海棠未必無香,只是其“香濃度”太高而人的鼻子聞不到罷了,恰如有的音波振頻非人耳所能聽到,卻不能謂之“無聲”一樣。而況“室雅不在大,花香不在多”乎?花之香原本不在濃烈而在輕微。至于恨鰣魚多刺,則就更遭雅人嘲笑,就算號稱張才女隔世知音者如周汝昌先生也難免誚其“口腹為本的思想作怪,沒有意思,頗覺無聊”、“自私與殘忍的立場出發(fā)”、“俗不可耐之至”了。

想來也確是如此。鰣魚為何物,我只是從張才女的“恨”中知道其味甘平而已,至今沒有見過,更不用談其多刺與否恨與不恨了。最奇怪的則在于,人家鰣魚生來并不是為了給人飽口腹之欲的,刺多刺少與你何干?這也難怪周汝昌會用那等詞語來譏誚隔世知音張愛玲了。才女可謂不冤矣。

什么動物會以人類為食物,我們現(xiàn)在并不知道。細菌蟻蟲固然是會的,但那是死去之后的事,人類大概已經(jīng)感覺不到了。我們姑且假設(shè)會在人類活著的時候吃他的動物是鬼,那么當鬼聽到人類的談話而有批語曰:“你們的肉都是酸的”的時候,怕人類也要大吃一驚,曰“你是鬼么?這是鬼話??!”的。鬼因為要吃人,才首先注意于肉的酸與不酸,但在我們?nèi)祟愖约海瑒t完全沒有關(guān)系,完全不成問題的。倘有某雅鬼批評某不雅之鬼,怕也要說是“口腹為本的思想作怪,沒有意思,頗覺無聊”、“自私與殘忍的立場出發(fā)”、“俗不可耐之至”的吧?

拉扯了鬼們來談?wù)摴碓挘坪跻呀?jīng)是落了下下之乘,要讓雅人們覺著“沒有意思,頗覺無聊”的了。因之,就此打住,該說說正經(jīng)的了。這也就是,這里的所謂人話與鬼話我以為恰恰是同一個概念。菌類會以人為人,只是人類自己的意思,恰如人類會以鬼為鬼一樣,在鬼自己,他們或許會有著別一個稱呼的?;蛟S,在菌們的語言之中,我們也就是被歸為“鬼”的也說不定。倘這樣,那菌們的驚喊聲則就將與我們?nèi)祟愐粯恿耍唬骸澳闶枪砻??這是鬼話啊!”的了。所謂旁觀者清,菌們正是旁觀者,只有他們才看見了所謂人話其實正是鬼話。(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什么叫鬼話,我并沒有見著語言學(xué)家的明確解釋,私心以為,也就是無稽之談的吧?“河豚有毒”、“鰣魚多刺”本來是與人類沒有任何關(guān)系的身外之事而偏被我們引為平生恨事,這正是其為無稽之談的一大佐證,換了說法稱之為鬼話,想來也并不會有太大的謬誤的。

從報上知道,還有另外的一種鬼話。學(xué)校第二十七界運動會,團體項目取消體操而代之以太極拳,于是校報以為此舉的目的是“讓更多從未到過中國的普通外國民眾了解中國,感受中華民族文化的博大精深,而不是僅僅從幾部電影、幾本書得到些許零碎的印象”、“只有我們自身對本民族的文化做到真正的了解和熱愛,才能被授予更多的理解和尊重”。這話通與不通暫且不論,而我們學(xué)校的一套團體太極拳居然承載了如此神圣的使命,乃至成為“中華民族文化”的名片與窗口,這實在是讓我由衷感佩之至的。

能夠在報紙上示人的,我一向以為理所當然應(yīng)該是人話的?,F(xiàn)在看來卻也不然,多半時候其實都是鬼話。小小的校報里小小的事情都是如此,則我們的社會的報紙中有多少人話應(yīng)該重新歸類而入鬼話之中,則就不難想象了。名為人話而其實鬼話,實不可謂非鬼話之又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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