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兵心路

那一年，我們新兵連集訓完下連隊的時間，大概是春節(jié)前不久，我很幸運，被分配到湖北襄陽部隊護橋部隊，也可以寫成湖北省軍區(qū)獨立第四團第八連，以上地址我寫信時均用過。

我是農(nóng)村入伍的，我們那一批新兵中70%以上是下鄉(xiāng)知識青年。當時，國家為了緩解進城就業(yè)壓力，采用了擴大知青征兵名額。對知青們來說，當兵，雖不是直接回城，但比再待在農(nóng)村務農(nóng)的選擇要優(yōu)越得多。我們城市和農(nóng)村這兩波青年人，他們都懷有一個共同的夢想，那就是盼望著能夠留在城市。進城的事，知青們通過當兵這個路徑是木板訂釘，十拿九穩(wěn)。我們農(nóng)村入伍的，那就看天地人和怎么了？我想想還是用造化比較合適。

我們這兩波人從整體上看，不管是接受教育的長短，教育質(zhì)量的高低，社會見識的深淺，生活環(huán)境的好差等，我認為城里知青要高和優(yōu)于農(nóng)村青年。我記得在新兵連好像是連長還是哪個當官的，就表揚過一位知青戰(zhàn)友，他利用休息時間學習英語的事，聽說他現(xiàn)在還在部隊工作，在廣州，我想他那一定職務很高了，我對他有點印象。

對于農(nóng)村青年來說，我們最大的優(yōu)勢，就是能吃苦。說實話，我當兵時能有現(xiàn)在小學三年級的識字水平就不錯了，理科能達到小學六年級吧。所以，戰(zhàn)友們中整體素質(zhì)高、長相又好、機靈一點的，新兵集訓完下連隊時，被軍分區(qū)、團直屬警通連挑走了，個兒高的力氣大的進機炮連，我們這些挑剩下來的，就像手捧黃豆朝天一撒，落到哪是哪，聽天由命對我們來說，那是太確切不過的了。

我這顆黃豆可能是不很圓的因素吧，沒轱轆幾下就定下來了，有的圓得很的，轱轆勁又大，什么隨州、棗陽的，才停下定駐。因此我們所擔負的任務也就各不相同了。如警衛(wèi)、守護、看押、看護等。我們八連，也叫護橋部隊，屬守護類，是守護一座鐵路、公路混合性大橋。大橋地處襄陽、樊城城區(qū)中心，橫跨漢江兩岸，鋼架構(gòu)成。公路像人的兩個肩膀一樣支撐在鐵橋兩邊，火車上的人和汽車里的乘客及公路上的行人能互相遙望。我站在執(zhí)勤亭內(nèi)或亭外目送著流動的人車來往，如果不是值夜班的話，那真是一種享受。(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那個年代，國家還沒有開放，大橋上馬車、驢車、板車、汽車、拖拉機、行人與自行車穿梭往返。人們著裝也色調(diào)沉悶，式樣單一。但對我這樣一個從貧鄉(xiāng)僻壤、封閉落后的農(nóng)村走出來的、文化又很低的、沒見過世面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新鮮、稀奇和古怪。特別是我在橋上執(zhí)勤時，看到那手拉手的情侶，那股子親密勁，其實只是兩個人的身子稍微貼得緊一點，就使我浮想聯(lián)翩，心旗簇擁，撲通直跳。我?guī)缀趺看味紩信e目禮把他們送得老遠老遠。等我轉(zhuǎn)身時，哪知道，眼的前面又來了一對，比那對還要漂亮，還要親密，能夠多看他們一陣的飽眼福機會，并且是迎面走來的，不是背影，可以看得更清、更楚、更細、更真切……我總是后悔不已。因此， 我只要一執(zhí)勤，就特別希望班長把我安排到大橋上面的執(zhí)勤亭，我就希望著那種后悔和糾結(jié)一次次地重演。

我回頭說說黃豆比如把我轱轆到了八連，八連連部營房緊臨襄陽城墻，營區(qū)內(nèi)幾排又大又高的梧桐樹，郁郁蔥蔥，參天搖曳，給安靜的營區(qū)增添了些許幽深。營區(qū)外，女堞高古，巍峨聳立，好像能使人看到空中云閃，古戰(zhàn)旌旗飄動的影子，也像聽到了樹杪傳來的鼓角聲。蜿蜒漢江仿佛藍色的玉帶自西向東飄過，我們守護的大橋宛若一道彩虹飛架南北，讓南來北往貨物人流暢通無阻，現(xiàn)代交通工具帶來的便利數(shù)不勝數(shù)?！拔覀?yōu)楸Ｗo好這座南北通道的安全，責任重大光榮，”指導員給我們新兵上的第一堂課的內(nèi)容我還能依稀記起。

剛下連隊，我感到什么都舒適理想，八連的所有條件，我認為與其他連隊比都要優(yōu)越。營房紅磚紅瓦，7字型座落于大門兩側(cè)，營區(qū)中央是連長、指導員辦公加寢室，西邊單獨建有廚房和食堂，備有餐桌，我沒有了新兵連蹲地吃飯很不習慣的感受了。

我還記得我寫八連好的一首打油詩：八連生活特別好，天天可洗熱水澡；營區(qū)環(huán)境幽又靜， 古城美景醉人倒。詩雖拙，但所述內(nèi)容真實可信。一說起吃的，我也許是因為饑餓記憶太深吧，就特別敏感。我記得在八連幾乎天天有肉，頓頓幾道菜，油水大，菜可口。我最愛吃的是米粉蒸肉，油膩芳香，解饞耐餓。早餐印象深的是主食糖、肉包子，我不喜歡肉包，特別有一道菜是辣椒炒豆瓣醬，大蒸饃蘸著吃，香辣爽口，我現(xiàn)在想到那還會直流口水。晚餐記的不太清了，好像是以面條為主。幾個月下來，我肚子里油水一多，飯量漸減。

八連生活改善的主要原因是農(nóng)副產(chǎn)業(yè)發(fā)展得好，各班都有菜地，蔬菜品種繁多，班與班比拼著種。一年四季，自產(chǎn)自供，無需外購，一些吃不完的，食堂腌制儲藏，以備冬天食用。另外，炊事班還養(yǎng)有大小豬十來頭。

說道這，我得啰嗦兩句，那是后來我調(diào)到軍分區(qū)當打字員時的事了，因為八連擔負著軍分區(qū)的警衛(wèi)任務，我的一位老鄉(xiāng)戰(zhàn)友由于個子矮，力氣小，在班里各項軍事技術總是拖全班后腿，就把他役使到軍分區(qū)來了。有一天，我晚飯后到他們門衛(wèi)上玩，他說班長、副班長都瞧不起的苦處，我給他建議：回連隊去養(yǎng)兩年豬，我相信比在這站崗會收獲大些，但你一定要認真養(yǎng)喲！他聽到后，采納了我的建議。真不出我所料，不到兩年時間，他入了黨。有一次，他還說，那兩年，養(yǎng)豬養(yǎng)得好，差一點立三等功了。他如果還在軍分區(qū)門衛(wèi)站崗的話，可能會沒有這么大的收獲。

現(xiàn)在說天天能洗澡的事，有點夸張，但只要你不嫌麻煩，食堂西蓋有一棟長長的低矮平房，盛有柴火和壘起的大鐵鍋，想洗澡，自己燒。柴火是各班積極分子從鐵路邊、河堤上積極來的，小屋里碼不下，外面還堆了一大堆，他們還在上面蓋了蘆葦。

八連營區(qū)內(nèi)干凈整潔，籃球場、單雙杠、圖書室、娛樂室都有，每個班一間長通屋，儲藏室、儲藏柜、取暖爐等在當時其他連隊可能難得見到。更突出的是我們睡的床鋪氣派結(jié)實，做工精美，鋪板下安裝有一個活動大抽屜。后來，我在其它連隊或場所，均未看到做工那么好的床鋪和方便實用的大抽屜。

不久，有幾位老百姓在我們八連營區(qū)進進出出，才把我這個心里的疑團化解掉。其緣由是:我們守護的是鐵路大橋，與鐵道系統(tǒng)有關，是這棵大樹帶來的涼爽福兮，我們在天天享。他們的進駐，履行已成規(guī)矩的營區(qū)建筑維護、營具的添置、更新、保修和保養(yǎng)等。他們中有泥工、木工、水電和油染工等。那年，來了五人，三男兩女。三個男的年紀一個比一個大，兩個女的好像才參加工作，真有點像他們其中某一位帶來的閨女，在領著做事。他們做起活來，好像什么都會，井井有條，井然有序，輕拿輕放，輕車熟路。

有一天，我看到班長跟其中的兩個非常熟悉，之后，我專門打聽過他，他說那位年紀最大的都到退休年齡，下一次他就來不了了。他是負責并兼有傳幫帶作用的人，他們都是鐵路部門挑選來的，品德、綜合能力和專業(yè)技術方面素質(zhì)高的骨干。那個老師傅姓杜，這次是我們第三次相遇了，我和他一樣，他要退休，我要復員，部隊、軍營和你們這些小戰(zhàn)友們，過了今年，我們以后就很難相見了。他在介紹第二位師傅的時候，我看到班長的眼淚撲通撲通的掉，當時，我有些后悔，不該問這些不該問的問題。“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jié)?！比税∪?，沒有這種經(jīng)歷，沒有這種境遇是難以動情的。我會有這么一天嗎？！我想問問自己。

我們八連的文娛活動也開展得有聲有色，現(xiàn)僅舉連隊兩處墻報欄，它是在連長、指導員辦公室東邊的山墻上，兩塊板報之間相隔有三米不到，也是所有進出營區(qū)人員的必經(jīng)之處。位置重要，又十分醒目。

我下連隊那年，墻板報各班都爭相來辦，達到了一星期一換。有次，我辦黑板報時，記得好像是才立春不久，北風刮得呼呼作響，氣溫很低。我在墻板上寫字，手凍得又僵又痛。墻板報的板頭和書寫內(nèi)容完成后，我有意撇出幾小塊插圖區(qū)，作以點綴，能使整個板面更顯得清新、美觀、生動。當時，我剛好把一枝梅條畫出蒼勁的輪廓，并在上面摁出參差交錯的紅色花瓣，又正去添第二幅插圖，兩位穿著工作服，一手提桶，一手拿著油漆刷的年輕姑娘，在看我添圖。那位個子高高的沒等我同意，徑直走到我的跟前，彎腰拿起毛筆，飽蘸白白的廣告色，在我畫的蒼勁的梅花枝干上，三點兩點，跌宕起伏，似凝未凝，欲流欲止，間或之間，生出長短錯落的冰柱來，使整幅插圖陡地增添了數(shù)九寒天，冰川百丈的意味，也更加彰顯了梅花的傲慢。我聚精會神的凝視著她把畫畫完，內(nèi)心卻在不停的說著，高，實在是高。但我好勝的性格，沒有言表。她看到我沒有致謝的意思，就慢慢地轉(zhuǎn)身和她的那位同事忙油漆營具去了。

也許，也許就是她的功勞，那一期墻板報被評為新年以來最好的一期。有一次，在連部大會上得到了指導員的表揚，并且要求延期四周更新，讓其他班既羨慕又忌妒。最讓我感到意外的是，有一天，團直屬警通連連長來我們連找又是老鄉(xiāng)的指導員玩，他看到那期墻板報，對我們連指導員直夸：板報撰寫的內(nèi)容和選登文章真好，字也寫得非常漂亮且富于變化，插圖正好襯托主題。我們警通連你們都說是每年新兵最好的尖子留下的，我看是高手在基層，哦，我說得不對，是叫在民間。沒有多久，我被調(diào)到了團直屬警通連，其中的緣由和細節(jié)我不得而知，但我辦的那期墻板報肯定起了作用。到后來，我對那位失禮過、傲慢過的工人姑娘，總懷有欠下一份重重的恩情的感覺。

我到警通連工作后，也許正是因為他們，只要有時間或遇禮拜天，我就會回八連，去看那幾個工人，順便，其實最主要的是想去看那位應該幫助過我的人，也總是怕他們把活做完而見不到面了。對她，我有一種高山仰止的崇拜情結(jié)。

我在八連時，那兩個女工人，一個高一個矮，矮的那一位肌膚非常白，扁平扁平的鼻子，單眼皮，眼睛又圓又大，嘴唇厚厚的。后來聽人說她已經(jīng)結(jié)婚了，男人是位火車司機，經(jīng)常走南闖北。而幫我作畫的那位，好多老兵都說她長得十分漂亮，她個兒比我還沖出一點，超過一米七了。皮膚不黑不白，鼻梁高高，眉毛黝黑細長，最能顯出她特點是一雙丹鳳眼，眼梢微微上翹，眼睛恰似明眸秋波藏笑意，十五圓月映蒼穹。一張恰到好處的瓜子臉總是淺粉含情威不露，薄唇未啟喜先聞。 正是因為我對她的崇敬，所以，我從來沒有什么非分之想，這也是我感到很意外的一件事。同時，我還產(chǎn)生過一些怪怪的想法，如只要看到別人或某位老兵的眼神在她身上的某一處久留，或交談一些不痛不癢、無關緊要、東扯葫蘆西扯瓢的閑話，我就一定會暗生恨意。我迫切地希望他的眼神快點離開，希望他們的搭訕快點終結(jié)。雖然我從來沒有跟她正而八經(jīng)的對過一次眼，也沒有說過五句以上的長話，但她在我的心里頭所刻下的印記卻是那么的深，讓我無法丟下、無法釋懷。那些短暫的眼神，那些只言片語的對話，它總在我腦海中出現(xiàn)。難道這就是情？！難道這就是愛？！我也反反復復的問過自已，可就是找不到肯定的答案。 也許真是"惜花須檢點"，我最愛的花兒更要注意自己的言語與行為，因為花朵太嬌貴柔弱了,我甚至認為，我去多看她一眼也是一種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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