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家大姐
過年的時候回到老家,本來很大的一個村莊現(xiàn)在只乘下被嶄新的高樓濃重地包圍著的幾間頃刻要倒的矮房了。進村的路口,堆滿了瓦礫,不長的一段路,走起來卻要充滿“艱難”。
在路口,我遠遠地看到鄰家大姐拄著一根拐杖站在冬日的陽光下,我趕緊熱情地叫她,可她好像不認識我似的,只用眼睛呆呆地望了望我,繼續(xù)著她的獨立寒風。我又叫了她幾聲,她卻如哲學家一般地凝立著,不聞不問。我有點奇怪,但也只能木然地回回頭走過路口。長時不見了,鄰家大姐怎么回事呢?
關于鄰家大姐的記憶多半是幼年時的,雖然說是大姐,可她年紀與我母親差不多。幼時家中沒人我就會到鄰家大姐那兒蹭飯吃,那時每家每戶糧食緊張,鄰家大姐總會讓我吃飽而且有時還有珍貴的雞蛋,因此鄰家大姐在我的頭腦中是一個慈母般的人。鄰家大哥因為出身苦大仇深,再加家里兄弟眾多,就成了村主任,鄰家大姐也是根正苗紅,早早地成了共產(chǎn)黨員。在村里鄰家大哥是一個有權有威嚴的人,鄰家大姐則是樂于助人、熱心為鄰的,四鄉(xiāng)鄰居有什么事她都會熱心出面幫上一把。
不過后來發(fā)生的一件事,讓鄰家大姐在村里丟盡了臉面。在村里有一位會計,他是公認的能人,不僅能寫會算,還能為鄉(xiāng)鄰醫(yī)治小毛小病的,平時木匠、皮匠、鐵匠等樣樣能做一些,而且為人友善對村民有求必應,在村里是最有聲望的人,但上蒼沒眼,天妒英才,他在為村里辦事時,不幸出車禍身亡,當時村里好像天塌下來一樣,村民大都來到他家吊唁,男人們搖頭嘆息,女人們禁不住泣聲淚眼,小孩子也被肅穆氣氛所染不再奔跳。后來,鎮(zhèn)上知道此事后,也頗為同情,給了村里一個招工名額。當時能到鎮(zhèn)上做個工人,那是天大的榮耀,鄰家大姐就在眾人羨慕的眼光下進城了。不過有好事者把鄰家大姐頂了會計妻子的招工名額之事給捅了出來,村民們四下議論紛紛,更有一些膽大的富有正義的村民鬧到了鎮(zhèn)上,最終鄰家大姐灰溜溜地回鄉(xiāng)了。村民們卻仍然不依不饒的,用鄙視的目光進行冷戰(zhàn),更有甚者見了鄰家大姐就往地上吐唾沫。受此打擊,鄰家大姐就很少出門了。鄰家大姐在村民私下的議論中成了一個狠毒的女人,家里父母也禁止我到鄰家大姐那兒蹭飯,不過當時我還小,也感覺不到鄰家大姐的可恨,反而覺得她有些可憐,她依然還是慈善熱心的,只是她的目光有些呆滯了。
也許是應了禍不單行這句話,“招工門”事件之后不久,鄰家大哥一病不起,平時門庭若市的家就變成了麻雀們的游戲場所了,一年多后,鄰家大哥英年早逝,黃鶴仙去。鄰家大姐受此打擊,精神有些不正常了,不過開始時,失常的時間比較少,一般在每年的春天,表現(xiàn)為清晨引吭高歌革命歌曲,憑心而論,鄰家大姐的歌喉還是不錯的,可惜在早上睡的正香時就有點煩心了,不過沒辦法,誰要是聽不過去說幾句,鄰家大姐就會潑婦般開罵,而且戰(zhàn)斗精神高昂,不把對手的氣焰壓下去逝不罷休,鄰居們也就只能安心靜聽了。還有就是對村里的干部,不知是否真瘋,她見了就開罵,而且指著人家的鼻子保持最高嗓門地吼叫“貪了要遭報的”,結(jié)果村干部們是聞風而逃,見她猶如見閻王。還好,犯病的時間不多,平時她是不大出門的。
也許是鄰家大哥有英明遠見,在發(fā)現(xiàn)自己身體欠佳時,在村口弄了塊地,造了些房子給兩個大兒子,之后改革開放的春風一吹,這些房就成了商業(yè)房,鄰家大姐的兩位大兒子就成了村里最先富起來的了,村里人羨慕得直流口水,可鄰家大姐對兩個大兒子,見了就要罵,一點沒有母子情面,罵他們見不得人,結(jié)果兩個大兒子不再和她來往了。鄰家大姐的兩個小兒子,沒有父親的庇護就沒有他們的哥哥幸運了,鄰家大姐帶著兩個小兒子狂奔在勞動致富的路上,盡管起早貪黑地養(yǎng)豬、養(yǎng)兔、養(yǎng)雞……,可以說比任何人勤勞,但老天有意捉弄人,娶的兩兒媳是出了名的游手好閑、好吃懶做,而且有些奇怪,鄰家大姐在村里戰(zhàn)無不勝的開罵在兩兒媳前卻是連吃敗仗,兩個小兒子成了村里最貧窮的,距兩個哥哥的致富目標是越來越遠,鄰家大姐也成了村里最苦最累的人,她犯病的時間也越來越長,次數(shù)也越來越多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之后,我離開了村子,對鄰家大姐的事知之甚少了,難得回老家時,看到她我總會恭恭敬敬地叫聲“大姐”,也許是在她家吃了不少飯的緣故,她也很熱心地招呼我,問長問短的。聽家里人說她依舊會犯病,依舊是村里最勤勞的,也依舊是最艱苦貧窮的。
母親告訴我,鄰家大姐過年前有次在河里撈水草時一頭栽倒了,幸好被孫子及時發(fā)現(xiàn),救回一條命,是腦中風,身體一下跨了,走路只能靠拐杖了,不再唱歌也不再罵人了,就喜歡在村里的瓦礫間轉(zhuǎn),村里人有時認得有時又不認得了。
過完年,我離開老家時,在村口又碰到了鄰家大姐,拄著拐杖,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了。我恭恭敬敬地叫她“大姐”,想不到她認出我來了,很熱情地招呼我,慈母似地問東問西,更意想不到的是她還知道我孩子有多大,上幾年級了,關照我孩子的學習不能放松,或許這就是鄉(xiāng)情,在心的深處牽著掛著。我離開村口,回望那些矮房與瓦礫,也許明年不再有了,再看鄰家大姐,她站在村口,正望著我呢,寒風吹著她灰白的頭發(fā),一個不再張揚、不再堅強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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