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

隔絕了自己隔斷了外界,銅墻鐵壁封絕靈魂的感知;光鮮年輕的軀體里卻是一顆將要腐朽的心,迷失了神志,無力地哀嚎在這漆黑的牢籠里面,謂之囚!
又是一年深秋,熟悉的驛道揚灑著細細的黃塵,快馬疾馳過后形成的狂風(fēng)吹動道旁的樹枝,發(fā)出呼嘯聲,將落未落的枯葉這一次徹底斷了與樹枝的牽連,在空中旋轉(zhuǎn)隨后落在驛道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泥沙。
桅桿上的旗幟獵獵作響,風(fēng)吹日曬使得它看起來破舊不堪,隱約能從當(dāng)中看出一個酒字的輪廓,旗幟下面擺著兩張四方的木桌,四個大的陶器酒缸摞成兩豎放在門兩邊,東升的太陽
發(fā)出不刺眼但溫暖的光,照在這個小酒莊屋頂?shù)拿┎萆稀?/p>
屋里頭火爐子上正熱著酒,香味彌散在小空間內(nèi),掌柜的埋下頭撥弄算盤對著小賬,一切似乎都那么靜好。而我則用木桶接好水,搭著一條磨得發(fā)白但干凈的毛巾,開始擦拭桌椅,這是我每天所必須做的事情,我是酒莊的店小二,一個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就已經(jīng)成了店小二的店小二。
驛道的快馬跑過一匹又一匹,剛擦干凈的桌椅又蒙上了一層灰塵,看這陣勢不知道什么時候快馬才會不跑,到時不又白忙活了嗎?索性我從屋里搬出把凳子靠著墻,拿小罐酒慢慢酌著。(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影,你怎么不干活喝起酒來了?”掌柜的看了我一眼又低著頭算數(shù)道。
“掌柜的,你看今日是什么情況?驛道上的快馬跑過一匹又一匹,莫不是邊關(guān)出了急事?”我望向屋里道。
“這年頭誰知道發(fā)生什么事情了,我們這種小老百姓自身都難保還去管那么多干嘛?好好做好自己吧,對了你剛拿的這灌酒,不能白喝,從你的工錢里面扣,我先給你算上。”掌柜的很平常地說著,沒有過多的情感夾雜在里面。
我無奈的笑了笑,回道:“知道了掌柜的,這又不是第一次了,你別給我多扣就好了,這酒味道不錯?!?/p>
火爐上的酒已經(jīng)熱好,我瞇著眼看向驛道的東邊,我知道有一個人,無論是刮風(fēng)還是下雨只要他不死去,他都會在這個點出現(xiàn)在我的視野內(nèi)。
遠處一道人影一瘸一拐地走來,蓬松雜亂的頭發(fā),滿臉絡(luò)腮胡,如銅鈴般大小的眼睛卻如蒙了塵一般沒有神采,破舊的衣服穿在強壯卻佝僂的身體上顯得很是不調(diào)。
“酒熱了么?老規(guī)矩!”未等我先開口,沙啞有些沉重的聲音從眼前的男子喉嚨傳來,邊說邊朝屋里走去。
我轉(zhuǎn)身進屋里,將火爐上的酒放至角落的桌子上,切了二兩熟牛肉,裝上一小碟的花生擺在他面前,自始至終掌柜的都沒有抬頭看我們,幾年時間下來已經(jīng)習(xí)慣這個跛腳男了。
“王石,好了,喝吧!”我坐在跛腳男子對面道。
與往常不一樣,王石并沒有直接倒上酒飲一碗,而是用手指不停地在桌上滑著,過了一會兒才將酒倒上,飲了一小口,嘴里嚼的花生米都索然無味。
我有些詫異,難道今天的花生味道不對?伸手抓了兩顆放進嘴里,味道是對的??!那就是王石出現(xiàn)問題了,這是三年來第一次看見他這樣。
晃了晃手中的酒,碰向王石手中的碗,相視一眼,飲盡。
“三年來一直這樣,你一定很孤單吧?”我問道。
“影,孤不孤單與你似乎沒什么瓜葛吧?再說你不也一樣,三年來你也只是個孤單人罷了。呵呵。”王石沙啞道。
“噢,是嗎?”我沒有繼續(xù)說下去,一點一點飲著手中酒,兩年前他喝醉那次,說了很多的胡話,整個人宛若癲狂,差點將我們這小酒店砸翻,他的過往我都已知曉,似乎我和他是一類人卻又不是一類人,只是隱約覺得都是可憐人罷了。
一碗一碗酒灌下肚,熱好的酒見底了,王石也出現(xiàn)一點醉意了,我知道差不多他要離開了,離開之后去哪不是特別清楚,大概是要去一個地主家做短工。自從上次喝醉說了太多之后,他就再也不讓自己喝醉了,每次都控制好酒量,當(dāng)然也和錢有關(guān)系。
“影,我的酒快沒了,你再去幫我拿幾壇好酒過來?!蓖跏叽俚?。
“嗯?你確定還喝?你今天不按老規(guī)矩來了?”我好奇地問。
“磨磨唧唧的干什么,還不快去給老子拿酒來,爺愛喝多少喝多少,你們這酒店還想不想開下去了?”王石瞪著眼睛道,眼中不再如以往般渾濁,有了一絲絲神采,帶著悲傷。
“不行不行,王石你身上的錢帶夠了嗎?沒錢可不賣你酒?!闭乒竦拇舐暤?。
“掌柜的,王石兄弟想喝,我請,從我工錢里面扣吧?!闭f完又拿來幾壇好酒放在王石面前,一起喝著。
不知道喝了多少,王石的眼圈泛著紅,聲音也有些哽咽,一個軍隊出身的漢子會這樣,有著太多的心酸太多的無奈。
王石喝了很多,也說了很多,從這天過后,我知道他再也不會來這里了,再也來不了這里了。
“跛腳好像好些天沒來了”掌柜的自語道
“是啊,好多天不來了,還真有些不習(xí)慣,他不會來了,也來不了了,或許有一天我也來不了了,你可要習(xí)慣啊?!蔽液戎鼞n道。
“是?。∷麃聿涣肆?,也不會來了!你還想不來,信不信我扣你工錢?”掌柜的瞪著眼睛道。
(二)
天上的大雁擺成一個人字形朝南飛去,天氣越來越冷,驛道上八百里加急,一道又一道的煙塵揚起,放下了手中的酒,我知道,我也要離開了,我也想起了我究竟是誰?也知道該干些什么事情。
回到睡房內(nèi),打開許久未開的閣樓木板,吱呀一聲,灰塵全落了下來,雙手摸索了半天,終于摸到了一個用牛皮包好的包裹,內(nèi)心一陣觸動,打開之后,熟悉的劍鞘映入眼前,抽出劍身,劍發(fā)出逼人的寒光,久違了。
“你真的決定好了?,影?!辈恢朗裁磿r候掌柜的已經(jīng)站在我身后了,他不解地說道。
“決定好了,明晚就動身,以后這個小店你可要忙些了,哈哈?!蔽倚χ馈?/p>
“影,你知不知道你去了意味著什么?連大將軍凌海都敗了,被敵人梟首,你去了有什么用,徒增一具白骨而已?!闭乒竦奶岣吡寺曇粲行┡叵?。
“三年了,三年前的邊塞,我們做了逃兵,沒有選擇與凌海將軍一起保衛(wèi)我們的家園,而是趁兩軍交戰(zhàn)的時候跑了,最后落腳到這個小酒店,你還記得嗎?”我回頭看向掌柜的道。
掌柜的聽了之后沒有說話,陷入沉思,良久,他才開口,道:“我們逃了出來又怎樣?關(guān)鍵我們現(xiàn)在還活得好好的,在這兵荒馬亂的時代里,這就足夠了,而且現(xiàn)在凌海大將軍已經(jīng)死了,沒有誰知道我們,你是影,我是起,我們都已忘了過去,為何現(xiàn)在又要提起過去,去面對那該死的過去?”
我繼續(xù)用布擦拭著劍身,回道:“起,或許每個人都不一樣吧,所追求的東西不一樣,所選擇的也會不一樣,三年來,我都快忘掉自己是誰了,有時候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只是這的一個店小二,我努力去忘記過去,卻發(fā)現(xiàn)忘不掉,原來它一直藏在最深的心底。”
“王石,兩年前醉酒那次,我們知道了他是在我們后面也逃了出來的,只是不夠幸運被弓弩射中了腳筋,導(dǎo)致成了瘸子,他是個可憐人,卻也不可憐,那天是他最后一次來我們這喝酒,那算是我送他的踐行酒。”
“現(xiàn)在的他已經(jīng)去往邊塞,有可能馬革裹尸了,但是他無悔,因為這幾年他快瘋了,王石,忘事,終究忘不掉的?!?/p>
“我的內(nèi)心還有熱血,我不再去囚禁自己的內(nèi)心,已經(jīng)錯了一次,不想再錯第二次了,前行,如果有一天我的劍回到了這里,請記得替我立好衣冠冢,擺上最好的酒?!?/p>
起的眼中滿是淚水,抱著影,最無力最痛心的事情莫過于,明知一別再也不見,卻挽留不住?!拔腋阋黄鹑ミ吶?,相互有個照應(yīng),要走一起走,要活一起活。”
“好兄弟,來,我們喝了酒,喝他個一醉方休?!庇袄鹣蛑平炎呷?。
千言萬語,不在嘴里,在酒里,二人抱起大酒壇子往嘴里倒。
起喝了一會便感覺不對,頭昏昏沉沉的,看影的身影越來越模糊,平時幾壇都沒問題的,今天怎么會這樣子,然而不容他多想,便一頭栽了下去。
不知睡了多久,起睜開眼轉(zhuǎn)了一圈都沒有發(fā)現(xiàn)影的身影,暗道不妙,桌上有一封信,是影留下的,信中所寫:“起,我知道你顧及兄弟情,我怕你一時沖動和我一起去邊塞,此去兇多吉少,嫂子和孩子需要你,不能沒有你,我只能下藥將你迷暈,當(dāng)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jīng)要到邊塞了,男兒保家衛(wèi)國志在四方,這一次,我跟著心走,等我歸來,準(zhǔn)備好美酒相待,影。”
當(dāng)看完的時候,起已經(jīng)泣不成聲了,想沖去邊塞,轉(zhuǎn)瞬又想到妻兒,只能嘆氣一聲,摟著她們繼續(xù)哭著。
自此,起不再低著頭撥弄算盤算小賬,每天都望著驛道的遠方,希望熟悉的身影能出現(xiàn)在眼中,每日燒香祈禱著影的平安。
直到一日,邊塞傳來捷報,戰(zhàn)亂平定,其中一位叫影的將士表現(xiàn)突出,卻天妒英才。驛道上加急的快馬停在了酒莊門口,歸來的不是熟悉的人,而是那把熟悉但陌生卻無悔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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