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周年祭

十一月一日,是我此生難以忘懷的日子。
三十年的這一天清晨,我唯一的小弟,病情突然惡化,在短暫昏迷后,在萬般留戀人世的瞬間,突然睜開雙眼,撒手人寰......此景此情,我終身難忘!
我是1995年初調(diào)往市區(qū)工作的,離開故鄉(xiāng)的第二年深秋,這一天也就是小弟走后的十周年祭日,我請假只身前往故鄉(xiāng),祭奠愛弟。
那個山坡上不僅僅有小弟的墳塋,還有奶奶、大伯、父母的(骨灰安葬),所以幾十年里,只要那邊的親朋好友,有個紅白喜事的,我都會趕過去參加,同時也會抽出時間上山祭拜。
在漫漫歲月中,每年的這一天,我會在家里找出小弟的照片,擺上供品,點燃三炷香以祭奠他,悲戚之情,即刻涌上心頭。我已是花甲有三的人了,今年時逢小弟三十周年之祭,所以兩月前心中就盤算著,一定要回去親臨墓地祭奠小弟。
天陰沉沉,我騰出一個禮品盒,將準(zhǔn)備好的一切供品全部裝進去,不知道的人,會以為我去走親戚,可誰能知道我此行的情愫呢?在等到“順風(fēng)車”后(一種興起類似“滴滴”車),才向故鄉(xiāng)行駛而去。(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故鄉(xiāng)在秦嶺南麓的一個縣城小鎮(zhèn),單趟路程兩個多小時,如果是坐長途客運車,就得三個小時。
離開喧鬧的市區(qū),小車向秦嶺山根行駛。盡管已是暮秋,但兩邊山上的樹木皆是綠色,毫無秋意。我閉上眼睛,無心欣賞山脈的云霧繚繞與時隱時現(xiàn)山巒的妙境。小車行駛中,天空竟然云開日出,湛藍的讓人心醉,太陽射進車窗照,使我感覺到了一絲溫暖。在盤旋路上,我再度閉上眼睛,任憑車輛不停地拐著彎,只有那樣我才不會暈車。由于惦記此行,前一晚上也沒休息好,便犯起了迷糊,等再次睜開眼睛時,汽車已翻越了秦嶺山梁到了嶺下。
秦嶺的南邊,天卻很陰沉。天空灰蒙蒙的,云層也厚,我感覺到了山區(qū)的寒意。我向窗外看去,山坡上的樹木,經(jīng)過秋霜已是色彩斑斕。真是“南北兩重天,景色大不同”啊!我搶拍了幾張照片,但依然感覺心里空空的,美景也吊不起我欣賞的心境。我的眼睛又閉上了,往昔的一幕幕閃進腦海,難抑之情頓生。
兩個小時后,我平安抵達縣城,且隨同其他下車人,一直坐到離墓地山不遠(yuǎn)的街道。
我在街上張望著想找到水果攤,可是沒有發(fā)現(xiàn),后在去“衛(wèi)生間”的小廣場上,看見有一賣菜的小擺上有蘋果,那也是我正想要買的水果。
我提上東西,往墓地的山坡走去,幾十米的水泥小路,要經(jīng)過刻墓碑的場所,還有“殯儀館”,館里面有家人在辦白事,我的心也隨之緊了一下,再經(jīng)過幾戶村民家,我便進入到了無人區(qū)。
我開始踏上通往墓地的山路,拾級而上。前一天下過雨的臺階,還是濕漉漉的,由于那條小路一般無人行走,也多是冥節(jié)來臨,一些上墳祭掃人通行的道路,所以可以用“渺無人煙”來形容。
秋風(fēng)起,黃葉落。山根下樹木較多,光線陰暗,樹葉落下,層層疊疊,經(jīng)過多場秋雨,已經(jīng)變腐,所以當(dāng)我踏上臺階,立刻蚊蟲飛起,在我眼前亂舞,我兩只手提著東西,無法驅(qū)趕,只有甩頭、嘴巴吹趕,那樣根本不行,我只有把東西合并一手,騰出另一只手去驅(qū)趕,那一刻,我感到了一陣悲涼,淚水涌出,心里好酸,好酸!
走過那段路,又拐到一個高度,下來便是順著右側(cè)幾十米深的崖畔邊爬行,沒了樹木,眼前豁亮,視野也明朗許多。雖然墓地不算太高,但那段路的坡勢還是比較陡的。我停下腳步喘喘氣,忽然看見一中年男士從山上下來,我側(cè)身讓過,轉(zhuǎn)身目睹他一直走下去,我很希望一路上去,不要碰見人,讓人看見我一個女人獨自上山。其實本次回去祭拜,老伴與孩子們都是要陪同的,只因我只想獨自前往而已。
爬到地方,我再停下腳步喘氣,向左側(cè)墓地看去。
雜草叢生,雞腸小道也被淹沒其中,好在我知道暮秋已沒了蛇蟲之類東西出沒。于是趟了進去。
當(dāng)走到墓地邊沿時,眼前的情景讓我大吃一驚!在小弟墓頂上,由于雨水充沛,造成土地松軟,一棵碗口粗,長幾米的樹木倒伏下來,架在那里,樹冠也伸出一米多,我趕緊上前,放下東西查看,看到樹木的根部還沒有完全拔起,因此在弟墓上方是懸空的。其實真正連根拔起,以后干一點了,幾個人可以托起抬下來放在地邊,現(xiàn)在這樣,只有明年找人來一截一截的鋸斷挪開了。那一面山地,村民早就荒蕪了,全是雜草,每層地里的土坎中,全是座座墳塋,我們家的墓地,離路崖邊大約十幾米,不算太靠里面,這樣就不算太偏僻,如果有人上下行走,起碼都能看得見,但意料之外的場景,還是讓我心里“咯噔”一下,“蒼天?。楹我垓v我,這讓我的心里怎能放得下呢!”
大樹倚在上方,我就得貓下身去為弟碑前擺供。我把帶上去的諸多東西全部掏出來,逐一取點給他擺上。親人碑前也都是雜草枯蒿、層層落葉。以前來由于天氣好,根本不敢多焚燒紙錢,只是刨開一點地方燒幾張意思一下,多是壓了干紙錢,香火也是點燃后等滅了才敢離開,多余的也是插了干香。這次多虧地面與雜草濕漉,但我還是用棍子在碑前刨點空地,盡量靠近,分別焚燒,我特別注意,特別小心的進行著。
雖然小弟是小輩,但我是奔他三十周年祭而專程回去的,所以我依然第一個祭奠小弟。香火點然,細(xì)微的香煙升起;點燃紙錢,那帶著若紅若暗的灰絮向上旋轉(zhuǎn)著,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叫著愛弟的乳名,放聲大哭,哭聲在空曠的山野里回蕩!我絮絮叨叨著懷念小弟之語,悲悲切切講述著光陰似箭,物是人非?!靶〉馨?!今天是你的忌日,姐今天回來看你來了!姐姐往年在家里祭奠你,你一定知道!可這次姐就是想回來看你。小弟,您可知道,您已經(jīng)離開我們?nèi)炅耍?dāng)年你多年輕,而現(xiàn)在你的同學(xué)都已是“知天命”年齡的人了,有的孩子都快要成家了。但你留下的面容依然是少年才俊。弟啊,姐姐也不是當(dāng)年在醫(yī)院照顧你時,被有的護士認(rèn)為是還沒成家的姐姐,但姐現(xiàn)在都是法定意義上的老年人了。所以等你四十、五十周年祭時,還不知道姐姐是否能再來看你?今天的日子,與平時回來看你意義是不同的,你可知否??姐這次就想,趁姐還能跑得動時,在這整年數(shù)的忌日里,一定要回來看你!”我斷斷續(xù)續(xù)地梗咽著,念叨著,悲傷的淚水,順著臉頰流進嘴里,它是咸咸的,但我心里卻是苦苦的.......
我祭奠完小弟,開始給父母,大伯與奶奶,擺供品,點香,點煙,跪拜燒紙,那一溜地面不平,枯篙齊腰高,荊棘小刺黏上許多,連蒿草沾在頭發(fā)上都不知道(去親戚家后才知道),我根本顧不上那些,過來過去的彎腰進行,我給他們念叨著回來的意圖,說父親,當(dāng)年為什么不保佑小弟平安?說父親,為什么自己走了幾個月后,就讓年紀(jì)輕輕的小弟,飽受病痛折磨......還是蒼天無眼??!
紙錢焚燒完畢,看沒了火星,我將白酒,逐一祭灑在紙灰上,算是借此液體澆一下,把帶去保溫杯的水,也分開澆上,做到萬無一失。
香火,香煙還沒有燃盡,親戚打來電話在等待過去吃飯。我沒再敢耽誤,否則我很想靜靜地呆一會兒,陪小弟說說話,因此我只有掐去煙頭,捏滅,撕碎;焚香,也是掐斷燃燒的部分,捻滅??粗磺卸继幚硗戤呂也欧判?。最后我再次細(xì)心觀察了那棵倒伏的樹木,頓時感覺那樹就如同壓在我心里一般,非常沉重?。。?/p>
自家的墓地隔一個墓穴旁邊,我又給那位伯伯,父母的朋友,外地同學(xué)的父親,燒上幾張紙錢,祈禱他們在一起快樂!
我慢慢地走出墓地,睜著酸澀的眼睛,緩緩下山。等到了街道,仰看天空,陰云漸散,太陽出來了,我的心里才得到一絲釋然!?。?/p>
寫于2017.11.22日
26日“微文美刊”公眾號發(fā)表。
陜西 肖吉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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