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備 考 舉 人

如今，朱門家境日上，早超預(yù)期目標(biāo)。土地百畝有余，分布鄉(xiāng)內(nèi)鄉(xiāng)外。尤其后來，目標(biāo)開始翻番。向他借銀錢的，典土地給他的，給他當(dāng)長工的，不乏。朱族長六十有八，不再過問農(nóng)活，只管當(dāng)家，偶爾買點田土，佃出收租?！岸灏恕狈陥觯瑘鰣霰刳s，場上鑲滿他那雙大腳印。四個兒子依然干著實事，不當(dāng)甩手少爺。大兒永忠跟父親一樣，農(nóng)活能手，雖然過半土地佃出，剩余五十多畝，除雇一位長工，全是他和四弟及老少家人自種；老二永孝操起石匠手藝，雕鏨刻塑，樣樣精通，常被廟宇富紳請去，已成職業(yè)；老三永仁出外做生意，走南闖北，頗有收益。四位弟兄，各得其所。唯一未達(dá)目標(biāo)：繼宗成龍。十六歲的繼宗已回鄉(xiāng)下，備戰(zhàn)三年一次的省城鄉(xiāng)試。上次鄉(xiāng)試去年八月，下次就是后年八月，僅十九個月，爭分奪秒了。全家為他暗暗使勁。

此時，族長依然普通長衫裝束，毫無鄉(xiāng)紳架子，上得街來，直奔拐彎處的《悅來茶館》。他今天既要聘請秀才幫孫子溫習(xí)，還要買些豬肉回去，壯壯孫子那條豆芽身子，若果累垮，我的天爺，那還得了！

茶館前面臨街，后面靠巖，俯臨涪江。往日，朱族長總愛邀上羅秀才，對坐窗口，天南海北，趣聞世事，擺上半天。有時，羅秀才還去碼頭，聽來重慶消息，講給他聽，直至金烏西墜，方才乘興歸家。所以，天下大事，胸中裝之。

“朱大爺，早！上樓坐！”茶館吆師迎上來，忙著撣去族長藍(lán)布長衫上塵灰。

“羅秀才沒來？”他徑直走到前窗問。(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先前，他女子提起兩包草藥上樓來過，見你不在就走了，怕是她爸爸又病了。”

朱族長“哦”了聲，鎖緊眉頭。

“朱大爺，還是泡兩杯蒙山茶吧？”

“先泡一杯清茶，等他來了再泡杯蒙山茶?！?/p>

所謂清茶，剛從樹上摘下沒經(jīng)過炒制之葉，清香原味，價廉物優(yōu)，頗受本地歡迎。至于“揚子江中水，蒙山頂上茶”，那是待客上品。吆師一笑：“朱大爺還是那么儉省?！?/p>

“喝本地茶，要得?！敝熳彘L說罷，遞一銅錢。吆師笑嘻嘻接過銅錢一看：

“喲，還是光緒十六年四川省造，新錢新錢?！?/p>

族長一撩長衫，坐在靠窗的木椅上，目光卻往窗下脧巡。依巖而曲的街道上，趕場的農(nóng)人開始多起來，背背篼的，挑竹簍的，抬滑桿的，端著水煙袋找人吸的，拿著耳勺找人掏耳的。場口外三五條小路上，成線的人流仍往街里集結(jié)，沒誰怕擠怕吵而退。

今天族長還要找兩個佃客。兩佃客住在場西邊，與朱家方向相反，兩者相距十里。三年前，朱族長在那里買下二十幾畝水田，佃給二人租種，可二人欠租一年多，他親自出馬，催過幾回，依然沒交，一氣之下，差點牽走佃客肥豬，當(dāng)然，他沒如此下賤。今天，他守在窗口，要是看見他們買肉打酒，非當(dāng)場扣下不可，不然，都象他們賴租躲租，日后如何收租？

吆師上前：“朱大爺，中午呢，還是喊面館送面？加盤回鍋肉嘛。”

平常，朱族長愛請羅秀才吃午飯。一碟鹵肉，四兩燒酒，兩缽肉絲面。如今這般，也算鳥槍換炮，要在早年，餓著肚皮回家，若有剩飯，刨進(jìn)肚皮，將就吃了，免燒柴禾。

朱族長頭也沒抬，本想說“不加”，卻改口說：“你等下?！?/p>

原來窗下的人群中，正走個他找的佃客，手里果真提一塊肉。他來不及和吆師再說，挽起長衣往樓下一陣快跑，吆師一怔，也跟著跑。他沖進(jìn)人群，一把拉住那佃客提肉的右手，怪笑一聲，道：“嘿嘿！喊你交租，你說莫錢，買肉吃，你就有了?！?/p>

佃客看是朱大爺，定下神來，想抽出右手，哪知當(dāng)石匠的朱大爺手如鐵爪，動彈不得。

他陪笑道：“朱大爺，肉是我賒的，實在莫得錢?！?/p>

族長一聲冷笑：“嘿嘿！我孫子要考舉人，也想吃肉，幫我賒點。”

“硬是我賒的呀，我兒子大病一場，想吃點肉，你放了我嘛。”佃客哀求，差點給朱族長跪下。圍觀眾人紛紛幫佃客求情：“放了他嘛，朱大爺?！薄爸齑鬆?，你還希奇一塊肥肉？”

恰巧這時，羅玉蘭走進(jìn)人群，立即證實：“朱公公，我看見他賒的，他說的實話?！?/p>

朱族長的臉頓時紅到耳根，如同丟開火炭，馬上松手，甩了兩下，問：“那，去年的租谷好久還清？”

“朱大爺，打完谷子我就還。”佃客抽出手，也甩幾甩，看來還痛。

朱族長本想再問一句“還不清哪么說？”看見身邊玉蘭，他再沒勇氣，臉不知往哪擱了。倒是羅玉蘭給他解了圍，說：“朱公公，我正要再上樓找你，爸爸請你去一趟?！?/p>

“要得，要得，我也要找你爸爸。”朱族長迅速溜出人群，不敢回頭，剛才實在太下賤了。隨羅玉蘭朝場外走，他一直低著頭，也不好意思開口問。

此時，從場上歸來的朱族長走進(jìn)槽門，穿過長廊，直到《禹王殿》前。他習(xí)慣地站立殿前，恭敬作揖，默念幾句，再右拐進(jìn)巷道。剛出巷道，大黃狗從廂房跑來，搖頭擺尾。他摸摸黃狗頭，朝孫子書屋看去，雕花窗開著，靜悄悄的。族長問：“他沒讀書？”

“小聲點，他在讀?！敝炖咸∧_快步，走出廂房答道，見他兩手空空，又問，“沒買肉？”

“你就曉得吃，像豬！”族長正在火頭，虎著臉回?fù)?。場上?dāng)眾丟丑，還給玉蘭看見，他哪有臉再去買肉，只好空手而歸，此刻，正好朝婆娘發(fā)泄。

朱老太不依，含沙射影：“是我想吃還是哪個‘好吃狗’想吃？這么大一家人，二十張嘴巴，沒一個不想吃肉，你最喜歡?！?/p>

“老子莫錢！”朱族長繼續(xù)吼。

老太放低聲音：“小聲點，給孫子買肉的錢也沒有？”朱族長自知理虧，不再還嘴。

確實，朱家雖然信佛，但除朱老太吃素外，都喜歡與本家“老豬”過不去，一個個喜歡大塊吃肉、大根啃骨，吃著碗里望著鍋里，每到“二五八”逢場，即便他沒銀錢，屠戶也要賒給他，老族長總要提塊鮮肉回家，漂亮兒媳大展家常廚師手藝，鹽煎肉、蒸肘肢，燉豬蹄，蒸燒白，汆圓子，一天一個花樣，全家吃得笑哈哈，只是，繼宗有時不知“聳食”， 常常吃得拉肚，害得漂亮媽媽半夜起來換褲子擦被子。

“砰”地一聲，書房門開，繼宗風(fēng)火一般沖出，頭上辮子飛起老高：“婆，有肉吃？”其實，他是故作夸張，見公公虎著臉，一伸舌頭，挺身站定，卻不敢抬頭。

朱族長馬上和顏悅色，說：“孫兒，你要考舉人了，考中就要當(dāng)官，哪么還象猴兒？”

朱老太替孫辯解：“人家讀了一天書，讓他耍下嘛?！?/p>

“滾回屋去！”朱族長吼著，他回過頭，又對欲回屋的孫子和顏悅色，道，“‘學(xué)而時習(xí)之’嘛。羅大伯考過幾回，曉得哪么應(yīng)考，我去請他幫你溫習(xí)，你要聽話。”

“公，我曉得?！?/p>

次日，羅秀才來朱家，給繼宗專講鄉(xiāng)試考題內(nèi)容和重點問題，再沒帶上玉蘭。

繼宗在學(xué)宮作廩生時，許教習(xí)已講過鄉(xiāng)試有關(guān)程序和規(guī)矩。鄉(xiāng)試分正科考試和恩科考試。正科考試一般逢子、卯、酉年，秋季八月于各省省城貢院舉行。遇朝廷壽誕登基等慶典，還增開恩科。主持考試之正副主考官須經(jīng)朝廷主考特派。凡經(jīng)科考合格之秀才，方可應(yīng)試。考試三場，每場三日，以四書五經(jīng)為題，考試八股文、策問、試帖詩三科，取中者為舉人，第一名稱解元。舉人數(shù)額，大省可百，中小省七八十或四五十不等?？贾信e人即可赴京參加會試，摘取進(jìn)士桂冠，即使會試不第，亦可經(jīng)揀選或大挑入仕，鄉(xiāng)試通過者即已取得做官資格。無論鄉(xiāng)試還是會試，考題和答案皆以南宋朱老夫子朱熹的《四書章句集注》為準(zhǔn)，不管考官出何考題，用何方式，答案皆在朱老夫子對“四書”的詮釋里，萬變不離其宗，只要把《四書章句集注》弄深弄透，記住要旨，自會左右逢源，得心應(yīng)手，若又符合考官意愿，十之八九成矣。

此時，羅秀才說：“八股文試題中有種‘截搭題’，就是在“四書”中隨便取相連兩句，取前一句幾個字和后一句幾個字相搭成句，作為一個試題。舉個例，有‘我非生而，以求’一題，乃是取于《論語，述而篇》，‘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兩句截搭而成。還依不同截取方式，有長搭、短搭、有情搭、無情搭、隔章搭之分?！?/p>

繼宗屏聲靜氣聽著，目不轉(zhuǎn)睛。

羅大伯繼說：“你看罷題目，先要找出題目出于何處，再把那段文章默誦出來，根據(jù)那段文章之意，及你之感受體會，開始破題，點破題義要旨，要講哪樣意思，越是接近孔孟本意越好。接著承題，就靠你平時對‘四書’之爛熟程度了。非讀得滾瓜爛熟，沒有捷徑可走。”

繼宗眼睛亮了，頻頻點頭。

羅大伯再道：“當(dāng)然，最難的還是八股文。其實那個八股無非是寫文章之次序，不外乎開篇布局，展開論述，收尾總結(jié)。首先，你破題要破準(zhǔn)，決不能錯，不能含糊，必須鮮明清楚；“四股”展開議論，必須論據(jù)可靠有力，論據(jù)無非是孔孟圣人所言所行，必須選準(zhǔn)選精；論述必須充分，議論必須講道理，以孔孟言行說明題旨。還有文詞要求。所以，要做好一篇“八股文”不容易啊。況且，考官出題，雖然不出“四書”，可他們刁鉆古怪呢，偏偏出些怪題偏題，讓你意想不到。你不把《四書集注》讀熟懂透，哪里得行！難就難在，格式一律，不得稍變，后四股中，每段又都有兩股互相比偶，各股之間又須以固定詞連接，不得有變，字?jǐn)?shù)嚴(yán)格控制，這就是高難之處了。只有靠你平常多寫多練，熟能生巧，沒有捷徑可走。故此，全靠賢侄發(fā)奮刻苦，別無它法?！?/p>

繼宗聽罷 反倒抬頭笑了。意為：刻苦發(fā)奮，不成問題。

老族長在旁，仿佛完全聽懂，插話道：“孫子，記住羅大伯的話?！?/p>

羅大伯還告訴他，四川鄉(xiāng)試貢院在成都皇城壩，就是三國劉皇叔即位登基之地。明朝末年，張獻(xiàn)忠占領(lǐng)成都，就在此建立大西國皇宮。滿清一時未攻克成都，便在已攻下的保寧，建立川省省城，科舉考試亦在此舉行，所以至今保寧存有貢院。后來張獻(xiàn)忠逃離成都，把皇城燒個精光。直到滿清康熙十幾年，川省省城才由保寧遷回成都，在皇城壩荒場上前半頭，修起了而今的貢院。

繼宗聽得入迷，大氣不出。

羅秀才繼續(xù)講考試規(guī)矩和注意事宜。他說，鄉(xiāng)試八月舉行，謂之“秋闈”，每科三天，共九天，初九到十一考第一科，十二到十四考第二科，十五到十七第三科。每間號房住一人，考生一旦進(jìn)入，立即封閉。進(jìn)入前，要對考生仔細(xì)檢查。只能帶一考籃，裝筆墨、食物、韻書等，要求穿著單薄，衣服只準(zhǔn)單層，布鞋只準(zhǔn)單底，不準(zhǔn)戴雙層帽。兩名官兵檢查一名考生，摘帽、脫鞋、脫衣，散發(fā)，查耳朵鼻子，打開所有用具?？忌鷰У娘烉x之類干糧，也要瓣開檢查。一個考生檢查好久，方才放你進(jìn)去。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立即示眾驅(qū)逐，不準(zhǔn)再考。作弊者皆枷示問罪。父兄為子弟作弊者，有官革職，無官重罰。主考官與考生串通作弊者，查實當(dāng)場斬首。號房內(nèi)的墻上有兩道坎和兩塊木板，上坎木板當(dāng)“考桌”，下坎木板當(dāng)考凳。晚上，兩塊板合起來當(dāng)床?？荚嚒嬍?、坐臥皆在號房內(nèi)。吃飯么，有的自帶干糧，有的買守門官兵送的飯菜，不然，九天時日僅吃帶去的飲食，哪個受的了？即便如此，九天下來，好多考生困頓不堪，有考暈了抬出去的。

如此一說，一向胸有成竹的繼宗緊張起來，看公公好一陣。

羅秀才察覺：“賢侄，聽我一講，你是不是怕了？”

繼宗直言：“有點怕。我不是怕考試，也不是怕檢查，我是怕九天困在號房頭，吃睡考都在那里，受不受得?。俊?/p>

羅秀才一笑，道：“所以，這種考試不光是考你學(xué)識，還要考你身體，考你精力。好多考生首次考試，都有精力方面的失敗，二考三考多考就習(xí)慣了。我們四川不像他省，每場考畢的那天下午，十一日、十四日、十七日下午，可到號房外的巷道走動，巷尾有肉有菜可買，官兵監(jiān)視很嚴(yán)，不敢造次。不過，三天考一科，時辰足夠，進(jìn)了號房，不要慌張，不要性急，看清考題，仔細(xì)默想，考慮成熟，心里有了底，再往草稿上寫。一定要先寫草稿，反復(fù)改，你以為滿意了再抄上正卷。一定要抄工整潔凈，考官一看卷面整潔，心頭一高興，你那答卷大有希望，否則，看都不想看。因此之故，平時你還要多練小楷，練出一手漂亮小楷，考官就更喜歡。當(dāng)然，不是要你投其所好，書文皆佳，有何不好？”

“孫子，聽明白了么？若不明白，羅伯伯再說一道。”朱族長忙問。

“明白明白?！崩^宗連連點頭。

“每科考完，可出號房，外面有肉賣，夠你吃的?！绷_秀才笑道。

朱族長放心了，說：“你喜歡吃肉，公給你‘龍洋’，考完一場，出來吃個夠?！?/p>

繼宗笑逐顏開。

羅秀才三天來一趟，大有臨戰(zhàn)陣勢。繼宗按此準(zhǔn)備，不得半點茍且。

這日半上午，見羅秀才走出巷道，朱族長一臉笑爛，立即朝灶屋喊：“給羅先生煮碗醪糟蛋來。”沒人應(yīng)。羅秀才隨朱族長剛落座西廂，朱族長再喊：“先倒杯茶來?！?/p>

依然無人應(yīng)，族長不由火了，站起來走到門口，朝灶屋吼：“死光了？”

守灶房者本是漂亮能干的大兒媳，沒死，上坡去矣。平常，只要族長在家，每到半上午，她總要煮碗醪糟湯圓蛋給老人“打幺臺”。族長節(jié)省，開初不愿吃。媳婦卻是，你不吃她不勸，端給繼宗吃，天天照煮不誤，后來族長吃慣了，她就多煮一碗，老人一碗，兒子一碗，漸成習(xí)慣。可這事叫三兒永仁的婆娘看見，而永仁在外做生意，時有銀兩回家。三兒媳嘴不饒人，哪管朱家出不出龍？恐怕還疑惑大嫂遭爸爸“扒灰”了哩。前天，她在院壩大嚷：“她的娃兒是金寶卵。別個上坡做活路，她在屋頭給兒子煮蛋。好嘛，都在屋頭煮蛋吃，不上坡了?！敝熳彘L先不理，三兒媳越說越得意，他忍不住，走出廂房，吼道：“不吃了！都不吃了！都給我上坡去。都不準(zhǔn)煮醪糟蛋了?！弊蛱?，漂亮兒媳一聲不吭，扛鋤頭上了坡。中午，灶房冷清，沒人煮飯，全家坐等飯吃，誰也不動。朱族長急了，說：“今天起，該煮飯的煮飯，該上坡的上坡。永忠，喊繼宗他媽快煮飯。”大兒媳不爭吵，煮好飯洗完碗喂過豬，扛上鋤頭照樣上坡，屋里莫得一人，結(jié)果，夜飯又晚很久，等得全家冒火。朱族長只好朝院壩吼道：“哪個再嚎喪，老子不認(rèn)人。”三兒媳不敢嚎喪了，漂亮大兒媳還是不依，今日，照舊上坡去矣。嘿嘿，你三弟媳還吵不？你老太爺還吃蛋不？

所以此刻，盡管朱族長喊破喉嚨，灶屋無人答應(yīng)。而信奉吃齋拜佛的朱老太，今早已去觀音廟上香燒紙，求她保佑孫子中舉。

羅秀才道：“你朱家的人，一個比一個勤快，遠(yuǎn)近都曉得。當(dāng)然，也有人說你朱家，房子修那么好，田土那么多，舍不得多請個長工。”

“嘿嘿！”朱族長只笑，不說話。他家不差銀錢，勤勞慣了，不愿清閑，而且，還要買地出租，需銀兩呢。羅秀才轉(zhuǎn)入正題：“我昨天聽到，今年八月要增考恩科?！?/p>

朱族長一怔：“哦！我們一起去給孫子說吧?！?/p>

二人走進(jìn)繼宗書屋，見孫子萎靡不振，剛才繃緊臉的朱族長轉(zhuǎn)而為笑：“孫子，你坐下，羅伯伯要告訴你，今年八月增考恩科?！崩^宗頓時全神貫注。醪糟湯圓蛋，滾他媽的蛋！

“聽說，有些大臣想把今年西太后的壽誕搞得隆重些，讓天下秀才寫文章祝賀老佛爺壽誕，加了恩科考試。當(dāng)然，只是聽說，不敢斷定。不管真不真？你有備才是?！?/p>

“我參不參考？”繼宗問，似乎信心不足。

“參考！多一次考試多一次中舉機會。不過增開恩科一事，我也是才聽說，不知真否？倘若真的，就不等明年考正科了?！?/p>

“恩科正科，哪點不同？”繼宗問。

“大同小異?！绷_秀才抽口水煙，吐出白霧，“要說有所不同，僅僅八股文內(nèi)容不同罷了?！?/p>

羅秀才放下水煙桿，盯著繼宗，聲音放緩，徐徐講來。他說，這類考試不過是增加考試科目而已，他也參加過一次。恩科考試，要看朝廷是搞慶典呢還是搞壽誕，如若慶典，首先要弄清楚是啥子慶典，是新帝登基還是登基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或者是對外戰(zhàn)事勝利，抑或皇帝太后的壽辰，朝廷慶典的事很多，幾乎年年都有，就看是不是在鄉(xiāng)試年八月。弄清楚了啥子慶典，考生可以根據(jù)內(nèi)容，答出這方面的知識，或者寫文章表示自己的感受，當(dāng)然是寫好聽的了，比如皇帝登基十年，你就歌頌他十年治國之豐功偉績，寫百姓如何感激圣上，寫社會如何國泰民安，我等欣逢盛世，感恩不盡，倘能為皇上效力，萬死不辭。又比如，是當(dāng)今皇上六十大壽，六十年一個甲子，不得了啊。那你就要在祝賀上濃墨重彩，大書特書，祝賀他萬壽無疆，萬歲萬歲萬萬歲，一句話，無論那方面內(nèi)容，你寫文章多歌功頌德，多寫好聽的，多說奉承話，莫拿‘子曰’觀今，保你有贏。如今，有幾個考官不喜歡奉承話的，有幾個喜歡聽實話的，就算有幾個正直的，也抵擋不住，連烏紗帽也難保。

一席話說得朱家老小瞠目結(jié)舌，大氣不出。

“朱大爺，非鄙人故弄玄虛，當(dāng)真如此?！绷_秀才說罷，精瘦蒼白的臉泛紅，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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