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艾艾長得說不上漂亮但挺耐看，橢圓形臉盤白皙，就是顴骨有點高。丹鳳眼睛水蜜蜜，只是眉毛像把短劍。她個子高眺，小腿細(xì)長，正是如花的年紀(jì)，也算大半個美人胚子。

這女娃讀了幾年中學(xué)就回鄉(xiāng)當(dāng)農(nóng)民，別的本事不咋地，養(yǎng)成了愛美愛打扮的毛病。走著走著路，忽然停下來，前后左右在自己身上看來瞄去，人們都說她：走路照影子。那時候流行長衫短褲，時尚女娃的上衣下擺長長地快要蓋住屁股，褲腿短短地漏出一截子小腿，為的是顯擺腳上穿了雙尼龍襪子。郝艾艾有一件土布的“格子呢”上衣，本來尺寸正好，她還是嫌太短，在上衣的下擺又彌上了一截花布，遠(yuǎn)遠(yuǎn)看過去就像晚清女性衣服的滾邊。她買不起尼龍襪子，花五毛錢買了兩只尼龍的護(hù)腕，套在線襪子的上口，不注意看還真的以為就是尼龍襪子的腰兒。她也買不起塑料的涼鞋，照著涼鞋的樣兒自己做了雙鏤空的布涼鞋。農(nóng)家人干活磨破衣服是常事，一般人家隨便在破洞上補(bǔ)塊補(bǔ)丁了事。她的褲子屁股上磨破了，她家沒有縫紉機(jī)，拿上褲子，到了裁縫家里賠上笑臉，把補(bǔ)丁布襯在里邊，精心地用縫紉機(jī)規(guī)規(guī)矩矩砸上一圈又一圈線腳。

冬天，家里有錢的女娃用毛線織成一頂帽子，帽子沿口垂下來兩只飄帶，既能系上防風(fēng)，又能飄下來當(dāng)裝飾品?？椷@樣的帽子，要二兩細(xì)毛線，這可是只有省城里才有的稀缺物。郝艾艾給她媽要錢，她媽說：你大心口疼，常年吃止疼片的錢都不夠。你弟弟上學(xué)，學(xué)費都沒有，一年一年欠著。你都長大了，該為大人分擔(dān)點憂愁了，為穿戴花冤枉錢，你真不懂事。艾艾說：媽呀，人活幾十年就死了。做個女人，圖好看愛美也就十幾年。趁年輕不打扮打扮，年紀(jì)大了再打扮還有啥意思？你現(xiàn)在把錢給我，等我不愛打扮了，掙多多的錢養(yǎng)活你和我大。死說活說，她媽就是不松口。艾艾傷心了，坐在門外偷偷掉眼淚。他大看了心疼地說：你個死心眼女子，你媽不給你錢，咱家的雞籠子又沒有上鎖。艾艾聽了，眼前一亮，破涕為笑。第二天天還沒亮，艾艾就不見了，家里那兩只老母雞也沒有了。她媽慌慌張張尋找，她大笑瞇瞇地裝著啥事也不知道。

郝艾艾偷了家里兩只老母雞賣了，上了趟省城，買了細(xì)毛線織成了帽子，當(dāng)作寶貝一樣平時藏著舍不得戴。夜里得空，幾個伙伴來家里閑逛，艾艾把帽子拿出來顯擺。伙伴們看著這頂?shù){(lán)色的細(xì)毛線帽子，都眼紅地要試著戴。艾艾一把搶了過去說：這可不能戴，我有大用處的?；锇槲f，得是你留著當(dāng)嫁妝？艾艾不說是也不說不是。

艾艾的父親心口疼病一天沉似一天，畢先生來出診看了后說：肚子里長了瘤子，趕緊到縣醫(yī)院做手術(shù)，不敢耽擱了。艾艾的媽媽一聽就犯了愁，說家里沒有錢，咋看病呀？艾艾說：媽呀，不管有沒有錢，明天咱倆拉上我大上縣醫(yī)院，沒有錢我想辦法。她媽不信她的話，還張羅著要四處借錢。艾艾說：媽呀，咱家都是些窮親戚，誰會有錢借給咱家。再說了，就是借給咱家，又指望拿啥來還人家？你聽我的話，明個就走，錢，我想辦法。她大躺在炕上不說話，眼睛看著艾艾，目光疼愛凄涼。

后半夜，艾艾和她媽拉上病人趕往縣醫(yī)院。到了縣醫(yī)院，已是午后。艾艾把架子車停在縣醫(yī)院邊上對她媽說：你看著我大，我借錢去。她媽以為艾艾瘋了，要去攔，艾艾順手拿起布包包一溜煙跑了。她媽還要去追趕，他大有氣無力地說：你甭管她，隨她去吧。(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艾艾餓著肚子，到了縣醫(yī)院對面的省四建公司大院。大秋天的，天還不冷，她把那件一直舍不得戴的毛線帽子戴在頭上，十分顯眼。艾艾在這里一個人都不認(rèn)識，逢人就打聽。打聽來打聽去，終于敲開了一間工人宿舍的門。宿舍里，去年剛死了老婆的工人張向東上夜班正在休息，被人打攪了睡夢一臉不高興。拖著鞋開了門，看見郝艾艾站在門外沖他吃吃地笑，頭上的毛線帽子很搶眼。向東眼前一亮，客客氣氣把艾艾讓進(jìn)宿舍。

天擦黑的時候，艾艾回來了，她的布包里多了一把錢。她把她大送進(jìn)急診，忙著辦各種手續(xù)。天黑了，她大打著吊針，蠟黃著臉，也不敢看艾艾。艾艾安頓好她大，又出去買回來三個燒餅，她媽問她從哪里來的錢，艾艾只顧吃燒餅也不答話，吃著吃著，眼淚啪嚓地下來了。

艾艾她大做了手術(shù)，醫(yī)院說瘤子是良性的，不要緊。住了二十多天院，就出來了。她媽打聽到，這個張向東也是農(nóng)村戶口，亦工亦農(nóng)掙工資買工分，前妻留下了個兩歲的男娃，日子也不多寬裕。又嫌是二婚，不樂意。艾艾倔強(qiáng)地說：我嫁人，你甭管。我大給我兩只雞讓我買了帽子，向東給我錢救了我大。就是個這。

年前，艾艾就結(jié)婚了。她不讓男方辦酒席，說留著錢養(yǎng)活兩家老人。她也不要娘家人送親，自己孤身一人，穿著一件嶄新亮紅的棉襖，頭上戴著那頂?shù){(lán)色毛線帽子，毅然決然出門去。門外，迎親的自行車在等著她。她坐上向東的車后架，向東蹬上車子走了，艾艾努力地回頭看著她大、她媽、她的弟弟。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ubject/39594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