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歲那年的冬季
最近,朋友圈兒里都在曬十八歲的照片,我也跟風(fēng),翻出一摞老照片一張張端詳著,照片上的我正青春,笑容如花,現(xiàn)在如我一樣大的孩子都在上學(xué),那時的我在干什么呢?哦,那年,我十八歲,去外地打工……
那年冬天,地里的農(nóng)活都忙完了,就連大白菜、青蘿卜都下窖了,蹲在家里,再沒有掙錢的門路兒,我們西邊村兒有在萊陽干過活的,回來招工,于是一幫姐妹背上鋪蓋卷就跟著招工的走了。
我們?nèi)サ膹S子,是專門加工芋頭制品的,銷往日本,安頓好住宿的地方,每人預(yù)支五十元飯票,發(fā)了工作服,交代好注意事項,一幫人就分到車間,開始干活了。
進(jìn)入車間之前先穿水靴,再套上一件長到膝蓋以下的白色工作服,把頭發(fā)整利索,戴上一頂像醫(yī)生戴的那種平頂?shù)陌酌弊?,頭發(fā)全部掖到帽子里面,再在上面戴一頂類似斗篷一樣的尖頂?shù)娜?,兩根帶子系在脖子下面,捂得?yán)嚴(yán)實實,只在兩耳處留了鏤空的蕾絲,一切準(zhǔn)備妥當(dāng),來到車間門口,先洗手,消毒,手晾干后,在旁邊的大盆里,抓一把滑石粉,兩手對搓一下,以便戴上薄薄的乳膠手套,再戴上一層雪白的薄棉手套防滑,進(jìn)入車間,每人發(fā)給一個芋頭刀,類似于削土豆皮用的那種刀子,另一頭是一個半圓形的刀片,在師傅的示范下,我們每人拿起一個浸泡在水里的芋頭,先均勻地削去一層薄皮,使其露出白白的身子,再用另一頭彎的刀片,在兩頭分別切去一塊兒,使手里的芋頭如乒乓球大小,再仔細(xì)地將芋頭身上未刮凈的粗皮和斑點一點點去除,然后認(rèn)真地觀察其形狀,是不是有點扁?或者有點長?總之,要將成品修成如乒乓球的樣子!
我的媽呀!一個大芋頭,經(jīng)過翻來覆去這么一折騰,所剩無幾!日本人就是各一路!吃個芋頭還要這些個花樣!可是我們的工資是與出的成品掛鉤的,刮一斤芋頭五毛還是八毛已經(jīng)記不清了,只記得為了多出成品,我們這些新手刮出的芋頭奇形怪狀,在過稱時被檢驗員“噼里啪啦”全都打了回來:重修!
一上午站在都是水的車間里,雙腳冰涼,終于熬到下班了!我們懷揣飯票,飛跑到食堂去打飯,先買了兩個大白饅頭,飯盒伸進(jìn)窗口,每人一大勺子菜,端到桌前吃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從沒吃過這種菜,用我們加工成品時削掉的芋頭頭兒,里面擱了切成薄片兒的五花肉,還放了粉條,咬一口大饅頭,吃一口滑溜、軟糯的芋頭粉條,那個香?。∫簧衔绲膭诶鬯坪跞チ舜蟀?。(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本以為這樣的日子會很長,我們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洗漱完畢,簡單用餐后,就去車間干活,一站就是一上午!累一點,冷一點沒關(guān)系,都是莊戶孩子,這點苦吃得了!可是,總不能限制人家上廁所吧,平時還好說,少喝水,實在需要上廁所了,得先報告組長,組長同意后上報車間主任,車間主任批準(zhǔn)后,把工作服脫了才允許上廁所,平時還好說,可是趕上女孩子的生理期,一上午要跑幾趟廁所,那就對不起了,不批:老跑廁所,還能干出來活嗎?好吧,我們?nèi)讨〈罄线h(yuǎn)出來打工不容易,一分錢沒掙,先掏了好幾十塊錢的路費。
我們都想把活干好,干到年底發(fā)工資時,拿著錢高高興興回家,但是“理想很豐滿,現(xiàn)實很骨感”!拋開不讓上廁所的事不說,卻因為一根沒掖進(jìn)帽子里的頭發(fā)被罰了款,每天進(jìn)車間之前,組長檢查是合格的,估計干活時頭癢,就忍不住用手背搓了幾下,頭發(fā)就趁機露頭了,露出一根頭發(fā)罰款五毛,兩根一塊, 一上午才掙幾塊錢啊,就因為兩根頭發(fā)就被罰去一塊錢!這還是輕的!如果不慎有頭發(fā)掉到了芋頭盆兒里,那就不是罰一塊錢的事兒了,一上午的活幾乎就白干了。這樣的事情發(fā)生了多次,比如上廁所不批,比如無辜被罰了錢。
我不服氣,找她們說理,記得當(dāng)時我們的組長也是日照人,只比我們早去了幾年,因其工作認(rèn)真,要求嚴(yán)格,被任命為組長,同是日照人,卻絲毫不講情面!看她一張寬大無比扁平的黑臉,爆眼凸牙,厚嘴唇,矮胖的身子,像極了非洲黑婆!好說歹說,人家六親不認(rèn),照罰!我們幾個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四五個人集體請假,在宿舍里貓著不干活!食品廠從外地招工,都是活兒趕得緊,一個蘿卜一個坑,哪容你吃閑飯?招你來就是干活的,既然不干活,那就別吃飯了,因此,在我們罷工兩天后,廠子就把我們的飯票停了,從家里出來時帶的煎餅,已經(jīng)在幾次加班后被我們吃光了,身上沒有錢,食堂不給打飯,我們幾個人窩在宿舍里,把蛇皮袋子里吃剩的煎餅咯吱(煎餅碎屑)搜出來,小心地用手捧了,倒進(jìn)嘴里,又糊弄了一天。
在我們斷糧的第二天,我們要求補發(fā)飯票,被拒絕,要求先找領(lǐng)導(dǎo)檢討認(rèn)錯,再乖乖去車間干活兒,然后才可以吃飯,正是十七八歲的年紀(jì),就我這暴脾氣,還認(rèn)錯!再說我們也沒認(rèn)為哪里錯了!
事情就這樣僵住了,再一天,我們不干活,宿舍也不讓待了,一上班,宿舍長就把門鎖了,大冷的天,人生地不熟,能去哪里呢,就在宿舍門口的墻邊待著,等人家下班了悄悄溜進(jìn)宿舍,
再后來,我們堅持不了了,就想著辭職回家吧,可是報上去以后廠子不批準(zhǔn)!并且門衛(wèi)管理森嚴(yán),想溜走,沒門兒!
既然下定決心要走,總會有辦法的,我們一起來的芳,年齡最小,卻最是機靈調(diào)皮,計劃好了要走的那天早上,我們磨磨蹭蹭起得很晚,宿舍長等不及先出去了,我們一“咕?!迸榔鹕?,收拾好鋪蓋,跑到車間后面的墻根處,貓在那里不動,芳溜到門衛(wèi)處與他們套近乎,陪他們拉呱,我們趁門衛(wèi)不注意,兩人先翻墻出去,最后面的人把鋪蓋卷扔過墻頭,芳估計我們已逃脫,找個借口出來與我們會合,臘月的冷風(fēng)呼呼地吹,我們趴在路邊的溝底等著,好容易截住一輛開往日照的客車,才輾轉(zhuǎn)回到了家。近一個月的時間,一分錢沒掙著,還搭上了好幾十塊,家里人自是心疼錢的,但看我們也吃了不少苦,能安全到家,也算是安慰了。
現(xiàn)在想來,剛剛十八歲的我們,一群山里孩子,無拘無束地慣了,冷不丁到管理如此嚴(yán)格的廠子干活,自是不習(xí)慣的,多年以后,那個寒冷冬天吃不上飯的感覺,當(dāng)年對管理人員的怨氣,早已隨著時間的流逝淡去了,能記起的,卻是那散發(fā)著淡淡香氣的,熱乎乎的芋頭燉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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