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斷故鄉(xiāng)五月天

勞燕

五月天，回故鄉(xiāng)晃悠，故鄉(xiāng)是個古鎮(zhèn)，我只是在30年前去過一次，那時的我對故鄉(xiāng)的印象，它像一副水墨畫，比較自然，潑墨而寫意：花草曲折，巷陌若隱，炊煙人家，雞犬相聞。晨起鄉(xiāng)鄰招呼，日午壯漢打嗝，夕照巷子里，小童飛快竄過，月光靜影，療日作之勞，聽取鼾聲一片。雨滴空階，解世俗之憂，夫妻細語時聞?！坝压枢l(xiāng)比西子，濃妝淡抹總相宜”。故鄉(xiāng)更像是老了的西子，像個老人：蒼茫莊重，依舊素淡清雅、端莊沉穩(wěn)，安然如睡，與世無爭。默默無聞的故鄉(xiāng)古舊小鎮(zhèn)啊。

將到故鄉(xiāng)，情更切，走近故鄉(xiāng)，情更怯?；丶业母杏X真好，“心口啊，莫要這么厲害地跳”。

到了。??？要買票！故鄉(xiāng)街頭有個牌樓，牌樓下有個窗口，窗口旁有一匾告示，上面寫著：“票價：成人每位100元，兒童（身高1米20以下免票），團體（10人以上每位50-75元）?！睘楹我者@些門票呢？是這里發(fā)現(xiàn)了遠古的祖宗。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有共同的祖宗，何必掘祖墳，讓祖宗現(xiàn)世，為子孫后人再丟人現(xiàn)眼呢？故鄉(xiāng)啊，你錯了。

啊故鄉(xiāng)，我認準了你，來了，你何以不認得我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故鄉(xiāng)啊故鄉(xiāng)，你好像是老祖宗大夢初醒，一夜之間幡然醒悟想通了？你為何不安分守己，不干本業(yè)，實事求是地生存，非要折騰自己呢？你自己甘心撕下臉來降人格，迫不及待滑坡降到谷底——谷底那種“吉尼斯模式”的境界？！這是發(fā)展和進步嗎？實在太意外了，我拿著準入故鄉(xiāng)的門票，不多感想，既回家，就進門，進入，故鄉(xiāng)。

離別30年，是什么概念？離別30年，還有什么印象？從前淡舊古樸的、水墨畫樣的故鄉(xiāng)不見了！那一盤子里就可以裝得滿滿的，東方意境的，江南元素的，小橋流水的，枕河人家的，古老的故鄉(xiāng)不見了！認不出來了，不，碧落黃泉，它消失了。

垂垂老矣的鎮(zhèn)子，驀然聊發(fā)了少年狂，垂垂老矣的故鄉(xiāng)，不甘老化，它對這張“老臉”進行了“整容”！問題在于，它完全失去了自信和本真，學了東施效顰。對自己的家園辣手辣腳、大手大腳施過了整容術(shù)！“山是眉峰聚，水是眼波橫，若到眉眼盈盈處，歸去喚來同住”。而今，故鄉(xiāng)的“眉峰”上做了“隆鼻”術(shù)，重畫了“眉毛”，“額頭”的皮“繃緊拉伸”過了，枕河人家的“眼睛”，劃了“雙眼皮”。

蘇軾委婉地說過，只要守住西施的本真，“濃妝淡抹總相宜”。故鄉(xiāng)“手術(shù)”之后，淴浴洗頭洗臉面，猶如一桶水彩顏料向這副水墨畫卷上傾盆而下，七彩混合，凝作一團漆黑。又如一桶堿水倒下去，洗得鎮(zhèn)子慘淡蒼白。故鄉(xiāng)啊故鄉(xiāng)，不合時宜的盲目的建設(shè)不是建設(shè)啊。你老人家過氣了，背過去了！

我無語，我遲疑地小步，去到老鎮(zhèn)的石街的轉(zhuǎn)彎處，想找到那座茶樓。在這里，曾經(jīng)有一個茶館店，這家暖老溫貧，集散著古鎮(zhèn)悲喜，四季人聲的茶館店，再怎么折騰，也不能把你弄丟??！茶館，是古鎮(zhèn)滾燙的心肝。可是，沒有，茶館沒了，心碎肝裂了！茶館變成了妖氣縱橫中西混雜的酒吧。這種光怪陸離、時尚時髦的黃金鋪子，又有何用！故鄉(xiāng)死了，叫人怵目驚心，令我心驚膽寒。

新街上新建有一間仿古的書院，跌跌撞撞晃進去，驚異得不行，鋪里陳設(shè)了坐席，但杳無人跡，座旁有書架，沒有一冊古舊老書，全是時新期刊和新畫報，畫報邊上，有多種飲料、茶點。

街上有吃店，不看故鄉(xiāng)的“眉眼”、“臉色”了，這里，還有當年我載欣載奔大快朵頤好吃的嗎？我最想再次嘗到的口味。有！麻辣湯，青爽的蠶豆瓣酥，香脆的臭豆腐……我全要了一份，一口一口，狠狠吃，瘋狂的慰藉，慰藉滿腔的悲情。

飯后，站起身來，朝飯店外望去，“五月石榴紅似火”，幾株石榴樹上，姹紫嫣紅的花正開滿了枝頭，進門前忍住的淚水，這時因為瞠目結(jié)舌，因為低低的垂首，在我眼中消失了，從我的心里淌出來，可能那不是淚，我感到一種痛。

每個人都有故鄉(xiāng)，兒不嫌母丑，總是會對朋友說，請到我的故鄉(xiāng)來。總是要對朋友指著自己的故鄉(xiāng)：“我就驕傲地告訴他，這是我的家鄉(xiāng)?！边@是我五月故鄉(xiāng)行帶著的夢。現(xiàn)在，“我就不想告訴你，這是我的家鄉(xiāng)”。真的，我說的是現(xiàn)實，是事實。

走出飯店，我站住了，啊，故鄉(xiāng)，既然回來了，我還想再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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