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菜園子

在我家老屋的旁邊，有個很大的菜園子，是祖上留下的，園子象個小山窩，北邊是山，南面靠路，西邊緊靠著老屋的圍墻，東邊則是排山水的水溝，溝邊是樹，主要是杉木，也有一二株祖上種植的棕樹，還有就是果樹。這菜園就象勤勞的母親，養(yǎng)育了我們家一代又一代。

也許是我家祖上幾代男丁稀少，沒分過家，這菜園子一直就是我家一家所有。到我父親這一代，才有了二個男丁，我奶奶生了兩個男孩，我叔叔不到二十歲就被國家選中，去部隊當了飛行員，家也在外。轉眼就到了我們這一代，孩子雖多，但也都在外成家，家里就剩下父親和母親，所以到現(xiàn)在這整個菜園子還是我母親一個人在照管，父親退休后也幫幫手，我發(fā)覺我們村的男人都不會種菜，只有我爸偶爾會幫一下我母親的手，但料理這菜園子主要還是靠我母親。園子高低不平，地也不規(guī)整，母親給這每一塊地都種上了不同的青菜。老實說，我也沒種過菜，但我知道，要料理好一個這么大的菜園子，翻地，育苗，除草，澆水等等，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孫輩們都笑母親說，這菜園子就是奶奶的辦公室。母親在這里播種她的希望，收獲全家的快樂。園子里，瓜豆蘿卜，四季常綠，路過的人都夸母親的菜園漂亮。母親的勤勞也影響著周圍的人，鄰居的婦女們也都十分勤勞。在鄉(xiāng)下，勤勞的人往往比較抗拒新科學、新技術，認為這些都是懶人投機取巧的行為，我母親卻能先人一步接受新生事物，記得村里的第一臺腳踏打禾機就是我媽和隊里其他幾個社員從公社抬回村的，從此告別了打禾“石器時代”。勤勞是所有中國婦女的傳統(tǒng)美德，我母親只是其中的一分子。俗語有云，行行出狀元，我母親雖沒讀過書，在種菜割燒方面，卻是村里公認的一甲一名的狀元。我母親也不是沒有機會讀書，但錯過了。

母親是上天給我們的恩賜。我母親是外公抱養(yǎng)的女孩，這女孩三歲就死了，埋人老人去取她身上的銀項圈，發(fā)現(xiàn)她還活著，便又把她從山上背了回來。從此外公外婆便加倍的呵護這個失而復得的女娃，寸步不離。媽說，小時候她聞慣了鴉片煙，當時她還很小，外公吸鴉片都要把她帶到煙榻邊看著才放心。那時村里由外公主持，從鄰近鎮(zhèn)本家那里請來一位本姓青年來教本村的子弟讀書，后來在外公的資助下，這青年考上了大學，上世紀八十年代，我在城里讀書，這位族伯也在我讀書的地方教書，已經(jīng)是一位老人了，作為本姓子弟，我去拜訪過他，他還問起過我外公，他說那時他就住在我外公家。但我外公沒讓我母親讀書。閑聊時，我也問過母親，外公有錢又不讓你讀書，是不是怕你讀了書就遠走高飛了。媽笑笑說，有這種可能。然后她又說，那個時候村里的女孩子都不讀書，別看你爸有文化，我告訴你，他也只上到高小。我爸聽了，在一邊笑，說你們又在憶苦思甜喃。舊社會，村里象我爸這樣上過高小的沒有幾個。解放前外公便去世了，沒把階級出身留給我媽，要求知道那是一個階級出身比生命還重要的年代，不好的家庭出身就是不治之癥，還會遺傳給下一代，連累孩子，禍及親人，我們村有一跟我叔叔同齡的青年，也很想去當兵，身體各方面都符合當兵的條件，就因為有人說他外祖母娘家跟地主有點搭界，便沒有去成。在那個年代，家庭出身也是婚姻嫁娶首先考慮的條件，我母親的出身是貧農(nóng)，她才能嫁給在鄉(xiāng)農(nóng)會當文書的父親，那時母親17歲，父親也才18歲，就幸運地迎來了新中國的誕生。因為有過這不同的人生經(jīng)歷，我母親很感激上蒼對她額外開恩，她常說，人來到這世界不容易，活著就要好好工作，上對得起天，下對得起人。母親不但勤勞，也很愛她的孩子，我們也愛我們的母親。

我母親生了六個孩子，女孩子勤快，但母親沒生一個女孩來幫自己干活，六個全是男孩。集體經(jīng)濟時代，孩子還小，所有的門外活都是母親一個人干，她每天天不亮就要上山割柴草，放下柴草又要趕著去生產(chǎn)隊出工，常常早餐都沒時間吃，拿上二根地瓜就去趕隊伍了，傍晚回來還要料理菜園子，還有一個遠房叔公，是個盲人，也需要我媽照顧，上有老，下有小。孩子多，生病發(fā)燒的事也多，我母親不知度過了多少個不眠之夜。說起自己的這段經(jīng)歷，母親總是輕描淡寫的，認為這些都是她應該做的事。她說，好在那時祖父祖母還能照看孩子，她出門勞動，孩子都由祖母帶著。印象中祖母會治一點小病，是免費的，有人找祖母看病，祖母忙不過來，盲人叔公也會幫忙抱抱孩子。我們還在吃奶的的時候，母親在園里干活，孩子餓了，祖母便把我們送到地里來，讓母親喂奶。等長大一點，我們便自己尾隨母親來這菜園里玩耍，母親也喜歡帶我們來這里，方便照管，我小時候村里沒有幼兒園，這菜園就是我的幼兒園，通常是母親這里一邊忙碌，一邊跟我們說話，問我們有沒有跟人打架，問得最多的是有沒有吃飽。我一邊應著，一邊拿上鋤頭東挖一下，西挖一下，把菜地都挖壞了。待到母親把鋤頭搶走，我便爬上棕樹去摘樹上的棕苞，棕樹很粗糙，比那蕉樹易爬多了，但也容易把衣服磨破。記憶中母親不太注意衣服破舊，但我記住了母親常教導我們的一句話，衣服破點沒什么，但要勤洗。母親愛干凈，那時還沒有洗衣機，每天再忙她也要把一家老小的衣服洗得干干凈凈?，F(xiàn)在這棕樹已經(jīng)高不可攀了，母親的身板卻變得越來越矮小了，想想都讓人心酸。母親一輩子起早貪黑的在這菜園子里勞作，我從沒見她休閑過，哪怕是半天。

我每次從外面回家，如果沒看見母親，我都會往菜園里跑，母親也一定在這里，見到她，我很高興，母親也很高興。我們兄弟幾個從小就有往菜園跑的習慣，因為在那里一定能見到閑不住的母親。母親卻很少讓我們幫忙干活，她怕我們干不好，反而幫了倒忙。相反，母親倒是很樂意讓兒媳們幫忙，女孩兒勤快，母親自己沒女兒，總是把兒媳們當女兒看，她們一見面就聊得很開心，唉，沒辦法，女人懂女人。在我看來，這菜園不光是種菜的地方，也是我們家的樂園?，F(xiàn)在我們出門在外，這菜園就代表著我夢里的鄉(xiāng)愁，母親則總是惦記著我們，她在她的菜園里種了很多很多的菜，時時盼望我們回去收獲。但我們每次回家都不敢預先告訴母親，母親要是知道了我們要回來，都要把好菜好糧，還有雞和雞蛋，總之把家里一切好的東西都預先留給我們，讓我們帶回城里去給孫子孫女們吃，老人自己卻舍不得吃一個雞蛋。母親這輩子勤儉成習。在我們還在長身體的時候，家里糧食不夠吃，為了能讓老人孩子吃上一口干飯，母親硬是養(yǎng)成了一輩子自己只喝稀飯的習慣，而我往往忘了母親的這一習慣，每次回家給她裝飯，她都要提醒，裝稀飯。母親常常是一點咸菜，二碗粥，對付一天。那咸菜切得細細的。要知道，我們那邊的咸菜，象干牛筋一樣堅韌難切，但母親能把它切得象煙絲一樣細。有一次我見她在切咸菜，我說，以前我們幾兄弟上學時所帶的干菜也都切得這么細。她說那都是她切的。而我卻差點忘記了，我們幾兄弟上學所帶的咸菜幾乎都是我母親給我們準備的。這輩子我欠母親的太多太多。(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可憐天下父母心，寸草難報三春暉，有多少游子為生活所裹挾無法回鄉(xiāng)盡孝。

本文作者：何人 丁酉仲秋寫于他鄉(xi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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