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那盞明亮的燈光
那盞明亮的燈光
作者 黎燕
回溯歲月，打開心窗。依稀往事，化作一條小河，淙淙流淌。一束燦爛的陽光，不時透過云層，在跌宕起伏的河面上綻放朵朵金花。
我知道，那是書香化作的文明之光，給予我的照耀與慰藉。
梅姨和圖書館，那一盞明亮的燈光，是悠長歲月深藏我心的一縷溫暖陽光。
我9歲時，媽媽帶著我和大弟，從老家吉林海龍遷徙到爸爸工作的375兵工廠（那時保密稱為15號信箱）。先是在附近農村租房住，二年后，搬入廠子分派的兩家一廚家屬宿舍。遠離故鄉(xiāng)的黑土地，老榆樹，小河，蛙鳴，蜻蜓……心里空落落的，總像缺了點什么。少年活潑的心，耐不住心荒，我開始恣意尋找課外可以消遣的事兒。(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先是街角的小書屋吸引了我。那里面有五彩繽紛的小人書，它們像海邊沙灘上的貝殼，散發(fā)著神奇誘人的光芒。有的小人書是出售的，也有的小人書是出租的。小人書便宜得很，幾分錢或一角來錢就可買一本，租看也就一二分錢。而我，兜里一分錢也沒有，連租的資格都沒有，只能一遍遍地看小人書的封面，聊以解憂。
不久，爸爸從廠圖書館借回長篇小說，《林海雪原》《青春之歌》《播火記》《清江壯歌》等等。剛上小學四年級的我，對這些大書奉為至寶，雖然有許多字還不認識，卻如饑似渴，昏天黑地地讀了起來。爸一回只能借一本，書很快讀完了?？砂质侨拱?，不能及時換回新書。倍受煎熬，急不可耐。實在忍不住了，就拿爸的借書證和書，自己去圖書館換書了。
那是一個喜憂參半的時代。以階級斗爭為綱，壓得一些人（出身不好，社會關系復雜）喘不過氣來；但文化娛樂卻氛圍濃郁，方興未艾。
上萬人的國營大廠，家屬區(qū)就是一個功能齊全的小社會。中小子弟學校，糧店，商店，醫(yī)院，浴池，俱樂部，圖書館一應俱全。不用到市里去，消費，上學，看病，娛樂，看電影，借閱圖書，廠區(qū)就可滿足需要。
那時，我常常到設在俱樂部二樓的閱覽室看報紙副刊和文學期刊。偌大的閱覽室里，坡型的長條桌設有固定的報夾子，擺滿了國家級及省級報紙及刊物。只要晚上開館，我就帶著鋼筆和白紙裝訂的筆記本，認真閱讀，將自己喜歡的段落，佳句摘錄下來。從這開始，美文手抄集錦成冊，一直延續(xù)至今。
于是，我知道了圖書館在緊挨閱覽室的另一個房間里。
第一次走進圖書館，懷里像揣一只小兔子，心蹦蹦亂跳。從門口到借閱窗口，也就十幾步遠，對我卻如萬里之遙。躊躇了好一會兒，也沒敢向借閱口走去，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大人拿著換好的書，心滿意足地向門外走去。
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從里面走了出來，笑呵呵地問我：孩子，有事嗎？她親切的笑容和和藹的口吻，一下子驅走了我的忐忑不安，聽我說清來意后，她細長的眼睛笑得瞇成了一條線，用綿軟的手理了理我的頭發(fā)，輕聲說：孩子，這沒什么。本來，我們規(guī)定由職工本人來換書，可我看見你在這站好半天了，破個例，來吧，孩子，你想借什么書？
一發(fā)而不可收。
從這以后，我經常到圖書館，與管理員梅姨熟悉了。她對我照顧有加，讓我進入藏書間，自己找喜歡的書。
那是一個什么樣的藏書室啊？足有一百多平的地面上，除了間隔的支撐檣，就是一行行的高高書架，上面擺滿了分類排列的書籍。國內外的現(xiàn)代長短篇小說，中國古典小說，散文隨筆，詩詞，科技書，工具書……
看得我眼花繚亂，心花怒放。
在它面前，街角的小書屋像沙粒，不值一提了。我欣喜若狂，忘情地在書海中走來走去。我被突如其來的幸福震得暈頭了，感動的淚水奪眶而出，不由自主地撲入梅姨的懷里，用小手搖晃她的肩膀，沒頭沒腦地說，姨啊，你真好，對我太好了……
梅姨掏出兜里的手絹，一下下揩去我臉上的淚水，之后，撫摸我的頭發(fā)。好看的丹鳳眼笑對著我，不緊不慢地說：孩子，你不知道，我最喜歡看書的人啦。館里的書，可你夠看，你盡管挑。
廠圖書館，成了我的金牧場。
從小學四年級到文革前的高一，七年里，只要我在家的夜晚，從我家北面的陽臺，熱熱地看見圖書館的燈亮了，我的眼前就有璀璨的太陽升起，我便興沖沖地大步向圖書館走去。
梅姨和圖書館那一盞明亮的燈光，為我營造了世上最美的精神家園。
小小的我，穿行在繁星閃爍的書海里，一如進入神奇旖旎的童話世界，心里開滿了精美絕倫的鮮花。
375廠圖書館，讓我盡興閱讀了國內外的一些經典名著，諸如《紅樓夢》《家》《《海上述林》《牛虻》《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美好的閱讀，打開了我與古今精神貴族心靈對話的窗口，也為我日后走上文學創(chuàng)作之路，不期而至地進行了必要的準備。
拮據(jù)的物質生活里，梅姨和圖書館那一盞明亮的燈光，使貧寒的我，飽享了精神富足的充實與喜悅。三年自然災害時期，梅姨和圖書館那一盞明亮的燈光，使饑腸轆轆的我，深感春風撲面的溫暖與慰藉。
我考入遼陽一高中住校以后，每個周末回家，匆匆吃過晚飯，都要到圖書館借書，與梅姨快樂相聚。
萬萬沒想到，一場史無前例的浩劫，將我的人間天堂徹底扼殺了！
廠圖書館被封了！
一把鐵鎖，嚴嚴實實地將我阻擋在外。咫尺天涯就是如此遙不可及，如此殘酷無情。
從此，梅姨從我的生活，我的世界徹底消失了。
停課無期，再也沒有了梅姨和圖書館那一盞明亮的燈光，天空和大地一片空曠荒蕪。
然而，在我心底，梅姨和圖書館那一盞明亮的燈光，從來沒有消失過。人性與文明的火種一經植入肺腑與血液，就在我的靈魂里孕育，生長，抽枝，展葉，開花，結果。
那是一棵根深葉茂的書之樹，從蒼茫遠古，從異國他鄉(xiāng)，飄逸而來，讓青春年少的我，對生命審美有了最初的奠基。
后來的歲月里，書之樹一次次引領我轉身涅槃，顛覆舊我，再生不是我的我。
盲人圖書館長，我心儀的作家博爾赫斯說過：“如果有天堂，該當是圖書館的模樣?！边€說過：“我的一生都在書籍中旅行?！?/p>
我喜歡他的情懷與文字。他對圖書館與書籍超越極致的熱戀與通靈詮釋，撞擊我的心魂，引發(fā)我的共鳴。
無論何時何地，何種境況，即使一次不經意的回望，梅姨和圖書館那一盞明亮的燈光，也會鳴響悠然心音，或是綻放一束心花，讓我對美麗仁善的人兒與心性，光芒萬丈的圖書館與經典書籍永懷愛戀與感恩。
我喜歡在各種各樣的圖書館里，借閱書籍，抑或坐在一角，靜靜地翻看一本喜歡的書；也喜歡經常上圖書館的人，總感覺這人的身心盈溢著明媚深邃的書香，沁人心脾。
多少年過去后，時光之樹，記憶之樹，不時有枯葉在我心里蕭然飄落，而梅姨和圖書館那一盞明亮的燈光，依然在我的心空里，璀璨如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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