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黃牛：

不知道你現(xiàn)在還好嗎？從我記事起，你的媽媽、你、還有你的孩子，相繼陪伴著我長大成人，幫助我們家度過了一個又一個難關(guān)。這幾日，幾次夢見你，和以往不同，看見你更加傷心更加難過，而我只能在夢中與你相擁，在回憶中和你訴說。

和你相處的日子最久，你占據(jù)了我整個的童年。你和你的孩子是我們村子里最后的牛了，和你度過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會時常浮現(xiàn)在我腦海之中。回想一開始牽牛，那應(yīng)該是你的母親，我心里是十分害怕的，那時我才五六歲啊，全憑著她脾氣溫馴，再加上父親教我甩韁繩，不久我就習(xí)慣了。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我心里是很自豪的，這么一個龐然大物都能聽命于我，老是像皇上命令大臣一樣，對你們頤指氣使，來顯擺我的神氣。可是我大多數(shù)時候是不樂意的，因?yàn)榉排Ｊ俏易畲蟮墓φn了，這樣就沒有空閑找小伙伴去玩耍了，也沒有時間去看動畫片了，只能在小丘上看著你吃草，實(shí)在無聊，我就抓蚱蜢，等到太陽落山時已經(jīng)串了好幾根草莖，然后帶回家喂雞。秋天放牛算是比較有趣的了，小丘上的酸棗熟了，還有那種不知名的小豆子，一大叢的野菊花；有時跟你玩捉迷藏，只消一會兒見不到我，你就四處轉(zhuǎn)圈兒，急得哞哞直叫。有時為了早點(diǎn)兒回去看電視，還沒待你吃飽，就牽著你回家，你也真傻，就那樣乖乖地跟著我走。當(dāng)夜幕降臨時，周圍漸漸被黑暗吞沒，整個小土丘是那樣奇妙，好像那就是一個世界，只有你和我是這個世界的幸存者。

你也有給我惹禍端的時候，一次你趁我不注意，跑到土丘下人家的玉米地里，人家鐵青著臉罵我“再讓牛跑到田里，小心打斷你的牛腿！”我扯著韁繩費(fèi)了好大力氣才把你拽出來，看著你還在自顧自地吃著玉米葉子，我是多么生氣多么委屈，從此我對那人也是十分厭惡。還有一回，我們在小丘上遇見另外一頭牛，比你健壯多了，我怕它傷害到你，就用土疙瘩扔它，突然有個大孩子過來說是他家的牛，結(jié)果我又為你犧牲了一次。這些委屈真不算什么，我真希望一直做你的小牧童。

你在我們家從來都是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家里十幾畝地，春種秋收，犁地拉莊稼，哪一樣都有你的功勞。犁地的時候，你是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拉著犁往前走，一道一道地挨個遍地把整片土地種完了，這中間你有時累得都跪在地里了，我在一旁看著都心疼。收麥子的時候你也是最辛苦的，當(dāng)麥子被你拉回到場里，人們將麥子攤開，又要給你套上碌碡（一種石碾），你就在場里轉(zhuǎn)圈圈，直到麥粒都掉下來了，你才能休息。我明白糧食里有你的付出，所以每次吃飯都不會浪費(fèi)。有時拉架子車上坡也是很艱難，坡陡且滑，一旦后退就有危險(xiǎn)，你總能領(lǐng)會主人的意思，一股勁兒往前沖，拉車的繩子“咯吱”直響，路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蹄印，你教會了我做事要有恒心，有毅力，尤其是逆境中，更是不能松懈，應(yīng)該勇往直前。

你在家里時一個人住一間房，里面堆著你的草料，白天你在外面寬大的欄圈里，只要感受到家里人回來的氣息，你就繞著拴柱哞叫。自從上了高中離家漸漸遠(yuǎn)了，我總是懷念你的叫聲，那聲音好像在呼喚我回家。逢年過節(jié)，母親也叫我在你的牛槽前進(jìn)香，祈禱槽神爺保佑你健康。(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夏天總是有一大群牤蟲叮咬你，我們輪流幫你捉蟲子，還派出了咯咯噠來給你幫忙；為了怕你曬著，每年父親都會去山里砍一些樹枝來給你做個頂棚遮蔭。冬天你身上暖呼呼的，我就喜歡將手放在你綿綿的身上，這是你最舒服的季節(jié)了，可以好好休息，以待來年開春的時候又可以大干一場了。你的要求總是很簡單，只要有草吃就好，可是連這點(diǎn)我們也沒辦法做到了，周圍都沒有人種麥子了，以前冬天吃的麥秸稈沒有了，另外以前吃青草的小丘、核桃園、老院子，也都被人平了種地啦，田地里都是打了農(nóng)藥的，大山也被封鎖了，禁止畜牧，“最美鄉(xiāng)村”也不允許牛糞出現(xiàn)在路上了，我們真的沒有辦法再留下你了。為了給你找草，父親夏天常常要走很遠(yuǎn)的路去山里背一大捆草回來，冬天則天天在地里割玉米稈，親戚家的麥秸稈都已經(jīng)被你吃完了。為了把青草、麥秸稈剁碎，鍘刀把父親的手都傷了幾次了。父親年紀(jì)大了，許多活慢慢也干不動了。

在云南讀大二的時候，某一晚突然夢見你那藍(lán)色的眼睛里充滿了感傷，后來打電話才知道一周前已將你賣給了山上的老農(nóng)，我突然覺得失去了最親密的伙伴。如果有一處山林可以隱居，我愿放棄對現(xiàn)代化的所有追求，和你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昨晚兩次夢到你，你還是在欄圈中等我回家，我抱著你的脖子哭了好久，一直哭醒，好像真真切切見到你了。我明白我之所以能順利地讀書，能走出山區(qū)，你也付出了自己的全部也不知道你現(xiàn)在何處，我會一輩子記得你的。下面這首詩也是我為你而作，

保重！

夢見老黃牛

五歲牽牛走，懼怕又歡欣。力大胃口好，勤懇耐耕耘。實(shí)系良頭谷，亦為一員親。溫馴善童子，自在卷尾頻。一別十年已，至今相憶深。相望難與語，涕淚驚夢魂。離家日益遠(yuǎn)，獨(dú)坐念君恩。

作者簡介：楊小平，男，陜西澄城人。文學(xué)愛好者，常用筆名灞上阿平在博客、公眾號上發(fā)表詩文，現(xiàn)為江蘇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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