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人家

作者:劉繼維
1973年春節(jié)前夕,我第二次享受兵團兩年一次的探親假。這是一次遠程探親,要到江西進賢縣中僑委的五七農(nóng)場去看望在哪里下放勞動的爸媽。
從黑龍江到江西途經(jīng)多個省市。最主要的是要經(jīng)過上海,這讓我有了到中國第一大城市轉(zhuǎn)一轉(zhuǎn)的想法。上海,在中國始終特立獨行。購買上海產(chǎn)品代表著追求時尚的消費關(guān)念,去上海一游也是人們尋找各種借口出差的首選之地。上海知青薛衛(wèi)平得知我的想法,便為我設(shè)計行程,安排我到上海在他家落腳,解決了我此行的最大憂慮。
上海知青在知青群體中也與眾不同。首先語言自成一體,與北方地區(qū)形成了一個天然屏障。另一個特點就是著裝,最明顯的就是瘦腿褲,初來乍到時,廣受微詞。然而,這一裝束很快就將愛美的年輕人俘獲。瘦腿褲,男士穿著顯修長,女士穿著露苗條。在那個統(tǒng)一用黑灰藍綠包裹身軀的時代,上海服裝用合身來展示著人體的曲線美。
自1842年《南京條約》五口通商起,上海開埠。一時間商賈云集,英美法紛紛在此設(shè)立租借地,萬國建筑,十里洋場,上海灘轉(zhuǎn)眼間變成了異國他鄉(xiāng)。1949年新中國成立了,雖然南京路上來了好八連,霓虹燈下還設(shè)了哨兵,雖然又開展了多年的“文化大革命”,但上海人的“洋氣”卻無法掃除。盡管來到兵團,置身邊疆,一條瘦腿褲盡顯骨子里的氣息。
小薛與我同是69屆初中畢業(yè)下鄉(xiāng)來到兵團連隊的,上海知青比北京知青早到幾個月。初到時我被分配在農(nóng)工五班,與他同班。土坯房,南北兩個大通鋪,十來個人同宿,這就是一個班。同吃同住同勞動,朝夕相處,不必多言,自有情緣。(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上世紀80年代以前,乘火車出行非常人性化,每張車票都有幾天的余付時間。從我們所在的邊陲小鎮(zhèn)迎春到江西進賢縣,車票的有效期為7天,路程用去3天,在上??梢远毫艚?天。為我順訪上海提供了條件。
小薛家在上海盧灣區(qū)太倉路的一個弄堂里。一棟三層小樓,一層是鄰居,二層三層是薛家。早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上海就是一個人口密集的大城市,寸土寸金。弄堂由一棟棟緊密相鄰的小樓組成,幾戶人家合居在一棟樓內(nèi),不避隱私,和諧互助,地域特點鮮明。
小薛的姐姐新婚,居然把新房騰出來接待我這個不速之客,讓我十分感動,又不知如何是好,客隨主便吧。薛媽媽做了幾個菜,小碟子小碗端上來,讓我第一次領(lǐng)略了上海小菜的精巧與美味。薛爸爸相貌清瘦,質(zhì)樸寡言。清晨帶我去早市吃早點,問我想吃什么?我常聽上海知青提及“陽春面”,便要了一碗。細面、清湯,撒上一撮香蔥,清淡鮮香。當時年少,但吃不問來由,多年之后方知“陽春面”的故事。農(nóng)歷十月為小陽春,揚州人推出此面時,采用低價占領(lǐng)市場的營銷策略,十文一碗?!笆隆迸c“十文”雙雙帶“十”,于是靈光的人便喊出了“陽春面”的旗號。如今江南這一面食也與各地招牌面條如北京的炸醬面、山西的刀削面、四川的擔擔面等并駕齊驅(qū),聞名遐邇。另一食品油條,北方人稱“大果子”,吃的就是剛出油鍋時的香脆酥,而上海人則把油條也吃出了新花樣,比如把油條剪成一段段的,蘸著醬油就泡飯當小菜吃,又比如把油條包在飯團中間當餡兒吃??梢婏嬍澄幕搅松虾R卜且怀刹蛔儯臃?,隨處可見。
衛(wèi)平的弟弟和他的朋友阿某(姓名記不清了)是我首次登滬的地陪。領(lǐng)著我南京路、外灘、豫園、城隍廟的四處游覽,一飽眼福。坐落于南京西路的國際飯店,始建于1934年,黑褐色的外觀,極有視覺沖擊力,是當年國內(nèi)最高建筑,如今被后來者紛紛超越,但其資歷無可比擬。外灘曾被譽為“遠東華爾街”,中國銀行、和平飯店、海關(guān)大廈、匯豐銀行等多棟著名建筑共同構(gòu)成了外灘優(yōu)美曲折的天際線,極目遠眺,氣勢雍容華貴。在此駐足留影,成為包括上海人和外地人在內(nèi)的多數(shù)人必選背景。南京路上更是人頭攢動,路面不寬,路段不長,卻引領(lǐng)著中國都市商業(yè)圈的建設(shè)潮流。在那個反復(fù)批判資產(chǎn)階級享樂思想的年代,上海人可以一邊轟轟烈烈鬧革命,字正腔圓讀毛選,一邊在有限的空間內(nèi),追求著靚麗,享受著悠閑,蕩馬路、看電影、吃咖啡,展示著品味。上山下鄉(xiāng)之所以難以為繼,大批知青返城,其根源就在于城市的誘惑。
初識上海,弄堂市井別具特色。馬桶家家必備,清晨收馬桶,刷馬桶,為城市一景,竹刷與木馬桶發(fā)出的“唰唰”聲,響徹街頭巷尾。在那個坐便(上海人叫“抽水馬桶”)尚屬豪宅專用的年代,馬桶為上海市民提供了方便。另外,設(shè)在里弄墻邊的小便池,更是為男士提供了便捷。踏上一步,自行方便,身后行人徑直來往,視而不見。雖然公廁不多,但在里弄中穿行,總能及時發(fā)現(xiàn),一解燃眉之急。上海人愛干凈,洗衣晾曬是日常家務(wù)。將竹竿橫搭在相鄰人家的窗臺上晾曬衣服,家家如此,重重疊疊,人們戲稱“萬國旗”,隨風飄揚,這也是上海及江南特有的里弄現(xiàn)象。
火車票有效期的最后一天,我踏上了駛往江西的列車。薛爸爸為我買了兩瓶地產(chǎn)老酒,送給我父親,讓我受之有愧,感激不盡。千里投宿,討擾4天,吃住玩拿,一應(yīng)俱全。衛(wèi)平的弟弟一直把我送上火車,握手告別。那時年少無知,現(xiàn)在想來,薛家與我真是情深意重啊。
首次上海之行,印象深刻,高樓洋房,霓虹閃爍,靚男倩妹,時尚裝扮,若不是與上海知青長期交往,解除聽力障礙,真有身處異國他鄉(xiāng)之感。雖然日后公出學習多次重返上海,雖然如今的上海愈加現(xiàn)代、繁華、國際化,然而大街小巷的變遷,刪除著上海當年的模樣。40多年過去了,那段上海弄堂人家?guī)Ыo我的親切與溫馨,卻讓我在殘存的記憶深處尋找著悠悠的情懷。
2017年4月21日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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