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風夜話150 攢金慶壽（紅樓筆記之三）

賈母身子骨略微好些就想方設法找樂趣，正好孫媳婦王熙鳳的生日到了，便決定借過生日之名“大家好生樂一樂”。老太太別出心裁，希望學小戶人家大家湊份子出錢慶生，眾人都很高興，不一會烏壓壓地集中到賈母身邊。

攢金慶壽自然有趣，但怎么出錢、出多少錢卻很有講究。如果在現(xiàn)實中的職場，總經(jīng)理放出風聲過生日，下面的各層員工怎么送這個人情？

賈母當然得先定基數(shù)：“我出二十兩銀子?！弊⒁?，這應該是最高數(shù)。公司里如果有傻乎乎的員工在賑災、幫困等募捐紅榜上的金額超過了總經(jīng)理，小鞋是免不了的，只是什么時候穿的問題。

賈母輩分最高，接下來發(fā)言的必須是主客，那就是暫住賈府的薛姨媽，“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薛家有錢，但不能高出賈母，所以“我隨著老太太也是二十兩?！?/p>

下面便是兒媳輩的王夫人、邢夫人，她們要矮一等，每人十六兩。孫媳輩的尤氏、李紈再少一點，每人十二兩。這些主人的月例銀都是二十兩，從賈母到李紈無不如此。(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這時賈母忙對李紈說，你孤兒寡母的，這個錢我來出。賈母的用意當然好，但作為李紈將比較尷尬。聰明的王熙鳳及時出來說：“老太太別高興，且算一算賬再攬事。老太太身上已有兩份呢?！币驗楹竺嬗袑氂瘛Ⅶ煊竦姆葑渝X也是由賈母出的。王熙鳳說：“不如大嫂子這份我替她出吧。”李紈竟沒有反應，其實李紈并不差錢，她拿的是甲等月例，更有賈蘭的一份，稻香村的日常支出也不會多。但李紈不響，在金錢面前裝戇，這實在是生性使然，所以她的判詞是“枉與他人作笑談?！?/p>

富貴一生的賈母根本不在意錢，可活到那個年紀的人你用錢跟她開玩笑她是最高興的，王熙鳳幾句漿糊一搗，樂得賈母合不攏嘴。

賴大之母說：“少奶奶們十二兩，我們自然也該矮一等了?！辟嚧笫琴Z府的管家，賴大之母做過賈政的奶媽，雖不是主人，但輩位高收入也多。賈母說，這使不得，你們幾個都是財主，要和少奶奶們一樣。賈母這是在避免主仆之分，這些人多出錢一定比少出錢高興，因為在形式上已和少主人排在一起了。老太太的腦子清爽，一點也沒有癡呆的跡象。

下面輪到小主，賈母忙說：“姑娘們不過應個景兒，每人照一個月的月例就是了。”迎春、探春這些未出閣姑娘的月錢確實不多，都在二兩左右。賈母繼續(xù)讓鴛鴦等丫頭也隨意湊一點，貴在參與。不一會，平兒、襲人、彩霞等紛紛出二兩、一兩。大丫頭的月例是一兩，小丫頭的月例五百錢，寶玉身邊的襲人例外，但她的二兩是從王夫人的賬上支取的。

熱鬧的場面里王熙鳳卻沒有忘記兩位并未到場的姨太太，那便是周、趙兩位姨娘。出身高貴的王熙鳳瞧不上丫頭上位的人，特別對趙姨娘，一有機會就要教育、修理，連尤氏都說，你拉上兩個“苦瓠子”作什么，王熙鳳的回答是“不如拘來咱們樂?！眱晌灰棠锔鞒龆?，其實她們一個月也就二兩月銀，趙姨娘雖還有賈環(huán)的那份，但賈環(huán)是可以隨便在外行走的問題少年，開銷很大，趙姨娘不會得到其他收入，官中分發(fā)的物品到她這里是最少最差的，王夫人從不拿正眼看她，所以她才會充滿仇恨，表現(xiàn)出猥瑣的人品。

報出的份子錢超過了一百五十兩，辦生日兩三天的用度綽綽有余，雖然賈府有自己的歌伶，但因為都聽熟了，所以還外傳最好的戲班。這些事都交給賈珍媳婦尤氏主辦。

份子錢陸續(xù)集中到尤氏手中，還有一些是王熙鳳代收的。第二天，尤氏梳洗后來到榮國府王熙鳳處，鳳姐已將銀子封好準備轉交給尤氏。下面一段對話很有意思。尤氏問：“都齊了？”鳳姐笑道：“都有了，快拿了去吧，丟了我不管?！庇仁闲Γ骸拔矣行┬挪患?，倒要當面點一點?！庇仁蠟槭裁匆c，因為她太了解這位妯娌，就是要看看王熙鳳高調替李紈出的那份在不在。

按數(shù)一點果然沒李紈的那份，尤氏就戲笑道：“我說你肏鬼呢，怎么你大嫂子的沒有？”鳳姐就笑：“那么些還不夠使？短一分兒也罷了，等不夠了我再給你?！边@是寧國府和榮國府兩位總經(jīng)理之間的對話，她們彼此太了解了，尤氏知道鳳姐不會出李紈的那份。王熙鳳不缺錢，聰明人一般都會把說出口的錢補上，但鳳姐是太聰明，太聰明的人就不會被小事所羈。所以王熙鳳的判詞是“聰明累”，“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碑敽隼髲B傾，鳳姐人亡家散，最后幫助她女兒巧姐的不是李紈、賈蘭，而是曾得助過鳳姐的劉姥姥、板兒。

尤氏把平兒的一份退還并說道：“只許你主子作弊，就不許我作情?！庇仁峡粗氐氖乔?，所以她后來把鴛鴦、彩云等丫頭的錢都退了，了不起的是她趁鳳姐不在，把周、趙二位姨娘的錢也還了，周、趙根本不敢接，尤氏道：“你們可憐見的，哪里有這閑錢？鳳丫頭便知道了，有我應著呢?！倍寺犝f，千恩萬謝地收下。尤氏的情，既是交情，也是同情。

攢金慶壽發(fā)生在《紅樓夢》第四十三回，第一次、第二次讀時是讀不到這些東西的，因為不好看，沒意思，而緊接著就是賈璉在王熙鳳生日的時候出軌，鳳姐捉奸，情節(jié)生動。但《紅樓夢》是值得一生閱讀的書，在不同的年齡會讀出不同的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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