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同一屋檐下與妻共度了二十幾個春秋，歲月蓬勃而蕪雜的印痕，既非貼緊眼角的幾道淡淺的皺褶，也不是額際間偶爾竄出的那縷白發(fā)。而是鐫刻在幽雅而寧靜的廚房。

第一次下廚，在我晃身其間的時候，像鉆入口袋般，寬敞的廚房猛地緊縮，并不肥胖的身軀又不可遏止地膨脹。廚房在縮小，身子在膨脹，被箍住般地手腳笨拙而慌亂。洗菜，鮮嫩水靈的菜，被揉搓成癱瘓病人似的萎縮了。切肉，肉切的薄厚不均大小不一，醉漢般東倒西歪。哪怕一個簡單的切蔥花，不見細(xì)碎之狀，卻方塊糖似地排列著。點(diǎn)燃灶火，撂上大勺，準(zhǔn)備炒菜。但手持油瓶，顫顫的，抖抖的，居然不知道放多少油合適。遲疑之間放了油，油煙裊裊，心也裊裊了。呆楞了好半天才想到炸鍋放蔥花?？梢谎燮骋娛[皮黑乎乎的，蔥沒剝凈。重剝。但鍋里的油瞬時閃出一團(tuán)火，眉毛額發(fā)被燎了一下，頓時我毛骨悚然。我忙將鍋蓋扣住大勺又閉了液化罐?；鹣耍瑹焻s彌漫了廚房。我被嗆得猛咳，汗透衣衫，身子癢癢的。妻子不知什么時候站在我的面前，她忙去打開了油煙機(jī)，既而與我對視了一眼，我尷尬地傻笑一下，她因生氣的冷面孔撲哧一聲綻開了笑靨。方才妻與我的嘴上干戈，這會卻化為玉帛而相視一笑。

廚房是女人的天地，瞅著就寬廣就絢麗就斑斕。以后，每看妻下廚，鳥一般地飛落有致。不慌不忙的煎炒烹炸，舒緩自如的彎腰投臂，音調(diào)和諧的刀勺鍋盆的碰撞之聲，在光與影的旋轉(zhuǎn)里和廚房的輪廓恰成一個妥帖的默契。飄浮的白煙柔柔潤潤的，流溢了滿室的香味。我這樣羨慕的時候，凝望著鍋碗盆勺潔凈而細(xì)膩的瓷光，回映于眸子的幽深之處，暖暖的、濕漉漉的。我好一陣感動。

漸漸地，我被氤氳的廚房所誘惑，和妻子學(xué)會了一般的飯菜的制作。一天，兩位小學(xué)同學(xué)來家作客。一番敘舊之后，我就吹噓渲染了一番自己的烹飪水平，并很快讓妻子買來了魚肉菜等。妻怕我做不好出丑，她要做，可我卻固執(zhí)地要展示一下自己，把自己鎖定在廚房里。生魚肉的腥味，在刨腸破肚時很濃地泛濫著，嗆入肺腑，我真想嘔吐。耳邊水聲、煎炸聲、油煙機(jī)聲、盆碗的碰撞聲，轟然攪起細(xì)胞里的每一絲煩躁。往日見妻子的游刃有余的舒朗之態(tài)，我一點(diǎn)也捕捉不到。感覺只是粘乎乎稠膩膩的，無一點(diǎn)色彩和浪漫。當(dāng)一盤盤香氣繚繞的菜擺到桌上，眾人投箸品嘗時漾出的笑臉，閃爍我面前時，廚間一切的煩躁辛勞頃刻釋解，氛圍里的快樂催動了心花燦爛地盛開，也是姚黃魏紫一片嫣然?！妒ソ?jīng)》里說：“施舍比享受更為有福?！贝艘豢?，我真的有這種感覺。

席間，那位從銀川來的同學(xué)叫我和妻子碰一杯。在我與妻的杯子相碰時，望住她笑意盈盈的面孔，心忽涌一股酸澀。對下廚，我只是偶一為之，而妻子卻常年窩在廚房里，面上的紅暈已被廚房褪去，顯示著青春不在的蒼涼。我猛覺得，女人對男人的愛，并不表現(xiàn)在她的輕顰淺笑和話語的溫柔之中，而深藏在平凡淡漠的廚房里，色香味的一切，無不悄然釀造流淌著纏綿的蜜意。醉意朦朧的眼里，屋子里映射著一團(tuán)桔黃的暖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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