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舊:年味兒
小時候,常聽大人們說:“小孩望過年,大人望買田”?!按笕送I田”不是我關(guān)心的事兒,“小孩望過年”卻說到我的心坎上了。因為,過年有好吃的,有好穿的,有好玩的,其情其景是多么的美,淳樸的鄉(xiāng)土年味兒是多么的令人回味!
我的老家在偏僻的鄉(xiāng)村。到了臘月間,年味兒從殺年豬開始,拉開了過年的序幕。母親用了一年時間飼養(yǎng)的那頭毛色油黑發(fā)亮、屁股滾圓滾圓的大肥豬被宰殺了。殺了年豬,母親很看重人情世故,請來叔父全家及左鄰右舍“吃刨湯”。“吃刨湯”就是請客人們來分享“勝利果實”,不用說我心里有多么的高興! 母親為準備好這頓飯菜, 除了現(xiàn)成的豬肉外,還特地推了豆腐,去商店買了酒。“吃刨湯”那天,酒酒菜菜一大桌,人們吃著,喝著,有說有笑,其樂融融,我也美美的飽餐了一頓。吃了“刨湯”,母親提上幾大塊最好的飽肋肉,帶著我去外公家孝敬孝敬。剩下的肉連同豬頭、心、舌、肝、肺、肚、腸等,母親分別加入適當?shù)柠}巴、花椒, 調(diào)好味,拌均勻,淹制十多天,入味后取出用開水洗凈,掛在通風的地方吹干水氣。之后,大塊的肉用麻繩套起,小塊的與鮮豆腐、血粑灌腸(用豬血和豆腐拌和灌制的香腸)裝進竹篦編的“貓兒簍簍”,吊在柴灶的上方,煮飯時柴草燃燒的熱煙正好把它熏著,過年時已七成干了。母親說:殺了年豬,有了臘肉,過年就有年味了。
吃了“刨湯”不久,臘八節(jié)又到了, 年味兒迅速彌漫開來。臘八節(jié)要吃臘八飯,是我期盼已久的。母親煮臘八飯只用了糯米、臘肉和胡蘿卜。我看她麻利地把臘肉和胡蘿卜切成一厘米見方的小丁,然后將臘肉放到鐵鍋內(nèi)翻炒,直到冒油有了香味,再加入水、鹽巴、糯米和胡蘿卜煮。煮著煮著,香味從竹鍋蓋的縫隙鉆了出來,我聞著直往肚里吞口水。母親見我嘴饞的樣兒笑了, 于是揭開鍋蓋用鍋鏟翻了翻,一看臘八飯已經(jīng)熟了,便先給我舀了一碗。我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哇!真好吃!又粘又稠又香又甜!我問母親:“臘巴飯為啥要加胡蘿卜嘛?” 母親點著我的鼻梁說:“胡蘿卜蜜蜜甜, 看到看到要過年,你娃兒有好吃的好穿的了哦!”
過年打糍粑, 是家家戶戶少不了的,年味兒隨之越來越濃了。母親說“糍粑象征著團團圓圓,圓圓滿滿,融進了和諧與親情?!贝螋亵蔚念^天晚上她就開始準備: 從米柜中舀出白花花的糯米,淘洗干凈, 用溫熱水浸泡。第二天吃了早飯,把浸泡好的糯米瀝干,均勻地鋪在蒸籠內(nèi)蒸熟。我們家那時沒有打糍粑的工具,勞力也不夠, 只好端到堂叔家打。母親把熱氣騰騰的糯米倒進洗得干干凈凈的石兌窩,然后和堂叔各自緊握杵棒,一上一下、一下一上,有節(jié)奏的交替杵著。我原認為打糍粑是件很輕松很快樂的事兒, 結(jié)果并非如此。只見他們杵得汗流滿面,手干發(fā)軟,越?jīng)_越費勁,糯米也越?jīng)_越融,緊緊地咬成一團粘連在杵棒上。杵好后, 母親趁熱打鐵,把糍粑揑成一個個小團放進碗里,裹上早已準備好的香噴噴的炒黃豆面,叫大家品嘗品嘗。那美味兒就別提了。剩下的糍粑母親端回家,做成若干個扁扁的圓餅,粘上薄薄的一層糯米粉,攤在簸箕內(nèi)晾曬,大約八九成干時存起來,為防開裂, 保持滋潤, 略用水浸泡。過年期間, 一部分自己吃, 油炸煎炕,或煮耢糟糍粑,味道各異,我都很喜歡;另一部分,用于正月間走親戚時送禮。
過年最讓我高興的,莫過于母親為我加工“香香”、縫新衣裳、做新鞋子,因為每年僅此一次。
“香香”,就是小朋友們吃的零食,如紅苕泡果、炒花生、炒胡豆……這些小食品,過年前母親都要加工準備。她對我說:“別人吃東西你別向嘴,你想吃啥媽給你做?!? 炒花生、炒胡豆比較簡單, 只要炒熟炒脆就行了。加工紅苕泡果卻挺麻煩。母親挑選好吃的紅苕,洗凈、蒸熟,冷卻后切成薄片或一公分左右的方條曬干。過年的時候,把它放入鍋中與干河沙一起不停地翻炒,等到又脆又泡時鏟起,篩掉沙子便成了甜、香、脆的零食,我可喜歡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為了我過年穿得“新”,母親從供銷社買回棉花,搓成條,晚上在桐油燈下?lián)u著紡車紡成一盤盤棉線。嘎吱嘎吱的紡車聲慢慢地把我送入夢鄉(xiāng)。棉線到了足夠數(shù)量,母親開始織布??棽紮C小巧,很原始。我好奇地站在母親身旁觀看。在她的操作之下,織布機不停地吐出潔白的布匹。布很窄,只一尺多寬,很粗糙,俗稱“土白布”。母親把織好的布拿到街上染房染成藍色或青色。有時干脆自己動手,買回染料,在鍋內(nèi)沸水中溶解,加少許食鹽,把要染的布放進煮一會兒,等著色很深了取出,漂洗幾次便成了。 染好了布,母親盤算著縫制衣服。 這活兒一般在臘月間進行。 她自個兒裁剪,一針一線地縫,手一直沒空過。衣褲的款式很簡單。我穿小長衫,右邊子; 褲子不開襠,穿時用褲腰帶扎緊。 這在當時很普遍, 千篇一律, 但母親做的衣褲穿在身上很合身,很有樣式。做鞋的工藝較復雜,程序多,時間長。每做成一雙鞋,母親的手被麻線勒得又紅又腫。母親的針線活兒是出了名的,對穿著比較講究, 做事特認真, 一針一線一絲不茍, 常 教育我說:“穿要整潔,伸展, 即使補疤衣服,橫豎也要看起順眼,不被人笑話。”
過年前幾天,母親來了個大掃除,說“要干干凈凈迎新年”。她先是用竹干綁著掃帚把室內(nèi)掛在屋頂和墻上的揚塵掃掉,然后把藍麻布紋帳和白鋪蓋取下來背到嘉陵江邊洗。她跪在江邊堅硬的石頭上,面對清亮冰冷的江水,一會兒使勁搓揉,一會兒舉起洗衣棒捶打,一會兒在水中蕩滌,手凍得透紅,臉流著汗水。碧波映著她的臉龐,捶聲在河灣迴響,污跡在水中消亡。最后則是把房屋周圍清掃得不留一片竹葉、樹葉和雜草。
到了大年三十,母親很早起了床,忙著做“過年飯”。她取下煙熏生臘制品洗得干干凈凈,與白蘿卜、紅蘿卜一起煮了一大鐵鍋。煮熟后分別切成薄片, 臘肉和蘿卜干一起炒, 香腸、豬肝、心、舌、肺、豆腐干齊整整地鋪在盤子上,俗稱“干盤子”。除此之外,還要蒸白米干飯。到了中午吃飯的時候,母親先在方桌四周按逝者輩份排好座次,放上碗筷和酒杯,象征性地盛上一小點;再端上香噴噴的菜肴擺得規(guī)規(guī)矩矩;然后一邊向他們說著話,一邊一個個地敬著酒。程序完畢了我才能動筷子。實際上在正式吃“過年飯”前我已有半飽了。因為母親切臘菜時,見我一直跟在屁股后面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笑著說“不想吃油渣不在鍋邊轉(zhuǎn)”,不時將每樣菜切上一小片,喂進我的嘴里。我細嚼慢咽,真是太香了!
正月初一,母親給我穿上了新衣褲和新鞋子,裝了一荷包“香香”,叫去和小伙伴們玩耍,還叮囑道:“和小朋友玩時不要吃獨食,要與他們分享?!逼鋵?,小伙伴們兜里都裝有好吃的,你給他吃,他給你吃,你來我往,既香嘴又開心。整個正月間,無論在家里或走親戚,我都被濃濃的年味兒包裹著。除了吃好的,就是和小伙伴們玩捉迷藏、放鞭炮、打碰錢、劃甘蔗、踩高蹺……
寫到這里,我更加垂涎小時候的年味兒了。它是那么濃,是那么香,是那么甜;我是那么快樂,是那么幸福!與此同時,更加懷念逝去的母親,是她給了我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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