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窩子”感懷
二十世紀(jì)50年代初的新疆,早春,戈壁茫茫,東風(fēng)吹拂,紅柳搖曳。
這時,紅旗先導(dǎo),風(fēng)塵仆仆開過來一支隊伍。他們奉中央軍委的命令,到這里來是執(zhí)行屯墾戍邊光榮而艱巨的任務(wù)。
指揮員左手扶著腰間的手槍,右手將拿著的鐵鍬舉起來,然后向下唰地一聲用力地插在地上,用左腳劃拉著地說道,這里,來,把地挖開,我們就在這里開基始祖。
年輕的戰(zhàn)士們紛紛放下肩上的槍和背包,三五個人一組,用軍用鐵鍬分頭就干開了。大家明白,這是給自己搞住的地方,所以跟干別的活一樣,都十分賣力。瞬時,鐵鍬翻飛,到處塵土飛揚。差不多一兩天,一個個兩米來寬三四米長,兩米 多深的方坑就挖成了??拥纳钐幜粲幸粋€兩米多寬50多公分高的土臺子,這是戰(zhàn)士們睡覺的炕,對面還向外斜著挖出一個六七級踏步的出口。在坑沿鋪上十來根木椽子,蓬上樹枝、蘆葦和駱駝刺,上面抹上草泥,坑中間豎上一根木柱子,頂上再開一個小小的天窗,完了還不忘在洞一樣的出口掛上一塊布簾。行了,這就成了新疆生產(chǎn)建設(shè)兵團軍墾戰(zhàn)士們的住處——地窩子。
后來,條件稍微允許一點,戰(zhàn)士們又對地窩子加以了改造,在坑周邊用土塊壘上了半截墻,頂高出了地平,門洞大一些,還安上了門,比較現(xiàn)代化了。
地窩子簡陋潮濕,時間稍微長一點,壁上和地下就會泛起厚厚的白堿土,一天不處理,就會蓬得滿地窩子都是,但它總算讓戰(zhàn)士們得以躲避酷暑和風(fēng)寒。從此,這些高大威猛的戰(zhàn)士們就提著砍土鏝小心地踩著踏步,佝僂著腰,早出墾荒晚歸休息,從這地窩子洞一樣的口鉆進鉆出,但是,他們的眼光卻放眼那未來和將來的好日子。(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戰(zhàn)士們修建的這地窩子立時遍布天山南北邊防前線,解決了十幾萬部隊的住宿難題。從此,地窩子們就與戰(zhàn)士們休戚與共。西北邊疆筑起了一道堅固的邊防線。
夜晚, 地窩子的天窗透出了微微的光,軍墾戰(zhàn)士們勞作了一天,休息了。天上皎潔的月亮無私地把太陽給予它的光灑向大地,靜謐的地被涂上了一片銀白色,紅柳也褪去了梢頭那殷殷的紅色,完全被裹在這銀色里,像冬天曠野里的一株株霧凇,一陣夜風(fēng)拂過,裊娜生姿。地窩子也沉入這一片銀色中,不憑著天窗那點微光,是一點也看不出來。星星眨著眼也瞄向那一個個地窩子的天窗······土床上鋪著支楞的蘆葦把子,齊齊地碼著幾床薄薄的被子。墻邊整齊有序地排放著槍支和砍土鏝?;饓叺臓t膛里,梭梭柴正燒得噼啪著響。土墻壁龕上,油燈在閃爍著光,弱弱而渾黃,還冒著刺鼻的煙。一個戰(zhàn)士就坐在真心算不上是炕的炕上,湊著這微弱的光,用揮了一天砍土鏝的粗手,拿根細(xì)針扯著線,費勁而笨拙地綴補那補丁摞著補丁的破軍衣,他其實是在綴補屯墾戍邊的光輝歷史;另幾個戰(zhàn)士則圍在旁邊,拿著識字課本聚精會神地溫習(xí)才學(xué)過的生字,他們更是在溫習(xí)著自己心中的夢想。
夏天,突然下起了大雨,水順著地窩子的四壁流了進來,泡了半坑,戰(zhàn)士們忙著用盆子舀水。頂上也在不停地漏水,到處是洞。大雨肆虐過后,停了,可地窩子的頂上仍在往下滴滴答答。還好,地上的水小半天就沒有了,浸走了,是沙土地。一抬頭,透過這些漏洞,可以看到外面天上的云。
冬天,外面北風(fēng)呼嘯,寒冷把一切都凍住了,盡管地窩子燒得有爐子,火墻發(fā)著熱,但是,地窩子里還是有些冷,而我們的班長呢,卻把靠近洞口的鋪位留給了自己。
地窩子里經(jīng)常會鉆進老鼠、跳鼠和蜥蜴等不速之客,戰(zhàn)士們就滿窩子驅(qū)趕捉拿,忙得是不亦樂乎。跳蚤、臭蟲和雞蟞子多得就更不用說了,咬得人渾身到處是包??蓱?zhàn)士們從不抱怨,都默默地承受著這一切的一切。
不久,兵團從口內(nèi)山東湖南等地招來了許多年輕女兵,部隊一下子嘰嘰喳喳熱鬧了起來。戰(zhàn)士們親昵地叫她們山東大蔥、湖南辣子,一個個眼睛巴巴地不時往這些大蔥辣子身上瞧。這真真是磨乾轉(zhuǎn)坤、陰陽交感調(diào)和啊。
不久的不久,一個地窩子里貼上了大紅的喜字,洞一樣的出口傳出了歡快的笑語,飄出了飯菜的甜香。掀開洞口的布簾,只見在算不上是炕的炕上多了異性的羞澀。這才是真正的洞房。不過,這洞房只能住兩天,別的一對對新人們還在后面等著呢,大家輪流住,人多地窩子少,公共洞房。逐漸地,成家的戰(zhàn)士多了,也都有了長住的地窩子。戰(zhàn)士們?nèi)巳说哪樕隙季`開了笑容,紅黑的臉膛嵌著兩排白白的牙?,F(xiàn)在看來這是多么基本的滿足啊,但是,那時卻是尺璧寸陰,是那么的珍貴。
不久的不久的不久,地窩子里面又晾上了一塊塊用破布撕成的尿片子,從洞一樣的出口傳出了嬰兒高亢嘹亮的哭啼聲。這啼聲讓我們的戰(zhàn)士如步云登月,給地窩子注入了無限的希望。
東風(fēng)吹拂著大地,一遍一遍又一遍;紅柳抽發(fā)著搖曳的枝條,一根一根又一根;條田里開著隆隆的機車,一臺一臺又一臺;麥苗泛著綠浪,一波一波又一波;棉花吐著銀絮,一輪一輪又一輪;電燈電話,高樓大廈,一棟一棟又一棟······,新疆生產(chǎn)建設(shè)兵團在邊疆建成了一個個城市,富庶而美麗,變化快捷而神奇。戰(zhàn)士們陸陸續(xù)續(xù)地搬出了地窩子,住進了新修的平房和高樓。地窩子成了漸漸遠(yuǎn)去的過去。
時光如浮云朝露珠流璧轉(zhuǎn),現(xiàn)在,祖國西北邊疆已有了一道鋼鐵一樣的邊防長城,人民生活安寧幸福。我們的軍墾戰(zhàn)士們,頭上的青絲也變成了白發(fā),眉毛垂得有了寸把長,眼泡吊在了臉中間,壯實的身軀佝僂著,一個個成了望土之人。他們坐在公園和廣場的長凳上,回憶那住在地窩子的難忘歲月,時不時用周圍布滿了皺紋的眼,看著在身邊唱歌跳舞和嘻戲玩鬧的兒孫們,如舐犢般安靜而慈祥。
夜晚,皎潔的月亮仍無私地將金波銀光灑向邊疆大地,而地上早已是燈火通明。這皎潔的月光和通明的燈光交織著,令天上人間無比的華彩奪目璀燦輝煌。
我們那些軍墾戰(zhàn)士們住過的地窩子呢,卻好像被無形的手重又摁回了戈壁大地,湮滅無跡。
陳新渝
2017.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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