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素之年，浮影之紀
安素之年
一
校園的梧桐樹總是最早落光葉子，在初冬里，讓人覺得與其他景致格格不入，許多年以后，覺得枝丫才最動人。顏子晨，生命里第一個說愛我的女孩兒，讓我知道世界上還有一種愛情叫同性。
單親家庭，生活富足，短發(fā)女生，長相清秀，豪放不羈，喜好打架，成績暴差。這是顏子晨對自己的介紹。十歲，在長滿梧桐樹的校園里和她相遇。
“喂，我叫顏子晨，你叫什么名字?！?span style="position:relative;left:-100000px;">(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我叫路小畫。”
“咱做個朋友吧。”
“好?！?/p>
我們安靜的走過一年又一年，略去那些瑣碎的時光，關(guān)于她的記憶好像只停留在小學(xué)了，也就是那個長滿梧桐樹的校園。
在小學(xué)畢業(yè)前夕，顏子晨來找我，我們一起坐在校園的石階上，聽著遠處“宋氏祠堂”傳來的鐘聲。“小畫，我們一起升初中，一起升高中，一起上大學(xué)，將來還要一起結(jié)婚?！鳖佔映靠粗遥垌宄?，我沒有說話，然后只剩鐘聲。
關(guān)于她的流言蜚語將我的思緒攪亂到了極點?！邦佔映坑直焕蠋熖幏至?，聽說在校外和一幫流氓打架?！薄邦佔映吭谂畮闊?，恰好被一個上廁所的女老師抓住哦?！薄邦佔映亢孟袷撬缴?，一個沒爸的孩子?！薄鳛閷W(xué)校的尖子生，老師早已三番四次的警告我不要和這種不知道學(xué)習，只知道打架的學(xué)生在一起。而關(guān)于我的謠言也在不久后紛飛四起，“你知道嗎？六年級2班的路小畫，居然和社會青年一起耶?！薄奥犝f路小畫和顏子晨做朋友是因為她家有錢?！薄奥沸‘?，老師眼里的好學(xué)生，看不出來居然這么賤?！蹦莻€季節(jié)流的淚好像都可以下好幾場雨了，因為謠言我和顏子晨絕交了。
六月的假期開始不緊不慢的走動。顏子晨來找過我好幾次，向我解釋她不是社會青年，她只不過不愛學(xué)習而已。她沒有爸爸，和奶奶生活在一起，媽媽得了腦瘤，小姨在國外，所以她沒有什么親人，她抽煙是因為她有時候很孤獨，她喜歡我，喜歡我身上那種親人的感覺。我原諒了她，那個夏天我和她一起睡在狹小的房間里，她總是趁我睡著的時候在我臉上畫烏龜，然后看著我的臉笑到肚子疼。白天她和我一起上山采茶，我們哼著山歌，偶爾帶回一袋成熟的山果。夜晚，一起坐在石階上數(shù)著星星。問天上的星星，什么地方，才有快樂沒有悲傷。
二
9月來得特別快，還沒聞到中學(xué)時代的氣息，一場摸底考試就開始如火如荼的進行了，琴子，作為我和顏子晨最好的朋友，在暑假里摔斷了胳膊，于是榮幸之至的避免了這場初中的分班考試。考試結(jié)果一出，我和顏子晨分在了同一個班級，琴子提著吊起的胳膊意味深長的說我和顏子晨前世準有一段孽緣。
顏子晨在三個月的假期里和我磨合的還算圓滿，但是好景不長，升入初中不久，因為與社會青年打架她又成了學(xué)校里的公眾人物。而我與她的關(guān)系也在眾人的喋喋不休中被涂鴉成赤橙黃綠青藍紫。
我們的青春正在起步，裙擺將夏季飄蕩走了，凋零的秋天接踵而至。
顏子晨長得越來越像男生了，一股帥氣可以讓很多女生為之心儀。下了晚自習顏子晨總會送我回家。幽靜的小巷常常將我們的影子拉的老長，她說她想做我男朋友，我總笑著罵她變態(tài)。鄰居的阿姨和媽媽打小報告說我談戀愛了，每晚都看到有個男生送我回家，并問我成績有沒下降。除了家人，恐怕其他的人都不知道每晚送我回家的是個女孩兒。班里的同學(xué)看不慣我和顏子晨總是形影不離，于是指手畫腳說著路小畫和顏子晨在談戀愛。班主任和教務(wù)處的老師因為謠言先后找了我問話，看到班主任語重心長的說著：小畫啊，你成績這么好，怎么跟顏子晨那種混混一起，要懂得自重，談戀愛這種事最好不要發(fā)生。不然會毀掉自己的。我只剩眼淚無聲無語?？?a target="_blank">爹的謠言再一次讓我開始疏遠顏子晨。
校運會在不久后就要召開了，顏子晨的心臟一直不好，很長一段時間里都要靠吸氧來使自己正常呼吸，平時也不能進行劇烈的運動。但是因為我的一句話，她居然報名了校運會的800米。她根本不知道我為什么疏遠她，她以為自己做錯了什么，所以總來請求我的原諒?！澳阌蟹N就用你的生命去為我跑800米啊，跑了第一，我就原諒你。”只是一句氣話，卻不曾料想為這句話我所付出的代價。
那該是個永遠銘記的日子，天空好像沒有太陽的足跡，校園上空回蕩著進行曲?！靶‘嫞佔映颗?00米突然暈倒了，七竅流血，快要死了。”琴子拉著我開始往跑道的方向飛奔，我有些眩暈，好像完全沒聽懂琴子剛剛跟我說了什么。跑道上擠滿了人，老師們將顏子晨抬上了擔架，救護車還沒有來，所以醫(yī)務(wù)室的人正在給顏子晨進行急救?！懊髦雷约河邢忍煨孕呐K病，明知道做不了劇烈運動，卻還要拿生命開玩笑，太不懂事了?！比巳褐袀鱽戆嘀魅蔚穆曇?。不久救護車來了，顏子晨被送上了車。我在人群外，看不見顏子晨，或者說我是害怕看到，如果她死了，我想我會用自己的生命來換她。
顏子晨因為搶救及時而沒有死，但是我和她的友誼就這樣開始了死亡。
三
不曾想錯過的初中會以一種什么樣的姿態(tài)再次出現(xiàn)在回憶里，也不曾想錯過的人又會是以什么樣的方式來使你刻苦銘心。
因為路小畫的那句“有種就用生命為我奔跑”，顏子晨才七竅流血，差點死掉。
很長一段時間，師生們都沉浸在這樁新聞里，“你說她們兩個是不是有病啊，不想活就用直接點的方式嘛。”“她們早該去校門口對面那家精神病院看看了，平時就覺得她們有問題?！薄奥沸‘嬎啦灰?，居然跟女生談戀愛，真惡心。”
……
路小畫，你精神有問題么？你死不要臉么？
我沒有。我不是。
出事的第二天，顏子晨就申請退學(xué)了，她需要去國外接受長期的治療，對于經(jīng)常違紀，又經(jīng)常破壞校風的學(xué)生，校方當然很樂意做退學(xué)這樣的事。而我在此后的五年里都沒有再見過她。我可以想象她的七竅正在流血，想象她快要死了，卻還在祈求路小畫的原諒。我的心里有著深深的負罪感，路小畫，顏子晨因為你差點死了，就差一點。我唯一能自衛(wèi)的就是不繼續(xù)待在她的世界里，所以我們徹底的絕交了。我想我很自私，過度的友情讓我有點窒息，
所以我想放手，想遠離顏子晨。
之后的幾天，陸續(xù)的有陌生人給我送信，落款都是顏子晨。我害怕打開那些信箋，我深深的負罪感告訴我，顏子晨就算離開了這里，也離不開路小畫。我把它們鎖在了一個鐵盒里。
顏子晨七竅流血，流血，流血……..
小畫；
我是子晨，對不起，一直以來都讓你活在我的流言蜚語里。
小畫：
我是子晨，我要離開了，離開這個地方，離開你，離開很久。
小畫：
我是子晨，我想這時候的我應(yīng)該在飛機上了，我會看見很藍的藍天。
小畫：
我是子晨，我想你一定很怕和我在一起。
小畫：
我是子晨，我是顏子晨。
顏子晨，我是小畫，我是路小畫，我們絕交了。絕，交，了。
四
回憶這東西真的很欠扁，不想它來的時候，它卻偏偏和你搞著曖昧。
五年了，生命中的顏子晨早已開始空白，偶爾回憶起，除去清秀的臉龐，和利索的短發(fā)，只剩一副杜撰的七竅流血。而我也早已遠離了那個有過我和她的城市。
2011年，初夏。琴子來電話，說在老家看到了顏子晨，她的身邊跟著一個長相清純的女孩兒。于是五年里，關(guān)于她的種種記憶開始浮現(xiàn)：安素之年，路小畫，顏子晨，七竅流血，絕交。
而后，顏子晨三個字開始在我的生活里頻繁出現(xiàn)?！靶‘嫞佔映空娴幕貋砹?，變得更帥了，跟男生沒什么兩樣?！薄靶‘?，原來顏子晨真的喜歡女生，她是同性戀，真不可思議?！薄靶‘?，你什么時候回家呢？說不定你可以遇見她哦。”琴子就像一個監(jiān)視器，會在每天里把關(guān)于顏子晨的種種赤裸裸的展現(xiàn)在我的面前。而我，我的負罪感好像愈加強烈了。
某天午后，自動添加成功了一個陌生人。網(wǎng)名：小畫。個性簽名：如果我不是女生。敏感的神經(jīng)告訴我她是顏子晨。加了后的幾個月里，我們都沒有說話，她的頭像一直是黑的，而我早已習慣了隱身。
所以時光靜走，轉(zhuǎn)眼，年歲末。
小學(xué)的班主任打來電話說除夕前舉行小學(xué)聚會，作為小學(xué)時代領(lǐng)頭羊的我必須出席。那晚見到了很多生僻卻又熟悉的面孔，大家打著生硬的招呼，似乎每個人都還沒有將自己抽離出來和這個聚會融會貫通。當會場安靜下來的時候，聚光燈投射在了臨時搭建的小舞臺上，一個加速我心跳的人開始將我的時間凝固。
“我是顏子晨，很高興能用班主任的名義邀請這么多的同學(xué)來參加聚會。其實，這場聚會是為了等一個人的出現(xiàn)，她就是路小畫。今天我想當著全班同學(xué)還有老師的的面向我暗戀了八年的女生表白。顏子晨是個T，也就是同性戀，我喜歡路小畫八年了，但一直沒有勇氣表白，八年了，路小畫，顏子晨喜歡你，很喜歡?！?/p>
該用什么詞來描述我當時的心情呢？再次見到的顏子晨向我表白，整個會場響起了掌聲，這么多年過去，大家的思想都變得開放了，對于同性戀，也不再以變態(tài)定義。在她們看來，一個女生喜歡上另一個女生，比男女相戀來得更加偉大。而顏子晨在鼓起勇氣向我表白時，早就想好了會遇到什么樣的結(jié)局。
直至后來才明白，顏子晨在我五年的空白期里是經(jīng)歷了怎樣的世態(tài)炎涼。
五
如果星星可以說話，它一定會阻止人類對它指指點點。如果陽光可以無休止的休假，那么月亮會每天從東方升起。一切都有點像是在杜撰?；蛘哒f在戲劇的將人類的神經(jīng)糾結(jié)在一起，而后傳達出異?；靵y的訊息。生活和時光總是被陳詞濫調(diào)調(diào)戲著，找不到自我，那些安素之年，偶有悵然若失。
五年里，顏子晨去了很多地方，她一直以我的影子存活著。為了模仿我的字跡，她堅持每天寫日記，我喜歡臺燈，于是五年里，她買了幾十盞臺燈，卻一直沒送出。我喜歡會唱歌和打籃球的男生，顏子晨將這些都學(xué)會了。
某個晚上，她回家找過我，結(jié)果出了小車禍，而我全然不知。我在沒有她的世界里過得很平靜，甚至有點害怕她的出現(xiàn)。中學(xué)的校運會一直是心里的傷疤，每到一個特定時候，就隱隱作痛。
顏子晨在加拿大治療了一年，回國后在臺灣上了大學(xué)，后來當了酒吧的調(diào)酒師。她用一筆錢給自己開了個公司，不久公司破產(chǎn)，她流落到了重慶的街頭，身無分文，饑餓難耐的她在街頭遇到了一個酒吧的經(jīng)理，酒吧的名字叫遇見，經(jīng)理也是個女同，她憑緣分二字來為生活命名，并用緣分二字救了顏子晨。
離開酒吧后，顏子晨回到了老家，用經(jīng)理給她的錢再次創(chuàng)業(yè)，這期間她談了幾次戀愛，而她的每一任女朋友都知道顏子晨的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是路小畫。
顏子晨的事業(yè)在不久后蒸蒸日上，她的吊頂裝潢公司業(yè)績很好，很多外商與她合資。某一天里，她帶了一筆錢前往重慶尋找遇見酒吧的經(jīng)理，到了酒吧后才知道酒吧因為借了她那筆創(chuàng)業(yè)資金而倒閉了。生命中總有某一刻讓人刻骨，遇見酒吧的經(jīng)理是顏子晨生命中所不能承受之輕。
從小學(xué)聚會完以后，顏子晨就沒和我打過照面了。我想時間真的可以改變一切，即使曾經(jīng)多么的不堪回首或是多么的燦爛輝煌，和顏子晨之間的悲歡離合好像也稀松平常了很多，路小畫是長大了的路小畫，顏子晨是經(jīng)歷了生活磨礪的顏子晨，我們互相回憶著，稀釋過去的一點一滴，直至剩下兩個女孩，我叫路小畫，你叫顏子晨。
六
這是五年后，你和我第一次睡在同一張床上，你告訴我你喜歡我，你是t，和我睡覺是對自己極大的挑戰(zhàn)。我說我不介意。第二天你告訴我，我睡覺的時候很安靜，你一個晚上不敢動，始終和我保持著一個拳頭的距離，而我沒有告訴你，在后半夜的時候，你突然側(cè)身摟住了我的腰，我想你是缺乏安全感。
第二天我們一起回到了長滿梧桐樹的校園，你說你突然想聽宋氏祠堂的鐘聲了，雖然它有點凄涼。我問你，為什么不喜歡男生，你笑著說是因為我。因為我身上那份親人的感覺。
離開校園，你拿出了日記本，字跡和我的如出一轍。我翻著日記，每一頁都寫滿了路小畫。
你問我：為什么我七竅流血的時候你沒有在場。我啞語。你再次微笑的說道：我懂了你一直怕血，而且我也不想讓你看到我那么凄慘的樣子，還好你不在。
路小畫在，真的在場。
你繼續(xù)問我：如果你哪天喜歡上女生了，你會喜歡我么。
路小畫會。會的。
鐘聲響起，親愛的子晨，我們的安素之年，好像又要回來了。
浮影之紀
一
午睡醒來，令人生疼的夢，還在回旋：顏子晨在電話那頭啜泣著說出“以后的路，不能陪你走了?！北銙鞌嗔穗娫?。我拿起放在枕邊的手機，15:00，顏子晨，這不是夢。隨即將電話回撥，收到的是已關(guān)機。
夜不成眠一整晚，第二天依舊沒有她的任何消息。大約下午三點，顏子晨來電，說她正前往我所在的城，要我兩小時后去車站接她。自從小學(xué)同學(xué)聚會上她勇敢的向我表白后，我們幾乎再也沒有見過，至多只是在上寒暄幾句，然后各自匆匆下線。這一次的相見，也許該定義為“久別重逢”。
兩小時后，她出現(xiàn)在出站口，黑白條紋t恤，全黑墨鏡，褐色大包，還有手腕上的白色繃帶，它們在各自特定的位置將她打造得和以往大不一樣。
“從現(xiàn)在開始，把你借我一天，不管任何人約你，你都必須拒絕，可以么？”她摘下墨鏡，一種哀愁的目光在我臉上游移。
“可以?！蔽液芩斓拇饝?yīng)她，而她對這樣的答案似乎早就胸有成竹。
我們在云頂咖啡坐下，她點了卡布奇諾，我要了一杯草莓奶昔?？Х葟d出奇的安靜，偌大的空間里只有我，顏子晨，和正在搗鼓咖啡的老板娘。不知名的協(xié)奏曲，讓人有點昏昏欲睡。
“我喜歡這樣的環(huán)境，只有我們兩個人，靠著窗，喝著咖啡，望著窗外走動的人群”。她把說話的聲調(diào)壓的很低，深怕破壞了如此安靜祥和的氣氛。
“這家咖啡廳生意不好，除了我們什么人都沒有?！?/p>
“我包場了。”她露出了一臉奸笑。
老板娘化了一個不合時宜的濃妝，臉上的皺紋像是找不到位置胡亂堆砌而成，不過，端咖啡的步履倒是輕盈流轉(zhuǎn)。顏子晨，攪拌著面前的卡布奇諾，手腕上的白色繃帶顯得特別刺眼。
“你手上的繃帶是怎么回事？昨天下午我睡得特別沉，以為在夢里?！?/p>
“我自殺未遂。”她平平的吐出這幾個字，沒有絲毫感情色彩。說完依舊攪拌著卡布奇諾，逆時針攪成一個大漩渦，而后又順時針開始攪拌。
“昨天下午，在賓館里，我割腕前最先想到的是你，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給你打了電話，聽得出你還沒睡醒。只是想讓你知道，那一刻，腦子里只有你?！?/p>
“為什么要割腕？”
“我的前女友，和我躺在一張床上，她說就算我脫光了躺著，她還是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她要的只是我的錢，而她愛的不是女人是男人。這對我是一種侮辱。公司的公款被人挪用，導(dǎo)致公司出現(xiàn)前所未有的債務(wù)危機，事業(yè)遭背叛的同時愛情也遭背叛，雙重的背叛使我的精神達到崩潰點，所以就想死了。當時整張床單都被鮮血染紅，賓館的清潔阿姨看到后嚇都嚇死，被送往醫(yī)院后不久，我就逃出來了，我不喜歡醫(yī)院的味道和那些穿著白大褂的男男女女。生活總是喜歡和我開玩笑，老子想死都死不了。”她故作輕松，臉上的表情卻有些扭曲，死都不怕，還怕背叛么？
“你如果死了，賓館的人會第一時間報警，警方會立即展開調(diào)查，你是他殺還是自殺，你的最后一通電話是打給路小畫的，于是警察會立即打電話給我，傳我問話，而后我會被嚇得魂不附體，你看你要是死了，會給我?guī)矶啻蟮穆闊！闭f完這段貌似調(diào)侃的話，顏子晨笑了，她不再攪拌卡布奇諾，也不再用哀愁的目光不停歇的在我臉上游移。
濃妝老板娘許是聽見了我們的對話，換掉了協(xié)奏曲，整個咖啡廳，開始彌漫《咖啡杯里的水仙》。
二
最好的朋友流蘇，在一夜之間就將我拉進了她的黑名單，原因僅僅是因為我給顏子晨寫了那篇《安素之年》。從來沒有想過，友情的終結(jié)會始于一篇小說，和流蘇的故事隨著友情的蛻變慢慢蠶食于心。
那年的校園梧桐樹下，并排坐著聽鐘聲的是6個人，路小畫、顏子晨、流蘇、琴子、莉兒、還有梅子。故事的發(fā)展，從顏子晨和我們形影不離開始，以我們和她絕交結(jié)束。真正同子晨提出絕交的是我和流蘇。至此，我們倆該是這場友情浩劫里的當事人，而我卻在小說《安素之年》里絲毫沒有提及她。為此，她感到曾經(jīng)最純真美麗的年華里她所做的一切和她所受的悲傷都被忽略了甚至她只是我和顏子晨用來加固友情的犧牲品。她否定了我和她十年的友情，而她忘記了這只是小說，源于生活卻要高于生活，并非事實，非歷史真相的小說。
顏子晨在第一時間里聽說了我和流蘇的友情問題，開始不斷奔波于我們之間。流蘇始終不愿見她，她是流蘇心里的疤，和我當年的那個疤一樣，揭開便將隱隱作痛。
而我所能做的就是堅定自己的立場，我沒有利用過流蘇的友情，從來沒有。
被流蘇拉黑的第三個夜晚，我又陷入無眠。腦子里不斷充斥著宋氏祠堂的鐘聲，顏子晨和流蘇在木門外喊著路小畫，我穿上白色繡花鞋，牽著她們的手往祠堂奔去。月色下的祠堂不失以往的詭秘。琴子、莉兒、還有梅子，她們也在。之后班里的男生相繼而來，我們在祠堂外燃起了篝火，這是我們最瘋狂的一次舉動，甚至有點褻瀆祠堂里的魂靈。我們在篝火面前，亮起了各自被稱為“兒時”的臉，然后像月光一樣蒼白整個夜空。
顏子晨發(fā)來信息，攪亂了腦子里僅存的一些兒時記憶。
“都是因為我，你和流蘇才鬧成現(xiàn)在這樣，我覺得自己真的不應(yīng)存在在你們的世界里，我選擇消失?！?/p>
“這不是你的錯，也不是我和流蘇的錯，這是友情的錯，是生活的錯，你消失了，便是選擇逃避?！?/p>
我不知道我還能說些什么，也許所有的解釋都是徒勞，所有的徒勞只會增添彼此的隔閡，時間和感情會告訴對方我們在友情上沒有離經(jīng)叛道，真正的友情是不懼怕懷疑和否定的，路小畫在友情上問心無愧，在最純真的年華里沒有對不起誰，也沒有利用過誰。
顏子晨沒有回復(fù)我的信息，無眠之夜，我依舊在鐘聲里游蕩，這是幻聽，絕對的幻聽，我卻甘愿深陷，甚至想讓鐘聲慢慢的把記憶吞噬，吞噬，而后加上前綴：從未有過。
三
來易來，去難去，數(shù)十載的人世游；分易分，聚難聚，愛與恨的千古愁。
和流蘇之間的友情問題，開始成為心里的另一道疤。自從她把我拉黑了以后，我們幾乎就沒有聯(lián)系過了。
“你該主動的和她聯(lián)系，即使知道她這樣做是無理取鬧?！鳖佔映恳馕渡铋L的和我說著，我知道，有時候主動的讓步會給事情帶來新的進展，但是我還是想讓時間告訴流蘇，她對友情的理解是有錯的，路小畫真的沒有對不起她。
下午2點，收到流蘇發(fā)來的電子郵件,隨之，淚水開始傾瀉。
親愛的小畫：
2012年6月6日，我把你拉入了黑名單。2012世界末日沒有來臨，我卻決定給我們十年的友誼畫上一個句點。說不出是一種怎樣的心情，下意識的就那么做了。到現(xiàn)在為止，沒有悔恨，只有平靜。也許你覺得我傻，類似這樣的事情我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我永遠記得那天，穿過那條鵝卵石鋪成的小巷，看到拐角大門口坐著的一個小姑娘。穿著人字拖，腳一翹一翹的，馬尾松松的搭在肩上。房子里黑乎乎的，我看不清她的臉，卻看到了一雙晶亮清澈的眼。
我們一起經(jīng)歷過很多，你也教會了我很多。你會跟我說你的心里話，你會和我一起悲傷，我們彼此心靈相通。我把你當做除了媽媽以外最重要的人。后來，多了一個子晨，我很開心，因為這個世界上又多了一個對我好的人。你知道我有多渴望別人的愛，所以我是真的付出了，可是卻傷的很重。后來發(fā)生了那么那么多的事，我是真的記不清了，我只知道，一個人對你好，并不一定就是喜歡你，還有可能是喜歡你身邊的那個人。我第一次覺得我是嫉妒你了。還記得我們在宋氏祠堂痛哭的那一晚嗎？我哭出了所有的情，所有的恨，然后回家告訴媽媽我錯了，告別了我人生中最最離經(jīng)叛道的那段時光。現(xiàn)在，你原諒了她，那是因為你有原諒的理由，她做的一切都是因為她愛你?？晌?，連自己是個什么樣的身份都弄不清，談何原諒？
上了大學(xué)，我親情號里設(shè)的一直是你，可一直都沒有撥出去過。其實我一直在等你給我打。在我的認知里，從小到大。我主動去找你的次數(shù)遠遠多于你找我的。我想看看，這次，你會不會把我給找回來。后來許許多多的事，我們的距離已不單單是地域上的分離。你依然溫柔地沖我笑著，而我，不得不承認改變了很多。人總是難免會厚此薄彼，有一段時間我總是覺得自己是你的襯托。這樣的友誼其實要起來很辛苦，就像是我從你那偷來的，是他們施舍給我的。
如果把友情比喻成蛋糕，我曾經(jīng)把我的蛋糕一大半都給了你，你的蛋糕雖然比我的蛋糕大的多，可是有好多人想要。我搶不過他們，我只能拿著我當初送給你被你堆放在角落里我的蛋糕離開。
最后，我要為這次的事情向你道歉。只是當看到那篇小說時，我很憤怒，很委屈，事情不該是那樣的。你顛覆了我的整個過去，讓我覺得自己好像是拆散你們的惡徒幫兇,而我曾經(jīng)做的那些變得毫無意義……就算你的將來不會有我，你也不該連我的過去也要抹去……
再見，路小畫。
流蘇
四
自殺未遂的顏子晨從醫(yī)院逃回后，變得異常安靜，只有提起我和流蘇的事才會心血來潮。收到郵件的路小畫也變得異常安靜，只有聽到關(guān)于流蘇的消息時才會像被打了雞血?？墒桥銮傻氖锹沸‘嫑]有在顏子晨面前提起流蘇，而流蘇也沒有給路小畫任何消息。所以我和顏子晨就這樣一直安靜著。
琴子發(fā)來信息說最近老有感覺我們又回到了當初“六人”幫的時代，我啞語。校園的梧桐，現(xiàn)在應(yīng)該長得特別茂盛吧，宋氏祠堂的鐘聲是否還在鳴響，還有莉兒和梅子，你們的故事進行得怎么樣了呢？
暑假的城，城的暑假里，現(xiàn)在只剩我了。顏子晨在小縣城里待了一周后便飛往北京，而琴子在不久后也飛往了上海，流蘇和莉兒在與我相隔幾百公里的城市里說著她們的故事，還有梅子不知在城的某個角落里。
我在她們各自若隱若現(xiàn)的日子里，找了一份工作，電話營銷。每天上班下班，接觸不同的人，傾聽不同的聲音，開始感受什么叫做同事，什么叫做工作壓力，什么叫做工資。當然，心里關(guān)于流蘇的那個傷疤和當年顏子晨離開的傷疤一樣，特定時候，隱隱作痛。
偶然一次下班的路上，碰到了梅子。她正和她三歲的女兒一起，幾年不見，梅子長胖了，儼然一副慈母的樣貌。我們面面相覷，而后彼此擁抱，她身上的味道依舊那么熟悉，可是時光還是殘忍的讓我們認清了事實的真相：物是人非。
“寶貝，快叫阿姨?！泵纷又钢覍λ恋呐畠赫f。
“阿姨”。干凈如銀鈴一般的聲音，使我的情緒有點抽離。眼前浮現(xiàn)著那些被篝火照亮的“兒時”的臉。曾經(jīng)在宋氏祠堂后的小山路上，我們光著腳丫彼此承諾。
“路小畫要當你們的伴娘，因為我會是最后結(jié)婚的那個。”
“不，我們要當你的伴娘?！?/p>
“誰生了寶寶，都要認路小畫做干媽，否則寶寶無效?！?/p>
“成交?！?/p>
而現(xiàn)在我只是阿姨。和梅子道別后，我開始有些傷感。而后關(guān)于她的故事慢慢的在我的周遭里揭開扉頁。
五
從旁人口中得知梅子要和大她十歲的男人結(jié)婚的消息，還是讓我感到揪心的疼痛。曾經(jīng)一起的時光漸入眼簾。那個能歌善舞的美麗女孩，如今要步入婚姻的殿堂了。而作為她最好朋友的我，卻是從旁人口中得知這個消息。
梅子的婚禮，沒有路小畫，沒有流蘇，也沒有顏子晨、莉兒和琴子。據(jù)說結(jié)婚那天新娘子很美。始終沒想到她會是最早結(jié)婚的那個。19歲，這該是年華里最絢爛的季節(jié)，可她卻把自己交給了一個將近三十的男人，他們沒有富足的物質(zhì)生活，甚至沒有一套屬于自己的房子，這樣的裸婚，能成全往后的幸福么？我無從得知。顏子晨向我表白的那個小學(xué)聚會，梅子缺席，那時她已為人母?；蛘哒f許許多多的小學(xué)同學(xué)都已為人父人母，而只有我們幾個依舊在別人無可厚非的青春里走走停停。
顏子晨告訴我，某個夜晚她來找我，出了車禍，當時摩托車的后座上坐著梅子，她也受了傷。和她絕交的時光累加起來是五年，而這五年里，除了我和流蘇，其余的人早就和顏子晨聯(lián)系上了，并且她熟知著我的一舉一動。
而后遇見梅子的次數(shù)逐漸增多，只是我們彼此的話語卻寥寥無幾，一個是母親，一個是學(xué)生，兩種截然不同的身份告訴我們，成長的標志竟是流年偷換了身份。
遇見梅子的那個晚上，流蘇發(fā)來了信息：
“小畫，原諒我之前所做的不可理喻，無理取鬧的一切，《安素之年》只是這場友情浩劫的導(dǎo)火線，現(xiàn)在我終于明白為什么當初梅子沒有邀請我們參加她的婚禮，她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不敢讓我們看到她那時的生活。如此刻的我?！?/p>
生活究竟是什么，把一個人變成另一個人么？我依舊不懂。
之后，久未謀面的莉兒突然出現(xiàn)在了生活里，她還是那個風風火火的姑娘。只是這一次回鄉(xiāng)，竟是為了參加她奶奶的葬禮。那張“兒時”的臉，此刻又在篝火前亮起。莉兒的奶奶，她是虔誠的基督徒，總喜歡微笑著喊我“班長”，“班長”。生老病死的自然規(guī)律，就這樣不經(jīng)考量的奪走了我們和她的記憶。
八月在各種復(fù)雜情感的拖沓里漸漸走完，我也坐上了返校的火車。而后，我們在各自的城市里搗鼓著這個被稱為“生活”的東西，沒有其余的交集。顏子晨在北京辦好了簽證，不久后就將遠赴加拿大；琴子在上?？偤臀艺f起黃浦江；還有流蘇偶爾發(fā)來信息問是否安好；莉兒和梅子暫留一段空白。
六
宋氏祠堂的鐘聲，敲了三下，所有宋姓的子嗣在這一天都將聚集在這里舉行祭祀活動。祠堂里擺放了四五張圓形的木桌，一桌可上座十二人，各色糕點和酒菜早已擺滿。禮炮響過之后，他們開始用餐。所謂的祭祀活動，其實是一場同姓人的盛宴。就是這樣一個令人感覺神圣的祠堂，卻滿滿的填充著我們的安素之年和而后的浮影之紀。
顏子晨告訴我，我和流蘇在祠堂痛哭的那個夜晚，她其實也在，只是她躲在祠堂外的一個大石頭后面，漆黑的夜色，除了感受淚水和流蘇的存在外，其余的一切都被淹沒。我們走后，她在石頭旁的土堆里深深埋葬了她寫給我們的信箋。自殺未遂后的她，總是提出要把信箋挖出來?？伸籼迷缫逊?，那個埋著信箋的大石頭也了無蹤影。也許一切不開心的回憶都需要被埋葬，等待著而后的翻新。
現(xiàn)在我們依舊坐在云頂咖啡，這一次她沒有包場。她把一直存放在錢包里的信箋給我看，那是流蘇兒時的字跡，我一眼就能認出?？粗殴{里的內(nèi)容，那些安素之年，又在蠢蠢欲動。
還是在宋氏祠堂，流蘇拉著我的手用噙滿淚水的眼睛望著我，我知道這一次我們的世界里將不會再有顏子晨了，我們敵不過流言蜚語的襲擾，敵不過將要窒息的友情，敵不過顏子晨秉性里的屢教不改。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放手。
“看到寫信的日期了么，2003年哦，沒想到我把它保存了這么久?！?/p>
“小時候我們之間的事，很多都不記得了，也許該感謝不記得，因為這樣我可以把那份遺忘的記憶用來儲蓄其他的?！?/p>
“我很多事都記得，包括我從什么時候開始喜歡你。包括你們什么時候和我絕交。日期我都清清楚楚的記得，后來找過你們很多次，也四處向同學(xué)朋友打聽你們，有時候在路上看見你，我只能找個地方躲著，生怕你發(fā)現(xiàn)?！?/p>
“難怪我有段時間老有感覺，有人在盯著我，哈哈，你出國后還會回來么？”
“你想我回來我就回來?！?/p>
“那我沒想?！?/p>
“你什么時候失戀了，告訴我，我立馬回國，現(xiàn)在唯一遺憾的是始終沒有見到流蘇?！?/p>
現(xiàn)在唯一遺憾的是始終沒有見到流蘇......
七
九月和八月一樣，拖沓走完。顏子晨該飛往加拿大了，走前的那個夜晚，顏子晨打電話告訴我，她在長城的磚墻上偷偷刻上了“路小畫”，還在天安門前的大石獅附近塞了一張關(guān)于我的紙條，如果我有機會去了北京，可以試著尋找她給我留下的印記。還說她在小縣城遇見了梅子和她的漂亮女兒。并且梅子答應(yīng)讓女兒認她當小爸，認我當小媽。
琴子發(fā)來信息說，生活都是欠扁的，如果心情不好可以飛往上海找她，她會和我一起跳黃浦江。
流蘇的第二封郵件在我返校不久之后收到，“如果我變回以前的那個我，你愿意重新和我一起么？”
也許這該算是這場青春里唯一值得安慰的了。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ubject/51073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