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六堡村的小人物系列散文——橋德

趙華甫
橋德是我們六堡村牛廠寨的一位七十多歲老人。他的名字大概是因小時候他父母拿他去拜祭在橋上,或者是之前他父母按照我們東家人的習俗,架橋修路做好事才生了他,而取名叫“橋得”。
然而在我的潛意識里總認為人如其名。就我所知他的一生,正如靜臥在我們村山?jīng)_冷洼里的某一孔小橋,默默無聞在那里為人鋪路行方便,于是我把他的名字寫成“橋德”。
在我的印象中,橋德的性格溫和、善良但又固執(zhí),不愛說話,總是一個人在山里獨來獨往。砍柴的時候,他喜歡專撿一種柴禾,青杠就凈是一捆青杠,松枝就凈是一捆松枝,不雜半支雜柴。割草的時候,巴茅就凈是巴茅,青藤就凈是青藤,來不得半點雜草。為此他總是早出晚歸翻山越嶺去找純凈的柴草,人們都笑他直,笑他傻。而我小時候就最羨慕他的柴草,我曾在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在初春陽雀呱呱叫的時節(jié),逃學隨他走十多里路到斑鳩山去砍青杠柴。在大山深處,我靜靜地聽他一個人唱我們東家人古老而蒼涼的情歌?,F(xiàn)在我用漢語把它翻譯出來,大意是這樣:
陽雀呱呱叫,
陽雀胸脯團。(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嘴巴溜溜唱歌哄我們,
我們雙手不停鋪秧青。
天空藍盈盈,
白云飛飄飄。
丟田丟土來丟得,
丟情丟妹丟不成。
……
這件事被我家人知道后,家里人狠狠罵了我一頓,說我跟橋德這樣下去,長大了沒出息。
罵歸罵,橋德在我心底里還是很羨慕的人。他能干,我們村外破塘河里的團魚,他能捉得來,鵝山?jīng)_里的竹鼠他能挖得來,老虎坡上的小野獸他能捕得來。他膽大,晚上一個人點著油柴唱著我們東家人的古老情歌,在山?jīng)_冷洼里捉魚捕獸。破塘河過去有跳河死的、落水死的孤魂野鬼,山里葬著那些吊死的、在月子里死的“不干凈”的人,他從來都不怕。他在我這個山村少年的心底里,就是一個英雄。
但是,常在山里走,也有失足的時候。
有一次,橋德到鵝山?jīng)_去砍柴,看見樹上有個馬蜂窩,橋德就上樹去摘。
爬到樹上,橋德剛一伸手,就被馬蜂蟄了一下,慌亂中手沒抓住東西,腳剛好踩在枯枝上,枯枝斷了,他失足從樹上掉了下來,摔傷了身子,所幸還撿得一條性命回來。
后來我們村里有人開玩笑問橋德,從樹上掉下來有什么感覺,橋德老實,說:“我還沒覺得舒服,就到地上了呢!”
村里人就把這事當成笑料。很多年過去了,這事還在我們村里傳來傳去。
與橋德有關的笑料在我們村里還有很多。聽村里人說,橋德年輕時候結(jié)過婚,他的老婆也像他一樣老實。有一回他和老婆一起拿雞蛋到下司古鎮(zhèn)去趕場,那時候雞蛋一角錢一個,他們賣十五個雞蛋,剛好一塊五角錢。顧客拿一塊五角錢給他,夫妻倆你望我我望你,想不通,怕吃虧,不敢收下,一定要客人拿十五角錢,不然就不賣??腿丝此麄兪巧贁?shù)民族,一時無法溝通。恰好這時有村里認過路,跟他講清楚,十五角錢就是一塊五,他才肯收下。
回到家后,他老婆看他人這么老實,這日子無法過下去了,趁還沒生育兒女,決意跟他離婚出走。橋德無兒無女,一直和他兄弟一家同住,從來沒有分家過。
橋德的兄弟有六個兒女,兄弟又在村里面當干部。后來兄弟犯了錯誤,被判了刑,兄弟媳婦也跑了。在這最困難的時候,橋德一個人默默維系著兄弟的家庭,等待兄弟回來。苦了累了,他一個人唱著我們東家人的古老情歌,打發(fā)著苦日子。
現(xiàn)在橋德兄弟回來了,橋德維系著的六個侄兒侄女早已長大成人,兒孫滿堂,他們把橋德當著父親一樣孝敬。
我們村里的老人慢慢老去,會唱我們東家人的古老情歌的只有橋德等幾個老人了。每次村里有紅白喜事,我都要抽時間回家去,有機會的話和橋德他們這些的老人坐坐,聽他們唱唱我們東家人那古老而蒼涼的情歌。今年冬天,村里有喜事,我回去吃喜酒,剛好碰見橋德在辦喜事的人家堂前,和一群年輕人圍坐在一堆燃燒的柴火邊,傳唱我們古老的東家歌。雖然他老了,眼窩深陷,顴骨突出,嘴唇收縮,門牙外露了,但眼睛還有精神,唱起歌來更有精神。他教他們唱迎客歌,教他們唱送親歌,還教他們唱情歌。臨走的時候,他唱的這首《爬坡挖白芨》,還在我的腦海里回蕩。我翻譯出來,大體是這樣,但總是詞不達意。
爬坡挖白芨,
白芨成三角,
如果我們會來捉,
捉你們來成一鄉(xiāng)。
相叉相繞圍,
繞圍成蒲團,
要是我們會來捉,
捉你們來成雙。
(2018年1月28日星期日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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