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

黑風夜話135 日出
薄霧漸漸淡去,天空略顯橙明,新日升起,晨光映灑水上,形成一條橙紅色的光路。幾艘小船似乎靜止在水面,遠處朦朧中隱現(xiàn)出碼頭的吊機。新的一天即將開始,早起的不僅是等待作業(yè)的漁人,還有等待著日出一刻的畫者。
(莫奈《日出.印象》1872)
莫奈的《日出.印象》,一幅光的習(xí)作,不很唯美,即使在今天,如果人們不了解此畫的背景,很可能還是會從它面前匆匆路過,連“朝陽群眾”也提不起興趣。但這幅畫卻是一個劃時代的象征,它宣告了繪畫藝術(shù)對光、對速度、對瞬間美的追求有了自己的統(tǒng)一戰(zhàn)線,那就是印象派。
十九世紀中葉,歐洲的工業(yè)革命如日中天,舞臺中心的巴黎魅力盡顯,它以海納百川的胸懷吸引著四方來客。一批年齡相仿、志趣相投的藝術(shù)青年聚集到一起,莫奈、雷諾阿、西斯萊、巴齊耶、庫爾貝、德加、畢沙羅、塞尚……這群新巴黎人青春洋溢、充滿激情,他們期待在大都市一顯身手??杀J氐膶W(xué)院美術(shù)依然高舉古典主義的大旗,以不變應(yīng)萬變,主流繪畫還是局限在宗教、神話和貴族生活的題材上,表現(xiàn)的是教權(quán)、神權(quán)和王權(quán)。時代新人不愿滿足于對古典題材的抄襲模仿,提出“為什么我們的時代不比古代更美?”他們迫切需要表現(xiàn)新生活、歌唱新時代、贊美新世界。
1863年馬奈創(chuàng)作的《奧林匹亞》引起軒然大波。裸女是文藝復(fù)興以降的藝術(shù)大師們的常用素材,但所畫的內(nèi)容幾乎都是古代神話,有的畫中人物明顯來自現(xiàn)實生活,也以維納斯相稱,維納斯成了清涼女神的標志。馬奈打破禁忌,直接以當時巴黎社會的名妓奧林匹亞為模特并用她的名字為畫冠名,拿破侖三世為首的保守勢力口誅筆伐,用“丑聞”來批判馬奈的作品??释杂?、追求解放的年輕一代迅速聚集在馬奈周圍,他們支持大哥,大聲地宣示自己的美學(xué)主張。馬奈后來被稱為印象派之父。(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馬奈《奧林匹亞》1863)
法國進入多事之秋,1870年的普法戰(zhàn)爭法國戰(zhàn)敗,普魯士軍隊長驅(qū)直入,人們從都德小說《最后一課》中讀到了黑板上“法蘭西萬歲”這五個大字,巴黎淪陷了。在戰(zhàn)爭中巴齊耶獻出了生命。1871年春天,人類歷史上首次由工人群眾發(fā)起的無政府運動爆發(fā),這個充滿理想的社會革命就是“巴黎公社”。巴黎公社是無產(chǎn)階級實踐馬克思哲學(xué)思想的第一次嘗試,它吸引著眾多底層市民,許多文藝青年同情民眾的抗爭,庫爾貝等還直接參與了街頭運動。巴黎公社暢想的目標和這些城市新人有著天然的共鳴,歐仁.鮑狄埃在《國際歌》中寫道:“從來就沒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創(chuàng)造人類幸福,全靠我們自己。”這種反對教權(quán)(沒有救世主)、反對神權(quán)(不靠神仙)、反對王權(quán)(不靠皇帝)的宣言正是新人們對藝術(shù)的追求,而要取得突破,不靠別人只能靠自己。
1872年,莫奈經(jīng)常往來于巴黎和哈佛港,在港區(qū)的河口邊,他架起畫板,頭頂星光等待黎明,盼望著大自然中最神奇、瑰麗的日出時刻。莫奈記錄下日出后光的每一次變化,從光的跳躍中感受到自然的美,光波在閃爍中越拉越長,水面接受了光的撫摸后激動地顫動起伏,每一刻每一秒都有不同的感受,光驅(qū)趕黑夜改變?nèi)f物。在視覺深處,一排排吊機又讓人感受到新興的工業(yè)對生活的改變,這是一個新時代的日出。莫奈不敢停筆,他只有迅速地捕捉眼前所見的一切,有時或許是追趕不上光的速度,只能憑借自己的印象。他給畫取名為《日出.印象》。
《日出.印象》參加官方美術(shù)機構(gòu)的沙龍比賽,不出意外地落選了。經(jīng)歷過斗爭洗禮的新巴黎人已無畏強權(quán),他們自行組織“落選畫展”,深得市民的喜愛。保守的評論家極盡嘲諷地說:“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幅畫的表達手法多么自由,多么輕松,胚胎狀態(tài)的畫紙也比這幅更加精致?!钡嗟娜苏驹谀我贿?,因為他們知道這是時代的頌歌。藝術(shù)新人們自豪地宣稱:我們就是印象派!走向戶外、追逐光與色彩、自由地謳歌時代成了印象派的宗旨。
莫奈在畫“日出”以前,曾有過表現(xiàn)“草地野餐”的一系列作品,這是當時才二十多歲的畫家對工業(yè)化后巴黎城市新生活的直接感受。在《公園女子》中,陽光與陰影真實再現(xiàn),莫奈要表現(xiàn)的不再是女子清晰的輪廓,而是光與影的巧妙結(jié)合。
(莫奈《公園女子》1866-1867)
“公園女子”畫中的模特兒名叫卡蜜兒,她是莫奈生命中最重要的女性,十八歲那年她和莫奈相遇,當時的莫奈只是在巴黎立足不久的窮畫家,比她大七歲。卡蜜兒不在意莫奈的貧窮,不顧家庭反對出現(xiàn)在莫奈身邊,也出現(xiàn)在莫奈的許多畫作中?!逗舆吪印防锏目蹱栰o坐水邊陷入沉思,天光云影倒映河中,天地人構(gòu)成和諧的畫面?!逗头印分?,卡蜜兒手執(zhí)折扇回眸一笑,東方之美躍然紙上。
(莫奈《河邊女子》1868)
(莫奈《和服女子》1875-1876)
莫奈畫《持傘的卡蜜爾》時,卡蜜爾已是孩子的母親,一家人的幸福生活才剛剛開始,可天有不測風云,卡蜜爾罹患重病來日無多。畫中的卡蜜爾側(cè)轉(zhuǎn)身軀像是躲避吹襲,亂云飛渡,風卷衣裙,一旁的孩子無奈地看著,孩子還小,體會不到傷感,但莫奈的傷感已盡顯畫中。
(莫奈《持傘的卡蜜爾》1875)
莫奈外出寫生,多次出入圣拉扎爾火車站,這個用鋼鐵支撐起的建筑物是工業(yè)革命的產(chǎn)物。莫奈從不同角度描繪火車進出的場景,在他眼里城市火車站和古老的教堂同樣崇高而有意義。
(莫奈《圣拉扎爾火車站》1877)
莫奈成為印象派的領(lǐng)軍人物,經(jīng)濟狀況迅速好轉(zhuǎn),在卡蜜爾去世后又組織了家庭,他生命的后四十年是在巴黎附近的吉維尼渡過的。莫奈精心打造鄉(xiāng)村莊園,挖池塘、種柳樹、布置景觀,園林充滿東方詩意。此時的莫奈常常會連續(xù)幾年創(chuàng)作同一題材,《干草堆》系列是光的集中表現(xiàn)。農(nóng)民在完成收割后往往把干草碼放成包,草堆色彩單一毫不起眼,并不會引人注目。但莫奈發(fā)現(xiàn)了陽光照在草堆上的微妙變化,他長時間地觀察草堆,捕捉光的節(jié)奏,終于把最普通的草堆連成光的長卷。
(莫奈《干草堆》1891)
《魯昂教堂》是莫奈的又一組系列畫作,他長達兩年連續(xù)觀察日升日落過程中教堂的光線變化,他不會逼真地描繪教堂的雄偉壯觀,因為那已是攝影師干的事了,他要表現(xiàn)的只有光,在光的世界里,干草堆和教堂并沒有什么兩樣。
(莫奈《日落時分的魯昂大教堂》1894)
將近七十歲時,莫奈有過一次并不成功的威尼斯之行。威尼斯太美了,處處可以入畫,但正因為它美,幾百年間的畫匠已把它畫了個遍,莫奈的短暫旅行根本無法捕捉光的變化,而他是絕不肯重復(fù)前人已表現(xiàn)過的題材的。“第一個把女人比作鮮花的是天才,第二個把女人比作鮮花的是庸才,第三個再把女人比作鮮花的是蠢才。”莫奈轉(zhuǎn)身離開威尼斯,回到了無比熟悉的吉維尼莊園?!度毡緲颉樊嬃怂H自設(shè)計的東方拱橋,橋邊垂柳,橋下睡蓮,濃陰里也有色彩的變化,印象派沒有黑色,因為自然界沒有黑色的光。
(莫奈《日本橋》1899)
一生追逐光的莫奈到了晚年被光所背叛,他患了白內(nèi)障,視力越來越渾濁,很多畫都是靠助手調(diào)好顏料再憑印象作畫。《垂柳》系列創(chuàng)作于一戰(zhàn)時期,莫奈為戰(zhàn)爭哭泣,為死亡哭泣,也為自己無法清晰地看到世界哭泣。
(莫奈《垂柳》1914-1917)
《四季睡蓮》是莫奈最后十年的生命之作,他視力衰退,但心靈的眼睛忽然明亮,他用信仰創(chuàng)作。也許,最美的音樂的聾人所作,最美的圖畫是盲人所創(chuàng),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大型組畫《四季睡蓮》全長超過三十米,它是追光老人的絕唱,是世界美術(shù)的史詩。
(莫奈《四季睡蓮》局部1920)
日出后陽光普照,新一波的藝術(shù)天才又將崛起,印象派不再前衛(wèi)。二十世紀初,一個叫畢加索的青年來到了巴黎,又一場視覺革命拉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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