懵懂年華
懵懂年華
文/劉明文
我的初中、高中都是在館陶一中度過的,回憶起來,有些迷茫,似乎也有些奇趣。
一、文革前的一小段美好回憶
我于1965年9月考入館陶一中(初中十五級一班),班主任是孫永申老師,任課教師:語文,孫永申,數(shù)學是周長智;英語是霍樹嶺;政治是王振夏;植物是戴慶生。這些老師的教學水平都是很高的。對我們非常關心,照顧的無微不至。啥時候回想起來,總有一中暖暖的感覺。尤其是孫永申老師,他的文言文棒極了,在上課之外,也喜歡和同學們聊天。其中有兩首詩(權且叫詩吧)。一首是:終日奔忙只為饑,一朝得食便思衣。值得綾羅身上穿,抬頭卻嫌房屋低。蓋起高樓與大廈,房中缺少美貌妻。嬌妻美妾都娶下,出入無轎少馬奇。騾馬成群田萬頃,有財無勢怕受欺。六品七品嫌官小,四品五品還嫌低。當朝一品為宰相,朝思暮想要登基......這首詩的題目已記不清了,好像是叫什么《人心無盡》。另一首好像是說一個墓地,長了一棵向北彎的松樹:塚塋一棵松,與眾性不同。樹皆朝陽長,它卻向北生。當時,令我們這些懵懂少年對孫老師的文學功底佩服得五體投地。
二、轟轟烈烈的初中階段(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好景不長,正常的初中學習生活不足一年,1966年6月麥假開學(當時學校放農忙假),文化課就停止了。
1、“大轟大嗡”。開學以后,學習了中共中央關于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若干文件《十六條》,及毛澤東的《我的一張大字報》等,自此,轟轟烈烈的運動開始了。
首先是大字報鋪天蓋地而來,有揭發(fā)老師的、同事的,甚至有同學之間互相揭發(fā)、互相謾罵的。而更多的是揭發(fā)批判學校領導的。絕大多數(shù)是無中生有,生編爛造。前面所說的兩首詩,成了孫永申老師的罪狀。那《人心沒盡》是對貧下中農的污蔑。那《塚塋一棵松》,更是對毛主席的公開背叛。
有一個老師叫李伯剛,不知怎么回事兒,紅衛(wèi)兵硬說他是李鴻章的多少代孫,是什么“美國洋奴”。李老師否認此事,紅衛(wèi)兵:“不承認,就讓群眾說話吧,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庇谑怯糜布埌遄隽艘粔K牌子,上面寫著:“美國洋奴——李伯剛”。讓李老師脖子上掛了這張牌子,逐個教室去問。每到一個教室,李老師就舉起牌子問:“我是美國洋奴嗎?”;“是”同學們異口同聲。就這樣,美國洋奴的牌子就戴上了。
如此的民主,豈不是啼笑皆非。事實上,李老師并沒有給我們上過課,我們對他并不熟悉,甚至是不認識,何以知之他是“美國洋奴?”試問,在當時的情況下,又有誰敢說不是呢?
我們十五級一班東臨十四級二班,西面是十五級二班,這三個教室是一排。教室前面十幾米遠是一個大坑,有兩米深,無水。有一天在四級二班開批斗會,批判張孝賢老師,張老師是高中部的物理老師。無論是教學水平、為人處世,都令人十分佩服??胺Q一中的物理權威。也不愧為人師表的楷模。在教室前面的坑里,燃著一堆柴火,烤著一根指頭粗細的鐵棍。只聽四級二班教室里人聲鼎沸:“說不說,不說揍他”。也不知讓張老師說什么?還有一些稚氣的聲音說:“烙他——烙他?!边@時候我才知道,那燒紅的鐵棍,是給張老師準備的。頓時,脊背上直冒涼氣。嚇得躲了起來。后來聽說,還真的烙了。
文革后,有人跟張老師說:“一定要查出這個人來,并對他進行處理。”張老師說:“嗨!算了吧,孩子終究是孩子,年齡小,不懂事兒。再說了,只要在這里上學,就算是我的學生,做老師的哪能跟學生計較呢?”對于張老師的人品,對于一個教育工作者的胸懷,由此可見一斑。肚子里能撐船的,并非只有宰相。
2、破四舊
在破除“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就習慣”運動中,一些物質的、非物質的文化遺產遭到了嚴重的破壞。親眼所見,印象最深的是扒王七(王占元)的墳墓一事。王七的墳墓大概是在今超遠小區(qū)內,當時是拖拉機站,拖拉機站工人自然是文化革命的積極分子——工人階級領導一切嘛。記得王七墓地立有好幾塊碑,卻只有一座墳墓。扒墳的第一步是拉碑,每座石碑大約有三四米高。用鋼絲繩拴住石碑,東方紅拖拉機一拉,轟然倒塌了,大地為之顫動,塵土四處飛揚,頗為壯觀。然后是扒墳。許多人大聲提醒:“小心一點,說不定有什么機關、暗器、尸毒”。結果,扒開后,并沒有什么機關、暗器。也沒有什么毒。其中有好幾個墓室。奇怪的是只有中間那個墓室有尸體,那就是王占元,其余的都是空的。不知王七的夫人們哪里去了,奇哉怪也?
王占元是民國前的大軍閥,死于1934年,尸體埋了三十余年,卻并未腐爛,扒出來后,仍在拖拉機站西南的磚窯坑里,引來眾多人們圍觀,時間長了,也就無人再去理會,據(jù)說,后來被一個瘋子背走了。背往何處,不得而知。有人說,那瘋子是王七親人所顧,也有的說是王七舊部的后人。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3、大串聯(lián)
1966年9月,中共中央國務院發(fā)出“關于組織外地學校革命師生代表和革命教職工,來北京參觀文化大革命的通知”。說來京參觀一律免費坐火車,來京參觀的生活補助費和交通費一律有國家財政開支......到京后的伙食、住宿、由北京市負責安排......”這個史無前例的《通知》,造成了天上掉餡餅、免費大旅游的“全國大串聯(lián)”。全國各地真真假假的紅衛(wèi)兵,蜂擁而起。有去北京的、有去革命圣地——延安的,有去井岡山的......全國各地到處可見串聯(lián)的大軍。
大串聯(lián)中,我去了北京兩次。
第一次是1966年9月,說起來真夠暈的。那一天,吃吧午飯,四五個同學正在屋里玩,突發(fā)奇想:“咱們去北京吧?”“行,走就走!”幾個人居然都沒給家長打聲招呼,也沒帶任何東西,甚至在外面曬著的被窩都沒收拾,抬腳走人。幾個同學,當時也只有十五六歲,只知道坐火車須要去邯鄲,邯鄲在西面。出校門,一路向西。大約走了四五里路,搭上一輛順路的貨車,到了邯鄲。在地委招待所遇到了館陶一中高中部的幾位同學。他們也是要到北京串聯(lián)的。我們便入了伙。如此這般,共湊了八十多個人,在地委招待處呆了一晚上,第二天便乘火車去了北京。至于車票問題、生活問題,自由高中老大哥張羅解決。一上火車,哎呀,真不是一班的擠呀。走道上、車所里、門邊上,到處擠滿了人。真正體會了什么叫“無立足之地”。如果把雙腳抬起來,身體就不會著地。誰要是膽敢坐下來,那他一定會被踩死。
在北京被安排在農業(yè)展覽館。三天后,即1966年9月15日,趕上了毛主席第三次接見紅衛(wèi)兵。具體時間是下午五點十五分至八點十五分。其幸福、激動地心情是不言而喻的。不過說實話,確實沒能看清楚毛主席的偉大形象。因為人實在太多,那才真叫人山人海。而我們所在的位置是在人民英雄紀念碑附近,離天安門實在太遠了。
第二次去北京串聯(lián)是1966年11月份。為了表現(xiàn)革命的熱情和決心,這次是步行去的。我們這一伙14個人,都是我們十五級一班的。這次準備的也比較充分,打好背包,帶上幾雙打了皮掌的鞋,在學校文化大革命籌備委員會支取了一些錢和全國通用的糧票,就出發(fā)了。一路上有紅衛(wèi)兵接待站,吃住都不用操心。從館陶到北京,全靠不行。在路上,多次遇到卡車,司機師傅給我們招手:“小將們,辛苦了,上車吧,稍你們一程”“不用了,謝謝師傅!”——真是傻帽。
在冀縣接待站,一個小伙子給我們講:“我們這兒是冀縣,過去叫冀州,是三國時姜維的故鄉(xiāng)......我們也不知她說的對不對,反正大家都聽得津津有味。那天睡得比較晚。也不知睡了多長時間,好像剛剛睡著,忽然有人說天亮了——起床”。睜眼一看,果然窗戶紙白了。于是大家趕緊起床。等一切準備好了,才發(fā)現(xiàn)天并沒有亮,是月光。有的打著啊欠說:再睡一會兒吧?,大部分人的意見是:既然起床了,就走吧,睡也睡不好了。結果太陽出山時,已走了五十里路,到了衡水。
黎明時分,大霧彌漫,能見度不足十米。北風不大,卻有一股子刺骨的寒意,從獻縣到河間的公路上,行進著14個背負背包的孩子,一路走,一路說笑,還不時響起優(yōu)雅的歌聲。
耿玉珍不知前天吃了什么東西,說了聲你們先走吧,就蹲路邊麥地里出恭。我們走了一段路,不見他趕上來。有的說不等他了,讓他慢慢的趕吧。可一直走到河間,也沒見他趕上來。這時已是下午四點了。濃霧早就散了,卻不知從何時起刮起了北風,并且越刮越大,塵土飛揚。
從河間接待站借了一輛自行車,讓王文學回去接他。直到下午六點,他倆才趕到河間。原來耿玉珍轉了向,我們向北走,他卻向南追,直到大霧消散,路上有了行人,一問之下,才知道犯了方向性錯誤。其實,王文學騎自行車接他,也并沒起多大作用。北風太大,兩人一輛車,根本騎不動,耿玉珍悄悄從后座上跳下來,跟在后面。王文學卻沒有察覺。風稍小一點的時候,車子已經走遠了。風太大,追趕不上,喊也喊不應。等王文學發(fā)現(xiàn)“丟了人”,耿玉珍已被拉下好遠了。
如此一路走下來,雖然苦、雖然累,心情倒是不錯,一路上有說有笑,有歌聲有風景。也體驗了一把戰(zhàn)爭年代整日徒步行軍的滋味。
三、復課鬧革命
我于1968年初中畢業(yè),回家呆了一年多,到1969年,上邊號召“復課鬧革命”。學校組織高中招生,我于9月份考入館陶一中。開始了高中生活。當時,因為學校剛剛恢復開課,只有我們一個年級。兩個班,我是一班,班主任是蔣振雨老師,認課老師分別是:語文,陳子寅;數(shù)學,張慶泉;工業(yè)基礎知識(物理),蔣振雨;農業(yè)基礎知識(化學),張玉山;政治,孫長友;農知,董秀芳;英語,王玉山;音樂,李樹德;體育,郭仲鐸。
此時,仍是文革時期。政治氣氛十分濃重。既然是復課鬧革命,文化課自然是要上的。然而“復課”和“鬧革命”的分寸實難把握。老師講課,束手束腳,心有余悸。過去的教學方法已被批判了。新的方法尚未摸索出來。還有些知識內容沒變,卻名稱變了。例如,楞次定律,變成了電磁慣性定律。一面上課一面還要鬧革命。晨讀變成了天天讀(毛主席的書),還時不時地揪斗老師們。批斗完了,在上課。學生對老師的稱呼是:老+姓姓氏,老王、老張......不過絕大多數(shù)學生還叫老師,只是因人因地因時而異。
再一種“革命”的形式就是挖地道。每個班教室、宿舍里都有地道口。開始是分離的,后來各班挖的地道連接起來,各個教室、宿舍都在地下挖通了。地道大約寬一米,高一點五米左右。上面有兩米左右的土層。據(jù)說當時學校的地道總長有十幾公里。我想有點吹噓吧。
毛主席“五·七指示”說:“學制要縮短,教育要革命”。我們高中階段只有一年多,到 1971年1月就畢業(yè)了。在這段時間里,既要復課,又要鬧革命。老師不敢放手教,學生也不認真學。同時大學又不招生,沒有奮斗目標,學到的知識委實有限得很。不過也不是全無收獲,正直的老師們在地下,利用一些機會,向我們灌輸不少有用的東西,委婉地告訴我們,社會終究會要發(fā)展的,知識總會有用的。實際上,我的學習意識,我對知識的渴求,正是在那段時間培養(yǎng)起來的。其中,蔣振雨老師對我的影響最大,使我受益終生。謝謝蔣老師!謝謝所有的老師們!
劉明文簡歷:
劉明文,館陶縣柴堡鎮(zhèn)劉村人,1951年生,1965年至1971年,就讀于館陶一中,1978年考入河北師范學院。先后就職于館陶縣一中、館陶縣農中、館陶縣職業(yè)技術教育中心,任物理教師。2011年退休。
2017年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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