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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門(第七十九、八十章)蔣立周

2017-10-15 05:59 作者:和平年代  | 6條評論 相關(guān)文章 | 我要投稿

第七十九章 特 別 節(jié)

經(jīng)過一連串悲傷與煩惱,羅玉蘭如同躲避災(zāi)難,立即趕回縣城。行前,朱川要再留鄉(xiāng)場幾天,羅玉蘭擔(dān)心出事,要他同回。

“婆婆,川哥是國家干部?!绷⒒萑绱艘恢v,羅玉蘭不好再說。

到家悶睡半天,羅玉蘭的思緒依然紊亂,平常身心難以恢復(fù)。每當(dāng)閉上眼,梁校長那一臉皺紋那彎腰躬背,老是浮現(xiàn)眼前。有時,朱仲武那張白凈而多變的臉,時而冷笑,時而恭順,清晰顯現(xiàn)。如此情況,多次反復(fù)。

幸好,半歲多的重孫逗人喜,圓溜溜眼睛像他,雙眼皮長睫毛像他媽,“哇哇哇哇”說個不停,稍一逗他,笑得前仰后合,羅玉蘭樂得心跳,喘不過氣。于是,逗笑重孫為快事,驅(qū)趕煩惱度時日。如此一來,有所解脫。

回城第四天,一男一女軍人光臨朱家,帶來臘肉菜油雞蛋掛面,代表軍管會慰問烈屬。羅玉蘭首次遇到,怔了好久,才想起又要過年了,民國三十九年,不對不對,一九五零年,解放后第一個春節(jié)到了。羅玉蘭激動得腦殼雙手皆搖:“解放軍大哥大姐,多謝你們好意。我們不缺過年貨,你們送給那些窮困人嘛。他們過不起年。我們不要,我們不要!”(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女軍人一笑,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門牙。她是重慶人,說話爽快。

“朱大娘,我們知道你家不缺,可是,你家是烈屬,滿清、民國、新中國,三個朝代出了三個烈士,政府有責(zé)任照顧你們,這點禮品是政府的心意,你非收不可,不要也得要。”

一旁的修英早想提走禮品,可現(xiàn)今是新政府,還面對兩軍人,她得把手管住。

“心愿我們領(lǐng)了,禮品還是送給吃不起飯的窮人吧?!?/p>

“大娘,我們馬上要安排春節(jié)扶貧濟困,讓每個百姓過好春節(jié)。”男軍人說口北方話,女軍人作了“翻譯”。羅玉蘭舒心笑道:“謝天謝地,今年我們過得安心了?!?/p>

女軍人很喜歡立惠兒子,不住摸他臉蛋,逗他笑,末了,從立惠懷里抱過孩子,親他臉蛋。立惠滿臉幸福之余,緊看女軍人那身戎裝不放,羨慕不已。

女軍人問:“妹妹想當(dāng)解放軍?” 立惠只笑,不點頭也不搖頭。

“結(jié)了婚的女孩,解放軍不收?!迸娙丝烊丝煺Z,“但是,根據(jù)我們政策,烈士親屬應(yīng)當(dāng)?shù)玫秸疹?。我們今天來,就是要和你商量,你不是中學(xué)畢業(yè)么,打算招收你參加革命,當(dāng)國家干部,妹妹覺得如何?”“當(dāng)然要得,當(dāng)然要得。”立惠跳將起來。

前天,縣里招考國家干部,立治符合條件,考取的可能性極大,可是仲信不讓他去報名,理由是我老了,布廠要人經(jīng)管,當(dāng)政府職員不如辦實業(yè)。立治跟爸爸想法大同小異,沒請婆婆為他美言。于是,立治至今守著尚沒開工的布廠。

修英卻鼓起掌,說:“我們立惠中學(xué)畢業(yè),要文化有文化,要人才有人才,早該當(dāng)國家干部了,比那些大字認(rèn)不到一籮筐,還當(dāng)……”

立惠扯她衣服,修英閉了口。女軍人笑笑,說:“我們現(xiàn)在就是很需要有文化的年輕人,尤其是女娃兒?!毙抻⑴d趣盈然,追問:“你們要她當(dāng)啥子?”

“聽說,朱立惠妹妹有現(xiàn)代女性特點,思想解放,想安排她到縣婦聯(lián)工作,當(dāng)婦女干部?!?“做哪樣?”

“婦女聯(lián)合會專門做婦女工作,比如,婦女徹底翻身呀,婚姻自由呀,幫婦女打官司呀。反正,本縣三十多萬婦女,該管的都管,事情多得很?!?/p>

修英泄了氣,臉色轉(zhuǎn)暗。立惠則立即答應(yīng):“要得要得,我喜歡為婦女說話。”

“只顧說要得,你娃兒哪個管?”修英立即轉(zhuǎn)變口氣。

“我管!”羅玉蘭突然接口。

修英譏笑:“嘿嘿,七老八十了,你管得了?”

羅玉蘭確實蒼老了,滿臉皺紋,白發(fā)耀眼,那頂平絨帽雖深,卻也蓋不住腦后白發(fā)。

女軍人說:“政府還要辦托兒所幼兒園,把婦女從家里解放出來?!?/p>

修英惶恐地看外孫一眼,說:“算了算了,還是我管。”說著,立即抱過女軍人懷里的外孫,生怕送去托兒所,仿佛就像‘把娃兒關(guān)起來,撒飯給他們吃’那句謠言。

眾人笑了。其實,修英所謂管,不過是抱抱外孫,逗笑罷了,洗喂睡大多是吳媽包干,跟早年撫養(yǎng)立本立惠兄妹一樣。

“聽說你喜歡唱歌演???”女軍人問立惠。

“讀中學(xué)演過?!绷⒒菝⒋值难?,“要不是奶娃兒,我去跳秧歌舞了?!?/p>

“怕啥子?跳幾次腰桿就細(xì)了。你這身材跳起來一定好看?!?/p>

“我有個二哥,二胡拉得很好聽?!?/p>

“正好正好,我們想排《兄妹開荒》,春節(jié)演出,就是沒找到配樂的?!?/p>

“大姐,你算找對人了,我給他講?!?/p>

“你若有空,明天就去報到。我們正在籌備婦聯(lián),等你?!?/p>

從此,立惠一出門,修英抱著外孫四處走,去鄰居家擺龍門陣,開口就說:“全縣有三十多萬婦女,和男人一樣多,我們立惠管三十多萬人哩,你我都?xì)w她管?!贝蠖嗳肆w慕地望著她,如同仰望高山。有鄰居告之羅玉蘭,羅玉蘭說:“莫聽她鬼扯?!?/p>

這天,修英問立惠:“一個月給你好多銀元?”

“我們是供給制,每天十六兩大米,每月兩塊銀元零用?!?/p>

當(dāng)時舊秤十六兩為一斤,即是每天一斤大米,僅夠吃。修英一癟嘴:“那么一點啦!你管三十幾萬人,我還默到幾百塊銀元哩?!?/p>

“做!”羅玉蘭一癟嘴。

立惠則說:“媽,你想錢,是小資產(chǎn)階級思想,要遭改造。”

“哪么改造?”修英緊張起來。

立惠想了想,故意嚇?gòu)專骸瓣P(guān)起來,閉門思過。”

修英臉色變白,央求一般:“女兒,莫嚇我喲?!?/p>

“福不雙降,禍不單行”之言,并非顛撲不破,朱家又是喜事雙臨。前天,重慶的立本來信說,他已考上國家干部,分配到重慶市政府商業(yè)處工作,春節(jié)將回家團圓。想到團圓之喜悅,羅玉蘭如同細(xì)娃兒,興奮難眠。如今,朱家已有三位國家干部,響當(dāng)當(dāng)?shù)牧覍偌痈蓪?,涪州獨一無二。從此,修英出入巷道,高昂頭顱,目不旁顧,對老太婆羅玉蘭也不例外。有兩個是我生的,你呢?

果然,今年春節(jié)非同往常。臘月二十八中午吃團圓飯,除上海的劉嘉外,全部到齊。令人矚目的,朱川和立本著中山裝,蘭色;立惠留短發(fā)著列寧服,青色;長袍馬褂,煙槍手鐲,去他媽的!一個比一個精神,一個比一個標(biāo)準(zhǔn)。羅玉蘭看得出神。朱川還帶來漂亮同事兼未婚妻,介紹說:“她是李梅,本城人?!比翌拷Y(jié)舌:涪州美女藏得好深啊。

堂屋門口貼副大紅春聯(lián):解放全靠共產(chǎn)黨 翻身不忘毛主席 橫聯(lián):新中國萬歲,是“朱羲之”朱川寫好拿回家貼上的。更有不同,上下兩張飯桌沒再擺進堂屋,破格擺在前天井里,對天對地,光明磊落。按習(xí)俗,上桌多是朱家老人貴客和男人,坐滿八位,下桌多是女人小孩和雇傭,可多可少。多年習(xí)慣,今年想改,羅玉蘭要胡大銀坐上桌,和她坐一方,說:“我不是看你兒子當(dāng)了鄉(xiāng)長,巴結(jié)你,我是看你在朱家好多年,出了好多力?!?/p>

仲信也勸他坐上桌,胡大銀堅決不干,只好和吳媽入下桌,挨肩而坐。

更為特別者,正當(dāng)入桌之際,縣軍管會朱主任和秘書提包年禮,趕來參加朱家團年。朱家早知軍管會主任姓朱,但多數(shù)沒見過。修英曾對仲信說:“早曉得也姓朱,不得嚇?biāo)懒恕!?/p>

此刻,見朱家正入席,朱主任用蹩腳川話大聲說:“哈哈,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啊。我們朱氏家族,今天一起團年,要不要得?”

“要得要得?!敝旒倚χ酒?,一齊鼓掌。朱川慌忙站起,走到主任左側(cè),邀請主任上桌,主任和秘書不客氣,一屁股坐下,看那滿桌正宗川菜,多是豬頭豬腿豬身豬臟等等“豬家”,朱主任故意瞪大眼睛,道:“嗨,今天又是朱家吃‘豬家’,打內(nèi)戰(zhàn)??!”

待到眾人恍悟,哄堂大笑好久。

朱主任四十左右,個頭高大,用北方腔學(xué)四川話,聽來滑稽:“我是四川人咯,三天不吃大米飯,老子腰桿疼咯?!庇质呛逄么笮σ魂嚒?/p>

主任再道:“我是朱總司令家鄉(xiāng)儀龍人咯,爬坡下坎,坐滑桿出來的?!?/p>

“主任,你說話,我們哪么聽不懂?不像四川人?!绷⒈菊f。

“走南闖北,南腔北調(diào)嘛?!?/p>

陪朱主任的秘書馬上揭發(fā):“朱主任是山東人,梁山泊開酒樓的旱地忽律朱貴是他祖宗?!?/p>

原來如此,上當(dāng)了!大家笑得更歡。朱主任改說山東話了:“不錯,我就是朱貴之后,朱氏門宗,一筆難寫兩個朱字。那么,今天學(xué)學(xué)梁山老祖宗,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拿酒來!”

“要得!”立本跳起來,鼓掌響應(yīng),親自選個大碗放到主任面前,倒?jié)M高粱燒酒。

朱主任也不看碗大而且倒?jié)M,舉碗敬向羅玉蘭:“晚輩我首先向辛亥革命功臣,三代三忠烈之家的老前輩朱大媽,敬酒半碗。祝老人壽比南山,精神永存?!?/p>

羅玉蘭措手不及,慌忙站起:“我不喝酒。”

“大媽你坐著,晚輩敬你,可以不喝?!敝魅握f畢,半碗酒下肚,嚇壞眾人。

不善應(yīng)酬的羅玉蘭輕松起來,笑著說:“大兄弟,你像梁山泊后人,英雄好漢?!?/p>

“大媽,我只算好漢,不算英雄?!敝熘魅涡αT,目光一掃,停在下桌的胡大銀臉上,“那位大伯莫非是胡大伯?”朱川馬上說:“主任,他就是,胡鄉(xiāng)長的父親,他孫子胡登科為救父親,被土匪……,”

朱主任點點頭,肅然起敬,端著剩下半碗酒離開上桌,走向下桌:“老人家,你培養(yǎng)了一個好兒子和一個好孫子,為涪州解放,立下大功,我代表軍管會向你致敬,祝你春節(jié)快樂,身體健康,頤養(yǎng)天年。”說罷,剩余半碗酒傾進肚,一滴不剩。

“不敢不敢?!焙筱y眼眶潮潤,一碗酒只管往嘴里倒,不皺眉頭。

朱川補充:“主任,當(dāng)年胡伯伯參加反清暴動,勇敢得很,徒手繳腰刀砍殺好多韃子兵?!?/p>

“哦!果然老子英雄兒好漢。那就再敬老英雄半碗。”立本馬上給主任倒?jié)M一碗。

吃喝正興,仲信卻不參加敬酒,默默自斟自飲。秘書伏在主任耳邊說了兩句,主任舉起杯來,對著朱仲信:“我們的大老板,我的大哥,你給本縣的百姓生活和就業(yè)做了貢獻,我以軍管會主任身份敬你半碗,不盛敬意,希望今后更大貢獻?!?/p>

“多謝多謝?!敝傩耪f完,干了滿杯,勉強笑了。

立本朝主任的酒碗看看,檢查是否干完。他很會應(yīng)酬,也會閑吹,把個重慶見聞吹得天花亂墜,婆婆得知他甩了紗妹女友,罵他陳世美,他說,“陳世美是附馬,我想當(dāng)啊?!逼牌耪f,“還是庚子說得對,‘書可讀,官不可做’?!薄捌牌?,想當(dāng)官的人多得很,川哥就想當(dāng)?!睔獾闷牌磐扑徽?。此刻,他提個酒罐以種種借口給軍人和長輩敬酒,自己卻裝模做樣啜一小口。比如,他敬朱主任,先是給首長敬酒,繼是給本家大哥敬酒,再是給梁山英雄后代敬酒,末了,以主任冒充朱總司令同鄉(xiāng),罰酒,弄得主任連連認(rèn)喝,不得有違。

下桌上,立惠看看對面挨坐的胡表公和吳婆婆,靈感一閃,突來興致,說:“胡表公吳婆婆,現(xiàn)在講究移風(fēng)易俗,男女平等,兩個老人來我們朱家?guī)资辏医o你們作媒,兩位老人辦個金婚,合成一家,如何?”

朱川的未婚妻李梅說:“對呀,真還合適,合到一起,相互照顧。我給你們送結(jié)婚證來?!闭坡曧懫穑献兰娂娡伦揽?。兩老人本來挨得很近,還說著話,聽她們?nèi)绱艘徽f,相

互對視一眼,老臉紅透,立刻坐開,拉遠(yuǎn)距離。不過,他倆既沒點頭也沒搖頭。

修英卻道:“兒子都當(dāng)鄉(xiāng)長了,他好意思答應(yīng)嗎?”

立惠道:“又不由他答應(yīng)。他要反對,我敲他封建腦殼?!?/p>

飯后,朱主任領(lǐng)朱家人去學(xué)校門口瞻仰了朱前驅(qū)雕像,或敬個軍禮,或磕頭作揖。

好個解放后頭次團年飯。七十有七的羅玉蘭,感慨萬端。

第八十章 恢 復(fù) 生 產(chǎn)

往常過完春節(jié),農(nóng)村準(zhǔn)備春種,城里準(zhǔn)備開工,開始一年之計。然而今年,朱家布廠與其他布廠一樣,依然關(guān)門閉戶,冷冷清清??棽寂ざ嗍浅鞘胸毭瘢灿袩o地少地之農(nóng)人,衣食無著,啼饑號寒,新社會哪能容許!工會干部朱川婦聯(lián)干部朱立惠自感有責(zé),說服工廠開工,恢復(fù)生產(chǎn),解決就業(yè),工廠冒煙,窮人燃灶,乃當(dāng)前頭等大事,而從朱家做起,帶個好頭,說話有力,才是頭等之頭等大事。

朱川常住工會機關(guān)宿舍,回來不多。即便回家,也是星期天帶上李梅。

羅玉蘭特別喜歡本城人李梅,并非她是工會干部,或者漂亮出眾,而是小家碧玉,溫馴懂禮,不使臉色,善解人意。修英卻認(rèn)為老太婆偏心,很不舒服。每當(dāng)朱川帶上李梅進屋,她就抱上外孫出外閑逛,躲避同是姓李的本城姑娘。

這日上午,朱川李梅回家,見巷道里冷清無人,倆人直出后門,走往同樣冷清的布廠。布廠大門,一把牛頭大鎖緊鎖,鐵銹駁落;窗子上,幾張蛛網(wǎng)懸掛,隨風(fēng)撲噠;屋梁上,一排塵吊長垂,欲墜不墜;屋地下,幾只耗子興奮,吱吱追逐。如此情景,二人心憂。

他朱川是看著布廠開辦,看著媽媽開動第一臺布機,帶出第一批學(xué)徒,后來,是布廠確保他和立本讀中學(xué)上大學(xué)回上海及梁修齊出國,乃朱門之成功實業(yè),也是二爸人生成功所在。應(yīng)該說,他朱川對布廠很有感情。可是,兩個多月前隨大軍回來,第一眼見到的布廠,令他心涼。和眼前稍有不同的:可能擔(dān)心遭搶遭偷,胡大銀持腰刀在工廠四周不斷巡邏,而今,他挑著布匹下鄉(xiāng)趕場賣布了;二爸則由成天在家喝悶酒,轉(zhuǎn)為外出走動了。

繞四周轉(zhuǎn)了一圈后,二人站定河灘,久久無言。朱川先開口:“你做過調(diào)查,有好多織布工失業(yè)?”

“一千三百多。各廠不一,大廠多達兩百。二爸布廠最多時候有一百二,去年關(guān)門還有四十多。城鄉(xiāng)各半,二十多個。我還了解到,二爸管理嚴(yán)格,注重質(zhì)量,他廠女工技術(shù)最好,很肯出力,如果二爸再不開工,有的老板把那些工人搶去,二爸再想找那些女工,難了。”

“我們朱家有飯桌上商量大事的習(xí)慣,吃午飯我給二爸說。”

“光是我們說,恐怕二爸不一定聽得進,我們還是給立惠說說,她是婦聯(lián)干部,也有責(zé)任幫助女工就業(yè)嘛,再說,朱家都很喜歡立惠妹妹?!?/p>

“對頭對頭,還是你心細(xì)。”

午飯上桌前,見立惠仍然沒回,抱著外孫的修英咕噥道:“拿那么幾個卵子錢,星期天也不耍,娃兒成我生的了。”李梅直笑,說:“二媽,把惠娃給我抱。”

“哎喲,你是國家干部,哪個敢請你抱喲?!?/p>

羅玉蘭瞪修英一眼:“不識好歹!”李梅討個沒趣,繼續(xù)幫吳媽端飯菜。

“立治又去哪里了,飯也不回來吃?!敝傩艈?。

“還有哪里,三朋四友打牌。”羅玉蘭答。

“不務(wù)正業(yè)的東西!”仲信狠狠罵道。

朱川開門見山問:“二爸,我們布廠好久開工?”

仲信頭也沒抬:“還沒考慮?!?修英看下朱川,略有不快。

朱川不看對方,繼續(xù)說:“二爸,新政府剛成立,百廢待興,千頭萬緒,沒有力量來抓經(jīng)濟。當(dāng)前,主要還是依靠民族工商業(yè),恢復(fù)生產(chǎn),解決就業(yè),滿足生活,穩(wěn)定社會。希望中小工商業(yè),為新政府分憂,為新中國……?!睕]等講完,修英說:“川川,你二爸識字,曉得政策?!?/p>

朱川不理她,再道:“只要布廠一開工,立治弟就有事做了,不得到處閑逛,全城生產(chǎn)開動,人人各歸各位,安居樂業(yè),閑散人員沒有了,打牌的就沒有了,社會面貌就要變?!?/p>

羅玉蘭說:“仲信,川川講得有理。工廠開了門,人人才有飯吃,個個才有衣穿?!?/p>

二爸抬起頭:“我何嘗不想開工?可是,資金,銷路,電力,哪里來?我們倉庫里還堆著布匹,找不到買主?!?/p>

“不打仗了,布也賣不脫了?!毙抻⒄f。以為二媽說笑,李梅跟著笑。

“你家沒死人是不是?”羅玉蘭回?fù)羲?,“川川,你曉得的事情多,你說,還打不打仗?”

“婆婆,不會打了吧,老蔣八百萬軍隊,還有美國撐腰,都敗了,哪個還敢惹我們?”

羅玉蘭說:“既然不打仗了,從今,你的眼睛就該盯到百姓身上,莫再盯到當(dāng)兵的了。百姓起碼要穿衣要防寒,有了錢還要穿好,還怕賣不脫布?”

修英說:“你那是老話,說了幾十年,那年抗戰(zhàn)一勝,你也說百姓要吃要穿,賣脫沒有?”

“二媽,那是后來打內(nèi)戰(zhàn),百姓更窮,從今不打仗了,人民生活會好起來?!敝齑ㄕf。

“說得好聽?!?/p>

仲信說:“不打仗當(dāng)然好,可是,總得有人買,我才敢織布啊?!?/p>

“二爸,銷路不暢恐是暫時的。上海的紗廠布廠歷來很多,前幾年受美國洋貨沖擊,很多紗廠破產(chǎn)關(guān)門,我在上海,親眼見到。后來新政府了,沒再進美國洋布,加之社會穩(wěn)定,百姓生活開始好轉(zhuǎn),國產(chǎn)貨馬上有了市場。前幾天,媽來信說,先開工的工廠,大賺了一筆。我們四川肯定也會這樣,銷路遲早不成問題?!?/p>

“但愿如此啊,你二爸何嘗不這么想。”仲信道,眼睛開始明亮起來。

“二爸,我們?nèi)绻幌乳_工,讓別人趕在前面,你的生意就遭別人搶去了。”

李梅接上:“二爸,我作過調(diào)查,都說朱家布廠女工技術(shù)好,很肯出力,注重質(zhì)量?!?/p>

“那是二爸善管理,重技術(shù),講信用,對工人好?!敝齑ù罂涠?。

仲信高興起來,兩眼放光。修英自然得意起來,說:“那些年,你二爸的布全城最好,國軍爭著要,有些時間,還織不贏。”

仲信狠狠瞪了婆娘一眼,他最怕再提國軍和那把左輪。

朱川則說:“只要質(zhì)量好,解放軍也需要軍布嘛?,F(xiàn)在全國好多萬解放軍,好多萬國家干部吃供給制,衣服也靠發(fā)。你看我們朱家四個干部都穿公家嘛。”

李梅沿她的思路繼續(xù)說下去:“二爸,我們要是不開工,別人先開工,把你教出來的技術(shù)女工搶了去,你怕要著急哩?!敝傩怕犞碱^皺緊。

“川川,你跟解放軍熟,就請解放軍買一些軍布嘛?!毙抻②s忙說。

仲信不說話,但是看定朱川,顯然,他動心了。朱川則繼續(xù)說:“我可以給軍管會講。只是,涪州解放軍軍服都是重慶運上來,他們不管買布,只管穿。”

李梅道:“立本在重慶商業(yè)處呀,他可以給重慶軍服廠說下,請他們買我們的布嘛?!?/p>

朱川道:“立本在重慶這么多年,他又喜歡交際,不會不認(rèn)識那幾家軍服廠?!?/p>

仲信經(jīng)理眉頭慢慢松開。是呀,解放前,國軍軍需處就介紹他認(rèn)識了幾家重慶軍服廠老板,立本這次回來說,那幾個老板沒去臺灣,政府喊他們繼續(xù)生產(chǎn)軍服,供解放軍需用,兒子若再美言幾句,自己再與他們一說,銷路不難啦。

仲信經(jīng)理終于開口:“現(xiàn)在愁的還有錢。買紗錠,發(fā)工資都要錢。”

修英親口懷中外孫,說:“川川,你們是國家干部,給你二爸弄點資金嘛。有了錢,才好開工。”

“現(xiàn)在城里多數(shù)錢莊還沒開門,就是開了的,也是半開半關(guān),都在觀望。我們工會去反復(fù)動員過,他們就是沒勇氣,害怕貸出去收不回來,聽說有個老板松了口,只要借方有值錢的抵押物,工會出面擔(dān)保,他可以貸。二爸不是有好多庫存軍布么,我看可以做抵押物?!?/p>

“利率?”仲信經(jīng)理眼睛再亮。

“雙方商量。憑二爸的信用和管理,我們工會擔(dān)保,那個老板會貸的。”

“根本是利率。利率過高,我們是給錢莊效勞。他們莫風(fēng)險,穩(wěn)吃高利?!?/p>

“當(dāng)然應(yīng)該兩利嘛。那就這么辦,我們工會擔(dān)保,你們雙方商討利率,若不恰當(dāng),我們再做工作。如果雙方?jīng)]意見,就貸。我先問問是哪家錢莊,二爸再和他聯(lián)系?!?/p>

仲信經(jīng)理使勁點了點頭。

“吃飯,吃飯,飯菜都涼了?!眳菋尨叽?,

此刻,立惠匆匆而歸,頭還冒著細(xì)汗。修英趁機嘲諷女兒:“我還默到國家干部不要兒子了,星期天也忙得頭發(fā)不沾背,那么積極?!?/p>

“媽,你少說點刻薄話好不好,舌頭有刀嗎?”立惠還嘴,再遞一張紙給川哥:“大媽來電報了?!?/p>

倒是羅玉蘭先反應(yīng)過來,急切地問:“劉嘉來電報了?川川,快念?!?/p>

“就是,剛才在街上,郵遞員給我的。可能是有關(guān)川哥和李梅姐的婚事。”

“‘已離滬,不久回老家’。媽已經(jīng)離開上海,要不了好久就到我們涪州了?!敝齑ǖ馈?/p>

“好好好,等你媽一到,就給你們辦喜酒。”羅玉蘭拍拍坐身邊的李梅,連說三聲好。

修英才不覺得好,問:“立惠,郵路也通了,你那個‘陳世美’還沒來信呀?”

“媽,你嘴巴莫那么刻薄好不好。美國那么遠(yuǎn),想來信就來信嗎?”

“孫女,若修齊來了信,馬上給他匯點錢去?!?/p>

“廠關(guān)了,又要辦喜酒,又要匯錢,哪來?”修英問。

“儉省點,少用點,也要匯點錢。爸爸死了,他一個人在海外……”羅玉蘭說不下去。

“我聽婆婆的?!绷⒒荽鹆T,端起飯碗,還沒刨飯,說,“有十幾個婦女到婦聯(lián)反映困難,其他同志接待,不干,非要找我,我就約了今天上午。反映啥子?他們失業(yè)半年多了,家里揭不開鍋了,一天吃兩頓飯,過年才吃了點肉。你們說,可不可憐!看看我們吃的啥子!媽,你還說我星期天不帶娃兒,別個窮得那樣,我們不管?”

“各人的碗都沒舀滿,還去管別個的碗,”修英冷冷道,“有飯就吃,沒飯就餓?!?/p>

仲信怒視婆娘:“你還像人嗎!”

大家隱隱一笑,低頭吃飯,裝沒聽見。李梅不再拈桌上葷菜,只吃素菜。

“她們?yōu)樯蹲臃且椅??那些婦女是紡織工人,就是爸爸大華布廠的,所以她們要我接待,就是要爸爸布廠早點開門,救救她們?!?/p>

羅玉蘭笑著說:“哈哈,我看她們找對人了。立惠,你該請她們來吃飯?!?/p>

“請了,她們不愿來,只希望爸爸救救她們?!?/p>

仲信經(jīng)理低著頭,慢慢說:“我是辦實業(yè),若有一筆慈善基金,我一定全給她們。”

本是爸爸真心話,立惠以為嘲笑她,呼地站起,義正詞嚴(yán):“爸爸,是請你開工生產(chǎn),不是要你捐款慈善,兩回事!你開了工,女工勞動,有了工錢,就有飯吃,你有了生意,該你賺的由你賺,勞資兩利。兩全其美,有啥子不好?”

“立惠,莫說了,你爸爸曉得?!绷_玉蘭說。

“曉得歸曉得,就是不開門?!绷⒒菀廊徊火?。

“妹妹,二爸已經(jīng)打算開門了。”朱川說。

“當(dāng)真?”立惠不大信,見朱川和李梅一齊點頭,立惠突然站直身子,“爸爸,算我說錯了。只要開工,我代表那些女工向你敬禮了?!闭f罷,她放下碗,深深鞠下一躬。

十天后下午,朱川和李梅依照重慶明理公公的電話,在南門車站接到媽媽。

五年了,劉嘉有了白發(fā),雖然坐車一天,頭發(fā)紋絲不亂??伤吹綕M頭白發(fā)的老媽,藤箱丟給兒子,顧不得多看兒媳一眼,撲上去一把抱住媽媽肩膀,熱淚盈眶:“媽,你老了。”

“我又沒吃長生不老藥,哪有不老!我默到見不著你了呢?!?/p>

“哪里喲,我經(jīng)常夢到媽,就是不見老,結(jié)果還是老了?!?/p>

“哎——,你也老了。”羅玉蘭嘆息。

劉嘉打開藤箱,從箱底取出一卷報紙,慢慢理開,問:“你們曉不曉得上海市長是哪里人?”大家一頭霧水,你看我,我看你。

“四川人,四川樂至人,他叫陳毅。”

“樂至人!樂至離我們涪州百來里,隔一個縣??谝艉臀覀円粯??!绷_玉蘭說。

“陳市長給我們朱家題了四個字,說是送給朱家的大禮?!眲⒓卧俚?。

眾人屏住呼吸,睜大眼睛,看著劉嘉慢慢展開一大張白紙黑字。朱川湊近腦殼,念:

“‘近朱者赤’。大禮,真的大禮,把它裱出來,掛在東廂房,留芳百世?!?/p>

“一路上,我當(dāng)寶貝,生怕弄爛了?!?/p>

“媽,比寶貝還貴重,無價寶啊。”朱川說。

“媽媽,你哪么得到的?”李梅問。劉嘉便把民政局干部給她講的和盤托出——

上海解放不久,民政部門清理革命烈士,自然理出朱仲智,他們把名單送給新市長陳毅同志看。陳市長看罷,激情難抑:“嗨,四川涪州人,老鄉(xiāng)嘛,離我們近得很,從涪州到成都要路過我們縣。老鄉(xiāng)遇老鄉(xiāng),兩眼淚汪汪。”旁人笑罷,告訴陳市長,烈士的父親也是烈士,四川保路運動遭槍殺。朱仲智烈士弟弟的親家是川東地下黨的,四川解放時被土匪殺害。市長臉色凝重,過一會,說:“四川保路運動比武昌起義早一個多月。湖北總督端方奉命去四川鎮(zhèn)壓,武昌兵力空虛,一定程度上導(dǎo)致了武昌新軍起義。端方走到我們鄰縣簡陽被士兵殺了,四川的革命很快成功。所以,孫中山先生說,‘若沒有四川保路同志會的起義,武昌革命或者要推遲一年半載的,’那年我才十歲。”說到此,他略停,大聲道:“拿筆來,我送朱門忠烈?guī)讉€字。”工作人員擺上紙筆,端來硯臺。市長握緊筆頭,蘸飽筆毫,看定紙面,壓住激動,一陣龍飛鳳舞,“近朱者赤”四個橫排大字躍然紙上,遒勁剛健,淋漓酣暢。眾人鼓掌?!澳恼疲俾渖衔谊愐愦竺?,免得說是王羲之所書?!北娦?。他換過狼毫小楷,在下方書上娟秀小楷:紀(jì)念朱門忠烈,一九五零年春 陳毅。

接著,他說:“有人去四川,給老鄉(xiāng)送去,看看我這個市長忘記老鄉(xiāng)沒有?”工作人員告訴他,烈士的兒子參加西南工作團,正在四川,參加大西南建設(shè)。市長舒口長氣,說:“不愧忠門后代,我親手送給朱家?!惫ぷ魅藛T以為市長說笑,沒等市長親手送給朱門,倒先送到閘北劉嘉手中。陳市長再提此事,工作人員才知愛說笑的市長,并非隨便說笑,只好如實報告。市長火了,說:“你們以為我陳毅在說笑話?我陳毅就是喜歡說笑中做決定?!惫ぷ魅藛T趕忙檢討,說:“劉大娘正準(zhǔn)備去四川,看望婆婆和兒子,我們給她買了船票,送她上了船?!笔虚L笑了:“那還差不多?!?/p>

此刻,朱川笑道:“媽,你不該收,市長老鄉(xiāng)親手送來,多好?!?/p>

“你臉皮厚,人家市長日理萬機,忙得很?!?/p>

紡織老手劉嘉一到,布廠馬上開門。因她帶來上海紡織市場消息和新工藝技術(shù),大華布廠沒再生產(chǎn)老產(chǎn)品,而是生產(chǎn)新產(chǎn)品,既產(chǎn)牢實軍布,也產(chǎn)適合各層次的大眾布匹。劉嘉則穿著上海服裝式樣在街上走來走去,像模特兒走臺,一些條件稍好的中年婦女立即跟上新潮。

一時間,大華棉布走俏市場,聲名大震。朱家布廠再次起死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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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門(第七十九、八十章)蔣立周的評論 (共 6 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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